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

于心亮

郎中李琦和入了狱，赵笋常去看他。有总捕头的关照，李琦和没遭多少罪。甚至，狱友们还巴结他，有点好东西，都先孝敬给李琦和。李琦和觉得在狱里挺好，就是不自由。

清早起来放风，李琦和看到，狱墙上的狗尾巴草挂上了白白的露珠。李琦和算算日子，感觉“白露”应该到了。问问赵笋，果然是。李琦和作声叹息，委屈上来，就掉了泪。

赵笋安慰他，还隔着栅栏门，跟李琦和谈心。比如，为医者能救人，也能杀人。李琦和说总捕头，你就别挖苦我了，我知错了。赵笋不语，嘴角将笑容捻得又细又长。

李琦和还说有种香草，熬羊肉汤很绝美，但千万不能与花椒同煮，否则……

过了些日子，李琦和的诊堂就开门了。被保释出来的李琦和端坐其中。

柳生子歇了业，来找李琦和看病的人就多，要及早排队。李琦和说作为一个好郎中，一天看十六个病人，足矣。排上号的病人就感觉像中了奖一般，他们跟排不上号的病人说：对啊对啊，这就是责任心，病人看多了，诊脉就不准了，你们要体谅李郎中。

定规矩多的人，一般都是有本事的人。所以说，李琦和诊费虽然收得多，但病人感觉很值！病人提着药包出诊堂，就显得很有身价儿，气顺心也不太慌，自觉病情去了大半了。

招虎山遍地药材：地黄、牛膝、柴胡、白芷、桔梗、连翘、半夏、猪苓、栝楼、独角莲、山茱萸、天南星……兄弟们采药，也是搂钱的门路。过个三两日，程小福就会下趟山。

放下药草，程小福也坐会儿，看李琦和给人看病。

当然也拉拉呱儿，比如山中秋露袭人，吃啥比较补人。

──羊肉汤。李琦和说：羊肉有助元阳、补精血、疗肺虚之功效，对气喘、气管炎、肺病及虚寒的病人相当有益，另外还能益肾壮阳，补虚抗寒，强身健体，是秋令的滋养食疗珍品……对了，有种香草熬羊肉汤简直是绝配，只是不知山里有没有？

招虎山，什么香草找不到呢？

程小福又下山。捎来一只人参，说是大当家送的。香草熬的羊肉汤，味道果然好，不仅兄弟们夸赞，就连大当家也连喝了十八碗！李琦和狐疑极了：大当家喝这么多碗羊肉汤，没事吧？程小福说：没事啊，你可别小瞧俺们大当家，他连喝十八碗地瓜烧也没事儿！

李琦和笑着说：那是，那是……羊肉汤里，放花椒去膻味了吗？

程小福说：哈哈，俺们就好这口膻味，没膻味的羊肉汤，还有什么喝头呢？李琦和干笑着说：那是，那是，不过在羊肉汤里放点花椒与香草同煮，味道还是有所不同的。程小福听了点头说：好，回头到了山上，我放点花椒试试吧。说完，就唱着歌走了。

夜露袭人，不经觉就打湿了衣襟。李琦和夜里失眠，睡不着，坐于庭院里静听蛐蛐叫，偶尔有人在咳嗽，李琦和就想此人贪凉伤风了；有孩子在梦中哭泣，李琦和就想這个孩子该打虫子了；有狗在深深远远地叫，李琦和就想，搞不好是山上来人了……

程小福站在烟雨楼前跟绮云说话，他捎来一兜糖炒板栗和一兜大红枣，问绮云要哪样？绮云说都要。程小福就佯装苦恼，说怎么这样馋嘴呢？程小福背的药篓里还放着一罐羊肉汤，在清晨里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问绮云要喝不？绮云说不要，太膻，受不了。

程小福笑着说：不要就对了。此时，他看见李琦和慢慢地走来。

李琦和的脸色跟墙边草尖上的露水珠一样冰凉。程小福却温暖地笑，说李郎中，此次我没带来药草，只是给你带来我亲手熬制的羊肉汤，汤里我放了你说的那种香草，还放了……我不多说了，大当家的让我来问候你，让你亲口尝尝，是不是你说的那种味？

脸色惨白的李琦和扑通就腿软了：真出事了吗？这完全是……是总捕头赵笋指使我那样干的，不关我的事啊……

程小福捧起汤罐一口气把羊肉汤喝了：我放了香草、胡萝卜、大葱、丁香、砂仁、豆蔻、紫苏、料酒，偏就没放花椒，奶奶的，大当家忌口！

总捕头赵笋又去看望李琦和，安慰了他，还捎来一罐汤，羊肉汤。

看着李琦和的眼泪流下来，赵笋将嘴角的笑容捻得又细又长：放心喝吧，我虽然放了香草和许多调料，但没放花椒，我不会害你的，你看我像害人的人吗？

赵笋亲手给李琦和舀了一碗羊肉汤。李琦和问今天是啥日子？

赵笋掐手指算了算：白露过了，明天是秋分，秋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嗯，今天还算是白露节气，喝吧喝吧，尝尝我亲手为你熬的羊肉汤。

翌日晨，有人报告说李琦和死在狱里了。赵笋大惊：难道是我熬的羊肉汤有毒？来人说没毒，仵作查验过了，羊肉汤没毒，总捕头行事仁义，汤里没放花椒。

赵笋说：那当然，我怎么会害人，我像害人的人吗？

选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