称谓、空间与对话
——沈从文《丈夫》叙事艺术新探

2017-03-10 07:40
关键词:沈从文丈夫文明

严 靖

(武汉大学 文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2)



称谓、空间与对话
——沈从文《丈夫》叙事艺术新探

严 靖

(武汉大学 文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2)

沈从文小说《丈夫》叙事艺术的独特而精妙之处,尚未被充分重视。首先,小说通过对人物称谓的巧妙安排,表现了“丈夫”名分与实有的冲突统一关系,彰显了身份意识的特别;其次,以人物活动的空间设置书写(尤其是前后舱的设置),显示主人公进城后的性格、地位和存在困境;再次,小说中以小见大的对话体现了乡土文明和城市文明的内在冲突。这些叙事手法和技巧,延展了乡下人进城的主题,也增强了现代性视域中阶级、性别、文明等话语在沈从文文学中的意义。

沈从文;《丈夫》;称谓;空间;对话;文明冲突

作为沈从文代表作之一的《丈夫》,一直是沈氏研究的重要对象。就已有研究来看,相关论著大多集中于小说的主题阐述,比如从“丈夫”身份或人性的“恢复”“觉醒”等角度,论证作品的批判性意义或沈从文的悲悯情怀。①如朱晶:《从人性的蒙昧到人性的觉醒——读沈从文〈丈夫〉》(《邵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1999年第6期)、田级会、谭必友:《丈夫:在城市底层敞开的身份——解读沈从文的〈丈夫〉》(《黄冈师范学院学报》2008年第8期)、赵慧芳《自然人性的复苏与回归——沈从文〈丈夫〉细读》(《名作欣赏》2009年第10期)。这些研究充分深入,凸显了小说在思想方面的价值。但相对而言,对小说的叙事艺术的研究却稍显不够,尚有较大的空间未被开拓,以至这篇杰作的美学特征远未被全面揭示。本文即从《丈夫》的叙事艺术入手,具体分析沈从文的称谓、空间叙述、对话等方面的艺术经营,在此基础上考察这些艺术表现手法对主题表现的功能与意义。

称谓问题:“第十五个丈夫”的建立

称谓作为一种命名方式,在文学叙述中往往具有超出实用价值的美学意义。注重细致描写的沈从文,也是精心处理和安排称谓的高手。以往的研究者大都忽视了《丈夫》中人物的称谓问题,也就轻视了命名对叙事推进和主题深化的作用。

首先是作为小说主人公的“丈夫”这一词汇出现的频次。小说全篇共出现15次“丈夫”。差异及其意义发生在前14次与第15次之间。前14次“丈夫”主要出现于主人公去看望妻子之前那些对黄庄船妓生活和风俗的描述段落之中。这些“丈夫”虽然也包含了小说中的这位“丈夫”,但由于作者叙述的目的是为了说明某一现象之普遍,因而它多以复数形式出现,如“许多年青的丈夫”“这种丈夫”“这样的丈夫”。小说开始涉及主人公的部分,是以“这种丈夫”,而不是“有这么一个丈夫”开启的。“这种丈夫……换了一身浆洗干净的衣服,腰带上挂了那个工作时常不离口的短烟袋,背了整箩整篓的红薯糍粑之类,赶到市上来。”*沈从文:《丈夫》,《沈从文全集》第9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48页。这种对“丈夫”进城的描写,亦成为诸多“丈夫”进城探亲的常见场景之一。我们的主人公是淹没于众多“丈夫”之中的。

但第15次出现的“丈夫”却与前14次截然不同。它诞生于水保走后而老七未回到船上之时,此刻的主人公逐渐散去了对水保这位大人物光临的荣幸的幸福感之后,焦躁使其滋生了“一个不安分的估计”:

正似乎为装满了钱钞便极其骄傲模样的抱兜,在他眼下再现时,把原有的和平已失去了。一个用酒糟同红血所捏成的橘皮红色四方脸,也是极其讨厌的神气,保留到印象上。并且,要记忆有什么用?他记忆得到那嘱咐,是当到一个丈夫面前说的!“今晚上不要接客,我要来。”该死的话,是那么不客气的从那吃红薯的大口里说出!为什么要说这个?有什么理由要说这个?……*沈从文:《丈夫》,《沈从文全集》第9卷,第57页。

直至此刻,“原有的和平已失去”之后,“一个丈夫”才开始出现——是一个,而不是众多中的一个。这第15次“丈夫”的出现,象征着“丈夫”身份内核的第一次确认。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此后小说的剩余部分都只用“男子”而非“丈夫”称呼主人公了(虽然“男子”一词在此之前也多次出现)。这种安排显示了沈从文的精细与匠心。

此一称谓的变化,不仅仅标志着主人公身份意识的觉醒或人性的复苏,它还构成了一种意义繁复的反讽。小说标题为“丈夫”,但丈夫真正“觉醒”之后,“丈夫”却消失了。能指与所指之间的这一矛盾在小说中蕴含了更深层意味的“名”“实”关系。冷静的作者在小说的开头有这么一段既像介绍又像判断的开场白,内含三个“名分”:

她们把这件事也像其余地方一样称呼,这叫做“生意”。她们都是做生意而来的。在名分上,那名称与别的工作同样,既不与道德相冲突,也并不违反健康。*沈从文:《丈夫》,《沈从文全集》第9卷,47页。

到了城市,能够每月把从城市里每个晚上所得的钱,送给那个留在乡下诚实耐劳,种田为生的丈夫,在那方面就过了好日子,名分不失,利益存在。*沈从文:《丈夫》,《沈从文全集》第9卷,第48页。

女人名分仍然归他,养得儿子归他,有了钱,也总有一部分归他。*沈从文:《丈夫》,《沈从文全集》第9卷,第50页。

这些话语特别强调“名分”及其与实有的关系,作者的喋喋不休似乎要努力传达给我们这样一个信息:在城里“做生意”的妻子与留在乡下的丈夫之间的关系是具体而自然的。这种具体体现在丈夫对进城“做生意”的妻子拥有权利的三个方面:名分、儿子、钱(部分)。这三部分支撑起进城前“丈夫”的身份意识。而二者关系的“自然”体现为当地的这种工作,“与别的工作同样,既不与道德相冲突,也并不违反健康”,以及“由于习惯,女子出乡讨生活,男人通明白这做生意的一切利益”。*沈从文:《丈夫》,《沈从文全集》第9卷,第50页。工作与工作之间的不冲突、丈夫对妻子的认可和理解,才形成了“这样的丈夫在黄庄多着”的存在状态。这种自然而普遍的、现代文明无法接受和理解的现象,与现代文学史上另两部书写类似题材的著名作品——柔石的《为奴隶的母亲》和罗淑的《生人妻》——所书写的社会现实,差异是显然的。如果说后两部作品试图通过暴露社会黑暗和习俗丑陋来宣传鼓动社会革命,那么沈从文则显然刻意避免了这种立意。对“丈夫”身份意识的三个构成部分的“实有”的叙述,某种意义上可以视作是针对上述两部左翼作家作品而发声的,因为这两部作品中的丈夫是一无所有的“无产阶级”。在美学效果上,作者的这一强调叙述将《丈夫》与暴露文学或控诉文学较为明显地区分开了。

丈夫最后携妻“回转乡下去了”,以这种方式维护了传统夫权的完整性。小说对“丈夫”和“名分”的命名,深刻地反映了这一问题:“通篇故事实际上都在讲丈夫或直接或间接地在争名分,最后以否定‘名分不失,利益存在’这种歪理结局。可以说,《丈夫》的本文具有某种自我解构的倾向,从而使故事在总体效果上超越人物的局限意识,甚至也超越了作者本人的自觉意识。”*〔美〕张盛泰:《传统夫权失而复得的悲喜剧——重读沈从文的〈丈夫〉》,《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2年第2期。丈夫进城之前的夫权体认和进城之后的夫权体认是迥然不同的。第15个“丈夫”出现之后的丈夫,利益与尊严(包括两种尊严:男人与男人之间产生的尊严和作为“丈夫”的尊严)之间的冲突全面展开。痛苦的抉择之后,丈夫选择离开城市。可想而知,回到乡下的丈夫,“丈夫”的称谓将因其恢复传统的、宗法的天然性而消失。“名分”一词也将因为同样的原因而失去存在的意义。

空间安排:后舱的“丈夫”

沈从文一向是“看好‘故事’,强调小说叙事性,推崇客观原则”*刘洪涛:《沈从文与现代小说的文体变革》,《文学评论》1995年第2期。的。“隐伏”的手法就是客观叙事,引而不发,让人物推动情节,以动作呈现心理。这样的作者只是冷静记录人物的言行,不做主观评价。与之对应,叙事节奏也是静水深流,小说的韵味与力量都潜藏在内里而不浮于表面。

这种隐伏手法不仅指含作者的客观叙事和不置评论,还体现为作者让小说人物都表现出安静平和的性格与气质。人与人的冲突是处处存在的,却又相安无事。何以能够如此?作者在另一个场合给出了解释:“只是以我的客观态度描写一切现实,而内中人物在我是无爱憎的。”*沈从文:《〈一个母亲〉序》,《沈从文全集》第7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289页。无爱憎的态度也就拒绝了阶级斗争的你死我活。即便是主人公最大的内心痛苦,作者也是以一种平淡的语气表达出来。譬如,抒写自尊被唤醒的丈夫积蓄已久的屈辱和愤怒,也不过如此:“男子摇摇头,把票子撒到地下去,两只大而粗的手掌捂住脸孔,像小孩子那样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沈从文:《丈夫》,《沈从文全集》第9卷,第65页。“撒”钱于地的动作是轻的,哭泣也是小孩子般的。既没大哭也无大闹,然而这句话却似有千钧之力——善良的人们的受伤瞬间凝聚,无比庞大的悲痛自然涌出。丈夫的“乡下人”的隐忍内敛气质就这样恒久地印在读者的心中。

另一手段就是对丈夫在城里两夜一天、隐多现少的活动特征的描写。

头天晚上,商人首先出现在丈夫的眼前,“那洪大而含胡的声音,那势派,都使这作丈夫的想起了村长同乡绅那些大人物的威风,于是这丈夫不必指点,也就知道怯生生的往后舱钻去,躲到那后梢舱上去低低的喘气”*沈从文:《丈夫》,《沈从文全集》第9卷,第49页。。第二天上午,水保来访,丈夫也是躲在后舱不敢出来。到了晚上兵士来扰,“男子听到那汹汹声气,夹了胡琴就往后舱钻去”。接下去巡官来“细细考察”老七的事,他又不得不、同时也是识趣地躲到后舱去了。

商、兵、官的相继出场和对老七的征用,统治阶级和剥削阶级与老七之间的“生意”,其实是船妓生活的常态,但在睁大了眼看的丈夫那里,却成为点燃火山的火种。这种屈辱和愤怒一直是隐伏在后舱的。把后舱塑造成累积着无数屈辱和愤怒的火药桶,是小说的高超之处。

严格来说,进城探亲的丈夫始终没有进城——如同卡夫卡《城堡》中的K,而是在船上度过了一天两夜。或者说,作者让船成为了城市的代表与象征,在船上的丈夫也就是进城的丈夫。船的“前舱”“后舱”的设置因此产生了出人意料的叙事效果。小说中,出现于前舱的人物都是带有主动的、进攻的气质的人物(甚至可以包括进城已久而变得活络的老七),生意和社交活动都在前舱进行;出现于后舱的人物则是处于被动的、防守的位置的,包括服务人员(“大娘”“五多”)和“丈夫”。小说中的丈夫进城探亲,却成为了躲在“后舱”的丈夫,这种空间的安排对悲剧效果的产生有重大作用。在乡下的丈夫,家庭主人的地位和权势是显见的。但进城后,作为名义的丈夫,不能与妻子在一起,反而被安置到后舱,并且还要忍气吞声,经受想象妻子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精神煎熬。妻子是前舱活动的主人,自己却沦为不断受伤又不断被抚慰的客人的角色,完全丧失了主人地位。夫妻相处的时间主要源自妻子接客的缝隙中。妻子以冰糖、胡琴、红绫胸褡相继三次安抚了他,但终究,钞票也未能化解他根本的痛苦。

躲在后舱的丈夫是被边缘化的、失去了主动性的旁观者。逼仄狭小的后舱对于丈夫而言是一个男主人权力和存在感消失的巨大黑洞。尊严的被蚕食过程也是地位的被边缘化过程。那一句“像小孩子那样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其实并不莫名其妙,因为躲在后舱的丈夫确实已经由于丧失了与前舱人物平等交流的权利而被客人化、儿童化了。

这种隐伏的手法是与隐伏的悲痛相关的:“我作品能够在市场上流行,实际上近于买椟还珠,你们能欣赏我故事的清新,照例那作品背后蕴藏的热情却忽略了,你们能欣赏我文字的朴实,照例那作品背后隐伏的悲痛也忽略了。”*沈从文:《习作选集·代序》,《沈从文全集》第9卷,第4页。低声抽泣而不是咆哮怒吼,躲在后舱而不是冲到前舱,这样的“丈夫”,更打动人。

对话:两种文明之间

丈夫进城探亲,但进城后,发生在他与老七之间的具体对话却仅寥寥数语。相反,万余字的小说,叙述丈夫与水保对话的部分却有3000字左右。这又是一个令人吃惊的安排。它凸显了小说所欲书写的目标并非夫妻之间的情感,而是两种文明之间的对话。这是更为宏大层面上的对话,却以“丈夫”这一小人物的视角来展现。它表现为—个农民、乡下人在一个新异的空间的行进、游走、穿梭,及其体验和承受。于是作者安排这个丈夫离开乡下进入城市,接受挫败、屈辱和苦痛。他从一开始就失去了身份:从怀揣着“名分”的“丈夫”堕落到城市的闯入者和局外人,几乎是瞬间发生。他的任务也悲哀地从探亲转到窥视,窥视一切。看与被看构成了对话的第一部分。

首先出现的对话对象是女人:

把带来的东西交给了女人,一面便用着吃惊的眼睛,搜索女人的全身。这时节,女人在丈夫眼下自然已完全不同了。

大而油光的发髻,用小镊子扯成的细细眉毛,脸上的白粉同绯红胭脂,以及那城市里人神气派头,城市里人的衣裳,都一定使从乡下来的丈夫感到极大的惊讶,有点手足无措。那呆像是女人很容易清楚的。女人到后开了口,或者问:“那次五块钱得了么?”或者问:“我们那对猪养儿子了没有?”女人说话时口音自然也完全不同了,变成像城市里做太太的大方自由,完全不是在乡下做媳妇的神气了。*沈从文:《丈夫》,《沈从文全集》第9卷,第48页。

然后,“穿生牛皮长统靴子”的一个船主或一个商人来了,然后是他眼里的城里人的杰出代表——穿“猪皮靴子”的“尊贵的人物”水保。水保汇聚了丈夫眼里城里人的一切令其仰视的优秀素质,除了穿大靴子,还有身材高大、脸膛方正、浑身多毛、手掌肥厚,以及带着大金戒指。在这一类的对话中,丈夫的惊异感受一而再地油然而生,成为对话不平等的主要表征。

其实这就是丈夫在城里的主要生活:看与被看。当他看的时候,相继出现的物象有:老七的装扮和派头、哈德门香烟、三元宫夜戏(与此同时,他联想到的对比物象是栗子、小猪、镰刀、烟管)。当他看的时候,水保的行头与气派让他尊敬甚至一度得意,虽然他的话(“今晚上不要接客,我要来。”)后来激起了丈夫的恼怒和自尊。但他的恼怒的发生却又与他一个人待在船上,同时失去看(窥视和欣赏城市的热闹)和被看(被妻子及妻子的朋友们接纳)的机会相关。当他被看的时候,在老七眼中是土气的,在水保眼中是卑微的,甚至在大娘的眼中也是笨拙的。可见这一对话是复杂的,既有渴望交流的一面,也预示了难以维系交流的平等性的一面。

除了上述城市文明的物象代表,沈从文也以象征手法描述了丈夫看到的妻子在城里(船上)的家庭。在这个以老七为核心的家庭里,掌班的是“大娘”,水保是“干爹”,丫环五多则像个妹子一样(她管丈夫叫“姊夫”)。这种社会分工及其结构和关系在丈夫看来自然是头晕目眩的——相比之下,乡下的猪、栗子和镰刀是多么简单。之所以丈夫有这样的感受,还因为惟有他是外来的闯入者。他在船上,但始终游离于这艘船。聚集而不是分散,这是后农业社会(商业社会或工业社会)的基本特征。这一点也是他无法适应的。对话的艰难可见一斑。当然,我们可以进一步看出,这个家庭结构另一个潜在的特征是缺乏一位男主人“丈夫”,却又可以说夜夜都更换不同的“丈夫”。抛开卖淫的道德和法律因素,老七的工作本质上是一种服务行业,其工作时间上的忙碌和工作对象上的更换亦是正常现象,但这绝非习惯了女人只服侍自己男人的“丈夫”所能接受的。

潜藏于小说的各种对话,显示了乡下人面对城市文明的两种主要姿态:惊奇和沉默——“看各种新奇带一点糊涂”*穆旦:《农民兵》,《穆旦诗全集》,北京:中国文学出版社,1997年,第202页。。虽然沈从文只让“丈夫”在船上活动和思考,但又让他真正体验和进入了城市,与城市文明进行了各个层面和时刻的对话。甫一开始,“烟管忽然被女人夺去,即刻在那粗而厚大的手掌里,塞了一枝‘哈德门’香烟,就暗含了两种生活方式的高低之别。“丈夫”面对商、兵、官的守势,显示的不仅是社会地位的差异,还有乡土文明面对城市文明时的惶惑和弱势。城市文明,不仅仅是沈从文眼中的恶的文明,还是强的文明。而乡下人面对这种恶而强的文明,似乎只有走归隐和守护的路径。这些对话显示的文明冲突,都提醒和暗示了小说情节发展到“两夫妇一早都回转乡下去了”结局的必然性。

沈从文对叙事节奏、结构和氛围的构造与打磨能力在《丈夫》中有精当而充分的展示。这些叙事技艺的经营,又是围绕着他始终自况(常常也是自傲)的乡下人道德美学展开的。在《丈夫》这篇乡下人进城主题的杰作中,称谓问题指向身份的名实之变迁,空间问题表现存在与体验,对话问题则印证着两种文明的冲突。身份和地位在降低,存在变得艰难而卑微,冲突不可解,这是小说呈现的一种进城的乡下人的困境。而新的事物、分工、生活方式等因素的渗入,使得沈从文文学延展出另一类主题。它的书写对象是动态的而非静态的,它的视角是双方面的而非单方面的,它对城市的、现代的文明有一如既往的否定性的批判,但也开始正视此类文明之所以强悍的原因。丈夫和妻子的返回乡下,并不能否定这些转变预示着湘西世界融入中国整体的未来,以及两种文明交流的可能。经由叙事艺术开启的阶级、性别、文明等现代性问题,生成了小说的丰富性,使其能够与后世的乡下人进城主题作品进行持续的对话。

(责任编辑:王学振)

An Analysis of the Narrative Art in Shen Congwen’sTheHusband

YAN Jing

(College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WuhanUniversity,Wuhan430072,China)

Shen Congwen’s novelTheHusbandis noted for its unique and exquisite narrative art, which, though not fully appreciated, is evident as follows. Firstly, through the ingenious arrangement of the character appellation, the novel expresses the unity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nominal and actual conflict of the husband, and highlights the special identity consciousness; secondly, the portrayal of the spatial setting of the character activities, esp. the setting of the front and rear cabins, displays the personality, status and existential predicament of the protagonist in the city; and thirdly, the smart dialogues in the novel reflect the inner conflict between local civilization and urban civilization. These narrative skills and techniques have not only extended the theme of countrymen entering the city but also enhanced the significance of such topics as class, gender and civilization, etc. in the literature of Shen Congwen.

Shen Congwen;TheHusband; appellation; space; dialogues; conflicts of civilization

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文学转折中的作家精神史研究(1937—1949)”(项目编号:15FZW060)、武汉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青年学者学术发展计划“区域文学研究与民族文化的传承构建”学术团队研究项目

2016-12-10

严靖(1981-),男,汉族,福建连城人,文学博士,武汉大学文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代文学思潮、新诗和台湾文学。

I206.6

A

1674-5310(2017)04-003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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