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历史的三重维度及相关思考
——读《历史三调:作为事件、经历和神话的义和团》

2017-03-07 10:26
河北青年管理干部学院学报 2017年2期
关键词:义和团历史学家柯文

石 超

(华东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上海 200241)

认知历史的三重维度及相关思考
——读《历史三调:作为事件、经历和神话的义和团》

石 超

(华东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上海 200241)

柯文是美国著名的中国学家,其所著《历史三调:作为事件、经历和神话的义和团》一书,以义和团为考察中心,为我们提供了认知历史的三重维度:事件、经历和神话。该书不仅仅局限于对义和团运动概况的梳理,更是一部历史哲学、史学理论著作,体现着鲜明的写作特点,蕴含着丰富的史学思想。今天再度管窥这样一部史学著作,仍然具有现实启迪价值。

柯文; 《历史三调》; 历史哲学

柯文,美国哈佛大学费正清中国研究中心教授,美国中国史研究学界中杰出的学者。1997年柯文所著《历史三调:作为事件、经历和神话的义和团》(以下简称《历史三调》)正式出版,该书一经问世便受到了学界关注。柯文在该著作中为我们展示了三种历史的认知路径:事件、经历和神话。通过对三种历史认知路径的描述为我们呈现了新的历史认知视角。同时,该书写作方面除了具有史学书籍所具有的共同特点外,还展现了一些令人眼前一亮的内容。《历史三调》中所体现的对于历史哲学的思考也带给我们一些启示。

一、柯文认知历史的三重维度

柯文在《历史三调》一书中,带给人们最大的惊喜无疑是其构建出的认知历史的三种方式,即事件、经历和神话。他以义和团运动为例,从三种维度对这段历史进行解读,这是与以往相比较为新颖的探寻历史的方法,带给我们一些新的视角。

(一)从事件维度出发认知历史

从事件维度出发认知历史是指历史所应具有的解释功能,即历史学家只有对过去发生的事情有一个全面的了解才能向读者进行解释。柯文在对“事件”这一维度的解析方面,谈到了历史学家重塑的过去具有许多特点。他认为对历史的理解和解释,对事件的结果的预知,对于整个事态的全方面的了解是重塑过去最重要的几个特点。对于历史学家理解和解释历史这一方面,柯文进一步指出:“我们需要处理好经历和历史之间的悬殊差别所反映出来的过分简单化问题。”[1]5因为在生活中,人们本能地把经历与叙事联系在一起,在这种意义上,历史事件参与者对于事件的解释就与历史学家对事件的解释产生不同。此外,历史学家对于历史的解释更应该重视知识层面的确当性而不是感觉层面的确当性。对于事件的结果预知这一方面,历史学家与历史事件参与者的不同之处在于,前者是在预知结果的前提下进行研究工作的。这就要求历史学家在重塑历史的过程中要谨慎行事,不能想当然地推导出结论。同时,在某种程度上历史学家可以根据事件的结果赋予不同事件不同的历史意义。当然,由于历史学家自身在研究工作中也会受到各种因素的干扰,因而“知道结果的历史学家与不知道结果的直接参与者之间的区别不是绝对的”[1]9。对于整个事态的全方面的了解这一方面,柯文强调历史学家对事件证据的掌握必须既有数量又有质量,而且历史学家在利用这些证据重塑历史时要努力在现在与过去之间找到平衡点,最大限度地挖掘事件所具备的内涵。

(二)从经历维度出发认知历史

从经历维度认知历史是指历史事件的直接参与者或者亲历者从个人感觉出发对于历史面貌作出的自我判断和认识。柯文认为完全恢复人们经历历史的本来面目是不可能的,一是因为只有一部分人的经历被记录了下来,二是因为一些记载至多是对亲身经历的概述和描写,不能完全再现过去。虽然不能完全按照人们的理解去认知历史的原貌,但是我们可以以大体上接近历史的方式去谈论过去,这是和神话性的历史所不同的。柯文所讲的“经历”有两方面的意思,一方面指对于历史形成过程的直接参与,另一方面指通过感觉来认识世界。过去的经历有一些是不值得记住的,同时,过去所具有的盲目性使得“历史事件的参与者往往(虽然不是一律如此)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准备应付不可能发生的意外变故”[1]49。此外,历史事件的参与者无法预料未来事态的走向。对此,可以从三点来理解:“从最直接的意义上讲,是他们的个人命运;从宽泛的意义上讲,是他们正在参与的历史事件的结局;从更宽泛的意义上讲,是仍在不断发展的能够不断重新确定以前发生之事的意义的未来事态。”[1]50文化空间、社会空间、地理空间的限制也会对人们自身经历的理解产生影响。除此之外,经历与历史也存在许多奇特的互动关系。比如,历史学家通常能够给历史事件划定界限,但是人的经历却难以划定界限,具有连续性。因而,从个人经历去认知历史与历史学家从事件角度认知历史是不同的。

(三)从神话维度出发认知历史

从神话维度出发认知历史是指以过去为基础对现在作出的解读,目的并不是真正在于更好地理解过去,而是为政治、意识形态、自我修饰和情感等方面的现实需要服务。柯文指出,探寻历史真相的行动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相对性,“即使是最有造诣的历史学家,在向某一被神话化的历史事件提出质疑的过程中,也不可避免地会制造出另外一些神话”[1]167。历史学家与神话制造者的不同之处体现为两个方面:一方面神话制造者本身不会把自己的历史作品看作神话,同样也不认为自己是神话制造者。另一方面,历史学家对历史的研究更细致入微,而神话制造者则经常片面地看待历史,容易出现挂一漏万的现象。神话制造者对于过去进行神话化的方式也有多种,主要包括对于普通人头脑中储存的大量历史形象的神话化;对于个人生平经历的神话化;对于涉及历史形象的小说、诗歌等形式的神话化;通过闹剧的形式神话历史;借助修建纪念馆、祠堂、墓碑、纪念碑等对历史进行神话;借助报纸、杂志、书籍等出版物进行历史神话。神话化的历史认知路径容易让人们产生对历史真相错误的认识,往往以偏概全,不能够管窥历史全貌;但另一方面这种认知方式又通过对人们情感的约束与塑造强化着人们统一的意识观念。

二、柯文《历史三调》写作特点分析

《历史三调》写作主要目的在于以义和团为载体来讲述柯文自己对历史的理解。对于柯文给出的三种认知历史路径,我们当然应该给予最大限度的关注。然而,该著作写作过程中所呈现的运用史料、跨学科研究方法、多元文化对比等一些特点也值得我们学习。

(一)以史料为基点,力图去伪存真

傅斯年曾指出:“史的观念之进步,在于由主观的哲学及伦理价值论变做客观的史料学。”[2]3无疑,史料是历史研究的基础,没有充分的史料便难以进行创造性的历史研究。在柯文所著《历史三调》一书中,史料的运用亦是尤为丰富,并在删选史料的基础上力图去伪存真。由于是以义和团这一事件为考察中心,作者查阅了大量关于义和团的史料,其中还包括许多未出版的义和团口述史资料。在此试举一两例,比如,根据义和团口述史资料,我们得以“明确地把大刀会与‘土匪’区分开来,并声称大刀会最初的目的只是保卫身家,成员包括地主、富裕中农和佃户(佃户学会大刀会的拳脚功夫,以保护地主的财产)”[1]14。再比如,根据口述史的资料,义和团可以进一步划分为文团和武团。在描述“文化大革命”与义和团的关系时,作者运用了许多“文革”时期报刊上发表的极有价值的文章和上海图书馆中不易见到的“文革”政治漫画。比如,在描述人们对于红灯照的关注时,柯文分别指出了同时段《人民日报》和《文汇报》对于红灯照的报道,证实了红灯照在当时所起到的政治性作用。此外,像各地档案馆、图书馆里面有价值的资料,柯文在本书的写作中也是充分收集整理。当然,还有一点值得读者关注或者说也是柯文著述中引发争议的一个问题,便是在讲述作为“事件”的义和团时大量引用周锡瑞对于义和团描写的看法,让读者产生一种不过瘾的感觉。对于此,我认为柯文本书写作的目的并不在于对于义和团这一事件的详尽性考察,因而从总体上来说,柯文在《历史三调》中对于史料的把握还是恰如其分的。

(二)以跨学科为视角,意在深化研究

历史研究不仅仅局限于历史学的研究方法,随着研究的深入开展,历史研究更是涉及到了多种学科研究方法。在《历史三调》中,柯文在以历史学基本方法为研究的基础上,综合运用了社会学、人类学、宗教学、心理学等学科的研究方法,更加深入地诠释了所要表述的内容,让读者全方位地了解到特定的历史现象与事实。比如,在作为经历的义和团这一“调”中描写到人们经历的旱灾时,柯文对旱灾作了宗教性解释。他指出:“在中国,人们自古以来就普遍相信,人们的行为与上天的行动之间存在某种联系,它是通过大自然的变化表现出来的,所以,每当旱灾和其他自然灾害降临时,人们往往将之归罪于官府的胡作非为,力求以改正错误和更换官吏来缓解灾情。”[1]60再如,在论及降神附体迅速传播的原因时,柯文从心理学角度出发,指出这与华北民众普遍经历着的饥饿有关。柯文通过列举生活在北美洲的奥吉布瓦印第安人和埃塞俄比亚的古拉格人的事例为读者讲明,“我们对饥饿与神鬼附体之间的生物物理学关系仍然知之甚少,而对二者间的心理层面的联系了解较多,这些联系因文化背景的不同而形成不同的模式。”[1]93多种学科方法的运用使得柯文在解读义和团这一众所周知的事件时显得更为丰富、完善。

(三)以多元文化为对比,强化问题导向

对于历史事件的解读需要更宽广的视角,不应仅仅局限于一种文化视阈,如果能够在多元文化的对比中解读历史事件本身,无疑会更为深刻、凸显问题导向。柯文所著《历史三调》充分发挥了文化对比这一特点,在论著中多处对于古今中外相关事件进行横向、纵向对比。关于降神附体仪式,柯文提到了全球范围内这一仪式的不同之处,一类以太平洋西部的帕劳为代表,降神附体仪式主要是为“公众”发挥作用,为某个地区的所有民众服务。另一类以西印度群岛圣文森特的基督教震颤派或尤卡坦半岛的玛雅人社会为代表,降神附体仪式主要是为“个人”发挥作用,服务的重点对象是“相信降神附体能‘拯救’自己……并能够从这种仪式中获得快感和力量”的人。布吉尼翁把降神附体的这两种典型作用看作一个统一体的两个端点,她认为在某些社会中降神附体仪式似乎同时发挥着两种作用[1]83。通过对比不同文化背景下人们采用降神附体仪式的目的,柯文指出,正是因为义和团降神附体满足了个体多方面的需求才在19世纪末期发展成为特殊的群体性现象。关于作为神话化的义和团这一部分中,柯文也从中西文化存在差异的角度指出,中国历史学家很难完全摆脱义和团运动的神话色彩,一个重要的文化原因在于:人们是以矛盾的心情看待西方的。“更全面些来讲,在19世纪和20世纪,西方既代表帝国主义,又代表现代化(‘财富和权利’的秘密在焉),前者是坏的,后者是好的。两者都是义和团运动的起因和攻击目标。”[1]227柯文在著作中始终贯穿着跨文化比较研究方法的运用,有助于读者加深思考。

三、基于《历史三调》的几点思考

柯文所著《历史三调》一书展现出了柯文史学思想中的后现代主义倾向,其对于历史事件的认知、对于个人经历的评判、对于神话化历史的描述,反映出了柯文自身对于历史学、历史研究的一些观点、态度。在此,我想就几点内容谈谈自己的思考。

(一)历史是历史学家的历史吗

历史相对主义认为,历史是历史学家的历史,人人都可以成为自己的历史学家,他们“对历史科学采取一种怀疑、甚至否定的态度,并把历史说成是一种可以随主观喜好而任意加以‘伸张’的东西”[3]257。对于这一点,在《历史三调》中可以看出柯文基本上也是持相同意见的。在柯文看来,历史学家从事历史研究主要是为了理解和解释历史,而且历史学家对于历史事件的描述与“经历”和“神话”这两条认知历史的路径是不同的,并且对于一般人来说,后两种路径更容易影响人们的判断。《历史三调》第一部分是以历史学家的视角考察了义和团这一事件;第二部分描述了义和团运动的直接参与者的想法、感受和行为;第三部分考察了与义和团运动有关的各类神话。柯文这样安排意在说明历史学家的研究工作与人们自身经历历史或者是为维护某种意识形态而撰写的历史的不同之处。在我看来,我们不能否认历史学家对历史研究所作出的卓越贡献,但是仅仅强调历史是历史学家的历史还是略显片面,在我们今天来看,历史的记载不应该仅仅成为历史学家的工作,我们每个个体都可以在试图找寻历史事件的过程中作出些许尝试。

(二)历史真相是可寻的吗

历史学家进行历史研究是职责所在,然而我们又会疑问究竟有没有所谓的历史真相,历史真相是可寻的吗?柯文充分肯定历史学家在探寻历史事件方面所作的贡献,“他们利用搜集到的证据和自己的所有想象力,努力去理解和解释历史。最终的结果是,历史学家的解释既非原原本本地复原历史,亦非对历史学家作为历史叙述者的价值观和愿望的简单体现。”[1]11但是关于历史真相最终是可寻的吗?对此,柯文持有怀疑态度,在他的另一部著作《在中国发现历史——中国中心观在美国的兴起》中,柯文指出:“不是历史学家的人有时以为历史就是过去的事实。可是历史学家应该知道并非如此。当然事实俱在,他们数量无穷,照例沉默不语,即使一旦开口又往往自相矛盾,甚至无法理解。”[4]41由此看来,在柯文眼中历史学家重塑的过去与时代是有关联的,历史学家对于真相的探寻只能是尽力地去解释历史,减少对历史的歪曲,而所谓历史真相与历史学家所揭示的历史在一定程度上还是有不可逾越的鸿沟的。在我看来,历史的真相这一问题在不同的主体身上或许有着不同的体现。历史学家所持的“真”源于他们对于自己学科规范性考证的自信;个人经历着所持的“真”更多地在于自我记忆与认知;神话制造者所持的“真”在于他们宣传目的的现实性考量。因而,于我而言,历史真相是可寻的吗?对于不同的主体来说是没有统一答案的。

(三)历史与现实的关系如何

历史与现实的关系问题其实也是一个由来已久、老生常谈的问题,是历史研究的基本理论问题之一。我之所以再次提到这一问题,是基于作为神话的义和团这一部分内容所带来的思考。在这一部分中,柯文写到了“新文化运动与义和团”“反对帝国主义与义和团神话的重构”“文化大革命与义和团”,应该说新文化运动、“文化大革命”以及贯穿持久的反帝运动与发生在1898—1900年的义和团运动在时间上是有区分度的,但是虽然时代不同,这些事件都与义和团发生了相互联系,无疑体现着历史与现实之间的对立统一。一方面,历史是以往的现实,历史会对现实产生影响;另一方面现实影射着历史,现实是未来的历史。不可否认,任何时代的历史研究或多或少都会受到现实的影响,历史学家的工作在很大程度上会受到个人意识、思想的影响,存在着主观性,没有绝对的客观历史。在我看来,在对待历史与现实这对关系上,我们应该正视历史,加强对历史本身的研究,总结历史的经验与教训,从而在现实中做好历史反思,加深对历史的认识,使历史成为一种现实可以借鉴的因子。比如,加深对两次世界大战的历史认知,便能在更大程度上提醒人们珍惜现在的生活,保卫和平。当然,处理好历史与现实的关系还需要每一位研究者保持好内心的那份良知,最大程度地还原历史真相应该是共同的追求。

[1] [美]柯文.历史三调:作为事件、经历和神话的义和团[M]. 杜继东,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

[2] 傅斯年.史学方法导论[M].北京:中华书局,2016.

[3] 田汝康,金重远.现代西方史学流派文选[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

[4] [美]柯文.在中国发现历史——中国中心观在美国的兴起·前言[M]. 林同奇,译.北京:中华书局,2002.

编辑:刘小明

2016-11-15

石 超(1991—),男,华东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海外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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