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清华
一、争抢“战利品”
夏菁被俘的那天早晨,河西走廊刮着大风。头天晚上,她和十来个红军战士在一个山坳里围着篝火睡觉。睡梦中,她感到被人狠狠推了一把,急切中猛地睁开双眼。只见朦胧的晨曦中,几把明晃晃的刺刀早已抵住了她的胸膛。
红西路军由于高台、临泽接连失利,元气大伤。为了摆脱全军被歼的命运,西路军总指挥决定突围东返。夏菁就是在突围东返中被马步芳的骑兵俘获。
这群被俘的红军被马家军押进了倪家营子的一个院子里。倪家营子由四十三个村屯组成,在祁连山北麓的戈壁滩上,这里的每个村屯都是黄土夯筑的黄土围子,此刻它被马家军占领着。
夏菁和三个女兵站在一起,饥饿和疲惫的折磨使她们有些站立不稳。望着周围骚动不安的马家军,她们像是一群被捉来的小羚羊一样显得无助而又恐惧。
负责管理这群女俘的是田世良,他是国民党第25骑兵旅108团的一个副官。此刻,他恶狠狠地冲着四个女兵吼了声:“你们,全都抬起头来。”
夏菁就是在抬头的一瞬间和马飞龙的目光碰在一起的,那是她平生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目光。那目光满含歹意,热辣辣地透着狠毒,恨不能将她点着烧了。她有些慌乱,赶紧躲开那目光。
马飞龙的心一下被刺痛了,他觉得她的眼神有点像森林中的一只小母鹿。要说刚才他只是特别注意她的话,那么现在在接触了她的目光之后,他突然就喜欢上了这个女红军。
田副官很威风地忙碌着,他开始指挥本村的几个婆娘帮这四个女红军洗脸洗头。她们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洗过头了,实在脏得很,个个蓬头垢面,满脸是灰尘和血渍,神情憔悴而木然。身上的军装辨不出本来的颜色,褴褛得不成样子。
洗完后,一个婆娘抱着一大堆旧衣服过来,田世良让她们换上。女红军们没动,周围这么多男人在围观,怎么能脱光衣服呢?
田世良怪笑着说:“怎么,想让我叫几个人给你们扒下来不成?想扒你们衣服的人多得很,赶紧换,别那么多毬事了。”
没办法,四个女红军只好相互用身体遮挡着,轮换着就地脱掉破军装。换上衣服后,女红军模样大变,个个像出水芙蓉,亭亭玉立。这些漂亮的南方女人露出真面目后,惹来周围那群西北野汉子们的一声声怪叫。
突然,马飞龙大步走了过来,指着夏菁对田世良说:“这个女人我要了。”
田世良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马飞龙敢在这种场合跳出来提出这样不合理的要求。在108团他最烦这个人了,他也就是一个骑兵连长,却爱显能,而且张狂得很。以前在好多事上都有意无意地要和自己争一争,今天他竟明目张胆地跳出来。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他也早就看上这个女人了,她和别的女俘不一样,她气质优雅,风姿绰约,尤其是她的目光,在深深的忧郁中透出淡淡的哀伤。就是这样的目光深深地打动了田世良那颗惜玉怜香的心。
想到此,田世良用不屑的口气说道:“你要了?你算哪根葱?这些都是韩团长要的人。”
马飞龙并不生气,“嘿嘿”笑了两声,伸出一只胳膊搂住他,小声说:“兄弟,人给了我,我能亏待你吗?我用金条跟你换。再说韩团长也不知道有几个女人,只要你不说,给我一个他不会知道的。”
田世良很反感他的搂抱,想挣脱,但马飞龙钳得很紧,好像暗暗在和他较劲。他扭着脸说:“不行,实话告诉你,这些女人你没资格享受。”
马飞龙火了,脸一沉,手一松,“唰”地掏出枪,顶着田世良的脑袋,咬牙切齿道:“你个贼日的,不给人,我今天在这儿崩了你,你信不信?”
周围的马家军开始起哄,“嗷嗷”怪叫。
田世良脑门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子,他没想到这家伙比他还横,知道再犟下去这小子真敢开枪。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只得说:“馬连长,你随便吧!”
马飞龙收回枪,点点头,说:“这还差不多。”
说完,他走到夏菁面前,一猫腰,双手一搂,很轻松地就把惊恐的夏菁搭到了自己肩上,快速离开了。
二、计划有变
马飞龙肩扛着夏菁回到了自家院子,然后把她放到了炕上。
夏菁在炕上轻轻呻吟了一声,过度的饥饿和紧张竟使她昏了过去。
马飞龙看了她一眼,从灶屋里找出两个熟洋芋,然后使劲摇醒她。睁开眼的夏菁一眼看到了面前两个烤得金黄的洋芋,她的胃里开始火烧火燎地疼,像是有一只尖利的爪子在抓挠。她已经两天时间没吃任何东西了。
马飞龙把洋芋递过去,轻轻说道:“吃吧!”
夏菁一把抓过洋芋,迫不及待地用力吃起来。那洋芋在口腔里还没嚼碎,好像就有一只手从喉咙里伸出来,将食物飞快地拽到肚子里。
吞完两个洋芋,马飞龙又给她倒了一碗水。然后,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夏菁见他走了,心里一喜,迅速拉开门来到屋外。门口一个卫兵立刻挡住了她的路,把她挡回了屋里。她的心像掉到了冰窖一样,无助地在屋里乱转。
此时正是中午,她闻到了门外传来的饭香,知道这是马家军开饭了。她叹口气,眼皮有些沉重,竟靠在炕上迷迷糊糊又昏睡了过去。昏睡中,她看见董振堂军长带着成百上千的战士来了,她还看见自己的父母就站在董军长身后。她不顾一切地扑到了母亲的怀里。母亲疼爱地紧紧搂住她,她紧紧依偎在母亲怀里,生怕再失去他们……
突然,夏菁再次被人摇醒。她慢慢睁开眼睛,看见马飞龙站在面前,她哑着嗓子怒道:“干吗叫醒我?让我和爸爸妈妈多待一会儿不行吗?”
说完,她伏在炕上放声痛哭,是那种伤心欲绝的哭,任泪水滂沱。
马飞龙在炕旁呆呆地看着她,一声不吭。看到她悲伤的神情,他由衷地产生了一股恻隐之情。
良久,夏菁才擦干眼泪,抬起头来。她闻到了浓浓的鸡汤的香味,原来马飞龙不知从哪里竟端来了一大海碗鸡汤。他把鸡汤端到夏菁面前,说:“喝吧!”
夏菁望向碗里的鸡汤,鸡汤上面漂着嫩黄色的油花,蒸腾的香气扑面而来,使人馋涎欲滴。她当兵以后就再也没吃过这么好的食物了。她接过碗,用碗里的勺子舀出鸡肉大口吃了起来。
马飞龙轻声说:“都吃了,你身子太弱了,补一补就会好的。”
慢慢嚼着嘴里的鸡肉,夏菁望着面前这个粗犷的西北汉子。她知道如果要逃走,靠自己只身一人显然不行,必须依靠他。她相信他有这个能力,她要利用这个男人帮她逃出虎口。
想到这里,夏菁柔声说:“好阿哥,你既然喜欢我,就娶了我吧!到时咱俩到一个山清水秀没有杂人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马飞龙喜上眉梢地回道:“你这样想就对了,阿哥会好好疼你的。”
就在这时,院门被撞开了,韩团长带着田世良和七八个士兵闯了进来。马飞龙和夏菁从窗户里看见他们,夏菁惊惶地说道:“阿哥,咋办?那个副官肯定是抓我来了,我哪也不去,只跟着阿哥。”马飞龙镇定地说:“甭害怕,我出去看看。”
看见马飞龙从屋里出来,韩团长劈头骂道:“你他妈的,屋里又是女人又是鸡,小日子过得比我这团长还滋润。”
马飞龙忙阿谀道:“都是团长指挥有方,打了大胜仗……”
“指挥有方?我现在都指挥不动你了,你差点都要打死我的副官了!”韩团长打断他的话,大声训道。
看着一旁洋洋得意的田副官,马飞龙知道准是这家伙在团长面前告了自己的黑状。果然,韩团长问道:“你抢来的那个女人呢?”
马飞龙说:“她病了,在屋里躺着。”
韩团长命令道:“进去把人弄出来,给我带走。”
马飞龙一听这话,“扑通”一声跪在韩团长脚下,苦苦哀求道:“团长,不能这样,我马飞龙鞍前马后跟了你那么多年,打仗时我冲在最前头,从来没怕过死。如今快三十岁了连个媳妇都没有,看在以往的分儿上,你就高抬贵手把这个女人赏给我吧!”
这个西北汉子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哭过了,此刻竟然哽咽着,两行热泪泉涌般夺眶而出。
韩团长冷笑一声,说:“我也早就想让你娶个女人,但你也不能拿着枪顶着我副官的脑袋。去,先把女人带出来,我看看是个啥样的人。”
两个士兵把夏菁从屋里架到了韩团长面前。
韩团长用手抬起夏菁的下巴,很仔细地端详着。末了,韩团长说:“马连长,我也不追究你的责任了,这个女人我先带走,到时团部统一分配,我保证你有一个媳妇。”
马飞龙急了,乞求道:“团长,我谁也不要,我就要她……”
韩团长理也不理,率先走了出去。田世良奸笑着一摆头,两个士兵架起夏菁就走。临出院门,夏菁扭头看了马飞龙一眼,刚才马飞龙的表现让她怦然心动。
馬飞龙眼睁睁地看着韩团长抢走了自己的女人。他慢慢站起身,满脸通红,腮帮子上鼓起了一道道肉棱子,双眼在喷火。
三、逃离敌营
韩团长的房间宽敞明亮,家具陈设要比马飞龙住的地方阔气多了。夏菁被两个士兵架进房以后,就再也没出去过,她一直在苦苦思索如何脱身,盼着马飞龙前来把自己救出去。
天慢慢黑了下来,两个当地婆娘进来,一个端着吃食,一个端着煤油灯。“姑娘,吃饭吧!”其中一个殷勤招呼道。
“不要你管。”夏菁坐在炕沿,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随即把头扭向一边。猛然,她听见身边窗户莫名地响了一下,连忙仔细看去,窗户玻璃上映着一个人影,虽然很朦胧,但她还是马上认出是马飞龙。她赶紧冲两个婆娘说,“你们出去,我自己慢慢吃。”
两个婆娘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待两人一离开,夏菁马上凑近窗户,只听马飞龙悄声说:“夏菁,你别害怕,我现在就救你出去。”夏菁兴奋地说:“好,我等着!”
说着,她连忙起身往外走。突然,她听见韩团长走过来的脚步声,不由吓了一大跳。
韩团长走路很快,说话间就到了屋门口。夏菁担心马飞龙的安全,但看韩团长的样子,他应该没有发现马飞龙就藏在窗外。韩团长一进屋就直接把她抱起来向炕头走去,嘴里“哈哈”笑着,说:“美人,想我了吧!”
夏菁拼命反抗着,但没用,行武出身的韩团长力气很大。他把夏菁放到炕上,连门都不关,就开始扒她的衣服。
这时,马飞龙像一道闪电般冲进屋子,抽出一把腰刀狠狠地扎进了韩团长的后心。这一刀又快又利落,只见韩团长抽搐着像一个沉重的口袋翻在一侧,血液从刀口向外汩汩地涌出来。
夏菁赶紧从炕上翻起身。还没等她喘口气,马飞龙就迫不及待地一把将她搂住,说:“夏菁,我再也不能让别人把你从我身边抢走,我带你逃吧!”
夏菁连连点头,兴奋得要发疯了,她没想到自己的计划实现得这么快,而且又这么顺利。从这点上讲,她还真的感谢马飞龙,如果没有他,这一切将无法实现。正是为了她,马飞龙自毁前程,连长不干了,又义无反顾地杀掉团长,绝了后路,一心一意地要和她一起逃出虎口。
马飞龙把韩团长的尸体弄到床上,盖上被子,然后牵着夏菁的手迅速出门。
借着夜幕的掩护,两人摸到了院子的西南角的墙根下。马飞龙半蹲着让夏菁踩着他的腿和肩膀爬上墙,他再翻过墙接住她。
墙外拴着两匹马,这两匹马就是青海一带传为神奇的“乌龙驹”,一匹黑色,一匹青色。黑马背上驮着干粮、皮囊、豌豆和弹药。马飞龙穿上一件肥大的白板羊皮袄骑上黑马,然后他让夏菁钻进皮袄在后面紧紧搂住他。这样,从远处看骑在马上的就是一个人。
马飞龙牵着青马的缰绳,双腿一夹,黑马驮着两人很快来到村口。马飞龙将夏菁和马匹藏在一堵墙后面,然后从容地向哨兵走去。
一个哨兵在一面残壁后面厉声喝道:“站住!”马飞龙说:“喊什么喊?我——马飞龙。”哨兵走出来,笑着说:“哟,是马连长呀!这么晚要去哪里喝花酒呀?”
说话间马飞龙就走到了哨兵跟前,他突然像饿虎扑食一样伸出双手死死掐住哨兵的脖子,哨兵伸胳膊蹬腿地没挣扎几下,身子就软了下去。
马飞龙将尸体藏好后快速来到夏菁跟前,问:“会骑马吗?”夏菁连连点头,说:“会,我们连长教过我。”
马飞龙说:“这我就放心了。”
说完,他让夏菁骑到青马上,自己上了黑马。他照着青马的屁股狠狠抽了几鞭子,那马便撒开四蹄飞奔起来,马飞龙胯下的黑马不甘示弱箭一般跟了上去。
跑了一袋烟工夫,马飞龙拉转马头,引导着青马,向着南面,向着巍巍耸立在月色下的祁连山狂奔而去。
月光下的祁连山轮廓清晰,显得雄伟而刚毅。
四、遭遇埋伏
月上中天时,两人骑着马来到巴塘峡口。马飞龙将夏菁从马背上抱下来,她的双腿僵硬得几乎都不会走路了。不知是由于寒冷还是由于激动,她浑身在颤抖。马飞龙用白板羊皮袄紧紧地裹住她的身子,两人席地而坐。
四周很静,只有强劲恶风在这荒凉的戈壁滩上发出“呼呼”的响声。
马飞龙搂着夏菁深情地说:“自从韩团长把你抢走后,我的心一刻也没消停过。真的,像在油锅里煎一样。心里念着你,脑子里想着你,眼前全是你的身影。我就奇怪得很,你啥时把我的心给偷走了?他们抢你的时候我没敢犟,我不是胆怯,我是怕关了我的禁闭就救不了你。为了你,我都没想到我有这么大的胆量敢杀团长。当时看见他要糟蹋你,我气坏了。任何人都不能欺负你,谁欺负你我跟谁拼命!”
夏菁静静地望着马飞龙的双眼,虽然此刻夜色朦胧,但她相信对面这双眼睛是真诚的,她毫不怀疑他说的话。他现在豁出命来救自己,死心塌地地爱自己,这表明他的心已完全被她俘虏了。尽管如此,但在夏菁的心中并没有完全化解她对马飞龙的敌意,她假装深情款款地说道:“好阿哥,你能豁出命来救我说明你是一个靠得住的男人,是一个勇敢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我愿意嫁。”两人依偎着迷糊了一会儿,远处亮起启明星时,马飞龙已经悄悄起来用黑马背上的豌豆喂饱了两匹马,并规划好了路线:顺着巴塘河,从祁连山腹地绕过十八道湾,然后到达青海湖境内的错木湖,最后向东南到清水台,那儿是他的家乡。
夏菁醒了过来,两人默默对视着。马飞龙轻声问道:“夏菁,说句真话,你真的愿意给我当媳妇?”夏菁点点头,说:“愿意,我跟你一生一世。”说这句话时,她连自己都觉得有些真假难辨了。马飞龙一下紧紧搂住夏菁,激动地说:“咱们在清水台安下家,那是一个山清水秀、没有杂人、远离争斗和残杀的地方。我一辈子守着你,对你好。等风声过去,我还要带你去你的家乡,去看望你的阿大阿妈。”
夏菁温柔地抚摸了一下他的面庞,说:“路很远的,我们红军从南方走到北方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再远的路也是人走的。只要你愿意,我陪你走到天涯海角,一直陪你到老。”马飞龙語气坚定,信誓旦旦。
这句话搅动了夏菁内心所有的柔情,她含着晶莹的泪花,忍不住紧紧搂住了他。
当东方天空出现第一抹红霞的时候,两人骑上马又出发了。由于爱情的激励,再加上休息了半夜,此刻的马飞龙精神抖擞,英姿勃发。
下午,他们终于来到了清水台,这是回族聚集区。村子很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马飞龙不敢贸然进村,他不是怕死,而是怕有埋伏。他在马上掏出望远镜仔细观察村里的动静。
蓦地,他们耳边响起了田副官得意的喊声:“马飞龙,投降吧!你俩被包围了!”
马飞龙浑身一震,迅速拔枪在手。循声望去,只见田世良在左侧山坡后面支起小半个身子朝他们喊话。他赶紧冲夏菁喊了声:“跑——”随手一马鞭抽在夏菁骑的青马屁股上。
两匹马风驰电掣般奔跑起来,戈壁滩的砾石在马蹄的撞击下像吃惊的蚱蜢惶然四散跳起。田世良带人在后紧追不舍,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原来韩团长的死震动了倪家营子,震动了马家军所有在河西走廊的部队。在家族式的治军方式下还从未发生过此类事件,这给军长马步芳敲响了警钟。他闻讯后立即给甘、青两省驻军尤其是驻守河西走廊的部队下了死命令:务必将两人缉拿归案。接到命令后,驻守河西走廊的马家军组织了四个搜捕小组,以倪家营子为中心向四面展开搜捕。第一搜捕小组的组长就是田世良。他知道马飞龙滑得很,肯定不会向北、向东、向西跑,因为这三面都是广袤的大戈壁,钻进去只有死路一条。他断定马飞龙唯一的选择就是向南,翻过祁连山进入青海,躲进回族区。于是,他带领四十多个马家军沿着黑河峡谷一路追来。最后埋伏在马飞龙的家乡清水台附近,等着瓮中捉鳖。果不其然,等来了马飞龙和夏菁。
此刻,子弹在马飞龙和夏菁的耳边尖叫着呼啸而过。田世良骑在马上大声咒骂着,催着马家军向前猛追。
五、躲进戈壁
马飞龙和夏菁骑着马在前面狂奔,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前面出现了纵横数十里的“风雕群落”。这是西北黄土高原独有的一种地貌,当地人称之为“雅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将这里的岩石雕刻成奇幻绝妙般的千姿百态,随意地组合在一起,层层叠叠,宛如亭台、楼阁、宝塔、烽燧、禽兽,形态万千,应有尽有,变幻莫测。
这片“风雕群落”对于马飞龙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他心里一喜,冲夏菁喊道:“收缰,放慢马速,跟着我。”
说话间,两匹马一前一后冲进了“风雕群落”,即刻不见了。
田世良领着四十多个马家军也追了过来,其中一匹没有及早收缰的马冲到一个海螺形的土丘上,顷刻间人仰马翻,并使后面的马群发生了碰撞。
田世良气急败坏地叫道:“笨蛋,一群笨蛋。快,赶紧冲进去,别让他们跑了!”
后面的马家军打马率先冲进了“风雕群落”。突然,一颗子弹飞来,一个士兵从马上一头栽下,狗皮帽子像黑皮球似的在土丘间乱滚。其他人慌了,连忙举枪射击,却找不到马飞龙在哪里。
一阵枪响之后,马家军全部进了“风雕群落”,田世良大叫:“快追,他俩就在前面!”
马家军散开队形,“嗷嗷”叫着往前冲去。霎时,又一颗子弹射过来,又一个马家军栽下马去。马家军前进不到三里路,倒下了三个士兵,却还没找到马飞龙的身影,几十匹马在“风雕群落”里冲来窜去。
此时,马飞龙和夏菁已经骑着马冲出了“风雕群落”,向着戈壁冲去。戈壁一望无际,全是黑色的砾石,像大火烧后的焦炭。戈壁上,一蔸蔸的骆驼刺,一簇簇的芨芨草,在风中摇晃,发出“啾啾”的声音,平添了几分悲凉。
两人跑了一个多时辰后,后面听不到追兵的声音了。马飞龙突然勒住马缰,不安地望向前面。夏菁也勒住马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黑山,这是祁连山的姊妹山。“马上要来沙暴了。”马飞龙一边说一边下了马。
“沙暴?”夏菁不相信地举目四望,周围是茫茫荒野,无处躲藏,身后可能还紧跟着追来的田副官。可沙暴在哪儿?
“快下马。”马飞龙一边说一边解下了黑马背上的干粮和皮囊,然后扶着夏菁从马上下来。夏菁问:“咱们去哪?”
“跟着我。”马飞龙牵着她的手往远处一个沙窝走去,随后两人跳进沙窝。
马飞龙说:“等会儿沙暴来了,把头埋在沙窝里,不要抬头看,以免飞石砸伤。”
夏菁趴在沙窝里,抬头看去,从西北方向涌起了一片乌云,远远的黑山已经不见了。那乌云迅速地向前推进,发出沉雷似的轰响,沉寂的大地骚动起来,那乌云翻动着、膨胀着,像是烈火上的浓烟。
很快,夏菁惊奇地发现,这乌云并不是从天而降,而是拔地而起,越来越近。太阳突然黑了,天地一片黑暗,像沉入了海底。
马飞龙把夏菁压在自己身下,两人伏在沙窝里,身下的大地在微微颠簸,无尽的沙石像冰雹骤雨似的扑落下来,抽打他俩,浇灌他俩,掩埋他俩。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马飞龙把夏菁从沙窝里揪出来。她晕沉沉地爬了起来,扭身坐在地上,带着噩梦初醒的诧异,慢慢睁开眼睛。沙暴已经过去,戈壁像被犁铧翻耕了一遍,芨芨草、骆驼刺都不见了,一层新的砾石把它们埋葬了。
夏菁突然感到难忍的焦渴,她拿起皮囊喝掉了一半的水。“接下来,咱俩只有靠两条腿了。”马飞龙苦笑着说。夏菁一惊,这才注意到两匹马都不见了,肯定是被沙暴卷走了。
六、智勇得脱
两人沿着戈壁往前走去,小半个时辰过去,前面出现了一座塌了顶的牧羊人的石壁小屋。夏菁有些筋疲力尽了,于是,两人钻进屋去。
这里是黑河的河谷地带,小屋依山而筑,前面就是开阔的河滩。
马飞龙从干粮袋里拿出两个馕饼,一人啃了一个,又喝了点儿水,总算缓过劲儿来。夏菁问:“咱俩现在往哪儿走?”
“清水台去不成了。”马飞龙轻叹口气,说:“现在首要的是摆脱后面的田副官。摆脱了他,再商议去哪儿吧!”
夏菁想想这话也对,看他有些失落,忙岔开话题问道:“你是咋当上马家军的?”
马飞龙说:“我很小的时候就没了阿大阿妈,差不多成了野娃娃,饥一顿饱一顿没个准头,整天在村子里胡逛荡,有时还偷只鸡摸只羊的解个馋。十六岁那年我遇到马家军在招兵,他们说能吃饱饭,不受冻,就这样我当了马家军。十多年来就这样你打我,我打你,倒也痛快,直到混到今天遇见了你。”
夏菁觉得马飞龙也是个不幸的人,他的经历打动了她的心,天性善良的她竟真的产生了嫁给他的念头。她想等摆脱了田副官以后,她要想办法说服他跟自己一起去延安。
马飞龙拿出一把腰刀递给她,说:“这把刀你收着,防身用。”夏菁接过刀,问:“这是什么刀?”
马飞龙说:“保安腰刀,保安族人的佩刀。”
夏菁仔细看去,刀鞘上端有个小孔,穿着一个铮亮的紫铜环子。她拔刀出鞘,刀锋闪闪发光,寒光逼人。她立马认出这是那晚扎死韩团长的那把腰刀,她把腰刀插进了裤带里。
突然,屋外响起了枪声,两人赶紧趴到窗口望出去,只见一队马家军骑兵正向着两个衣服褴褛、踉跄奔逃的红军开枪。霎时,两个红军战士先后中弹倒下。
“是田世良他们,他们居然躲过了沙暴。”马飞龙说。夏菁一惊,仔细看去,果然田世良在里面。
“阿哥,咋办?”夏菁紧张地问。
马飞龙皱着眉,说:“但愿他们没发现我们……”
话未落音,就见两三个马家军骑着马向小屋冲了过来,其中一匹马冲到小屋跟前才扬起马蹄。“里面有共军——”骑在马上的马家军发现屋里有人,一边高叫着一边把一颗冒着黑烟的手榴弹投了进来。
两人均是一惊,马飞龙迅速把夏菁压倒在身下。一声轰响,浓烟在小屋四壁间翻滚。
夏菁趴在地上,感到有血流到自己身上,她赶紧掀起压在身上的马飞龙,叫道:“阿哥,阿哥,你怎么了——”浓烟呛得她一连咳嗽了好几声。待到她低头去看马飞龙时,这才发现他的头部被一块弹片击中,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全部流出了浓浓的鲜血。马飞龙睁着双眼,死了。
夏菁呆住了,她傻傻地望着这个救了自己的男人,傻傻地望着这个因救自己而死的西北汉子,怎么也不相信刚才还在跟自己说话的马飞龙顷刻就殁了。她哭着趴在马飞龙的身上,声嘶力竭地恸哭:“我说过我要嫁给你的,你怎么一个人就走了?你说你要带我去好好过日子的,怎么就扔下我走了……”
这时,田世良领着几个马家军走了进来。一见到坐在地上恸哭的夏菁,他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说:“姑娘,原来是你俩呀!真没想到你们藏在这里。好、好,你没死就好,我可算完成任务了。”
田世良一把拽起夏菁,望了望地上已死去的马飞龙,说:“这小子可真是迷了心窍……”夏菁扬起手愤怒地扇了他一耳光,清脆的耳光声在小屋里炸响。
田世良又愣了一下,随即大怒,挥起一拳就打在了她的太阳穴上,她一下昏死过去。
田世良抱起夏菁出了小屋,把她放上马背。此时,一种强烈的邪恶的欲火在他心中燃烧。他冲手下的士兵说:“你们把马飞龙的脑袋割下来,拿回去先交差,我去去就来。”
说完,田世良一骗腿儿上了马,把他的猎物横揽在怀。他骑着马向一道山沟奔去,那里出现了一座牧民的小屋。他勒住马,掏出枪,冲小屋打了一枪,目的是想把屋中的人吓走。其实,这是多余,屋里根本没人。
這一枪却把马上的夏菁震醒了。她在一阵蒙眬的惊诧之后,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赶紧闭上眼,使自己回到“昏迷”的状态。
田世良在小屋门前跳下马,把“昏迷不醒”的夏菁放到地上。他后悔那一拳打得太重,在她嘴上捂了捂,觉得还有呼吸,他怀着一种难耐的兴奋,把马拴在屋外的木桩上。
屋门有锁,说明屋里没人。他把铁锁握在手里,运足力气,一下就扭了下来。他很满意自己的蛮力,把那扭断的锁还放在眼前欣赏了一番。正要转身,他突然往上一挺,感到一根烧红的火锥从背后刺进了他的左胸。
田世良怪叫一声,向前扑去,正好把门撞开,他就一半门里一半门外地扑倒在门槛上。他的眼光惊恐,手脚在地上乱抓乱蹬,直到他觉得夏菁在他的衣襟上擦刀时,头才一歪,死了。
夏菁把保安腰刀入鞘,再次插进裤腰带里,然后解开门口木桩上的马缰,骑上马,一路奔去。天黑之后,夏菁在一片树丛里遇到了西路军的一群突围者,她迅速加入到这支部队,并跟随这支小部队最终走出河西走廊。半年后,夏菁回到了延安。
责任编辑 杨 峰
插 图 刘 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