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冬梅
(1.河北科技师范学院 文法学院,河北 秦皇岛 066004;2.中国人民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872)
晋语文献中的形义错配现象及本字考*
王冬梅1,2
(1.河北科技师范学院 文法学院,河北 秦皇岛 066004;2.中国人民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872)
形义错配即形义不匹配,学术著作中记录的晋语词,受时间影响,缺乏考证,用字往往会有形义错配现象。该文结合形义错配的成因、分析原则及解决方法,考证了《内蒙古现代汉语方言》以及《忻州方言词典》中的部分晋语词语,如“裂着”“哭累泡弹”“圪都”“戳火”“灰猴”“二衣子”等词语,解释这些文献中“形、义”不统一的现象。结合辞书及方言用例,综合考证了这些词的本字。
晋语;错配;本字;内蒙古;忻州
晋语主要分布在山西及周边区域,包括内蒙古西部地区,记录晋语词语的文字存在形义错配现象。错配(mismatch)即失调或失配,表示互相不匹配。Traugott和Trousdale合写的《构式化与构式变化》曾用“mismatch”表示形式与意义的不对应[1]。方言词语中,也有形义错配现象,字形与字义不匹配。翻阅方言词汇,如《内蒙古现代汉语方言》[2]《忻州方言词典》[3]等,形义错配现象较多,如“裂着”,《内蒙古现代汉语方言》释为“生气”,“裂”与“生气”并无关联,参考《汉语大词典》,“裂着”字形应为“奊夨”。《说文》:“奊,头衺骫奊态也。”段玉裁注:“头衺者,头不正;骫奊者,头不正之貌也。”“衺”,即“斜”,“骫”表示弯曲。“奊”,liè,头不正的样子,脑袋歪着。《说文》:“夨,倾头也。”段玉裁注:“夨象头倾,因以为凡倾之称。”夨,zè,倾头,也就是脑袋歪着。“奊夨”连文成词,表示头斜着、歪着。“奊夨”记录了人生气时头歪着的样子,如晋语中的用例:她奊夨了,一句话也不说。晋语中还有“奊转”,表示生气时脑袋歪着、身体倾斜的样子。
晋语主要在口语中使用,很少使用书面形式,所以记录晋语的文字就会有不匹配的现象。方言用字中的形义错配,不能简单地理解为是错误,方言调查中假借他字记录词语是常见的现象。假借的字形如果被使用者接受,规约化,也可能会成为正确的书写形式。不过,方言用字,应尽量坚持“形、音、义”统一的原则,避免同形异义、同义异形现象的出现,减少使用同音字的情形。《内蒙古现代汉语方言》(下文在方言词后标为“内蒙古”)和《忻州方言词典》(下文在方言词后标为“忻州”)这些学术著作中记录的晋语词,受时间影响,缺乏考证,方言词语用字存在一些问题。以此为例,具体研究一下晋语形义错配现象的成因、分析原则和解决方法。
(一)方言书面材料少
方言区域的口语与书面语脱节,口语中表达使用方言,书面语倾向于使用普通话词汇。方言历来口耳相传,相关历史文献少,所以方言词语的使用缺少书面上的承继。现代的晋语书面材料也少,一些方言特征词很难找到匹配的字形,如下列口语词:
圪此(内蒙古),义为“撒娇”,“此”和词义并无关联,应写作“圪呲”,表示嬉皮笑脸的样子。呲,露出牙齿。呲有zī和cī两种读音,晋语中读作第二种,比如:你看她嘴呲开。“圪呲”,表示人笑着露出娇态。
二衣子(忻州),义为“两性人”,这个词也没有现成的书写形式参考,容易出现不同的书写形式。应写作“二羠子”。“二”,表示两样、不同,在词中表示具有男性和女性两样特征。“羠”,本义指阉过的公羊。《史记》:“其民羯羠不均,自全晋之时固已患其僄悍,而武灵王益厉之。”司马贞索隐:“皆健羊也。其方人性若羊,健捍而不均。”[4]方言中用“阉割过的公羊”来表示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多用于男性。
(二)汉语同音语素多
汉语中同音语素较多,这些语素读音虽然相同,意义却不一样,这给方言词的记录也会带来一些麻烦。有的方言词很难找到一个贴切的字记录,如:
灰猴(内蒙古),意思是“坏人”。《汉语方言特征词》记录这个词的字与此相同[5]88。“灰”虽然可以表示贬义,如暗淡、肮脏义,但是与词义关联不大。“灰猴”应为“倠猴”。“倠”与“灰”读音相同,表示丑陋、丑恶。《说文》:“倠,仳倠,丑面。” 章炳麟《訄书》:“优人之舞,悉形象成事爲之,既不比律,其倠丑又相若。”[6]倠在内蒙古方言中也经常单用,如“这个人可倠了”。“猴”在方言中经常用来表示机灵但不干正事的人,与“货”意义相近,如“赖猴、赖货”。此外,“倠猴”是一个反义同字词,既可以表示坏人,也可以表示可爱的人。如:那个倠猴,一阵阵吃了两个油饼。此处“倠猴”并不表示厌恶的情感,反而表示喜欢。
灰眉处眼(忻州),义为“颜色灰白难看”,应写作“倠眉蹙眼”。晋语中这个词并不表示眉毛沾了灰土,成了灰白色。“灰”,应为“倠”。《广雅》:“倠,丑也。”高诱注《淮南子》曰:“倠,读近虺。”[7]135倠,表示丑陋、丑恶,在这里表示脸色不好看。晋语中与“倠”相关的词还有:倠货(坏人)、倠人(坏人)。“蹙”与“处”在晋语中读音相同,“蹙”常指眉头皱拢,如汤显祖《楚江秋》诗之二:“病倚珠帘微嗽时,无缘相见蹙蛾眉。”[8]“蹙”在语境中也是用来表示面色难看的。“眉”和“眼”借代“脸色”。
(三)方言调查时间紧
方言调查大多任务重、时间紧,来不及字字斟酌。再加上调查研究的人员不足,就没有精力深入研究用字问题了。如果有充足的时间去翻阅工具书的话,多数方言词是可以找到匹配的字形的。如:
扬活(忻州),义为“撒开”,“扬”与词义密切相关,“活”则难解。查阅《汉语大词典》,发现应为“扬攉”。扬,掀播、簸散。《楚辞》:“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9]《乐府诗集》:“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10]《字汇》:“攉,手反覆也。摇手曰挥,反手曰攉。”[11]“攉”,应是手掌心朝下的一种动作,与“撒”义相近,如晋语用例:把这些化肥扬攉到地里。《汉语大词典》收录“扬攉”,亦作“扬搉、扬榷”,有两个义项:约略、举其大概;商榷、评论。依据字形兼用手部以及二字的本义,用“扬攉”表示“撒开”是合理的。
左赖(忻州,副词),义为“干脆、直截了当”。依据《汉语大词典》,“左”应为“祚”。“祚”,福。《左传》:“福祚之不登,叔父焉在?”“福祚”,同义连文。《国语》:“若能类善物,以混厚民人者,必有章誉蕃育之祚。”李密《陈情表》:“门衰祚薄,晚有儿息。”“祚赖”相当于“好赖”,“反正”表示“无论如何、不管怎样”的意义。《忻州方言词典》中的释义不是太全面。
随着方言语音、词汇、语法研究的全面展开,跨方言研究的出现,方言研究领域逐步扩大,晋语资料会被更多的研究者使用,这样就有必要梳理晋语中的形义错配现象了。为了避免形义错配现象的扩散,分析形义错配在整体上应把握以下原则:
(一)熟悉方言音系
熟悉方言音系,才可以把方言语音与普通话的语音对应起来,才能便捷地按照语音查找工具书,选取表意密切相关的文字。如:
圪料(内蒙古),义为“弯曲”,应写作“圪蟉”。“圪”在晋语中是词缀。“蟉”,龙蛇蜿蜒行动貌。《楚辞》:“玄螭虫象并出进兮,形蟉虬而逶蛇。”《汉语大词典》中洪兴祖补注:“蟉虬,盘曲貌。”“蟉”,liào,意思是弯曲,“圪蟉”是动词。“蟉”还有liú这种读音,由此可以联想到内蒙古晋语中的另一个词——“圪流”,《内蒙古现代汉语方言》记录了这个词,意思是“歪”,“流”也应写作“蟉”。“蟉”有弯曲的意思,与“歪”意义相通。“圪蟉(liú)”是形容词。通过方言语音,可以让方言中两个意义相关的词语建立关联。
年巳(内蒙古),义为“去年”,应为“年逝”。取“逝去的一年”的意义。《唐代墓志汇编续集》:“川流不息,年逝难停,乌兔递以推迁,人事同乎过隙,今来古往,孰能追之?”[12]这里的“年逝”是短语,与晋语中“年逝”一词意义相关。普通话中读为舌尖后音的字词,在内蒙古晋语中都读作舌尖前音。所以,“逝”与“巳”在内蒙古方言中读音相同。探究方言用字时需要考虑方言语音特征,不能只考虑舌尖前音的字。
(二)参考古代文献
方言往往是古汉语的继承与发展,古代的字书以及其他典籍都可以作为考本字的资料,李荣也注重使用古代文献考证本字[13]。找不到历史上的书面用例,就缺少说服力,如晋语词语:
哚(忻州),义为“摔”,应写作“捝”。“捝”,读duó,意思是捶打。《集韵》:“捝,捶也。”《谷梁传》:“邾人戕缯子于缯。戕,犹残也,捝杀也。”范宁注:“捝谓捶打残贼而杀。”[7]894
裹哄(忻州),义为“哄”,应写作“掴哄”。“掴”,用巴掌拍打,分为重拍和轻拍两种。唐代《镇州临济慧照禅师语录》:“首座云,老和尚脚跟不点地,却证据个后生。黄檗自於口上打一掴。首座云,知即得。”[14]元朝李致远《还牢末》第一折:“我如今手掴着胸膛悔后迟。”[15]前例“掴”应是重拍,后例应是轻拍。“掴哄”中“掴”的语境义是指轻拍,轻拍肩膀或后背,哄生气的或哭闹的孩子。
通过历史文献综合考证,能让字形和词义紧密联系在一起。
(三)跨方言系联
研究者受个人知识积累和视野的限制,记录方言词语往往会错配。许多方言词语,包括特征词,在其他方言中也会出现。综合考察不同方言中的用字,会得到相对客观的结果,具体如:
臊狐(忻州),义为“公山羊”,应写作“骚胡”。“臊”,像尿或狐狸的气味。如老舍《四世同堂》:“屋子里的味儿就臭得跟臊狐狸洞似的。”“骚”,《汉语大词典》解释为:在方言中指雄性的牲畜,如“骚牛”“骚马”。胡子是公山羊的一个典型特征。古龙《陆小凤传奇》:“我本就觉得你那两撇骚胡子看着讨厌。”[16]晋语中有“山羊胡子”的说法。汪曾祺《大淖记事》:“按辈分,他应当被这些媳妇称呼一声叔公,可是谁都管他叫‘老骚胡子’。”[17]“骚胡”在晋语中就是指“公山羊”。
澳热(忻州),义为“炎热”,应写作“熬热”。“熬”,干煎。《方言》第七:“熬,火干也。凡以火而干五谷之类,自山而东,齐楚以往,谓之熬。”[18]而“澳”是刷洗的意思。
参考不同方言用字综合考本字,除了扬雄的《方言》外,也可以参考《汉语方言大词典》以及各地方言志等工具书。
晋语形义错配现象复杂,具体来说,解决形义错配的方法主要有:
(一)付诸阙如
《说文》在诂释古代文字时,遇到未解的内容,标注“阙”,表示对字形、字音或字义等不了解,只好付诸阙如。众所周知,并不是所有的方言词语都有相应的文字记录,方言调查时遇到难以记录的词,也可以采取实事求是的做法,空缺文字,只标注读音。如《忻州方言词典》和《内蒙古现代汉语方言》都把空缺的字标为“□”,表示未找到本字。但是有一部分阙字,还是可以找到本字的,如:
□niāo(忻州),义为“神气活现、洋洋自得”,应写作“嫋”。嫋嫋,美也[7]535。 “嫋”,有柔弱的意思,在古代女子以柔弱为美,所以会产生“美”的意义。嫋的基本义应是“漂亮”,在此基础上可以生成“自得、神气”的意义。“嫋”,niǎo,纤长柔美貌,用来形容貌美。在晋语中读为阴平。周利芳认为“niāo”应写作“牛”,因为“牛”的语音演变出现了例外,由流摄变为效摄[19]。其实翻阅《故训汇纂》就可以找到形义密切相关的字——“嫋”。值得一提的是,内蒙古晋语“嫋”的常用义是“好看”,形容词“牛”的常用义是“厉害”,二者的意义有一些区别,而且“牛”的“厉害”义是后起义,在晋语中的使用较晚。另外周利芳列举的“niāo”的义项可修正为:好看;得意;好。因为“态度傲慢”是“得意”的语境义,“扮、臭美”打是“好看”的语境义。
□nà鞋底(忻州),义为“缝鞋底”,书写形式应为“衲鞋底”。“衲”,补、缝缀。《广雅》:“缮、致、衲……补也。”王念孙疏证:“衲者,《释言》云:‘紩,纳也。’纳与衲通,亦作内,今俗语犹谓破布相连处为衲头。”陆游《怀昔》诗:“朝冠挂了方无事,却爱山僧百衲衣。”□xuán(忻州),义为“烦恼、因不满而烦躁”,应写作“伭”。“伭”,忿恨、恼火。《说文》:“伭,很也。”《集韵》:“伭,狠也。”戴侗《六书故》卷八:“今人以忿恨不可解为伭。”[7]107“伭”,有xuán和xián两种读音,晋语读作xuán。
□cào噘(忻州),义为“破口大骂”,应为“肏噘”。“噘”,骂、斥责。“肏”,俗谓两性交媾,多用作詈词,清代小说《红楼梦》:“我们肏屁股不肏屁股,管你相干。”
□shào 色(忻州),义为“褪色”,应写为“娋色”。《汉语大词典》中有“捎色”一词,解释为:犹褪色,多指布帛言。“捎”没有“褪”义。“捎”应写作“娋”。《说文解字》:“娋,小小侵也。”段玉裁注:“凡用娋娋字,谓以渐侵物也。”[20]“娋”指侵削、蚕食,与“褪色”义相关,应是本字。
古代训诂学家孔颖达、李善等人遇到不了解的内容,标注“未闻、未详”,这种做法对于方言考本字有启发意义,一些付诸阙如的内容可以留给他人考证。
(二)稽考本字
为了记录方言词语,有时会假借他字,这样对于词义的理解会形成一定的障碍,所以训诂学中有“以本字释借字”,就是为了揭示形义关系。方言词用假借字记录,形义之间就没有关联了,如:
尿洗(忻州),义为“理睬(含蔑视意)”,其实晋语中也有“戏弄”义。“尿洗”的词义显然不是“用尿洗”这种字面意思,应为“嬲戏”。“嬲”《玉篇》《广韵》《集韵》都解释为“戏相扰也。”《慧琳音义》:“嬲,相戏弄也。”[7]542由此可见,“嬲”有“戏弄”的意义,如王安石《与僧道升》:“嬲汝以一句,西归瘦如腊。”[21]韩驹《送子飞弟归荆南》诗:“弟妹乘羊车,堂前走相嬲。”[22]《汉语大词典》收录“嬲戏”,义为狎弄,亲近戏弄,如唐代《补江总<白猿传>》:“夜就诸牀嬲戏,一夕皆周,未尝寐。”[23]嬲,读音为niǎo,晋语读作niào,声调与之不同。
稽考本字需要注意以下几个方面:
1.生僻字
在普通话书面语中使用较少的字,可称之为生僻字。一些生僻字的语音和意义在方言中依然在使用。筛选生僻字,可以减少假借字,如:
咬难(内蒙古),义为“啰嗦”,应写作“咬諵”。“諵”,形容多言、低语的声音,如唐代韩愈《酬司门卢四兄云夫院长望秋作》诗:“日来省我不肯去,论诗说赋相諵諵。”[24]“咬諵”在内蒙古方言中主要表示话多,没完没了地说话,如晋语:哎呀,不用说囒,咬諵上个没完。
呵驮(内蒙古),意思是“说大话”,应为“訑”呵。訑,tuó,欺诈。《集韵》:“訑,欺罔自夸貌。”《玄应音义》:“訑,不信也。”《战国策》:“寡人甚不喜訑者言也。”鲍彪注:“兖州謂‘欺’曰訑。”[7]2105晋语中常说:不用呵訑囒,甚本事也没。
颟(内蒙古),义为“扔”,应写作“摱”。颟可以构成“颟顸”,表示面大,与“扔”义相去甚远。《康熙字典》:“摱,模元切,音樠。引也。又莫晏切,音慢。击也。”[25]“摱”读作màn时是“击打”的意思,读作mán时是“引”的意思。
凉哨(忻州),意思是“凉快”,应为“凉劭”。“劭”,美好。《文选》:“身逾逸而名逾劭。”李善注:“《尔雅》注曰:劭,美也。”[26]而“哨”有“吹”义,语素义与词义不符。
白戳(忻州),意思是“白吃白拿”,应为“白啜”。《说文解字》:“啜,尝也。”《玄应音义》:“啜,茹也,尝也。”“啜”,chuò,食、饮。北宋《朱子语类》:“乐正子从子敖之齐,未必徒餔啜。”[7]364
2.非常用义
字义有常用和非常用之别,常用义最易识别,非常用义就需要借助于工具书把握了。如:
巴子(忻州),义为“好朋友”,应写作“把子”。巴子,指黏结块状的东西。“把”,读bǎ,指结拜成异姓兄弟等关系。老舍《茶馆》第二幕:“对!把兄弟,两个人穿一条裤子的交情!”[27]李六如《六十年的变迁》:“季交恕带着惊异的神气,探问刚才拜了把的同学凌翥翔。”[28]“把”的这种“结拜兄弟”义是一种非常用义。
姐拆(忻州),义为“重提旧事”,应写作“捡彻”。“捡”,拾取。“彻”,《诗经》:“彻彼桑土,绸缪牖户。”毛传:“彻,剥也。”马瑞辰通释:“赵岐注:‘彻,取也。’…… 毛传训剥者亦取也。”[29]“彻”在普通话中没有这种“拾取”义。
3.语转
字词的语音会随社会的变化而变化,如“匈奴”名称的演变[30]。词语语转以后会用其他文字来记录,所以考本字也需要因声求字。这种做法与潘悟云的觅音法相似,潘悟云依据音变轨迹来探究本字[31]。晋语也有因语转而本字难以揭示的现象,如:
圪都(内蒙古),义为“拳头”,本字应写作“胍肫”。先来看“嗗嘟”,它指物体上突出来的小球状物。茹志鹃《离不开你》:“她就设法在尺子的两头,装上两个有机玻璃的小嗗嘟,让他用嘴叼着移动。”[32]“嗗嘟”是“胍肫”语转而来的。明朝茅元仪《武备志》:“蒺藜、蒜头骨朵二色,以铁若木为大首。迹其意,以为胍肫。胍肫,大腹也,谓其形如胍而大,后人语讹,以胍为骨,以肫为朵。”[33]“胍肫”本来表示大腹,后表示物体上的小球状物体。如表示兵器骨朵(其形制为一蒜形或蒺藜形的头缀于长棒顶端),在北方也表示未开的花蕾。表示拳头的“嗗嘟”其实又是“骨朵”语转来的,用的是“胍肫”的比喻义,如:嗗嘟大的蒜。
4.缩略
受双音节化的影响,一些短语可能会缩略为词,晋语中也有这种现象,如:
戳火(内蒙古),义为“非常生气、愤怒”。《汉语方言特征词》也使用“戳火”[5]86字形。这个词应写作“撮火”,是“撮盐入火”的缩略语。元代王实甫《西厢记》:“待去呵,小姐性儿撮盐入火。”[34]明代《水浒全传》:“为是他性急,撮盐入火,为国家面上只要争气,当先厮杀,以此人都叫他做急先锋。”[35]抓取盐入火,盐在火里就爆裂,火燃烧更烈。形容性情急躁,一触即发作,在“急躁”意义基础上,产生“生气、愤怒”义就容易理解了,再如晋语用例:这才撮火了,帮了个忙还没落下个好。
5.扩展
一些方言词语也会扩展,生成固定短语,如:
哭累泡弹(内蒙古),意思是“圆球”。这个词的释义不是太准确,它主要表示不平整,有圆球状的东西。“哭累”,应为“崫礨”,表示不平貌。《史记》中有“丘虚崛礨”,张守节正义:“崛礨,皆堆垄不平貌。”[7]642这里的“崛”同“崫”。在内蒙古西部有一种名为“崫礨”的食物,用油加调料把莜面或玉米面炒成圆球状。“泡弹”,应为“炮弹”。晋语中常说:这地崫礨炮弹的,没法儿种。
以上内容分析了形义错配的成因,归纳了一些考证形义错配的方法。晋语词汇在书面语中使用较少,所以相应的文字不明,形义关系不易揭示,这样就会使方言文献中的同音字增多。许多方言词是有本字可考的,但由于晋语方言词较多,这里仅仅梳理了内蒙古和忻州两种次方言中的形义错配现象。上述考证有误之处,恳请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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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 燕)
TheTextualResearchonForm-meaningMismatchandOriginalCharactersintheLiteratureofJinDialect
Wang Dongmei1,2
(1.School of Humanity and Law, Hebei Normal University of Science & Technology, Qinhuangdao Hebei 066004; 2.School of Liberal Arts,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Form-meaning mismatch means that the form does not match the meaning. The words ofJindialect in academic works lack of research because the research time is limited. There are some phenomena of the mismatch in the writings. The paper studies the cause of the mismatch, the analysis principle and the solution of the mismatch in form and meaning, and also studies some words ofJindialect inInnerMongoliaModernChineseDialectandXinzhouDialectdictionary, such as liezhe, kuleipaodan, gedu, chuohuo, huihou, eryizi and so on. The author finds these words are not consistent between form and meaning in the literature.Then the paper analyses the original writings of these words on the basis of dictionaries and dialect cases.
Jin dialect;mismatch;original character;Inner Mongolia;Xinzhou
K821
A
1672-7991(2017)03-0091-06
10.3969/j.issn.1672-7991.2017.03.017
秦皇岛市社科联2017年研究课题“秦皇岛区域文化的发掘与公共文化服务研究”(201705047)。
2017-07-12;
2017-09-06
王冬梅(1976-),女,辽宁省朝阳市人,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汉语言文字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