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女性阅读书目及其文化意义
——以杨万里墓志文中例举之书目为例

2017-03-10 02:12邱瑰华
关键词:孝经杨万里墓志铭

邱瑰华

(淮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宋代女性阅读书目及其文化意义
——以杨万里墓志文中例举之书目为例

邱瑰华

(淮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杨万里集中墓志文数量较多,其中多篇提到女性诵读之书目。从书目可以看出,宋代女性所读书籍既与其出身于仕宦之家的身份紧密相关,也与宋代的科举文化密切相关,并随其一生境遇的变化而有所变化。从中亦可看出,愈是文化昌盛之地,女性阅读氛围愈是浓厚。女性阅读传统经典,不仅可以更好地立身处世,塑造贤媛风范,而且能够课读子女,引领家庭和社会风尚。这些对今天的女性阅读都有着重要的启示意义。

宋代女性;阅读书目;文化意义

近年来,全民阅读已成为国家文化发展的重大工程。中国历代女性的阅读活动也引起了学术界的关注,如有关唐、宋、元、明、清等各历史朝代女性的阅读活动皆有专文进行探讨,探讨的内容涉及到女性阅读的内容、特点、社会影响及意义等多方面。在已有的研究成果中,关于宋代女性阅读的内容和特点虽已较为关注,但对于宋代女性阅读书目的文化考察尚可进一步深入,比如宋代女性阅读书目有何文化特点?宋代女性在其人生的不同时期阅读书籍有无变化?宋代女性阅读的内容对今天的女性阅读有何启示?等等。本文以杨万里所撰墓志文中提到的女性诵读书目为例,就宋代女性阅读的书目及其文化意义作一简要探析。

之所以选择杨万里(1127-1206)所撰墓志文作为本文分析的案例,主要基于这样几点考虑:一是墓志铭多为时人所作,真实性相对较强,可以看作一个人的历史档案,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尤其是在传统社会中,女性缺少一定的社会地位,除了极少数女性的生平行实被列入《列女传》外,很少有史传存留下来,故而女性墓志铭就显得弥足珍贵。二是杨万里撰写的墓志文数量较多,达六十七篇,且关于女性的墓志铭比例较高,计二十二篇①据杨万里撰、辛更儒笺校《杨万里集笺校》(中华书局,2007年版)统计。,约占三分之一。更重要的是,其中多篇墓志铭中提到女性喜好读书,并列举了所读书籍之名。三是杨万里在朝廷内外为官三十余年,交游广泛,其所作墓志铭之墓主不限于江西人,故其中史料更具广泛性,也更具考察价值。四是杨万里是吉州吉水(今属江西省吉安市)人,而两宋时期江西是文化大省,庐陵(包括整个吉安市)文化又可称江西文化之代表。因此,以杨万里墓志文为例探析宋代女性阅读书目不仅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而且还具有较高的文化价值。

杨万里墓志文中具体提到女性阅读情况的主要有八例:

1.《安人王氏墓志铭》:“后之奇(王氏子)签书枢密院事,有举前恩贺叔保者,安人独曰:‘此古人所绝口者。’报亦不及。《语》、《孟》、《诗》、《史》皆蚤岁成诵,每与家人语,辄训以古义。……属纩无他语,惟勉诸子以学,且深念叔保孰当为举案者。”[1]5047

2.《夫人邹氏墓志铭》:“夫人生于儒家,甚德而度,礼无违者。……逮子之长,训诲尤力。好学之士,愿与子游者,悉招延之,故其子学以成。每母子尊俎谈笑间,时以班姬《女诫》及古今《列女传》反复评论,听者忘倦。乡里之为妇为女者,是则是式。……和仲(邹氏父敦礼字)江西诗人也,夫人当能诗而未闻者,何也?铭曰:伯偕之子,封胡之娣。林下之风,闺中之懿。妇德妇言,彤管有炜。岂无胡笳之辞?应有柳絮之诗。胡不传兮,应见其二子而问之。”[1]5044-5045

3.《太孺人刘氏墓志铭》:“太孺人自幼柔惠警敏,父授以《孝经》、《论语》、《孟子》,一过能诵,略通大义,终身不忘。父爱之异诸女,择对,得邑子胡著字慤仲,遂以女焉。……晚好浮屠书,若有得者。尝与家人子曰:‘吾他日当无疾而逝。’已而果然。”[1]5052-5053

4.《夫人张氏墓志铭》:“夫人鬌而警敏,笄而婉嫕。授《孝经》、《女训》于其祖,略通大义。”[1]5068

5.《太宜人郎氏墓志铭》:“太宜人生长儒素,归大家。……晚耽释氏书,风雨不渝。”[1]5079

6.《夫人刘氏墓铭》:“(刘氏)父文蕴授《孝经》、《内则》、刘向《列女传》,一读成诵。奇之曰:‘是不可以凡女子择对。’得朱君邦衡字正卿归。……酷嗜葱岭书,祁寒隆暑,朝诵不懈。梵宫坏隤倾家必葺。”[1]5092

7.《萧君国华墓志铭》:“国华生九岁而孤,母朱氏日诵《柏舟》之诗以自誓。……每羹藜饭糗,教育国华兄弟三人,耨以诗书,耘以师友。”[1]5015

8.《知漳州监承吴公墓志铭》:“初室周氏,封宜人,永嘉先生行己弟之子也。能通《孝经》、《论语》、《孟子》诸书,与公德对云。”[1]4867

从以上引述可知,杨万里墓志文中提到的女性阅读之书目主要有三类,依次为:

第一,儒经类,凡八次:《孝经》(三次)、《论语》(二次)、《孟子》(二次)、《诗经》(一次);

第二,女教类,凡五次:《列女传》(二次)、《女诫》(一次)、《女训》(一次)、《内则》(一次);

第三,佛教类,凡三次:未详书名,或言浮屠书、或言释氏书、或言葱岭书①葱岭书,指佛书。如杨万里《跋悟空道人墨迹》曰:“临川蔡教授诜之母徐氏,讳蕴行,自号悟空道人,学虞书得楷法,手抄佛书。跋以五言:‘葱岭书如积,银钩墨尚新。前身虞学士,今代卫夫人。曲水修《兰》禊,明珠采《洛神》。更令添此帖,急就不须珍。’”杨万里撰、辛更儒笺校《杨万里集笺校》卷二十三,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1212页。。

杨万里墓志文中提到的女性阅读书目与其他研究者得出的结论基本上是吻合的。如,铁爱花在《宋代女性阅读活动初探》一文中谈到宋代女性阅读的典籍主要有儒家经典类、佛道经典类、女教典籍类、家训类、史书类、诗词文类、音乐类、诸子百家和方技小说、天文历算和医药数术等九类[2],排在前三位的与杨万里墓志文中提到的女性阅读书目相同,只不过佛道经典类与女教典籍类的排序有所变化。

关于宋代女性阅读的内容及特点,虽然相关研究论文已有所探讨,但从杨万里墓志文中提到的宋代女性阅读之书目,我们还可以看到宋代文化的其他一些特征,下面作相关补充和分析。

(一)女性阅读书籍与宋代科举文化密切相关

宋代女性重视儒家经典之阅读,既与当时经学发展紧密相关,也与宋代科举文化密切相关。最有代表性的例子是《孟子》被普遍阅读。在唐代实行的科举考试中,最重要的是明经和进士二科,而此二科中儒经都是必考内容。儒经考“九经”:“大经”为《礼记》《春秋左传》,“中经”为《毛诗》《周礼》《仪礼》,“小经”为《周易》《尚书》《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孝经》和《论语》曾列入“兼经”,而《孟子》在唐时从未被列入科考经书中。据学者考证,《孟子》于五代时方列入“十三经”,并由五代孟蜀宰相毋昭裔主持刻入《石室十三经》中[3]。至北宋神宗(1067-1085)时,《论语》《孟子》成为科举考试的内容,称为兼经。到南宋孝宗(1162-1189)时,《孟子》地位更高,与杨万里同时之大儒朱熹(1130-1200)将其与《论语》《大学》《中庸》并列入《四书》。此后元、明、清各朝,朱熹《四书章句集注》皆为科举必考内容,当然也是士人必读的书目。在宋代社会读书风气及科举取士制度影响之下,女性也多读儒经,尤以《孝经》《论语》《孟子》《诗经》为最。此中亦可见儒家经典阅读的变化与科举文化保持一致,而女性阅读又与文人士子阅读内容紧密相关。

(二)女性阅读书籍与其出身仕宦之家的身份紧密相关

宋代女性阅读者多为命妇(因其夫或因其子而被朝廷授予夫人、淑人、孺人等等级封号的女性)。上文所引录杨万里墓志文中的女性有的是夫人,有的是宜人,有的是安人,有的是孺人,皆出身于书香门第、仕宦之家。故如上所述,其阅读书目多受家族男性阅读的影响,与他们的阅读书目大略一致。而且我们还注意到,杨万里墓志文中女性的早教多得益于其父或其祖,如《太孺人刘氏墓志铭》中的刘氏幼年受教于其父刘獬(字去邪):“自幼柔惠警敏,父授以《孝经》、《论语》、《孟子》”。《夫人刘氏墓铭》中的刘氏也受教于其父刘文蕴:“父文蕴授《孝经》、《内则》、刘向《列女传》,一读成诵。”《夫人张氏墓志铭》中的张氏则由其祖父张大任教授《孝经》《女训》。此亦可见女性阅读内容受其家庭出身之影响。

当然,这些知书达理的女性又多重视课读其子读书向学,使之能够成人仕进。如《安人王氏墓志铭》中的王氏临去世时“无他语,惟勉诸子以学”。而宁隽(字公才)妻孺人贺氏更是倾资购买书籍以为其子研习之用:“孺人唶曰:‘活州里之饥,此吾愿也。握粟贸官,岂吾荣哉?且吾儿欲取官以启吾宇,何不读书?’于是倾赀,市书万卷,旁招名胜秀孝,以淑其子。居无几何,其子综贯《易经》。种绩艺文,琢切新义,声闻日章,孺人之教也。”[1]5022

(三)女性阅读书籍在其一生的不同时期有所变化

从上文所引录杨万里墓志文中的女性阅读书目我们还注意到,女性阅读书籍不仅与其出身书香门第有关,而且还随其一生境遇的不同而有所变化。

幼年在父家时,女性多读儒家经典和女教典籍,如《安人王氏墓志铭》:“《语》、《孟》、《诗》、《史》皆蚤岁成诵,每与家人语,辄训以古义。”

中年在夫家时,女性则以课读子辈读书为主。较早丧偶的中年女性,在传统节烈风气影响下,多读节烈类的书籍及励其守节自誓的诗文。如《萧君国华墓志铭》中的萧国华母朱氏:“国华生九岁而孤,母朱氏日诵《柏舟》之诗以自誓。”

到了晚年,女性阅读佛书类书籍明显增多。杨万里的墓志文中有三处写到女性读诵佛书,皆在其晚年。另外,铁爱花在《宋代女性阅读活动初探》一文中所举女性读佛书的例子,也以晚年为多,如周氏(1020-1088)“晚年多读佛书,读《金刚般若经》,得如实三昧”;吕氏(1017-1094)“晚岁好佛书,知缘果大略,怡然若有得。绍圣元年四月壬子,忽感疾,闭目诵《金刚经》凡二卷,无一字舛谬”;林氏(1031-1084)“晚益喜佛学,遂达其要,至能不以喜怒哀乐累其心”[2],不一类举。据有的学者研究,宋代女性阅读的佛教典籍比较集中于《金刚经》《华严经》《观音经》《法华经》[4],《金刚经》(全称《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最多见,从上面所引几例亦可证。宋代女性晚年爱读《金刚经》,盖因《金刚经》四字偈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5]344劝诫世人要认识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只有不再执著于虚妄和梦想,才能消除烦恼和忧愁。而女性在经历人生的各种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之后,更加相信平淡清净真实不虚,诵读佛书乃成为其清净生活的灯塔和精神的依托。

从以上的引录及简略分析,不仅可以让我们看到宋代女性阅读的文化特征之一斑,而且对我们今天的女性阅读也有着启示意义。

愈是文化昌盛之地,女性阅读氛围愈是浓厚。江西女性好读书,渊源有自。两宋江西文化昌盛,士子读书风气浓厚,进士及第人数和状元数皆名列各省地前茅①有文称:“宋代江西的进士达5442名,状元达122名,居全国第二。”见《创新人才机制 吸引高层次人才》,《江西日报》电子版,http://www.jxnews.com.cn,2009-08-06。。江西是学术大省,出现了一批在经学史上有影响、有地位的理学家,如朱熹(自称新安人,今属婺源县)、李觏(今资溪县人)、陆九渊(今金溪县人)等;江西更是文学大省,出现了一大批在文学史上有影响、有地位的文学家,如晏殊与晏几道父子(今进贤县人)、欧阳修(今庐陵县人)、王安石(今抚州市临川区人)、曾巩(今南丰县人)、黄庭坚(今修水县人)、姜夔(今鄱阳县人)、杨万里(今吉水县人)、洪迈(今鄱阳县人)、刘辰翁(今吉安县人)、文天祥(今吉安县人)等。当然,还有像辛弃疾这样长期在江西生活的大词人等,真是不胜枚举。传统社会女性受学,多因父兄及家庭影响。文化和学术渊薮之地,才女辈出,此皆学界早有定论。前述杨万里墓志文中八位读书女性中五人是今江西吉安市人:安人王氏为庐陵(今庐陵县)人,夫人邹氏为新淦(今新干县)人,孺人刘氏为吉州(今吉安市吉州区)人,夫人刘氏为安福(今安福县)人,萧国华母朱氏为庐陵(今庐陵县)人。这固然与杨万里本人是吉水人有关,但也与江西当时是文化大省紧密相关。

女性阅读可以更好地立身处世,塑造贤媛风范。虽然出身书香门第的女性在其一生的不同阶段所读书籍有所变化,但其共同特点是阅读之趣保持不变。读书不仅滋养女性的文史修养、砥砺其立身守节,成就其贤媛品质,而且能够课读其子女、影响子女的人格形成。

女性阅读传统经典,能够引领家庭和社会风尚。杨万里墓志文中的女性所读书籍,多为儒家经典和女教经典,而少见时文和诗词。这种现象充分说明家庭教育和阅读引领的重要性。与这种现象相反,当代女性的阅读内容和阅读品味令人担忧和警觉。从近年来的调查发现,当代女性阅读存在重生活与休闲类书籍,而轻经典与学术类书籍的现象,如关于阅读内容的多选题调查问卷中,选择前七位的依次是生活/时尚、休闲/娱乐、文学/艺术、情感/心理、新闻时政、亲子/教育、专业知识[6]。读什么样的书,决定一个人的智慧和品味。而对女性来说,读什么样的书,不仅关乎自身的智慧和品味,更关乎整个家庭和社会的读书风尚,尤其关乎民族的素质和未来。如今,国家倡导全民阅读,倡导诵读经典,可谓必要而及时。

[1][宋]杨万里,著.辛更儒,笺校.杨万里集笺校[M].北京:中华书局,2007.

[2]铁爱花.宋代女性阅读活动初探[J].史学月刊,2005(10):35-40.

[3]舒大刚.《十三经》:儒家经典体系形成的历史考察[J].社会科学研究,2011(4):108-116.

[4]秦艳.从墓志看宋代女性的佛教信仰[J].晋阳学刊,2009(6):86-91.

[5]张燕婴,陈秋平,饶尚宽,译注.论语·金刚经·道德经[M].北京:中华书局,2009.

[6]董朝峰.有关当代中国女性阅读问题的几点探讨:与宋代以来中国古典女性阅读的对照[J].图书与情报,2011(4):24-26.

K245

A

2095-0683(2017)05-0015-04

2017-09-10

淮北师范大学2016年研究生精品课程建设项目(201604)

邱瑰华(1964-),女,安徽宿州人,淮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硕士。

责任编校 刘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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