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铨的“意志”与舒芜的“主观”

2017-03-10 07:40张传敏
关键词:胡风尼采理智

张传敏

(西南大学 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 400715)



陈铨的“意志”与舒芜的“主观”

张传敏

(西南大学 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 400715)

“意志”和“主观”分别是20世纪40年代不同文化阵营的理论家陈铨和舒芜的重要概念,它们有深刻的相似之处:二者都具有哲学上的本体论性质,都表现出对于人的主动性力量的强调以及反“理智”、重“情感”的倾向。然而,舒芜从“主观”出发走向了“个性”,陈铨则从“意志”走向了“集体”。从陈铨、舒芜这两个对立又沟通的概念可以窥见当时文化生态的复杂性之一斑。

陈铨;舒芜;意志;主观

陈铨和舒芜是20世纪40年代文坛两位重要的理论家:一个秉承叔本华、尼采的意志哲学召唤着中华民族“超人”式的英雄;一个创制“主观”论引发左翼阵营内部跌宕起伏的批评与反批评。虽然两人一“右”一“左”分属不同文化阵营,但“意志”、“主观”显然存在共通之处:它们都强调了人的主动性力量。当然,他们互相都不会承认和对方有什么牵扯。陈铨所说的意志绝不是阶级斗争的意志。①陈铨:《政治理想与理想政治》,张昌山编:《 战国策派文存》下册,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637页。舒芜也惟恐别人误解他的理论和“法西斯主义”之间有相通之处,在《论主观》中宣称:

法西斯主义正是利用人民本身的无出路的感情为材料,通过对于“民族”之类的抽象但却强烈的感觉,而把人类的主观作用扭歪了而发挥出来的。我们则是要从具体人民的具体生活中发现正确的出路,用健全积极的主观作用来实现它,从头到尾都正相反。②舒芜:《论主观》,《希望》1945年第1集第1期。

考虑到当时的左翼文化人大都将“战国策派”判定为法西斯主义,舒芜此处所批判者应该也包括陈铨在内。然而,他们之间真的是一种完全对立的关系吗?如何解释他们理论中的相通性?如果从舒芜和陈铨的概念中拈出它们各自的主要内涵并进行梳理、比较,不仅可以加深对其理论的理解,亦可从中窥见20世纪40年代左、右阵营理论之间的对立与沟通,再现当时文化生态的复杂性。

一、“意志”与“主观”概念之来源

毋庸置疑,陈铨的“意志”概念主要来源于德国叔本华、尼采一脉的意志哲学。翻开他有关意志哲学的种种著述,不仅对尼采“求胜意志”的介绍随处可见,崇奉之情也常常弥漫于字里行间,令人大有非尼采不足以使国人成“人”之感:

中国处在生存竞争的时代,尼采的哲学,对于我们,是否还有意义,这就要看我们愿意作奴隶,还是愿意作主人,愿意作猴子,还是愿意作人类。

因为尼采的著作,根本不是替奴隶猴子写的。*陈铨:《尼采的思想》,《战国策》1940年第7期。

与陈铨“意志论”来源的简单明了不同,舒芜“主观”概念的来源显得有些暧昧难明。据舒芜晚年回忆,他在发表《论主观》之前曾受到侯外庐一篇文章中的“软转性”概念的影响,所谓“新哲学的约瑟夫(斯大林)阶段”亦由此而来。然而舒芜又说自己在写《论主观》的时候“其实已记不起侯外庐是怎样论述的了”*舒芜:《后序》,《回归五四》,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569页。。再翻看《论主观》,确实也没有出现“软转性”之类的概念。就此来看,舒芜所谓新哲学的“约瑟夫阶段”“反映着历史新形势而作为其特质的,就正是对于主观作用的充分强调”*舒芜:《论主观》,《希望》1945年第1集第1期。,不过是借斯大林之威名来为自己壮声势而已——斯大林何曾刻意提倡“主观”作用?

与其说舒芜的“主观”概念源自斯大林或者侯外庐,倒不如说受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的影响更有迹可循。舒芜《论主观》开头提出了新哲学的“约瑟夫阶段”之后马上就指出:对于主观作用的深刻把握并非从斯大林开始,新哲学的创始人(即马克思)正是通过“主观”这一概念,将从费尔巴哈剥离,才使新哲学正式出现。

舒芜文中反复提及卡尔、费尔巴哈,指涉的是马克思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舒芜认为马克思重视“主观”,确实也可以从此文中找到具体证据。不过这证据不是来自现行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的译本。现行版本中该文第一节的部分文字是这样的:

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德﹞恩格斯:《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52页。

在此前的版本中,这段文字中的“主体”大都被翻译为“主观”。比如在1929年林超真翻译的《马克思:费儿巴赫论纲要——一八四五年春写于布律塞尔》中这一段是这样的:

以前的一切唯物论——包含费儿巴赫的唯物论在内——之重大缺点,就在这种唯物论观察事物、观察真实,观察感觉的世界,只在客观的或直观的形式之下,而不看做是人的物质的行为,而非在实际的形式之下,而不以为是主观的。*﹝德﹞恩格斯:《宗教·哲学·社会主义》,林超真译,上海:亚东图书馆,1929年,第367页。

这么说来,舒芜在恩格斯所谓“包含着新世界观的天才萌芽的第一个文件”中抽出一个用以和“旧唯物主义”相区别的重要概念作为自己的理论核心,不是自然而然、无可厚非的事情吗?其实《论费尔巴哈的提纲》不仅启发了舒芜,也启发过1940年代中期在重庆的中共才子集团陈家康、乔冠华、胡绳等人。他们强调的感性、生活态度之类皆可视为从这份经典文献发源者。不仅如此,陈家康当时也对主、客观问题很感兴趣。在他看来,不仅客观是物质性的,主观也是物质性的:“主观与客观只是一个对待的名词。”*陈家康:《唯物论与唯“唯物的思想”论》,《群众》1943年第16期。这显然也影响到了舒芜对主观的理解——他的《论主观》本就有声援陈家康之意,文中也明确指出“主观”是一种“物质性的作用”。

虽然“意志”和“主观”的来源各异,陈铨和舒芜的立场也不相同,但舒芜并不激烈地反对陈铨所宗的尼采及其权力意志说。他曾借周作人之口谈到叔本华、尼采及意志哲学,但他只是反对周作人将“超人”归于贵族而将平民视为“末人”*舒芜:《个人·历史与人民》,《希望》1946年第2集第1期。的说法,并不是要反对尼采的理论本身。他对尼采的这种态度也许跟鲁迅有关:早年的鲁迅不也曾从尼采哲学中汲取营养吗?在舒芜看来,鲁迅的做法并无不妥,因为“尼采主义”已经被鲁迅“转化为最革命的思想”*舒芜:《思想建设与思想斗争的途径》,《希望》1945年第1集第3期。了。

另外,舒芜和陈铨的概念都具备了某种一元论的哲学本体论意义:舒芜汲取了陈家康的主观是一种物质性作用的说法,摒弃了陈氏将主观、客观二元对立的做法,将后者视为前者的附属性的、对象性的、被支配的成分,他的理论因此也就变成了物质性主观一元论;陈铨在《文学批评的新动向》第四章《伟大的将来——意志哲学》中曾引叔本华之说云“意志是一切内心和不知觉的身体机能的原动力,构造的本身除了意志,没有旁的东西。在每一个禽兽里边,真正的元素就是活动的意志。在一切自然力量里边,活泼的冲动和意志,完全相同”*陈铨:《文学批评的新动向》,重庆:正中书局,1943年,第125页。,则是明确的意志一元论。虽然陈铨将意志赋予了包括人在内的自然界的一切生物而舒芜则把主观局限在人的范畴内,但陈铨(包括叔本华、尼采)关注的重心还是“人”,他显然并不打算去探讨某种动物或植物的“意志”。也正是在这一点上,他和舒芜的概念可以画上等号:它们强调的其实都是人的主体性力量。

二、情感与理智

舒芜强调主观,隐含着一种倾向:反对理智(理性)主义。《论主观》的姊妹篇《论中庸》第八节主要攻击的就是理智主义:

新哲学的三个基本原则,一样能够被中庸主义接受过去,变成最中庸的东西。然而,还有一个颇为动听的名称,即所谓“理智主义”也者,这里必需指出,是尤其中庸的中庸主义。

高谈“理智主义”的人,最爱说:情感是盲目的,所以是无益的,并且是有害的,必需使情感升化,升到高级,就也可以成为理智,等等。他们动辄就判定情感的罪名,说是任其冲动,不加节制,就要成为法西斯云。*舒芜:《论中庸》,《希望》1945年第1集第2期。

舒芜的理智主义并没有精确定义。从表面上来看,它似乎接近西方哲学史上的理性主义(rationalism),然而从后文舒芜所举的两个重视理智的代表人物——培根、伏尔泰来看,这个概念和自笛卡尔以降的理性主义并没有什么关联。培根以科学的归纳方法著称,被视为英国经验主义哲学奠基人;伏尔泰则是一个有经验论色彩的自然神论者。从舒芜举出的卢梭来看,这个理智主义主要是从其与情感相对立的意义上被命名的。

与舒芜的主观论相似,陈铨的意志论对理智也不青睐。这也很容易理解:意志既然是包括人和动物乃至一切自然力所具有的,那么单是属人的理智(理性)肯定就不是能和它相提并论的。陈铨指出,意志是盲目的,没有目标、没有理性,我们不知道它从何处来,也不知道它从何处去。它强烈地支配一切,没有任何的力量,能够拒绝它,停止它,消灭它。*陈铨:《文学批评的新动向》,第125页。在《狂飙运动与五四运动》中,他又对“五四运动肤浅的理智主义”进行了激烈抨击并认为民族主义是和理智相对立的:“即如民族主义,是二十世纪的天经地义,然而民族意识发展,不是肤浅的理智,所能分析的,它是一种感情,一种意志,不是逻辑,不是科学,乃是有目共见,有心同感的具体事实,一经分析,就瓦解冰消。”*陈铨:《狂飙运动与五四运动》,《当代评论》1942年第2卷第18期。

在这里陈铨(或说叔本华、尼采)的逻辑出现了一点小瑕疵:如果说作为世界本体的意志是盲目的,那么人的理性又是从何而来?即便把理性说成意志的工具*关于理性是意志的工具说,参看陈铨的《文学批评的新动向》,第125-126页。,这理论也不能完满:如果这样,两者之间就不可能是完全对立的关系。当然这样的小瑕疵对于唯意志论来说也不难克服:作为一种“非理性”的理论,它根本就不需要完美的逻辑表述!

陈铨和舒芜都有反理智(理性)的倾向,并不意味着他们对理智的对立物——情感的认同也相似。本文前面已经提到:舒芜在《论主观》中曾表示自己的理论和法西斯主义“从头到尾都正相反”。然而他对于法西斯主义利用“人民本身的无出路的感情”和“‘民族’之类的抽象但却强烈的感觉”的批判其实也不过就寥寥几句,是很抽象的。

陈铨等“战国策派”同人提出过许多具有民族主义内涵的主张。然而在外来危机一直不断的中国现代历史进程中,民族一词显然并非他们这些“法西斯主义”者能独享的专利——无论其具体内涵如何,它也是胡风这位“七月派”领袖在很长一段时期内的核心话语:1936年“左联”解散后胡风等人就提出“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与“国防文学”抗衡;1938年10月毛泽东在中共中央六届六中全会上提出“马克思主义必须和我国的具体特点相结合并通过一定的民族形式才能实现”之后引发了从抗日民主根据地到国统区的文学的“民族形式”大讨论,在讨论中,胡风编辑了《民族形式讨论集》(华中图书公司1941年初版)并出版了自己的论文集《民族战争与文艺性格》(南天出版社1943年初版),此后他还出版过《论民族形式问题》(海燕书店1947年初版)。胡风乃至整个左翼阵营的“民族”概念又是如何“具体”?舒芜并没有给出具体的解答。

至于“人民本身的无出路的感情”,舒芜也未详细解说法西斯主义究竟是怎么利用的——这个短语其实和胡风一派所强调的人民身上“几千年的精神奴役的创伤”*胡风:《置身在为民主的斗争里面》,《希望》1945年第1集第1期。颇有神似之处:它们都肯定了人民一词可能具有的负面含义。两者最重要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是舒芜认为被法西斯主义所利用的,另一个则是被胡风等人所批判的。然而,路翎、胡风医治人民的“精神奴役的创伤”的药方,不过是提倡“人民底原始的强力”以及“个性底积极解放”*这两个短语出自1942年5月12日路翎给胡风的信,1942年6月胡风为路翎《饥饿的郭素娥》写序时引用了它们。参看路翎:《致胡风书信全编》,郑州:大象出版社,2004年,第45页;胡风:《饥饿的郭素娥·序》,路翎:《饥饿的郭素娥》,上海:希望社,1946年,第3页。。“个性解放”不必说,这“原始强力”显然并不能保证人民能获“出路”。连路翎自己也承认,他之所以赋予《饥饿的郭素娥》的主人公这两种品质,不过是出于自己的一种“浪漫”的企图罢了。这即便是出路,也只是想象性的,并不真是什么“现实主义”之路。

三、理想与现实

季进、曾一果的《陈铨:异邦的借镜》一书很敏锐地注意到陈铨在上世纪40年代思想上发生的某种转折。该书把1942年看成陈铨思想的一个“小小的分水岭”:1941年前后,陈铨的文章基本上都是关于尼采思想的,而1942年之后陈铨直接谈论尼采的文章明显减少,讨论和倡导“民族运动与民族文学”的文章明显增多,重造“民族精神”的思路也越来越清晰。*季进、曾一果:《陈铨:异邦的借镜》,北京:北京出版社,2005年,第78页。陈铨的“民族精神”和他之前的意志哲学似乎存在着断裂——这种转向也有从个人主义到集体主义的意味。然而,中国现代史上的集体主义通常是和“左翼”一词同时出现的。

与此相映成趣的是,舒芜作为一个左翼理论家似乎更倾慕陈铨所说的“个人主义”(不过这个词汇在他那里变成了“个性解放”)——他自认为《论主观》最中心的论点就是“宣扬个性解放”*舒芜:《后序》,《回归五四》,第598页。。当然,他不会承认自己的“个性解放”是和“集体”完全对立的主张。在他看来,只有在“个性解放”被发挥到最高限度时,“新”集体主义才会产生;而当时的“集体”显然还不是他所期望者,于是他宣称要“逃‘集体’”。*舒芜:《逃“集体”》,《呼吸》1946年第1期。

陈铨和舒芜关于个人(个性)、集体等等的这些表态并不意味着他们各自向对方立场的转换,只是充分显示了自然语言所具有的弹性而已:个人、民族都不存在和意志相结合的逻辑难题;个性解放、(新)集体主义也都可以成为发挥主观作用的方式。他们只需祭起“辩证”的法宝,就可以在两个互相矛盾的概念之间自由穿梭:对舒芜来说,可以将“个性解放”视为到达“新集体主义”的必要途径;对陈铨来说,在抗战语境中强调民族主义固然意味着个人的牺牲,却也可以造就个人英雄:

英雄是群众意志的代表,也是唤醒群众意志的先知,群众要没有英雄,就像一群的绵羊,没有牧人,他们虽然有生存的意志,然而不一定能够得着最适当生存的机会;……*陈铨:《论英雄崇拜》,《战国策》1940年第4期。

陈铨的这种英雄主义的论调,确实很容易招致身处“牧场”的知识分子的批判:毕竟一般人都不会愿意成为“绵羊”。也许是意识到这种观念的问题所在,陈铨在另外一些表述中强调了他的民族主义的“时代性”:

在世界没有大同,国际间没有制裁以前,国家民族是生存竞争唯一的团体;这一个团体,不能离开,不能破坏。民族主义,至少是这一个时代环境的玉律金科,……*陈铨:《政治理想与理想政治》,张昌山编:《 战国策派文存》下册,第636页。

他同时也表现出对于种种不利于“民族意识”的主张的让步。在《政治理想与理想政治》中,陈铨虽然仍指责 “五四”时期的个人自由、华盛顿会议的和平正义、乃至唯物史观、阶级斗争等影响了“民族团结的精神,增加了民族依赖的心理”,但是也承认了这些都是“美丽的政治理想”*陈铨:《政治理想与理想政治》,张昌山编:《 战国策派文存》下册,第636页。。

如果说陈铨的民族主义不过是一种“理想政治”(好的现实政治),那么他自己的政治理想又是什么样的?他真的彻底反对个性解放、推崇和庸众对立的“超人”吗?他的《政治理想与理想政治》对此并未明言。不过从他的《狂飙时代的德国文学》中倒可以发现一些让人惊讶的东西。在文章中他饶有兴味地介绍了海因塞的小说《亚丁黑罗》,对小说中的“共产国家”都没有表现出反感:

亚丁黑罗一生,都是谋杀引诱,永远不追悔,永远不失掉自己,充满了生命,充满了快乐。他生平最佩服的就是汉黎堡大将,他勇敢,聪明,残酷,他所行为一百人所有的生命,凑拢来,都没有他一个钟头那样精彩。最后亚丁黑罗建设了一个共产国家,里边的特点,是自由恋爱,女子选举,崇拜元素。*陈铨:《狂飙时代的德国文学》,《战国策》1941年第2卷第13期。陈铨所说的海因塞(Wilhelm Heinse, 1746-1803),现通译海因泽,是18世纪德国著名小说家,他的小说《亚丁黑罗》(Ardinghello und die glücklichen Inseln,1787)现通译《阿尔丁海洛与幸福岛》,是德国狂飙突进运动中大名鼎鼎的作品,曾影响到著名诗人荷尔德林并深受19世纪伟大的音乐家、戏剧家威尔海姆·理查德·瓦格纳的喜爱。

自由恋爱、女子选举不是正和“五四”个性解放的精神相一致吗?

再看舒芜,作为一个左翼阵营的理论家,他在20世纪40年代中期的许多作品中虽然没有对自己的政治理想进行过细致阐述,但大致应该不会反对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类自由、解放的宏伟愿景。然而,从现实政治的层面上来说,他却因为和左翼主流理论的对立而模糊了左、右的分野。他在《论中庸》等文章中曾对郭沫若、乔冠华、胡绳以及陈伯达、陈唯实、艾思奇等新启蒙运动参与者进行批判,其锋芒所及不仅包括当时延安哲学界的大半壁江山,甚至隐隐指向了中共最高领导阶层。后来“主观论”引发惊天大案,实在是其来有自。舒芜等人的主观论并非“胡风反革命集团”贾祸的最重要原因,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他们触犯了现实政治的禁忌。反观陈铨,虽然在建国后也无法逃脱被批判、受冲击的命运,其遭遇却并不比胡风等人更差。这似乎说明:政治理想也许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政治的现实或者现实的政治。

四、小结

尽管舒芜的“主观”和陈铨的“意志”可能还存在着许多本文未曾述及的差异,但是仍然可以大胆推断:若将其中包含的立场剥离,它们就变成了两个几乎等同的哲学概念。或者也可以这样说:它们说明了具有极为相似内涵的哲学概念在不同的价值观念中可以被演绎成怎样迥然相异的面貌。这两个概念从不同的源头出发,在各自的现实运用中都经历了被改写的命运,引发了看似奇诡实则平常的后果:相同的政治理想、价值观并不能保证现实政治中的同舟共济;立场原本相异者也可以相对平静地和平共处。这可谓现实对于理想,也是政治对于思想所开的并不轻松的玩笑。

(责任编辑:曾庆江)

Chen Quan’s “Will” and Shu Wu’s “Subjectivity”

ZHANG Chuan-min

(ModernChinesePoetryResearchInstitute,SouthwestUniversity,Chongqing400715,China)

“Will” and “subjectivity”, two categories held separately by Chen Quan and Shu Wu, two theorists belonging to different political groups in the 1940s, have a startling resemblance to each other: they are both philosophically ontological, emphasizing humans’ emotion while downgrading its reasoning ability. Although the two categories are fundamentally similar, Shu Wu arrived at individual liberty while Chen approached collectivism owing to their cultural stances. A comparative study of the two contrary but related categories could help comprehend the complexity of the cultural ecology in the 1940s.

Chen Quan; Shu Wu; will; subjectivity

2017-02-09

张传敏(1969- ),男,山东临清人,文学博士,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教授,主要研究中国现代文学。

I206.6

A

1674-5310(2017)04-003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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