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劫

2017-03-09 18:06宋世杰
章回小说 2017年2期
关键词:小白乌鸦

宋世杰

一、知无不言的嫌犯

“说说吧,关于你做的这件大事。”公安局的刑侦队长用一种奇怪的语气问眼前这个犯罪嫌疑人。刑侦队长叫乌鸦。乌鸦,是被他送进大牢的那些犯罪分子对他的称呼。此时此刻在他面前的嫌疑犯的罪名是挟持人质,抢劫银行。

嫌疑人抬头看看乌鸦,肮脏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您尽管问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乌鸦显然没有料到这个人会这么坦然,冷静得出乎自己预料。乌鸦沉了口气,心想:也只有这般泰然自若的人能制造出高质量的犯罪。虽然这次追捕,从案发开始到第一嫌疑人落网只用了四十八小时,可是这四十八小时真的是每一秒都在进行心理的较量,而且异变频发,就算最后的抓捕也充满了戏剧性。乌鸦认为这个人是自己遇到的最聪明的嫌疑人!

乌鸦问道:“姓名,年龄,职业,家住何处?”

嫌疑人答道:“夏铭,二十三岁,电影厂道具师、化妆师,现住城北旧汽修厂一栋废弃的工厂。”

乌鸦说:“很年轻啊,家里有什么人?”夏铭答:“父亲,下岗了。”

乌鸦问:“没其他亲人了?”夏铭道:“没了!”

乌鸦问:“同伙叫什么?”

夏铭说:“等你抓到了,我就告诉你。”

乌鸦:“等我抓到他,他要是先供出你,你可判得比他重啊!”

夏铭笑了:“计划是我出的,本来就该我判得重。不过前提是,你先要抓到他!”

乌鸦说:“你这么滑头啊?对自己的计划这么有自信,不过你不是一样被捕了么?”

夏铭脸色一下难看了许多,淡淡地说:“谁让你是乌鸦,我是腐肉呢!”

乌鸦道:“你在电影厂呆得太久了吧?别跟我说台词,你为什么抢银行?”

夏铭扑哧一笑,道:“我想用押款车装生日蛋糕。”

乌鸦一拳擂到桌子上,台灯居然震倒了:“我让你说实话,你别耍滑!”

夏铭摇摇头,说:“你自己都知道我不可能是为了生日蛋糕嘛,抢银行当然为了钱,不然为什么?”

乌鸦问:“要钱做什么?”

夏铭道:“要钱来——花天酒地,为所欲为!哦,比方说可以在北京的五环买一栋房子!”

乌鸦说:“爷们儿,刚才你怎么说的,不是知无不言么?”

夏铭沉默了一阵儿:“这个,还没到可以跟你说的时候。你可以自己找答案,你不是很喜欢破案么?”

乌鸦一拍桌子,扬长而去,留下一句:“你小子,居然敢耍我!”

二、夏铭和小白

一辆小货车歪歪斜斜地停在路边。

“老弟,准备好了吗?”夏铭坐在副驾座位上问开车的小白脸。

小白脸把车熄火,反问道:“大哥,我最后问一句,一定要这么做么?”

夏铭叹了口气:“也是为了救命啊,他是我爸,也算是你的恩人。不能眼睁睁地看到他有一线生机,却因为没有钱的原因让他断送希望啊。治病要几十万,该想的办法也都想了,现在把房子抵出去还不够维持之后的住院费和药费的。”

小白脸点点头,从一边的包里拿出两块垫肩塞进衣服,又拿出纱布和剪刀,熟练地把自己的脸包扎起来,戴上白手套。他这个样子看起来像一个被火烧伤的患者。夏铭把自己的鸭舌帽给小白脸戴上,说:“这是幸运帽,你如果迷惑了,帽檐可以为你指引方向。”

小白脸变成了纱布脸,纱布脸的纱布抽动了一下,他在笑。汽车再次发动。夏铭侧着脸,看到车窗外掠过的不是风景,而是自己的回忆。

夏铭出生的时候不叫夏铭,他是父亲在路边捡到的,捡到的时候已经是两岁半了。夏铭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自己的身世了,他认为父亲是个有故事的人。因为一个男人独自一人没有妻子,却选择了抚养夏铭长大成人,如果不是有非常的原因,一般的人做不到。男人名叫夏山,是个农民,后来来到城里,一直靠修理自行车和蹬车送货维持生计。

夏铭曾经问过父亲的过去。父亲原来住在一个山村里面,一家八口,上有老,下有小。夏山当时父母健在,兄弟姊妹都是务农好手,夫妻感情很好,并且還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直到二十年前的一个夏天,山洪爆发,大坝决堤,导致泥石流爆发,泥浆一夜之间把整个村子掩埋了,全村老小无一幸免。

只有夏山那几天进城办事,逃过了一劫。也就是在那个悲痛的夏天,这对父子相遇了。夏山带着捡回来的孩子回到被泥石流掩埋的村庄,绝望中只有这个小孩儿给他活下去的理由。

父亲从来不提以前的亲戚,夏铭想,可能都在那次灾害中死光了吧。可是夏山的床头始终放着两张照片,一张是夏铭六岁生日时候和父亲的合影,另一张则是夏山和亲生儿子的照片。夏铭不解,为什么会只摆出这张照片呢?可能是因为自己总让父亲想起他的生子吧,夏铭这样想。

夏铭也很懂事,平时爷儿俩的生活非常俭朴。夏铭上学的时候没要过一件新衣服,从来都是去夜市或者批发市场挑最便宜的衣服。

当然,夏铭更没买过什么奢侈的教辅资料,他并不是学习的料,更不是能考上大学的那种孩子。于是夏山把他送到技术学校,学习些机械技术,后来由于一个偶然的原因夏铭去了电影厂负责制作道具,之后他又跟朋友学会了特型化妆。

夏山还有个秘密,他背着儿子资助了一个叫小白的孩子。小白是四川人,家里很穷,父母中年得子,小白从小特别聪明长得也很白净,学习成绩也非常好。小白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收到夏山的捐款,每月一次,从不间断。那时候夏铭已经开始实习了,每月能拿到点儿补助贴补家用。夏山自己把烟酒都戒了,每个月给小白邮寄一百元钱。小白的全家都打心眼里感激这个好心人,并且小白每年都写感谢信给夏山。

夏山和小白的相识像是一个奇遇。有一天夏山给一个送报纸的修自行车,送报纸的和夏山都满手是油没处洗,不方便掏钱。夏山本来想不要钱,但是送报纸的觉得不好意思,留下了两份报纸才走。一向不买报纸的夏山无聊之余读到一篇小学生写的作文,夏山被文章感动了,作文下面有这个小朋友需要帮助的信息。夏山觉得这个孩子如果辍学就可惜了,于是开始资助他。这个孩子就是小白。

四川汶川地震那年,恰好小白要高考。他在宿舍接到噩耗,家中处于重灾区,在地震中只有自己一人因为在外读书幸免于难。小白悲痛欲絕,几次自杀都被同学老师给救了。后来小白在医院里接受心理治疗的时候又收到了夏山的捐款。夏山并不知道小白家遭遇了怎样的变故,他只知道小白在四川读书,家人住在北川的山区。他认为小白家遭到了很大的毁坏,于是想捐一笔钱给小白。这时候他才跟夏铭商量这件大事。最后爷儿俩把平常节省下来的两千块钱给小白汇到学校去。可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小白已经成了孤儿,而且经过沉重的打击小白落下了很多课,考重点大学已经成了一种奢望。小白考到了一所三流大学,对外省招生很少的一个医学院,专业也是学校分的,一个男孩学了护士。但是小白没什么怨言,因为他来到了夏山所在的城市。这里,有亲人!

自那个时候起这个家就变成了三个人,有父子,有兄弟。小白一直叫夏山为夏叔,叫夏铭为大哥。

直到今年年初,父亲病倒了,被诊断为肾病,而且病入膏肓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换肾才能挽救他的生命,兄弟俩都不是亲生,作为肾源都不理想。兄弟俩经过多方筹措终于弄到了四万多元,这将将够前期治疗的药费和住院费用。换肾?想都不要想。父亲由于肾病导致浮肿以至于身体严重变形。夏山在病房中自嘲道:一辈子没想过自己能胖,谁知道一场病让我肥到流油。兄弟两人听到父亲的这种调侃,不禁在忍俊的同时潸然泪下。

兄弟俩都是七尺男儿,此时却看到老爹受苦,而没有任何办法。

两人一方面找适合的配型,另一方面考虑换肾的费用,手术费是一方面,肾从何而出?

小白身为护士,对于医界内幕有些了解。他知道当地和邻市的监狱在处决死刑犯的时候,有时候会从犯人身上偷取器官私自贩卖,然后给死者家属一把骨灰。这种地下交易虽然是肮脏无耻的行为,但往往也是救人的方法之一。

好人果真有好报,就那么巧,在邻市的监狱有个要被枪决的强奸杀人犯和夏山的配型居然成功了。不过犯人的弟弟串通监狱的人,开价三十万想卖掉即将死去哥哥的肾。兄弟两人慌了,再有两个月这个犯人就要被处决了,在这之前怎么弄到三十万来做这笔交易!

三十万能换一条命,机会也许就只有这一次了。

三、无奈的抉择

兄弟俩坐在一起商议,怎么能弄到这么多钱。

“大哥,你说干什么来钱快?”小白问。“炒股票吧?”夏铭回答,“不过需要本钱,而且有风险啊。输赢不是咱们能说了算的。”

“要不我们买彩票吧。”小白天真地说。

“那种东西都是靠几率的吧。如果真运气这么好,就不会有灾降在咱们头上了。我从小被抛弃,你和爹都是苦命人,你以为中彩票是下冰雹?”夏铭叹气道,“怎么办啊?”

“那个混蛋要咱三十万也太黑了,现在社会报道不是有捐献肾脏的么,何况这次还是个罪犯。”小白愤愤不平地说。

夏铭嘴角挤出一个笑容:“没办法啊,好肾长在人家身上。咱们只能任他们漫天开价,毕竟犯人也是人。”

小白:“对了,新闻!我们可以联系电视台求助啊。”

夏铭:“我给电视台打过电话了,他们说这种事情没什么典型,而且一群人排在前面呢!不是谁家都能上焦点访谈的。”夏铭顿了一下继续说,“而且你们学校已经给咱们募捐了一次款,一共筹得六万元也不错了。”

“唉,真没用,一个老人能有爱心把咱们养这么大,可是我们还没来得及报答他就……”小白说着眼泪就出来了。

夏铭拍拍小白的肩膀,起身走了。他还要工作,还要用微薄的工资来支撑这个三个男人的家。

这一天吃过晚饭,小白正要去洗碗。夏铭拉住小白,让他坐下,两人相视而坐。

夏铭点起一支烟,小白问:“哥,你不是不抽烟么?”

夏铭说:“今天拍戏,我当了个替身演员,需要一个抽烟的侧影。于是就学了,很简单的。”

小白笑笑:“吸烟有害健康——”他顿住了,健康,对于这哥儿俩是个遥远而又敏感的词了。

夏铭正襟危坐,说:“小白,你说如果没有老爸是不是就没有我?”

小白愣了一下,说:“是啊,老爸以前总说,捡你的时候他听到有野狗叫,没他你就喂狗了。”

夏铭点点头问:“如果没有你夏叔,你现在会在哪儿呢?”

小白说:“其实从小学三年级第一次收到钱的时候,我就认定这恩人了,心想自己出人头地的时候一定要跪在恩人面前叫他声爸。可是5·12那一震,所有的亲人被埋了,所有的梦也碎了。若不是你们那封信,我都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小白的脸抽搐了一下,“别说是在这里上学、当护士了,可能我已经……”

夏铭咽了口唾沫,接着又咽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缓缓地说:“如果,时间能倒流,你愿意用咱俩的命换爹的命么?”

小白不假思索地答:“愿意!”

夏铭欣慰地一笑,眼睛已经湿润:“说实话,老爸这些年供养咱们,没少受苦,医生说,这些病跟他拼命地干活,自己吃的不好营养不良都有关系。是咱们把他累得啊,可惜时间不能重来。但是,我愿意铤而走险一命换一命。不,也许用我几十年换他几十年。”

小白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大哥,那张熟悉的脸上带着一丝陌生的阴影。

某日下午,一个头上绑满纱布的伤者来到银行办理业务。

“147号请到三号窗口办理业务。”一个声音说道。

“本银行只办理大额业务,五千元以下请到隔壁自助银行办理。”

纱布脸脸上的纱布抽搐了一下,大声说:“凭什么啊,难道没钱还不能享受人工办理?我信不过机器!”这一叫嚷引来了很多人的注意。

“对不起,这是本行的规定,在门口写得很清楚,本市实行普及ATM取款,我们是试点单位,主要提供公司贷款,大额汇款和转账。”

“你,这是瞧不起人啊!”纱布脸咆哮道,声音微微颤抖。

工作人员叫道:“请下一位到三号窗口办理业务。”纱布脸叫道:“等等,我还没办完呢。我取七千!”工作人员不情愿地接过银行卡。

“辦好了,给您数一下。”

纱布脸数了钱:“现在我再存进去两千。”工作人员生硬地说:“拿来,卡和钱。”纱布脸看她存好,刚要把卡递出来说,“等等,我再存两千!”

工作人员怒了:“你这个人成心影响我们工作吧?”

纱布脸说:“你管我呢,这是我的规矩!说了取三千,我就取三千!”更多的人把目光投向这里,就连银行的保安也走过来了。

一辆押款车停到了银行门口,荷枪实弹的押送人员下来了。押送人员有两名,钱箱是由两个穿着防弹衣的工作人员放到车上的。

车上只有一个穿防弹衣的司机,司机打开窗子抽烟。夏铭走过去说:“哥们儿,借个火。”那个司机拿出打火机,夏铭点上了烟,冲车内吐了个烟圈,问:“你这开着窗户抽烟不怕挨处分么?押款车车窗是不能随便开的吧?”司机说:“是,是。憋得难受,呵呵。”夏铭又吐了个烟圈说:“那快关上吧,安全第一!”说罢又长长地吐了一口烟。

夏铭走过押款车和其中一名银行工作人员擦肩而过。迎面走来一个穿得十分清凉的美女,夏铭看呆了,结果没注意台阶一个趔趄摔倒在一个押运人员身边。押运人员大多数都是军人和特种兵出身,他们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看都没看夏铭一眼。

纱布脸骂骂咧咧地往外走着,走到另一名押运人员身旁的时候说:“气死了!什么破银行,以后再也不来了。”押运人员也听到了里面的对话,淡淡一笑表示不屑。突然,纱布脸在走过押运员身边的时候,身体不住地抽搐,倒向了他。押运员下意识地去扶住他,纱布脸抽搐着,口中吐出白沫。一个人说道:“这是癫痫症!”一下子银行就乱了,保安过来问话。纱布脸不住地说:“药、药……”然后指向自己的腰间。保安立刻俯身为他取药,突然纱布脸跳了起来,手上多了一把刀指向保安的脖子。人群一下子乱了,旁边的押运员刚要有所动作,一块手帕蒙在了他的脸上,押运员立刻软了下去。另一名押运员正要跑来帮忙,结果跑到台阶上突然趔趄了一下,动不了了,他低头一看自己的军鞋被强力胶固定在地面上了。这时,一个颤抖的声音高喊:“抢劫!都趴下!”押运员刚持枪抬头,就发现夏铭用一把霰弹枪顶着他的头。

纱布脸用刀抵着保安,另一只手拿着霰弹枪指着银行窗口,示意里面的人不要乱动和报警。夏铭喝令银行人员把两箱子钱放到自己的车里。两人走到门口,夏铭从口袋里掏出两个手雷,拉开拉环,丢进了银行大厅,里面尖叫声一片。押运人员大声喊都趴下,说完自己也利索地趴在地上了。

纱布脸推开保安,拔腿就跑,飞快地启动了汽车,夏铭也立刻跳了进去。银行里面烟雾缭绕。

四、惊险的过程

“烟雾弹哪里来的?”乌鸦出去抽了支烟,回来继续审讯。

“我是负责电影道具的,最近拍一部军事题材的电影,会接触这些东西。”“迷倒司机的是什么物质?那个废物说只吸了几口烟。”乌鸦问。

“迷烟,经过浓缩的。吸上两口就会在十分钟内昏迷,除非有解药。”夏铭还补充道,“我没事是因为我马上喝了解药,多喝水或者刺激性气味的饮料就行了。有烟瘾的人一定没有爱喝水的习惯。”

“很聪明嘛……不过能算出他们到达的时间,了解他们的站位习惯,并且看出司机有烟瘾这需要很细致的观察吧?”乌鸦继续问。

“可不,我观察了一个月呢,包括在不同天气下的情况,包括替补司机我都了解。”夏铭自豪地说。

“迷倒押运人员的是乙醚,对吧?你的准备还真精心啊。”乌鸦说道。夏铭点点头:“我不是亡命徒,要确保没有闪失,否则,什么都没了。”乌鸦好奇地看着这个自称不是亡命徒却做出这等疯狂事情的人:“呵呵,你都坐在这里了,请问你还有什么呢?”

夏铭抬头直视乌鸦的双眼:“你从这里看到了什么?”乌鸦反而被他看毛了,这种眼神不是绝望,不是冤枉,甚至不是欲望。

夏铭说道:“是的,我有,我还有希望。”

……

纱布脸说:“哥,什么时候能脱掉这身行头啊?热死了。”

夏铭深呼吸一下:“等等,你不能暴露,咱们这是抢银行!你以为化妆舞会?”小白问:“哥,你怎么暴露了?”

夏铭潸然一笑:“总有人要承担这件事情的。”

小白大声喊道:“那我,我也是犯罪了,要承担一起承担!”

夏铭说:“你不是!你的事情我安排好了,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他们就没有证据!”

小白呼吸急促:“你要一个人扛?”

夏铭说:“你是护士,你负责去交易肾脏,而且要去照顾好爸,我不像你这么有发展。我进去待几年还可以多学学习,读读书,咱俩抢这点钱不够枪毙的。不用你来陪我,而且,如果让老爸知道了他最亲的两个人都走上了犯罪道路……”夏铭说到这里哽咽了。

小白也是泪水模糊。

倒车镜里出现了警车的影子,警笛声随即响起。“哥,怎么办?”夏铭向后瞄了一眼说,“按原计划进行,开到最快。”

警笛声大作,不只一辆车追捕他们。夏铭看看手中的地图说:“还有三公里就到收费站,那里一定有埋伏!”

“哥,我不行了,我有点想吐。”小白虚弱地说道,脸上的纱布都被汗水渗透了。

夏铭说:“把座椅往后调!我来开车你到旁边去。”

小白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夏铭说:“喝点水,深呼吸。”

小白的手开始抖起来,按照预定计划抢银行是一回事;和警车在公路上狂飙可就是另一回事了。速度带给人更大的紧张感,夏铭早料到了这点,问:“让你带的镇定剂,带了么。给自己打一针,少来,镇定就行,别睡了!”

小白说:“啊?镇定剂不是用来制服警察和人质的?”

夏铭说:“你更需要。打吧,跑出来之后那东西没用了。”小白深呼吸一下,给自己静脉上来了一针。

夏铭说:“你一会儿爬到货仓去准备一下吧。先把盐酸给我,你去后面装好炸弹,小心哦。”

夏铭急转方向盘,汽车驶离了国道,向一片树林开去。后面的警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与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真狡猾,居然来到这里。”乌鸦认真地看看窗外。

开车的警察说:“十里八村都是庄稼地,只有这里是林地,怎么这么巧就在这里拐弯了!前面收费站的路障白设了。”

乌鸦一笑:“本来就是白设,不过他们可不是慌乱逃窜,这个路线一定计划过了。如果我们不计划在他们前面,永远只能在后面追。他们在前面一定会弃车选择向山上逃,这样的亡命徒我追的多了。”

开车的警察会心一笑:“明白。”

乌鸦拿起对讲机,说道:“准备好警犬,我们要进行地毯式搜索。”

“砰,砰,砰!”几声枪响,乌鸦心头一凛,“难道就两个人也会起内讧?”果然,前方不远停着那辆小货车。车里发出一个声音:“救命!你——啊,我宰了你——啊!”

几辆警车包围了货车,十几名警察都拔出手枪,几只警犬已经开始兴奋地动起来了。乌鸦大喝道:“里面的人听着,你们被包围了。放下武器,从车里出来!”乌鸦吩咐后面的探员:“疑犯可能受伤,叫救护车来。”说完自己带着一队,慢慢地包抄到货车前头。乌鸦看到车侧面有几个弹孔,还有一大片新鲜血液,可是他没想到,前座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破旧的音响在播放内讧的叫骂声。乌鸦立刻来到后面,示意狙击手瞄准后舱门。乌鸦去开舱门,可是从里面反锁了。乌鸦吩咐爆破后门。

轰地一声,门破了,可是爆炸比他们想象的更剧烈,伴随着一股浓烟和乱七八糟的东西。

“呸,啵。”“这是什么啊?”“阿嚏!”伴随着胡椒洋葱的味道还有散落满地的颗粒状物品,大家被这次爆破弄的摸不着头脑。

浓烟散开,乌鸦吩咐辨识人员去套指纹。

乌鸦自己在后舱检查,发现一个塑料包装袋的碎片,上面画着一只可爱的小狗。

乌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对大家说:“他们跑远了,在周围村子搜查。”“等等,这里有血迹。”辨识人员发现地上有一道血迹,血迹边上有两把押运人员用的霰弹枪。

乌鸦吩咐手下沿着血迹追踪。

乌鸦对旁边的探员说:“车旁流了这么多血,一定走不远的,哪去了?附近的村子一定要好好搜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乌鸦拿起对讲机:“调查这辆车近三任的车主以及转手记录。让附近医院车站密切注意重伤、枪伤患者。”乌鸦冲辨识人员喊道,“采集血样,化验好告诉我结果。”说完也沿着血迹追出去。

乌鸦追踪地上的血迹,越想越不对,看着血液滴下的间隔很均匀。这个人显然受了重伤,但是血流得实在太多了,而且看逃跑的速度非常的快,受了伤一定不可能的,除非有坐骑?自行车?马?

乌鸦猛然站住,回头看看身后的血迹,自己倒退着走了几步:转身向前继续走,自言自语道:“为什么呢?”

五、好心的嫌犯

夏铭笑道:“就知道你们用警犬,所以要用狗粮转移它们的注意力,有胡椒和洋葱调料混淆气味。”

乌鸦喃喃道:“还有一点,我发现那血迹就知道是故意留下的,间隔差不多,路线明确,中间几乎没有停顿,而且实在是,嘿嘿,有点多啊。”

夏铭抬头看了看乌鸦,说:“目光果然敏锐,还没瞒过你,确实不是我们的血,那是血浆,从采血车上偷的。为了这笔钱我去卖过血,后来想到抢银行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细节。血迹越多,就能把你们引得越远,后来我也觉得过分,这么多血成牛了!”

乌鸦迷惑地问他:“你费尽心思掩盖气味,却又故意用血暴露行迹。为什么?”乌鸦喝了口水,“你还用浓盐酸破坏了前座,销毁了一些指纹和化妆品。你为什么不放火?烧了整辆车不就什么都没了么。”

夏铭笑着说:“是的。但是烧过了,希望不就也没了么?”乌鸦猛地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话里有话!”

夏铭诡异地笑了。乌鸦把脸探近夏铭,十分不情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钱还在车里。”

夏铭点点头说:“现在已经不在了。”

乌鸦猛然道:“厉害啊,把我们的精力牵引到血迹上,让我们忽视了车里可能藏着钱,让我们以为两个人会朝着同一方向走。后来你和同伴把钱再取走?”夏铭一笑:“不完全正确。要不你怎么只抓到我了呢?”

乌鸦惊道:“是啊,难道你的同伴自己带着钱逃跑了。”夏铭点点头,笑道:“确切来说,是逃之夭夭呢!”

乌鸦摇摇头,叹道:“我居然被算计到了,你不怕他带着钱走,你一点好处也没有,就像现在这个样子?”

夏铭:“这个样子就是最好的。我们抢钱并不是为了自己,难道做坏事就不能有好心?”

乌鸦一惊:做坏事出于好心。这个和从前的自己……乌鸦摇摇头,似乎要把这个想法抛到脑外。他说:“不管怎样,你知道自己必将坐牢,这笔钱对你已经没有用了,如果你能协助我们追回赃款的话,我们可以考虑给你减刑。”

夏铭问:“请问,我们这次一共拿走了多少钱?”

乌鸦说:“八十万!”

夏銘扑哧就乐了:“我听说咱们市上届公安局长被拖下马的那一次受贿就两百万呢,没想到我们费了这么大周折就弄了八十万。不过,咱们不贪心。我想公安局很快就可以追回多余的三十万,我们用不了那么多钱。不知道追回余款能减刑多少?”

乌鸦没想到他算得这么具体,说道:“这个具体还要问法官吧。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抢了钱会主动还的。”

夏铭表情严肃地说:“让我坐牢,不是也在还吗?一个人的自由值多少钱呢。”

乌鸦说道:“这是法律,是对犯罪者的惩罚。你不要岔开话题。”

审讯室的门开了,一个女警官进来递给乌鸦一份文件。说:“查到夏铭这个人了,他父亲现在在医院接受肾病治疗,还没有告诉老人家这个消息。他的医生说,老人不能受这么大刺激,而且我跟老人家谈过,他貌似不知道这件事情,只是说儿子随剧组出差了。”

夏铭在椅子上不自在地摩擦自己身体。

女警官又在乌鸦耳边耳语几句,声音低到夏铭听不见:“还知道他家有个孩子叫小白,是夏老爷子资助的北川灾区学生,现在家里就一个人了。小白现在不知道在哪里,我现在就去调查他们家的资料!”

乌鸦点点头说:“好的,去吧。”

女警官走到门口,突然回头问:“今天晚上爸妈让咱俩回家吃。”

乌鸦回头报以一个热烈的笑容:“好啊!”

乌鸦回头看到夏铭一脸疑惑的样子,笑道:“我未婚妻。”

夏铭点点头,忍俊道:“真好啊,都见过父母了。”

乌鸦说:“没有,我和她从小就是一家。我是被收养的。”

夏铭愣了一下,说:“告诉你那个档案上没有的事情吧,我也是被收养的。我们的户口都是后来进城办的,这点上面没写。”

乌鸦说道:“咱们很像啊……也许如果不是在这里见面,咱们能做朋友呢。”夏铭说,“你是个好警察,等我出狱了,找你喝酒!”

乌鸦指着夏铭说:“你这么乐观的罪犯我第一次见过。”夏铭说:“我心愿已了,为什么不快乐?”

乌鸦说道:“你的心愿就是给父亲治病?你想到了么,你的钱可能被同伙吞了。”

夏铭说:“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没钱。没钱的时候我们都过来了,有钱的时候会害怕反目么?”

乌鸦答道:“这是一种心理,有的人可以同穷,但是不能同富!”夏铭一笑:“刚才听你媳妇的调查,你们已经知道动机了吧。”乌鸦说道:“据说治肾病会花掉很多钱,你们一定走投无路了才出此下策吧?”

夏铭呢喃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只是在自己和父亲之间选择了一条自己认为正确的路。哦,谢谢你们没有告诉他真相。”

夏铭自己低声叹气:“我的生父要是还在,该多好啊。”

六、缜密的安排

乌鸦看着执拗的夏铭,看到了模糊的自己,当时自己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呢。年少的乌鸦偷东西被邻居抓住了一顿暴打,被人扭送到家之后,父亲连原由都不问,知道偷了什么东西之后又是一顿暴打。

父亲拿起藤条,对着他一顿乱抽:“叫你偷,叫你再偷,看你再祸害人,我打死你个兔崽子!”

父亲并不知道,是因为邻居家的孩子先打伤了乌鸦的妹妹,乌鸦为了给妹妹治伤,傻傻地去到邻居家,想在柜子里找到药水。

乌鸦也不知道,邻居家的柜子里恰好就有一服刚抓的昂贵药材,给邻居家的婶子治疗严重肺病的,他更不可能知道这服药是那个婶子最后的希望。

乌鸦憋屈着,忍着疼,在那个晚上走出了村子,沿着路,一直走,再也没回来过。之后他在城里因为偷面包吃被警察抓住,后来这个警察认他为养子。多年后乌鸦曾经到过当年的村子执行任务,但是早已人事皆非,据说在他走后没多久村子就被泥石流掩埋了,人畜不留。乌鸦在感叹自己命大的同时也默默地为逝者敬上一个沉甸甸地默哀。

二十年后,乌鸦已经成为刑警队的骨干,接替了养父的位置,即将迎娶养父的女儿。

夏铭在树叶覆盖的地面上挖了个小坑,把两个装血浆的袋子放进去。他在旁边的树上解下事先栓好的自行车,骑上车奔向前面的村庄。车后座上放了个大塑料桶,桶里放满了落叶。

夏铭骑车到村子的角落,这里有他之前就租好的房子。他在小屋里换好另一套衣服和鞋子,然后疾步跑出去,走到村口等客车的地方。

夏铭坐在大巴上,小憩一会儿。前面到一处收费站,那里停靠了几辆警车,对来往的乘客逐个进行身份排查。几分钟后,警察走上了这辆大巴。警察拿着一张画像逐个询问乘客。

警察来到夏铭身前,问:“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夏铭没有吱声,继续看着窗外。警察拍拍他的肩膀,夏铭才转过头,按按耳朵上的助听器,警察大声说:“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夏铭看看电脑画像,跟自己还真的很像。他用手语比划:没有,我哑巴,耳朵也不太好使。

警察又大声说:“把身份证拿出来。”

夏铭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身份证,继续用手乱比画。警察看看身份证,过去了。夏铭继续看向窗外,其实这时候外面天色暗了,他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景色,他只是照镜子,欣赏自己化装的杰作。

赃车经过检查后都会被开到城北旧汽修厂,在那里,有些车会被改牌照重新拍卖,另一些会被直接销毁。夏铭早在这里混熟了,甚至有时候他也在修车的时候给这里的人搭把手。夏铭走到汽修厂,此时他早就卸妆了。他跟看门的大爷打过招呼就过去了,值夜班的大爷眼神不太好,一般都是靠声音来分辨人的。夏铭快步找到了一辆旧公交车,他钻到车下面,从底盘里卸下一个巨大的工具箱。夏铭拿着工具箱,四处寻找自己的小货车,终于在一个宽敞的地方找到了这辆小货车。夏铭仔细看看周围环境,确定没人看守之后走到车边上,他发现车门被炸坏了。他爬到车上,从天窗钻了进去。月光顺着天窗照下来,夏铭在一片月光中打通了手机,这时一串铃声从车里某处响起。夏铭舒了一口气,挂断电话,敲敲车体。空空车厢的深处响起了开锁的金属滑动的声音,紧接着,一片铁皮落了下来,小白如变魔术一般从一个不可能的空间走出来了:“憋死我了,都尿褲子了,怎么没想到这个呢……”原来他们在改车的时候,在货仓的最里面做了个夹层,刚好够运钞保险箱的厚度,瘦小的小白也能藏进去。这个空间从车里很难看出来,除非反复检查车里车外。兄弟两人用工具打开钱箱,数出五十万放进一个麻袋,其余的钱数都没数就放到了工具箱里面。兄弟俩拿了钱,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放回夹层,一切布置得和之前一样,然后从天窗逃走。

兄弟俩找了一处公共厕所,把门反锁。

夏铭说:“快换上衣服,”说着站在马桶上打开天花板,拿下来一套衣服,“我帮你化装!”

很快,小白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小白问:“警察知道你的身份了么?”夏铭说:“已经全市通缉了,不过还没发现你。”

小白说:“你打算怎么办?”

夏铭:“不用管我了,我自己知道该做什么。一会儿你拿着这五十万元,存二十万到你那个同学的账户上面,拿着另外的三十万去做交易。在这期间,你不是小白,你是这个人。”说着他递给小白一个假的军人证,“做完交易之后再恢复你的身份,我能做的就到这里了,后面都靠你了。”

小白说:“哥,你,你千万不能做傻事啊。”

夏铭说:“到目前为止,计划都没有变。这些多余的现金你要按照我说的还到公安局。”

小白说道:“哥,你放心吧,咱爹的事情就交我了,你出去避一避吧。”夏铭说道:“把你那个有我号码的手机给我吧,以后不要联系我了。只有这样能让你留在爹的身边照顾他。

小白点点头掏出手机递给夏铭。夏铭把SIM卡取出来,丢进马桶冲掉了。转身打开了厕所的门,说:“我先走了,你半小时之后再出来。”

夏铭投身到蓝黑色的夜中,小白看看手表,已经凌晨四点半了,再过三十个小时,那个死刑犯就要被枪毙了。

小白打开厕所门的时候,金黄色的阳光刺得他什么都看不清,阳光为他镶了道金边。小白打了个哈欠,提一提手上的钱,大步向前,身影消失在朝阳中。

七、归还的不仅是

三十万

乌鸦赞叹道:“厉害啊,暗度陈仓!原来那些狗粮胡椒炸弹不是为了阻止警犬追蹤,而是怕警犬发现车里面的人味。造成受伤的假象也不是真的让我们以为有内讧,只是让我们觉得两个人一起逃了,人去车空,车没有调查价值了!我们忽略了车,你们便有机会回车里拿赃款。”

乌鸦继续问:“后来我们发现血迹和脚印都没了。怎么回事,你飞走了?”

夏铭坏笑一下:“我只是骑自行车又用树叶盖住了车辙罢了。”

乌鸦说:“这就是你选择这片树林的目的?”

夏铭说:“还有另一个目的,从事发地到汽修厂的路上,只有离那片树林最近的村子前面有一处收费站可以给你们安排检查,其他地方设卡多。”

乌鸦说:“你怕你化装露出马脚,所以要尽量少接触警察。还真是谨慎啊。不过,你不怕你中途被捕了么?那样你的同伴岂不是要被困死在车里?”

夏铭说:“不会的,如果过了一段时间我没有出现,他会自己出来的。撬开保险箱用的工具的位置我也告诉他了。”

乌鸦说:“你们为什么不分头逃跑,而是要一个在车里呢。”

夏铭回答说:“计划是我制定的,如果各自上路我怕变数太多;如果一起逃跑,我怕目标太显眼了,尤其还带着钱。”

乌鸦点点头:“这个车的机关,还真是巧妙啊。”

夏铭突然问:“警官,我看看你的手机行么?”

乌鸦愣了一下,递过自己的手机。

夏铭拿过来看了一眼就还给他了,说:“谢谢。”

乌鸦说:“你要手机做什么?”

夏铭说:“看看时间。”

乌鸦指着桌子上的表问:“这有时间,你看不见么?”

夏铭笑了:“这间房子完全密闭,没有自然光,我怕时间是假的。”

乌鸦说:“时间很重要么?”

夏铭说:“如果抢银行算第一天,那么现在是第三天的上午了。我们买肾的交易已经结束了,很快你就能收到退款了!”

乌鸦说:“真的会归还三十万么?”

夏铭说:“我们需要钱,但是不会贪心,够治病就行。这是没办法的办法,钱让人低头,但也只有在急用的时候。我们如果想生活得舒心,还要自己去奋斗。可是我爸等不起。”

乌鸦说:“你的伙伴打算怎么还钱?”

夏铭说:“过一会儿会有一个电话打到110,说这个公安局的地下车库里放着一个炸弹。你们按照那个人说的炸弹位置去找,就会发现没有炸弹,只是有钱罢了。”

乌鸦按了桌子上的按钮说:“小张,带人迅速包围地下停车场,发现可疑人物立刻逮捕。”

夏铭笑道:“晚了,你自己去拿钱就行了,没必要浪费警力。”

乌鸦说:“为什么要说有炸弹?你疯了,这样罪名又加了一条,谎报案情,引起恐慌。”

夏铭不无担心地说:“如果说有炸弹,你们就会去封锁现场,不会有其他人把钱拿走了,那么多钱,我们可赔不起啊。”

乌鸦戳了戳夏铭的胸脯说:“你要是敢耍花样……”

突然,门被撞开了,刚才的女警官气喘吁吁地说道:“地下停车场,有——咳,炸弹!”

夏铭的目光和女警官相遇了,两人对视了一下,夏铭笑了笑,点点头。

乌鸦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了。”说罢跟着女警官出去了。

小白在宿舍哭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还是从宿舍出来,走过了操场,走过了过街天桥,站在公交车站。小白,本来只是皮肤白净,没想到,隔夜如隔世,他已经是头发花白。在去公安局的路上他不停地啜泣,哽咽,拳头握得紧紧的,关节处由于太用力都呈现出白色。地下停车场的钱已经安放好了,他要做的只是打一个电话,然后就可以去医院看自己的恩人了。

小白走进一处电话亭,颤抖地拿起电话:“喂,110么?”他用手捂着自己嘴说。

“公安局地下停车场有炸弹。”

乌鸦守在电话旁边,让接线员拖延时间以便确定打电话的位置。“您好,请说下具体位置。”

“我只说一遍:地下停车场,B1层,E区34号车位。”“那里有车么?”接线员问。

“一辆坏了的马自达下面。”

“搜索范围进一步缩小,就在附近。”

“您方便留下姓名联系方式以便日后核查么?”接线员问道。“搜索到了,在公安局对面的公用电话亭!”

“不太方便,我还有事,拜拜。”小白挂断了电话。大哥说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所以要离公安局近一点。

十多名警察重重包围了电话亭。一个身影在那里,迟迟没有离去。乌鸦喊道:“放下武器,立即投降,你已经被包围了。”

对方没有反应,包围圈慢慢缩小,乌鸦突然感觉事态不对,自己跑到电话亭前。没有人,只有一个穿着破旧风衣的模特。电话话筒放在电话机上,一个老式大哥大被胶带缠在上面。

小白从胡同走出来拦住了一辆出租车。

“去哪里?”司机问。

“第二医院。”小白无力地说。他坐在后座上,回头看了看相隔两条街的公安局,警察收队了,一无所获。

乌鸦悻悻地走进公安局大门,这时候对讲机响了,“喂,我是。危险排除了么。”

“……”

“我早知道没有炸弹了,还查到什么线索没有?”

“……”

“检查一下箱子里面。”

“……”

“什么?有一张今天的早报!?”乌鸦惊讶地挂断了电话,眼睛睁得大大的。

八、计划没有变化快

“什么?”夏铭听到乌鸦说的话,惊讶地喊了出来,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都要瞪出来了。

“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乌鸦大声对他说。

“不可能,一定不可能有闪失!”夏铭抱着头,就要哭出来了。

“我还要问你呢,你们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乌鸦吼道,他感觉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哈,”夏铭苦笑了一下,“我苦心经营的计划,怎么可能?爹啊……”说罢,他突然用头开始撞向铁质的桌子!

烏鸦立刻上去拦住,说:“你冷静点儿,你想干什么!”乌鸦说着从后面把夏铭的头拉起来,夏铭仰着下颌对着乌鸦向下看的脸。夏铭满脸是血与泪,乌鸦一脸的迷雾。夏铭忽然晕了过去。

乌鸦按了一下桌子上的按钮,说:“把犯人收监,找个医生给他包扎一下。”乌鸦的未婚妻过来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乌鸦对她说:“月涵,你立刻去调查那个叫小白的,查清他这两天都在做什么。我怀疑他就是从犯。”

月涵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乌鸦说:“送回来的箱子里面根本就不是炸弹也不是三十万现金!”月涵说:“你的意思是——我知道了,现在就去调查!”

乌鸦说:“具体的再说,一定要问问他怎么回事!我要去调查一下今天早上的匿名电话,再休息一下,捋一下头绪!下午咱们一起去夏铭父亲家。”

两个人各自出去了,留下一张沾满油污的报纸放在桌上。

月涵问:“小白,你哥被捕你知道么?”

小白泪眼蒙眬地说:“我知道,看新闻了。”

月涵问:“你前天下午一点到今天早上都在做什么。”

小白低下头,想了想,说:“前天下午去网吧玩游戏,一直到很晚。前天,哦,也就是昨天早上才回到宿舍,然后在宿舍睡了一天。昨天晚上在宿舍改论文,看到新闻说我哥成了抢银行的劫犯,然后就联系不上了,今天早上去看夏叔……后来就碰到你了。”

月涵说:“有人能证明你说的这些么?”

小白说:“去网吧的时候应该有监控录像吧,其他不知道了,今天早上看门的也见到我出去了,其他时候不知道有没有人能证明。”

月涵问:“你对你哥抢银行一点也不惊讶么?”小白回答:“你急需钱的时候会选择干什么?”月涵说:“那就可以犯罪么?”

小白笑了:“我看新闻了,不是说除了同犯以外没谁受伤么?大哥要钱也是为了救命,你们不会重判吧?”

月涵说:“我也不知道,看来你哥以前跟你透露过抢银行的想法?”

小白说道:“我跟我哥哥是两个性格的人,平时交流不多。但是我看得出他很压抑,想了很多办法去赚钱。他当过特技替身,当过修理工,卖过血,甚至想去卖自己的器官来赚钱,可是……始终没有那么多钱来治病。我哥最近经常看越狱第一季,还经常看法律方面的书,还有,他总嘱咐我要照顾好爹。我就感觉有些不对。”

月涵说:“你哥哥那么辛苦地挣钱,你就没一点触动,还去网吧玩游戏么。”小白打了个啊欠说:“我花一百块钱买来空号,自己玩几个通宵,刷出几件好装备,这个号就可以卖五六百甚至上千块钱了。你以为我不抢银行就没良心吗!”小白吼了起来,“你知道么,夏叔对我比大哥还好,我多想能叫他一声爸!汶川地震把我所有的亲人都震没了,就这一个了,就这一个了!”月涵说:“我会去调查你的不在场证据的,现在你介意说一下你是怎么进入这个家庭的么?”

小白说:“我家住在北川县的山里,我和妈妈还有姥姥相依为命。姥姥和妈妈还算健康,但是毕竟是女人,始终没什么劳力。所以我小时候日子过得特别苦,我几度辍学都是好心人捐款,才能维持学业的。其中有个一直给我捐款的就是夏叔了。”小白捂住了脸,一旦提起恩人,他再也不能继续装作坚强了。

月涵说:“夏山是一个修车匠,为什么就单独给你捐款呢?”

小白说:“夏叔是看了一篇我发表在报纸上的作文才认识我的,当时我写的是自己偷东西被妈妈抓住教育我的事情。夏叔说,看了——很感动,让他想起了很多。他说我——说我敢于面对现实,是好孩子,以后能有出息。”小白已经泣不成声了。

月涵递过来一张面巾纸说:“你别哭了,也许你哥抢的钱真的能救夏叔一命吧。”

小白哭得更厉害了,半晌他抬头说:“我一直不敢告诉他,那篇作文——我是为了获奖编出来的。夏叔一直当真——”

月涵听到这里,自己居然也是心头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

其实小白哭的根本不是这个,他知道自己哥哥的努力白费了。小白昨天午夜乔装去做器官交易,结果他得知事情有变!原来昨天晚上监狱发生了骚乱,有伙犯人越狱,被一个死刑犯发现去报警,结果两伙人发生了冲突。最后导致大规模的暴动,许多重刑犯都暴力袭警。一共有两名警察和六名重刑犯死亡,若干人受伤,没有人越狱成功。然而无巧不巧地,那个作为肾源的犯人就是那名要去报警的死刑犯,在暴动中被越狱犯连捅数刀,之后又被警察当作越狱犯给一枪爆头。小白午夜回到学校,一个人坐在操场上,冲着老天大喊……

他困惑,他无助,他不知所措。自己怎么办,这个钱怎么办?还要不要继续计划?小白觉得自己站在一根细细的石柱之上,前后左右,任你怎么动都会掉下去粉身碎骨。小白又想到了夏山……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他如果知道最亲的两个人成了抢劫犯怎么办。他没有这个肾源还可以找下一个,但是如果再找到肾源还是面临没钱呢?天开始下雨,雨滴打在帽檐上,啪啪直响。“这是幸运帽,如果迷惑了,帽檐可以为你指引方向。”小白突然想到了哥哥说的话。

他攥紧了帽子,仿佛能抓住运气。但是没有运气,他感觉到了另一样东西。他从湿了的帽檐里拿出一张纸条。他走到路灯下,展开皱巴巴的纸条,辨认出被雨水模糊的字迹:“真的不希望你看到这张纸:如果你被捕的时候看到这张纸,请把责任全推给我,你判轻点儿,没准儿出去的时候还能见爸最后一面,为他送终;如果交易的计划有变,你冷静处之,我不作证的话,他们一定没有指正你的证据!耐心等待,事情风头过去之后,你留下爸的医药费和棺材钱。毕竟爸不是你的亲人,自己带着钱走吧。有缘再见。”

九、父子团聚

乌鸦和月涵驱车前往夏山的家。

月涵开着车问:“今天早上我走的匆忙,送回来的箱子里面到底有什么?”乌鸦认真地回答:“送回来的是整整八十万现金,一分未少!”

月涵惊得嘴合不上了,说:“怎么可能啊?我以为逃犯携巨款逃走了呢,大费周章地抢劫银行,居然又还回来了。夏山的肾病怎么办?”

乌鸦紧皱眉头,用手狂乱地抓着头皮说:“不知道,不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难道这种高智商犯罪背后隐藏着更大的阴谋?这到底唱的是哪出啊!”月涵摸摸自己的下巴,说道:“我们仔细捋一下,他们到底拿钱做什么呢?又还钱做什么呢?那個得病的到底是不是他老爸啊,还是说这只是个借口?这两个人身份都很明朗,之前没有任何不良记录,现在我们捉到一个,可是这个夏铭守口如瓶。他供出了动机,可是一旦钱回来了,那么动机都没了!另一个叫小白的,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控他。我今天看过网吧的录像了,发现案发时他确实一直在网吧呆了至少十八个小时,期间除了在电脑桌前和去厕所之外几乎没动过地方。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那这么说小白和抢劫案也许没关系啊。可是夏铭知道八十万回来之后,突然的不冷静又代表什么呢?”乌鸦突然想起了什么,拿出了一张废旧的报纸,说:“这张报纸是和那八十万放在一起的,今天的早报,我看不出有什么问题,这个是什么意思?”

月涵接过报纸说:“没什么特别的啊,上面没什么暗号之类的,就是新闻啊。”乌鸦说:“管不了那么多了,看来他们的计划中间有环节出问题了。咱俩去夏铭他父亲的家里,也许有些线索。”

乌鸦把报纸放在后座上,报纸头版的一角写道:第三监狱发生越狱暴乱事件,详见第四版。

夏铭坐在看守所里,看着灰色的墙,目光呆滞。他闭上眼睛,回想着自己做的一切。

他和小白分开后,自己搭车来到了另一个邻近的县城,他带着小白从银行里取出来的三千块钱。他的计划只到这里了,他并没有为自己安排太多,毕竟时间紧张。他只能保全一个人,他花钱雇了一个跟小白相貌相似的同学,穿上小白的衣服在学校旁边的网吧用小白的身份证登记,玩了一夜电脑。他布置好了小白的道具,服装,化装,甚至是被问话时候的对白。他没为自己留后路,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万无一失的计划,有的只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他自嘲一笑,想到自己的养父能重获健康的情景,他又会心地笑了。他转过身,发现眼前有家彩民俱乐部。他盯着这个地方很久,最后走进去买了五注。他忽然觉得很释然,觉得自己就是被捕也无所谓了。但他又想到如果父亲的病治好了,那么终于会有一天,父亲和自己面对面的坐着,中间隔着一道玻璃,那时候,该说些什么呢?父亲又会说什么呢?他一定会痛骂自己一顿吧。夏铭叹了口气,瞪了一下模糊的双眼,对自己说:我要逃,等你们都放弃了追捕,我再出来与爹相认。

夏铭走进了一家便利超市想买些吃的和化妆品。这时候一个男人与他擦肩而过,夏铭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突然他脑中空白了,因为口袋中也空白了,他的钱包没了。夏铭立刻反应过来,本能地追了出去,喊道:“小偷,站住!”显然没想到这个人反应这么快,他手中还握着钱包,飞奔而逃。夏铭紧追其后,两人在黄昏的街市上展开了追逐。夏铭一心想着追回自己的钱包,里面不但有钱,有彩票,还有他和父亲以及小白的合影。他完全没想到一个银行劫犯追一个市井小偷是一件多么滑稽的事情。小偷被追到了一个死胡同,胡同口没什么人经过,只有一个行乞的小孩,一脸的灰。

小偷看到没有退路了,索性要来个鱼死网破,从腰间抽出一把弹簧刀,拉开架势。夏铭当过替身演员,他自然不怕这个。小偷用一只手打开钱包,抽出里面的一沓钱,把钱包丢在地上问:“要钱要命?”

夏铭向地上啐了一口说:“人渣,那是我的钱!我要我的钱,还要你的命!”说罢便上来夺刀。小偷躲闪开,想来面前的人有点儿不要命,也有点儿害怕。夏铭再扑过来,小偷急中生智,把一沓钱干脆砸到了夏铭的脸上。夏铭慌忙中搞错了方向,小偷顺势往他身后捅了一刀,这一刀正插入了夏铭的腰间,估计是肾的位置。夏铭当时就跪下了。小偷又飞起一脚踢在夏铭头上,夏铭两眼一黑就倒下了。小偷慌忙捡钱逃跑,跑到胡同口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向行乞小孩的小碗里面放了二百块钱。然后撒腿就跑,边跑边自语说:我可是行善了,保佑那个人千万别死了,死了也别找我偿命啊……

小孩看到两张一百元,呆愣了半天,好像长这么大没见过这样红色的钞票。他仔细端详,发现这两张钱之间似乎还夹着一样东西。“啊”,小孩突然被人拎起来了。小孩叫道,“妈!”孩子他妈拉着他说:“快走,要不刚才那人发现自己给的是一百块的,肯定回来找咱了!”

夏铭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然后又睡着了。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在乌鸦面前了。

乌鸦推开夏山家的门,和月涵开始了搜查。他家住一栋筒子楼里面,楼本身就年久失修了,从外面看都挂着青苔,裂缝也是很严重,下面画着大大的“拆”字。

这个家是极为困苦的。一共三间屋子,一个客厅,一个卧室,还有一个只能站下一个人的阳台。做饭,上厕所都是去走廊里面公用的。家中没什么像样的电器,电视、冰箱、风扇都是二十年前的产品了。客厅墙上没什么装饰,一个老式上弦打鸣的钟表已经不走了,还有几张小白和夏铭上学时候的荣誉证书已经褪了颜色。

月涵检查了一个个破旧柜子,自己喃喃地嘟囔:“碗筷很久没用过了,看来很久没人在这里住了;抽屉里都是修车的零件,地上倒是很干净,小白说他一周来打扫一次;没有一件年轻人的衣服,看来只有夏山常住在这里;几盆花都开得很好,看来小白最近还来过。”乌鸦在卧室中检查,没有任何声音。月涵走出门去,说:“我问问邻居,他们家的情况哦。”乌鸦依旧没回答。

过了一会儿,月涵回来了,边走边说:“邻居都异口同声地说,夏山为人热心,夏铭和小白都是孝子。尤其是夏铭,在夏山住院之后不但奔走呼号筹集治病的钱,还要继续供小白读书。小白更是个内向得不得了的孩子,据说在大地震中受到了刺激让他的性格有些自闭。他们都不敢相信夏铭会去抢银行,但是知道事实之后,都有感叹,问能不能给孩子轻判点,还有邻居说:还能怎么办呢。老公,你在听么?你——”

月涵打住了……他看到乌鸦面对着卧室的墙一动不动,好像被点了穴一样。月涵看到墙上挂着一个长长的物件,不是什么驱邪的宝剑,而是一根半人长的藤条,藤条早已枯萎,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她再看向乌鸦,一向果敢威武的刑侦队长现在没有了往日的威严,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泪水。

月涵有点儿被吓到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左右看看,发现乌鸦手上还拿着一张照片,照片是二十年前的夏山和一个小男孩,这照片有年头了,都有些模糊了。但是她发现这个照片里面的男孩像极了二十年前来到自己家里的——站在她旁边的这个男人!

乌鸦看到的不只这些。乌鸦仿佛看到了那个藤条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父亲眼中的泪水;他还看到了一个男人背负藤条离开村子找他的画面;他看到了一片泥浆掩埋的家;他甚至看到了有人为自己的父亲去打劫银行,而自己却要将其绳之以法!乌鸦突然感觉自己才是罪人,自己因为年少时的任性造成了父子离散的悲剧。乌鸦同时也明白了,父亲改名叫夏山——他为了一个迷路的孩子下山寻子,最后没能和家人死在一起,自己苟且偷生,日夜悔过,下山的不只是人,还有一颗迷失的心,永远找不到曾经的家园;他还知道夏铭为什么叫夏铭,这是父亲为了铭记那个悲痛的夏天。他不只知道了这些,他还知道自己有亲人在世……并且,他也知道有人比自己更爱自己的亲人。

月涵仿佛明白了什么,拍了拍烏鸦,说:“咱们,该走了。”乌鸦淡淡地说了一句:“去医院吧。”

在另一个城市,另一个穷困的家庭里,一家人坐在电视机前。之前出现在胡同口行乞的小孩问爸妈:“昨天那两张钱里面夹着的是什么东西啊?有用么?”

男人说:“昨天你捡的是彩票……”

女人说:“别吵,马上开奖了。”男人眼巴巴地盯着电视,紧张地捂着自己的胸口。

电视里面传出声音:“最后两个数字是34,85。”女人大声喊:“啊!中奖了,一百万。”

男人激动地一前一后地摇晃,说话居然有点儿口吃了:“太好了,啊,有钱了。比、比、比抢银行那人钱还多!哈——哈哈!”

一家人沉浸在欢乐之中,他们终于摆脱贫困了。五年后,夏铭因为在狱中表现良好,被提前释放。

夏铭走出监狱的铁门,阳光刺了一下他的眼睛。等他再次能看清事物的时候,他看到乌鸦和月涵站在他面前冲他笑。

夏铭走过去问候:“哥,嫂子。谢谢你们来接我。”

乌鸦笑了笑:“客气什么,快回家,爸和小白在家等你回去喝酒呢。”

月涵嗔怒,说道:“你和咱爸各自就只有一个肾了,还想着喝酒?不许喝!”乌鸦说:“没事,今天咱们一家终于团聚了。”

责任编辑 郑心炜

插 图 张建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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