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社会生产方式解析两种意识形态的特点

2017-03-07 06:42邱华宇
湖北社会科学 2017年12期
关键词:资本主义马克思

邱华宇

(北京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1)

“意识形态”一词自诞生以来至今,已经成为社会科学研究领域广为讨论、人们日常生活中普遍使用的一个重要词汇,形成了诸多不同的分析视角和理论流派,马克思的意识形态理论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支。国内外现有研究在把握马克思的意识形态内涵的关键时有几种不同观点,比如“虚假否定说”“多重向度说”“阶级意识说”,等等。然而不管从何种角度对马克思的意识形态概念及理论进行解读,首先要引起重视的是,马克思的意识形态概念一开始是作为历史唯物主义对旧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批判而出场,是建立在物质第一性、意识第二性的前提和基础之上的。唯有确立了唯物史观的这一根基,从现实的物质生活,尤其是作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统一体的社会生产方式①学者们大多认同“生产方式”在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中是一个多含义的概念,对这一概念的理解主要可分为三种观点:一是认为生产方式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统一,这是目前学界的主流观点,但解读方式不尽相同,有的认为这种统一体现为生产方式包括生产过程中所形成的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关系,有的认为体现为生产方式是生产各要素在生产中的一定结合方式,包括人和人、人和物、物和物之间的结合等。二是认为生产方式是与生产力、生产关系并列的独立的范畴。生产方式指由特定的劳动者、劳动资料、劳动对象和劳动组织形式构成的实际生产过程,以及生产过程中形成的人和自然的关系、不包括人和人的社会关系。三是认为生产方式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中介。生产力决定生产方式,生产方式进而决定生产关系。对于“中介说”最终表明生产方式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统一,还是表明其是独立范畴,学界也有争议,故在此单独划为一类。总的来说,不管具体的概念界定如何,三种说法都承认生产方式在实际内涵上与生产力、生产关系的密切关系。在表述历史唯物主义基本观点时,生产方式与社会存在、经济基础是同一序列的概念,都表明其对于精神、思维的基础和决定作用。基于此两点,本文将生产方式看作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统一。寻找意识形态形成和发展的根据,才能真正把握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的精髓、抓住意识形态研究的根本。在当前我国意识形态工作严峻且紧迫的情况下,强调从社会生产方式出发把握意识形态显得更为重要。只有从社会生产方式出发,才能对国内外看似纷繁复杂的意识形态做出科学的分析,从根本上洞察不同意识形态的特点及其产生的原因,进而明确新时代我国意识形态工作的重点和方向,有效提高我国意识形态的主导力和控制力。

一、“社会生产方式决定意识形态”思想的形成

要深刻理解从社会生产方式的角度解析意识形态对于意识形态研究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就必须首先梳理“社会生产方式决定意识形态”这一思想形成的背景与过程。事实上,意识形态的产生与发展归根结底取决于现实的物质生活尤其是社会生产方式,这一观点并非从来有之,而是马克思在深入社会政治实践和理论批判活动的基础上,经过对黑格尔及青年黑格尔派哲学思想的批判、对费尔巴哈哲学思想的批判,最终将其作为唯物史观的重要组成部分而提出来的。

(一)对黑格尔及青年黑格尔派唯心主义思想的批判。

“意识形态”概念最早由法国哲学家托拉西提出,后经德国古典哲学对人类精神现象的理性批判,这一概念获得了更为丰富的理论内涵,并成为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的主要理论背景。德国古典哲学家虽然没有直接使用“意识形态”这一概念,但在他们的理论中,“意识”“精神”“意识形态”“意识诸形态”等概念常常具有同一内涵,是他们所建构的哲学体系中作为世界本原的力量,其中黑格尔在他的思想体系中以最宏伟的方式概括了这一哲学的全部发展。马克思对黑格尔的批判,首先是从批判黑格尔的法哲学开始,揭示出黑格尔颠倒现实关系的唯心主义体系。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马克思指出黑格尔对市民社会和国家关系的颠倒:“理念变成了独立的主体,而家庭和市民社会对国家的现实关系变成了理念所具有的想象的内部活动。实际上,家庭和市民社会是国家的前提,它们才是真正的活动者;而思辨的理性却把这一切头足倒置了”。[1](p250)在《神圣家族》中,马克思以苹果、梨、草莓、扁桃为例,进一步揭示了黑格尔思辨结构的秘密:先从现实的苹果、梨、草莓、扁桃中得出“果品”这个一般观念,将这一观念作为梨、苹果等真正的本质,即“实体”。再由这一观念外化出现实的苹果、梨、草莓、扁桃,从而把现实的苹果、梨等变成了“果品”的单纯的存在形式,即“样态”。由此马克思揭露和批判了黑格尔哲学将抽象思辨作为世界本原的唯心主义本质:“把实体了解为主体,了解为内在的过程,了解为绝对的人格,这种了解方式就是黑格尔方法的基本特征。”[2](p280)

青年黑格尔派虽然对黑格尔的思想有所改造,但是在意识的本源问题上始终没有跳出其唯心主义的窠臼。马克思指出,“青年黑格尔派同意老年黑格尔派的这样一个信念,即认为宗教、概念、普遍的东西统治者现存世界。不过一派认为这种统治是篡夺而加以反对,另一派则认为这种统治是合法的而加以赞扬”,青年黑格尔派不过是在做思辨的斗争,“用词句来反对这个世界现有的词句,而绝对不是反对现实的现存世界”。[2](p516)

(二)对费尔巴哈直观的唯物主义思想的批判。

如果说对黑格尔及青年黑格尔派思想的批判,使马克思主义哲学确立了“从人间升到天国”的唯物主义方向,那么马克思对费尔巴哈哲学思想的批判,则使得这一方向的现实基础更加明晰和牢固。马克思对费尔巴哈的超越是他在国民经济学的研究,特别是对异化劳动的研究和批判中实现的。他认识到,真正现实的人不是费尔巴哈式的、沉湎于感性直观的观念中的人,而是从事感性活动即生产劳动的、处在现实的社会关系中的人,“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2](p196)是劳动异化和扬弃异化的历史,而对异化的扬弃必须通过扬弃私有财产、通过共产主义或“实践的人道主义”来实现。“现实的人”和“实践”的发现,使马克思开始展开了对费尔巴哈哲学的批判。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指出“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则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2](p499)这就造成费尔巴哈虽然看到了世界二重化为宗教世界和世俗世界、宗教世界归结于它的世俗基础,却无法从社会实践出发,进一步去分析世俗基础本身,找到宗教的社会根源和克服宗教弊端的正确道路。费尔巴哈没有把感性世界理解为构成这一世界的人的全部活生生的感性活动,因而看不到“他周围的感性世界决不是某种开天辟地以来就直接存在的、始终如一的东西,而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物,是历史的产物,是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其中每一代都立足于前一代所奠定的基础上,继续发展每一代的工业和交往,并随着需要的改变而改变他们的社会制度”[2](p530)因此,马克思说:“当费尔巴哈是一个唯物主义者的时候,历史在他的视野之外;当他去探讨历史的时候,他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在他那里,唯物主义和历史是彼此完全脱离的”[2](p528)正是通过对费尔巴哈旧唯物主义的批判,马克思第一次把实践作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范畴提了出来,从而与以往一切旧哲学划清了界限,创立了以生产实践为基础的历史唯物主义。

(三)唯物史观的创立。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恩格斯对德国古典哲学的根本问题进行了彻底批判:“所有的德国哲学家都断言:观念、想法、概念迄今一直支配和决定着现实的人,现实世界是观念世界的产物”。[2](p510)紧接着,马克思恩格斯考察了现实个人的活动和物质生活条件,指出历史发展的四个要素(物质生产、再生产、人口生产、社会关系的生产),揭示出了物质生产在人类生存和发展中的基础性地位。在这之后,马克思恩格斯说:“我们才发现,‘人也具有意识’”“语言和意识一样,是由于需要,由于和他人交往的迫切需要才产生的”,[2](p533)当分工发展到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分离的时候,意识才能现实地想象,才能摆脱世界而去构造“纯粹的”理论、神学、哲学、道德等。由此,马克思恩格斯提出真正的历史观在于——“从直接生活的物质生产出发阐述现实的生产过程,把同这种生产方式相联系的、它所产生的交往形式即各个不同阶段上的市民社会理解为整个历史的基础,从市民社会作为国家的活动描述市民社会,同时从市民社会出发阐明意识的所有各种不同的理论产物和形式,如宗教、哲学、道德等等,而且追溯他们产生的过程”,[2](p544)确立了以“物质第一性、意识第二性”为基本观点的唯物史观。在1859年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马克思用更为成熟的语言取代了对“市民社会”的表述,明确指出“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结构,即有法律和政治的上层建筑竖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形式与之相适应的现实基础”,而意识形态就是指上层建筑中具体的“法律的、政治的、宗教的、艺术的或哲学的”意识。他提出,“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人们的存在,相反,是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3](p591)从而明确了作为观念上层建筑的意识形态,它的产生与发展的根本原因与真正动力在于物质的社会生产方式,为科学认识和研究人类社会意识形态现象确立了根本前提。

二、社会生产方式决定意识形态的个人或集体取向

意识形态作为社会上层建筑的一部分,必然体现和反映社会的经济基础。在经济生活中占据统治地位的阶级或集团必然要求政治、文化等其他领域的统治权,因而一个社会主流的意识形态总是集中地体现和代表了统治阶级的利益,从根本上说,是体现和代表了统治阶级的经济利益,而他们的经济活动主导着整个社会的物质生产、流通、交换、消费等各个环节,构成和反映当前社会的生产方式。以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国家两种各自具有鲜明特征的生产方式和社会制度的国家为例来看,它们的意识形态具有非常明显的差异。总的来说,资本主义国家的意识形态更加强调个人主义,而社会主义国家的意识形态更加强调集体主义,虽然这并不是决然对立的,无论哪个国家,要想有健康良序的发展,都无法偏废个人和集体的任何一端,但总体上这两个特点较为突出。而这种特点也并非凭空出现,它与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国家的社会生产方式息息相关,是统治阶级在适应其经济基础的前提下对政治和社会整体设计而产生的,与社会的生产力、生产关系以及统治阶级的利益是统一的。

17、18世纪,随着资本主义在欧洲的萌芽和发展,资产阶级的力量逐渐壮大,为了推翻封建专制统治和宗教神权,启蒙思想家们几乎无一例外地高举个人主义的大旗,主张自由、民主、平等、博爱等观念,这些观念的兴起和普及大大加速了人民大众推翻封建统治、建立资产阶级国家的进程。但必须看到,启蒙思想家们提出这些观念是有其历史发展进程的客观要求和思想家自身阶级身份所代表的利益诉求的。资本主义的发展尤其是商品经济的发展需要大量自由而廉价的劳动力,因而必然要求将个人从封建的人身隶属关系中解放出来,为资本主义的商品经济投入大量的自由劳动力。因此,在资本主义发展阶段,人的发展从封建的人身依附关系转变成了获得人身独立的、对物的依赖性的阶段。对物的依赖,就表现在“它无情地斩断了把人们束缚于天然尊长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羁绊,它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它把宗教虔诚、骑士热忱、小市民伤感这些情感的神圣发作,淹没在利己主义打算的冰水之中”。[3](p34)资产阶级要取得统治地位,获得国家政权,不仅要夺取政治领导权,同时也要制造有利于资本主义胜利的舆论导向,为了发展这样一种以商品经济为基本特征的资本主义经济,使人进入到资本和金钱的逻辑中,同时也为了对抗人身依附的封建统治,资产阶级必然要强调个人主义,强调人的主体性,资本主义国家的意识形态教育也相应地必然表现为“天赋人权”“主权在民”以及自由主义。国家宣称代表普遍的、所有人的利益,公民有充分的政治、经济、宗教等方面的权利。同时,由于资本发展的社会化大生产趋势必然与少数人的统治产生冲突,因而与政权保持一定距离甚至对抗的公民社会应运而生,个人利益诉求的这一渠道似乎更印证了资产阶级“主权在民”的建国理念。

社会主义社会是在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中建立的。为了克服资本主义社会中私有制所导致的社会化大生产和生产资料归私人占有之间的根本矛盾,社会主义要废除资本主义的私有制而实行公有制的生产组织形式,是“对土地及靠劳动本身生产的生产资料的公有制”或“社会所有制”基础上的“自由劳动者的协作”。其中,“社会所有制涉及土地和其他生产资料,个人所有制涉及产品,那就是涉及消费品”,劳动者“用公共的生产资料进行劳动,并且自觉地把他们许多个人劳动力当作一个社会劳动力来使用”,劳动总产品的“一部分重新用作生产资料”,另一部分则“作为生活资料由联合体成员消费”。[4]在这种生产方式上建立的国家,是真正的共同体,消灭了分工,消除了阶级和剥削,人民是国家主人而共同行使国家权力,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人民之间的利益是一致的,“各个人在自己的联合中并通过这种联合获得自己的自由”。[2](p571)由于只有在这个真正的共同体中,个人才能获得全面发展其才能的可能,因此社会主义国家的意识形态教育必然要强调集体主义,也正是由于社会主义公有制的基础,集体主义才有了稳固的根基和合法性。第一次明确将集体主义与社会主义相联系从而建立起社会主义集体主义思想理论体系的是斯大林,[5]他曾经对集体主义价值观的内涵做过很好的说明:“个人和集体之间、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之间没有而且也不应当有不可调和的对立。不应当有这种对立,是因为集体主义、社会主义并不否认个人利益,而是把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结合起来。社会主义是不能撇开个人利益的。只有社会主义社会才能给这种个人利益以最充分的满足。此外,社会主义社会是保护个人利益唯一可靠的保证”。[6](p354)我们从苏俄公民教育中,就可以明显地看出这种特色,“苏维埃所要训练的未来公民,‘必须是韧强而健康的无产阶级,必须是革命的阶级斗士,有科学意识且有组织的新社会主义国家的建设者。他必是辩证法的唯物论者,充满必具的智识与能力来反对一切形态的榨取和神秘感。他在所有经济及社会的互动上,都须是集体主义者,以坚决反对私有财产以及个人主义的意图,因为这就是榨取阶级奠权立势的根据’”。[7](p75)斯大林曾经很好地诠释过集体主义的内涵,但是由于在实践中片面强调集体的作用、强调个人对于集体的义务,而忽视个人的正当权利、创造性与差异性,苏联的社会主义建设并没能成功地实践和贯彻集体主义。

三、社会生产方式决定意识形态的隐蔽性或鲜明性

生产不是一成不变的,生产力的发展推动着经济模式、社会组织方式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在不断地变化,随之也对社会意识形态的转变提出了要求,以适应经济基础的变化。资本主义发展到今天不仅没有灭亡反而表现出顽强的生命力,对此西方学术界曾在20世纪50年代兴起了一场“意识形态终结论”的政治思潮,它们通过论证意识形态的虚假性、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趋同性等方式,淡化乃至故意曲解、反对和否定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制度和共产主义理想信念,意欲在全球建立西方式的民主制度。[8](p158)然而,我们要看到,社会主义运动的低潮并不意味着社会主义理论的破产,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上的差异并不是消除了,而是资本主义社会在自我改良中对包括意识形态在内的上层建筑进行了调整与变革,其中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在社会制度尤其是福利制度上吸收和融入更多社会主义的元素,同时意识形态教育越来越隐蔽化并凸显其“普世性”,这种转变也是与资本主义本身的生产方式的转变对应的,是资本扩张的一个必然表现。

马克思早在1857年的《共产党宣言》中就指出资本扩张的必然性和由此形成的世界性历史,“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物质的生产是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有许多种民族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3](p35)19世纪末20世纪初,随着垄断资本主义取代了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资本主义通过以福特制为代表的规模化、高度组织化的生产,以及对消费的推崇,不仅影响到个人的工作劳动,同时进入到了工作之外的生活领域。在这一点上西方马克思主义者的批判是十分有力的。列菲伏尔致力于对日常生活的研究得出的基本理论发现是,“当代资本主义社会是一个全面异化的社会。人的异化的现实要比马克思当时所说的更严重,因为社会的各个领域,包括日常生活中都包含着异化之网,使人精神上感到更加苦闷”。[9](p9)异化无处不在,事实上正是资本通过技术和消费等方式全面控制人们的社会生活的结果,“随着物质性货物的新的丰富,产生了新的匮乏——空间的和欲望的,‘兴趣’中心已经从劳动转向闲暇和家庭”。[9](p26)与此同时,阿尔都塞看到了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整体性控制:不同于包括政府、行政机关、军队、警察、法庭、监狱等镇压性质的国家机器,人们身边还存在着宗教、教育、家庭、法律、政治、工会、传播、文化等意识形态国家机器,它们通过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对社会生活各方面的管控得以进入生活的各个领域,并在无意识中影响人的价值观念。以学校为例,“正是通过在这个学徒期学习由大量灌输的统治阶级意识形态包裹起来的各种本领,资本主义社会形态的生产关系,才被大规模地再生产出来。造成资本主义制度赖以生存的这个结果的机制,自然被一种普遍盛行的关于学校的意识形态掩盖和隐瞒了”。[10](p290)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阿尔都塞认为“人生来就是意识形态的动物”,人人都“‘自发地’或‘自然地’生活在意识形态中”,[10](p303)它使得“意识形态在美国就像水和空气那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多数国人认为意识形态不存在”。[11]到了20世纪中后期,西方主要资本主义国家愈发普遍地表现出对文化多元化持较为宽松、相对自由的态度的新特点,其文化政策和社会政策大都体现了对外来文化予以吸纳的要求,意识形态建设上则表现出“宽容世俗文化、防范政治文化”和“改造加工、为我所用”的特点,在倡导文化多元化的过程中将意识形态的主导以“隐形”的形式更加巧妙地加以实现,[12](p77)这种变化与非组织化资本主义的兴起是密切相关的。这种新的生产方式最为重要的特点就是伴随着世界经济的发展、劳动的国际分工和在多数国家资本主义的广泛发展,[13](p21)资本的循环已脱离单一国家经济政策的控制而愈加全球化,许多关键行业、阶级和城市等都呈现出“无中心化”,“后现代主义”文化—意识形态结构的出现和大量传播,[13](p8)其中文化多元主义又为个人和集体性明显的“无中心”创造了条件。[13](p408)因此,在国家意识形态控制上,资本主义国家表现出倡导多元和“隐形”的主导也成为必然。

物质生产方式和社会历史环境的改变以及由此带来的对意识形态的影响,在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教育中也有体现,其中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社会主义意识形态教育中表现出越来越鲜明的特征。在马克思恩格斯时期,“意识形态”概念主要是与“虚假意识”联系在一起的,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把“德意志意识形态”称为“虚假的意识形态”,后来恩格斯在致梅林的信中也明确指出“意识形态是由所谓的思想家通过有意识地、但是以虚假的意识完成的过程。推动他的真正动力始终是他所不知道的,否则这就不是意识形态的过程了”。[14](p657)这与马克思所处的具体历史环境和面对的主要任务有关,因为“意识形态”首先是作为马克思批判以青年黑格尔派为代表的德国唯心主义哲学的武器而出场的,以往的哲学家没有意识到推动他们从事意识形态创造的真正动力在于现实的物质生产实践,而把意识看作是独立发展的东西和历史发展的原因,不去寻找它们真正的根源,这样的意识形态必然只能是虚假的而非真实的。马克思恢复了这种思维的产物的物质现实性,进而揭示出它们背后的阶级性,在每一时代占统治地位的思想都是统治阶级的思想,“每一个企图取代旧统治阶级的新阶级,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得不把自己的利益说成是社会全体成员的共同利益,就是说,这在观念上的表达就是:赋予自己的思想以普遍性的形式,把它们描绘成唯一合乎理性的、有普遍意义的思想”,[2](p550)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正是这种虚假意识的典型代表,它“把自己的生产关系和所有制关系从历史的、在生产过程中是暂时的关系变成永恒的自然规律和理性规律”。[3](p48)但随着后来批判语境的转换,意识形态在马克思那里逐渐“由一个揭露性、评价性的论战概念转化为描述性、解释性和规范性的概念,由一个贬义词转化为中心词”。[8](p99)而到了列宁所处的时代,资本主义的发展从自由竞争阶段进入垄断阶段,各资本主义国家之间经济和政治发展的不平衡愈来愈突出,列宁领导的苏维埃政权既面临着在资本主义国家经济封锁的外部条件下探索如何向社会主义过渡、建设社会主义和创造出高于资本主义劳动生产率的根本任务,又面临着坚持和巩固无产阶级专政的重任。社会主义生产方式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根本冲突,以及由此带来的两种社会制度的冲突和革命的需要,使得列宁不再一般地谈论意识形态的“虚假性”,而把探讨的重点放在资产阶级的形态和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对立上,并积极建设无产阶级的意识形态。在列宁看来,现代社会“或者是资产阶级的思想体系,或者是社会主义的思想体系。这里中间的东西是没有的(因为人类没有创造过任何‘第三种’思想体系,而且在为阶级矛盾所分裂的社会中,任何时候也不可能有非阶级的或超阶级的思想体系)”,[15](p85)而马克思主义是革命性和科学性的统一,是真正的无产阶级的意识形态,是科学的意识形态。正是在这种意义上,与以往的“虚假的意识形态”不同,马克思主义敢于公开宣称自己代表无产阶级的利益,明确承认自己的阶级性,并且要积极地到工人群众中传播,以调动群众的革命积极性。列宁认为,旗帜鲜明地表明无产阶级的阶级立场和思想主张、“让教育联系政治”是社会主义优于资本主义的一个表现,因为“在资产阶级社会里,这种思想一贯占着统治地位。所谓教育‘不问政治’,教育‘不讲政治’,都是资产阶级的伪善说法,无非是对99%受教会控制和私有制等等压迫的群众的欺骗。现在还在统治着一切资产阶级国家的资产阶级,正是这样欺骗群众的”。[16](p170)在《怎么办》这部重要著作中,列宁还系统地阐述了社会主义意识形态教育的重要原则——灌输,因为“工人本来不可能有社会民主主义的意识,这种意识只能从外面灌输进去”,[17](p76)否则“对待社会主义思想体系躲躲闪闪、摇摆不定,就必然有利于资产阶级思想体系”。[18](p539)灌输论的系统阐述,不仅意味着“社会主义意识形态”概念的成立,也意味着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学说的初步确立。[19](p158)正是在两种社会生产方式激烈冲突的历史环境下,列宁从建设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和无产阶级文化的维度完成了对马恩意识形态学说的创造性发展,并为后来的斯大林、毛泽东所继承,逐渐形成独特而丰富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教育理论和实践,在具体的历史时期保障和巩固了无产阶级政权。

结语

综上,马克思在批判前人思想的基础上,确立了实践在人类历史生活中的基础性地位,创立了以“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为基本观点的唯物史观,从而揭示了意识形态的真正本源——不在于感觉主义或自身先验自在性的存在,而在于一定时期社会的物质生活尤其是由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组成的物质生产方式,最终破解了意识形态概念从英法唯物主义到德国古典哲学以来的神秘性,为科学研究人类社会的意识形态现象确立了根本前提。从这一根本前提出发,考察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和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中两大明显的差异,即资本主义社会更强调个人主义而社会主义更强调集体主义、资本主义意识形态教育更隐蔽而社会主义意识形态教育更旗帜鲜明,便可以发现这种差异的出现并非偶然,而是由两种社会不同的经济方式、社会制度所决定的,更确切地说,是由两个社会在不同时期的社会生产方式所决定的。社会生产方式及其变化,从根本上决定了社会的经济基础,进而决定了矗立在具体的经济基础之上的、作为上层建筑一部分的意识形态会以何种内容和教育宣传方式出现。当然,强调社会生产方式的根本性地位,并不是否认意识形态的能动性,相反,正是看到由于西方国家意识形态以及国内多元社会思潮对我国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主导性的冲击,给我国经济和社会发展造成的不良影响,我们才更应该回到意识形态的根本,从源头上掌握意识形态的主动权,充分发挥意识形态的积极能动作用。

当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时代,中华民族迎来了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伟大飞跃,与此同时中国社会“一”与“多”交织的特点愈加凸显。一方面,经济上坚持以公有制为主体、坚持社会主义道路,决定了我们要始终坚持和巩固马克思主义的指导地位,强化社会主义意识形态教育;另一方面,多种所有制经济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以及随着综合国力和国际影响力不断增强,我国越来越多地参与国际性的经济、政治、文化等各方面的合作,全球化程度日益加深的现实,又使得国内多种社会思潮并存,人们的思想精神状况变得更为复杂。这就决定了我国当前的意识形态工作的重点,是要更好地处理意识形态一元主导与多样发展的关系,既要采用更加灵活生动的方式将社会主义意识形态渗透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促进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牢牢掌握意识形态的主导权和话语权,又要以更开放的姿态促进、引导、规范其他非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共同发展,从而实现主流意识形态与其他意识形态共存、共生、共进,共同促进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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