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倩,曹凤龙
(蚌埠医学院 公共基础学院,安徽 蚌埠 233000)
葛浩文夫妇文化改写对“文革”时期中国乡村文化传播的影响
——以《玉米》及其英译本为例
陈晓倩,曹凤龙
(蚌埠医学院 公共基础学院,安徽 蚌埠 233000)
为了探究葛浩文夫妇翻译对中国“文革”时期乡村文化传播的影响,通过比较《玉米》及其英译本,分析了葛浩文夫妇对“王家庄”传统习俗、“文革”元素、精神面貌、物质生活和价值观五个方面的文化改写。这些改写表明:葛氏夫妇一方面在保障译文可读性前提下,比较尊重原作,通过音译和增译尽量保存了“文革”时期中国乡村文化的特色,另一方面,为了满足读者的期待视野和遵从西方世界的意识形态,采取了意译,牺牲了原作中人物的乡村韵味;此外,二者受限于自身的生活经验和政治立场,对当时乡村的文化理解有所偏差,导致译本存在一些翻译失当甚至误译,没有成功地将“文革”时期中国乡村文化准确地呈现给读者,不利于中国乡村文化的对外传播。
葛浩文夫妇文化改写;《玉米》;“文革”时期乡村文化传播
《玉米》系列小说(以下简称《玉米》)收集了中国当代著名作家毕飞宇的中篇三部曲——《玉米》、《玉秀》和《玉秧》,在这本集子中作者依然进行着朴实而充满智慧的书写,以“王家庄”和“断桥镇”为切入点,围绕王家三姐妹“玉米”、“玉秀”和“玉秧”的柴米油盐、爱恨情仇、面对残酷现实生活的反抗、绝望与希望,将文革洪流冲击下中国乡村的世态人情、思想信念、政治面貌和物质水平层层剥开,让读者嗅到这一特殊时期中国乡村浓浓的泥土气息,得以窥见当时的社会缩影。自出版以来,《玉米》就赢得了广泛关注,2005年,毕飞宇凭借这本集子斩获了鲁迅文学奖;《玉米》随后被相继译成了法语、荷兰语、韩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和印尼语等众多版本,2010年美国著名译者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及其夫人林丽君(Sylvia Li-chun Lin)女士合译了《玉米》,英译本先后在英国和美国的两大出版社——电报书局和霍顿·米夫林·哈考特出版公司出版,书名为Three Sisters,2011毕飞宇凭借英译本荣膺了当年的英仕曼亚洲文学奖,成为第三位获得此殊荣的中国作家,该奖项的获得不仅标志着西方世界对《玉米》的认可与赞美,也意味着中国文革时期乡村的异质文化在西方社会得到了很好的传播,赢得了编辑、出版社和读者的关注。美国亚马逊网站的编辑推介[1]就指出“毕用清醒直白的语言讲述了乡村生活的残酷,那里充斥着各种刻板的迷信、仪式和风俗,封建家族制权力占主导地位,左右着人们的日常生活。 ”英国独立报(The Independent)[2]也称赞“毕敢于调侃刻板的中国乡村风俗、无处不在的文化大革命口号和农民粗俗的幽默,述说了国家与个人之间、发展与传统之间的冲突。”亚马逊网站上的读者[3]也认为《玉米》是“一本成熟的著作,揭露了毛主席领导的中国革命立场对错综复杂的中国文化中个人社会地位的影响”。
西方世界对《玉米》中文革时期乡村文化的接受和重视在很大程度上都要归功于葛氏夫妇中西合璧的翻译“梦之队”[4]57。国内众多学者[5-7]都指出葛氏夫妇翻译《玉米》时在兼顾译文可读性和目的语读者期待视野的同时,尽量采取异化的策略,努力靠近毕飞宇,不删减、不改写,多用音译、直译、直译加增译和直译加注释的方法,尽力保留小说语言的韵致,对中国独特的文化个性表现出了最大的尊重,满足了译文读者对文革以来中国社会和生活现状的猎奇欲望。但是笔者发现,葛氏夫妇对中国文革时期乡村文化的翻译还是存在着很多的改写。本文基于安德烈·勒菲弗尔(André Lefevere)的改写理论,比较《玉米》及其英译本,详细分析葛氏夫妇乡村文化的改写(增译、省译和误译),并分析译者改写的背后原因以及这些改写对中国文革时期乡村文化的真实呈现可能产生的影响。
改写理论(rewriting)是由安德烈·勒菲弗尔(André Lefevere)提出的翻译研究理论,拓宽了翻译研究的视域。勒菲弗尔指出翻译是最显著的改写类型[8]9,而文学作品通过翻译所塑造的形象是由三大要素共同作用形成——文学系统内的专业人士(professionals within the literary system)、文学系统外的赞助力量 (Patronage outside the literary)和主流诗学(the dominant poetics)[9]128。专业人士包括文学评论家、教师和译者本身,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文学作品的翻译和被接受情况;赞助力量(patronage)指的是能够促进或阻碍文学阅读和改写的个人和机构,通过意识形态(ideological component)、经济利益(economic component)、社会地位(status component)三个方面起作用,其中意识形态是赞助力量最关注的[10]16-17;诗学包括两个部分,一个是文学要素,包括体裁、象征、主题以及原型情形和人物等,另一个则是指文学在社会整体系统中的角色[10]26。
换言之,改写理论要求译者根据目的语语境中赞助力量的要求、意识形态和主流诗学对原作品的思想、概念和文本进行不同程度的改写[7]1,从而将译者从传统的“忠实观”解放出来,不再以原文本为标准,强调译者的主体性;但另一方面也表明译者的翻译活动不是在真空中进行,而是受到目的语政治、经济、文化等因素的影响,尤其是操控文学翻译的意识形态可能是译者所认同的,也可能是某种赞助商强加于之的[10]41。但是勒菲弗尔还强调译者可以选择是否要受这些因素的影响。
本文将以勒菲弗尔的改写理论为依托,比较《玉米》及其英译本,对葛浩文夫妇的文化改写(增译、省译和误译)进行探究,并分析这些改写对中国文革时期乡村文化走出去可能产生的影响。
1966—1976是中国“文化大革命”十年,是政治压倒一切,社会经济遭受重大损失的十年,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玉米》涉及两个时间,其中之一就是1971年,是“文革”前期和“文革”后期的分界。小说中所描绘的乡村文化不仅具有历史的一脉相承性,是中国传统乡村文化的写照,而且打上了这一特殊时期的烙印。文化[11]是个广泛的概念,囊括诸如历史、风土人情、传统习俗、生活方式、行为规范、价值观念等众多内容。以下笔者将从传统习俗、历史特色、精神面貌和价值观五个方面探析葛氏夫妇对文革时期乡村文化的改写。
例1.彭国梁没有能够和爷爷见最后一面,他走进家门的时候爷爷做死人已经做到第三天了。爷爷入了殓,又过了四天,烧好头七,彭国梁摘了孝,传过话来,他要来相亲[12]38。
Then,four days after the body had been placed in the coffin and the first seven-day rites were completed,Peng Guoliang removed his mourning garments and sent word that he was coming to meet Yumi.[13]30
例2.五月二十八号,小满刚过去六天,七天之后又是芒种,这个时候的庄稼人最头等的大事就数“战双抢”了[14]59。
五月二十八号,小满刚过去六天,九天之后又是芒种,这个时候的庄稼人最头等的大事就数“战双抢”了[12]74。
The twenty-eighth of May,a mere six days after Lesser Fullness,the eighth of the twenty-four solar periods,when the winter wheat has become full,and one week before Grain in Beard,the ninth solar period.The most urgent and important task for farmers at this time is what they refer to as"fighting two battles."[13]36
“文革”时期的王家庄是中国乡村的缩影,人们奉行的传统习俗具有中国乡村文化的特色。例1原文描绘的是丧葬习俗,“彭国梁没有能够和爷爷见最后一面,他走进家门的时候爷爷做死人已经做到第三天了”这句话彰显了男性在乡村家族中的地位,彭国梁爷爷死后三天都还没有入殓,就是为了等候飞行员孙子彭国梁的归来,足以体现“香火”在乡村的重要性,也从侧面解答了为什么王连方和妻子连生七个女儿才得子后有种革命胜利,毕生事业完成的荣耀;但是译者却省译了这一部分内容,仅将“头七”的概念加以转化,没有很好地展现乡村的“父权”社会。农业是乡村之本,例2突出了王家庄村民对庄稼的重视,他们依照中华民族智慧的结晶——24节气进行农事,2005版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玉米》错将小满与芒种之间的时间差写为七天,这一错误在2013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玉米》中得以修正,虽然葛氏夫妇的英译本问世于2010年,参照的自然是2005版的原作,但是也表明了无论是在台湾流过学的葛浩文还是成长于台湾的林丽君对中国的24节气并不十分了解,翻译时尊重原作却没有仔细推敲和深究。
例3.王连方在回家的路上打过腹稿,随即说:“是我们家的小八子,就叫王八路吧。”
老爹说:“八路可以,王八不行。”
王连方忙说:“那就叫王红兵。”[12]7
Wang was prepared."He's the eighth child,so we'll call him Wang Balu."
"Balu,as in'Eighth Route Army'?Sounds fine,"the old man said."But'Wang'and'ba'together mean'cuckold.'"
"All right then,we'll call him Wang Hongbing,'Red Army'Wang."[13]7
例4.虽说只是小小的一俏,却特别地招眼,特别地出格,骚得很,有了电影上军统女特务的意思了[12]78。
While that might not seem like much,it was eyecatching,different,coquettish,and reminiscent of the female enemy agents in the movies.[13]60
“文革”元素在王家庄随处可见,从以上三例可见一斑。例3描绘的是王连方给儿子取名的过程,“王八路”和“王红兵”两个备选不仅体现了这位村支部书记力求政治方向的正确性,而且也符合当时乡村人们的思维方式——明确地表达爱国、爱党、爱军,但“王八”具有贬义的文化内涵,所以最终敲定“王红兵”;译者的处理十分巧妙,在不影响译文可读性的前提下,拼音加解释不仅保留了当时特殊的社会风貌,而且让译文读者更够更好地理解此处所蕴含的乡村文化。例4 中骚气的玉秀被比喻成了“军统女特务”,用于表明她与姐姐玉米在家中的敌对地位,“军统”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中华民国情报机关之一,但是译者只将其省译为“female enemy agent”(女敌特),原因可能在于成长于台湾的华裔译者林丽君有意省去了这句话的政治色彩,没有完整地向译文读者展示当时乡村人们的政治思维。
例5.玉秀“哇”地一声,哭出了声来,说:“姐,我是个吃屎的东西。我对不起你。”[12]122
She burst out crying."I've been a terrible sister and I'm so sorry."[13]93
例6.玉米将将就就只读了小学三年级,正经八百地识字只有两年。过了这么多年,玉米一般地看看还行,写起来特别地难。[12]24
So she'd had only three years of schooling at the elementary level,which meant only two years'instruction in reading.In those years,Yumidid well in most things,but the act of writing was hard for her.[13]19
“文革”时期乡村人们的精神生活十分贫瘠,体现在他们的言语上,带有乡村特有的粗俗,例5中“吃屎的东西”若是直译必会造成英文读者的误解,使之震惊,但“a terrible sister”相较于原文,虽然向译文读者传达了主要信息,却丧失了人物本身的乡村韵味。这种精神匮乏也是由当时的教育水平所致,玉米虽是村支部书记的女儿,也只读了小学三年级,例6中“一般地看看还行”是指玉米受限于自己的文化水平,对文字只能看看,勉强认识却很难写出,译者却将其误译为“Yumi did well in most things”(玉米在大多数事情上都出类拔萃),偷换了概念,虽然着眼于全作,不影响译文的可读性,但是没有很好地展现乡村人们的受教育情况。以上两例说明,葛氏夫妇在译文的可读性和“文革”时期乡村精神生活的展现两者之前选择了前者。
例7.有庆家的一躺就是一个月,婆婆屋里屋外的伺修,有庆家的还吃了半斤红糖,一只鸡[12]30。
Fenxiang spent the next month laid up in bed,lovingly attended by her mother-in-law,who saw to it that she ate a half jin of brown sugar and a whole chicken every day.[13]24
例8.玉米坐在床沿,关照她们几个用水。玉米要等的其实是玉叶,玉叶这丫头真是个假小子,懒得很,你要是不逼着她她就是不肯用水,钻进被窝一焐,一双脚臭得要了命,身上还骚烘烘的。[12]58
Yumi woke up and sat on the edge of the bed to watch the girls wash up.The sister she was really waiting for was Yuye,a lazy little tomboy who would not wash up unless she was forced to.When she got into bed and her feet warmed up,the stench was nearly overpowering.[13]47
“文革”时期乡村人们的物质生活更是无比匮乏,购买商品不但需要对应的票,如布票、粮票,而且还定量供给。例3中有庆家的小产坐月子期间,婆婆为了让她滋补身体,总共让她吃了半斤红糖和一只鸡,译者却错误地理解为她每天都有这样的待遇,完全不符合当时乡村物质生活的状况。通过例4的原文可以洞悉乡村人们的个人卫生情况,冬天没有供暖的乡村,女性只能“用水”——清洗脸、手、脚和生殖器官,但是译者仅用“wash up”(洗手和脸)转换“用水”并且省译了原文中“身上还骚烘烘的”的表述。从这两例的误译和省译可以看出译者对“文革”时期乡村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并没有全面的了解,可能是受制于其本身的生活经验,但是“中西合璧”的译者模式并没有大放异彩,反而妨碍了译文读者去正确地了解当时乡村人们生活的极度困苦。
例9.玉米松开手,说:“哥哥,你千万不能不要我。”彭国梁也流下了眼泪,彭国梁说:“好妹子,你千万不能不要我。”[12]46
As she released his hand,she said,"Don't let anything keep you from wanting me,Elder Brother."By then he was crying too."Dear Little Sister,don't let anything keep you from wanting me."[13]36
例10.郭家兴喘着大气,突然都有点舍不得这孩子了。[12]88
He was breathing hard,experiencing a growing attachment to his young wife.[13]67
例11.而她的长相则有另外一些特点,虽说皮肤黑了一些,不算太洋气,但是下巴那一把有一道浅浅的沟,嘴角的右下方还有一颗圆圆的黑痣,这一来她笑起来便有了几分的媚。[12]29
Her appearance,too,was special.Dark skin enhanced her beauty,which had none of the contrived qualities of city girls.A cleft chin and a perfectly round mole below her mouth and to the right gave her a slightly seductive look.[13]23
例9中,“哥哥”和“妹子”是中国恋人表达亲密之感的称呼,“文革”时期语言贫瘠的乡村人们更是如此,葛氏夫妇将其直译为“elder brother”和“litter sister”,原因在于这已不是他们第一次这样处理,早在翻译毕飞宇的《青衣》时,这样的直译已得到了编辑和读者的认可,从而保留了这种异质;但例10中郭家兴称自己的少妻玉米为“孩子”,这在目的语的意识形态中是不可接受的乱伦,故而葛氏夫妇绕过了这两个字,只译出了核心意思“young wife”,抹去了中国乡村以家庭看世界的社会观。除此之外,饱受风吹雨打的王家庄村民自然是以白为美,例11的原文认为皮肤黑是有庆家的劣势,让她看起来不洋气,葛氏夫妇却把劣势改写成了优势,“Dark skin enhanced her beauty”(黑皮肤增添了她的美),显然是错会了中国乡村人们的审美观念。
通过比较《玉米》及其英译本,本文分析了葛浩文夫妇对“王家庄”传统习俗、“文革”元素、精神面貌、物质生活和价值观五个方面的文化改写。笔者发现葛氏夫妇一方面在保障译文可读性前提下,比较尊重原作,通过音译和增译尽量保存了“文革”时期中国乡村文化的特色,另一方面,为了满足读者的期待视野和遵从西方世界的意识形态,采取了意译,牺牲了原作中人物的乡村韵味;此外,二者因自身生活经验和政治立场的局限性,对当时的乡村文化并没有很好的理解和把握,故而译文中出现了很多误译,没有成功地将“文革”时期中国乡村文化准确地呈现给读者。
[1]https://www.amazon.com/dp/0151013640?_encoding=UTF8&isInIfram=0&n=283155&ref_=dp_proddesc_0&s=books&showDetailProduct Desc=1#product-description_feature_div.
[2]Lucy Popescu.“Three Sisters”,The Independent.August 9,2010.
[3]“Three Sisters”.http://www.amazon.com/Three-Sisters-Bi-Feiyu/dp/0151013640/ref=sr_1_7?s=books&ie=UTF8&qid=1402816935&sr=1-7&keywords=three+sisters.
[4]李文静.中国文学英译的合作、协商与文化传播——汉英翻译家葛浩文与林丽君访谈录[J].中国翻译,2012,(1):57-60.
[5]吴赟.西方视野下的毕飞宇小说——《青衣》与《玉米》在英语世界的译介[J].学术论坛,2013,(4):93-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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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Lefevere,André.Translation,Rewriting and the Manipulation of Literary Fame[M].Shanghai:SFLEP,2004.
[11]https://en.wikipedia.org/wiki/Culture.
[12]毕飞宇.玉米[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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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毕飞宇.玉米[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
安徽省高校人文社科研究重点项目:中外语言学期刊论文元话语使用比较研究(SK2015A410)
陈晓倩(1990- ),女,安徽蚌埠人,硕士,助教,主要从事翻译理论与实践研究;曹凤龙(1973- ),男,安徽涡阳人,教授,主要从事应用语言学、翻译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