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海霞
(重庆文理学院 外国语学院,重庆 永川 402160)
论《推销员之死》中的女性失语
陆海霞
(重庆文理学院 外国语学院,重庆 永川 402160)
《推销员之死》是阿瑟•米勒最成功的一部作品,也是“二战”后轰动美国剧坛的经典之作。剧本围绕着老推销员威利•洛曼对成功的幻想与幻灭展开,而影响和参与这一梦想的全是洛曼家的男人,女人却被排除在外。这些女人对此毫无话语权,在男性话语霸权下处于被边缘化的附属地位,是缺乏主体意识的失语者,或者说是沉默的缺席者与被述者。
话语;权力;女性失语;《推销员之死》
阿瑟.米勒的《推销员之死》自 1949年面世以来,以话剧的形式在百老汇上演了700多场,受到广大读者和观众的欢迎和好评,并荣获了当年的普利策戏剧奖和托尼奖的最佳戏剧奖,被誉为美国戏剧的精华。同时,该作品也受到了评论界的广泛关注,国内外学者们对该作品进行了文学比较研究、体裁研究、戏剧艺术研究、性别研究、社会学和心理学等多方面的分析,其中,对剧中人物的悲剧性和美国梦破灭及根源的主题研究最多。而在女性主义研究中,女性主义批评者们主要是针对父权对女性的压迫、女性角色的困苦进行分析。本文借用福柯的权力话语理论,立足于女性主义立场对《推》中的女性失语问题进行探析。
话语是一种言说,是人与人之间通过语言进行沟通的行为或活动,在一定语境下与“语言”、“言语”意思接近。而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认为:“诚然,话语是由符号构成的,但话语所做的,不止是使用这些符号确指事物……正是这些‘不止’才是我们应该加以显示和描述的。”[1]显然,在福柯那里,话语不是简单等同于“言语”或“语言”,它是提出有效性主张的“语言形式”。
通过考古学研究,福柯还主张在话语/权力机制中理解话语物质性的真实存在。而关于话语与权力的关系,他认为,“影响和控制话语运动最根本的因素是权力,话语与权力是不可分的,权力是通过话语来实现的……话语不仅是施展权力的工具,而且也是掌握权力的关键。”[2]可见,话语与权力密不可分,权力通过话语来实现,而话语又是权力的一种形式,要想“说话”,首先得拥有说话的“权力”。话语因为权力的参与而变得复杂,因而也就有了主流话语和边缘话语之分,而且因为权力的参与,这些不同的话语处于流动、对立的状态。
所谓“失语”是指无法用有效的语言表达自我意愿。“女性失语”是指在以男性为中心的男权社会中的,女性处于边缘、弱势地位,被迫沉默失语,或指女性长期身处男权文化中,深受其影响而自觉内化了男性中心价值评判标准,没有自我意识,失去了自己的声音而变成男权价值标准的代言人。女性主体地位的丧失与其话语权的丧失是密不可分的,女性主义理论先驱者西蒙.波伏娃在《第二性》总结到:“女人不是生来就是女人,而是被塑造的。”[3]也就是说,女人的性别是男权文化所塑造的、建构的。长期以来男人掌握了话语权把自己确定为主体,并依据男性主体的观点来定义女人,女性处于客体地位的现实决定了她们权力的缺失,其中话语权的缺失使之被迫沦落到失语状态。男性也往往通过抹杀女性的声音来确立自己的主体地位,这一事实在文学领域也不断得到印证。《推》在女性人物性格形象塑造和人物结构分布上都体现出了女性被迫失语的事实,她们以被观察对象的身份出现,处于被边缘化的附属地位或被忽略的缺席状态。
《推》如实的展现了“二战”后美国的社会现实问题,从中可以窥探到当时的美国女性的处境和生存现状。“二战”后,家庭伦理道德又回到了一个及其重要的位置,传统的“女性观”再次复活,“女性回归家庭”的呼声高涨。米勒在《米勒戏剧集》的前言中指出,任何个体所采取的重要行动都会或多或少地受到个人思想以及他所处的社会环境影响。或许正因为如此,在《推》中剧作家并未试图重新定义女人,而是从自身男性视角出发,继续着传统的模式化的女性气质的书写和形象塑造,其笔下的女主角林达是男性话语霸权下的失语女性典型。
文学叙事中,男性作家根据自我价值判断用话语塑造、建构理想的女性形象。女主角林达忠诚、顺从、无私、被动,是典型的传统家庭中模范女性形象,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林达•洛曼是唯一一个有名有姓的女性角色,可谓是最重要的女性角色,但是剧作家米勒对她描写和刻画却是惜墨如金。在剧本开头说明中,剧作家对她的性格、品质进行了仅有的一次描述:
她(林达)通常是个乐呵呵的人,但多年来已经形成克制自己的习惯……使她更痛心的感到威利心里那折磨他的渴望,而这些渴望在心中同样存在,只不过她说不出来,也缺少把这些渴望追求到底的气质[4]5。
这正是失语女性的典型表征,即使是心中有“渴望”,也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更无法像男人一样去追求和实现它。的确,和剧中所有的男性角色不一样,林达从来没有表达过对人生的领悟和对生活的见解,更谈不上肯定和实现自己的需求和价值。有好几次,她都无法有效地使用语言而只能以泪水来表达她的委屈。她的被动和对家务的专心致志,直接使她落于附属于洛曼家男人的地位,她完全放弃了精神上的独立,成为丈夫的附庸,这样没有了自我主体意识的女性,自然也就失去了自己的声音。在家中,林达的话总是被威利打断、抢白,被迫处于一种失语的状态。每一次在林达要说话表达意见的时候,威利总是极力打断她的话、让她保持安静、使她失语。当洛曼家三个男人在讨论建立自己的生意时,林达想要表达意见,却遭到威利的呵斥,只能保持沉默。
威利是家里的中心,林达根本没有说话的权利,受着处于中心的威利的语言压迫。尤其是在政治、法律、宗教、生意等这些被认为是男人的专利的领域,女人没有涉足的经历,也就没有发言的权利。正如伊莱恩.肖瓦尔特曾经说过,“问题不是言语不足以表达女人的意识,而是女人未能得到充分运用语言的手段,故而被迫沉默,或陈述婉约、迂回。”[5]也就是说,女性在男性话语霸权下被剥夺了话语权,处于被压抑的位置。在洛曼家中,表达方式和内容都控制在处于中心地位的威利手中,林达没有表达自己想法的机会。
另外,即便是林达拥有机会表达自己,也无时不在按照男性规定的方式说话。整个剧中,林达话语最多、最激烈是在两个儿子打扰或者激怒威利的时候。“他的死活你放在心上吗?”“别再靠近他!”“你非得今天找女人吗?你那些臭烂婊子!”[4]97-98林达把儿子在外的女人称为“臭烂婊子”,显然是在用男人的口吻说话,这样的话语是在遵从着男权意识,维护着威利作为父亲的权威。
文学创作不仅在传播着历史和文化,也在建构着历史和文化。掌握了话语权力的男性作家从自身的视角出发,同时受自身性别意识、立场的左右或影响,其笔下的女性形象体现的是男性对女性的一种理想期待和规训。林达具有失语女性的典型特征,置身于男性强势话语中,耳濡目染,自觉不自觉的认同了男权话语,内化了男权价值标准,陷入失语的茫然状态。
《推》展现的是美国梦的追求与破灭的主题。而对梦想的追求往往是男人的专利,女人则被排除在外。男权叙事话语下的《推》也毫不例外地讲述着男人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女人是沉默的缺席者和被述者。“在《推》这部剧中,女人对于人物角色的中心思想和行动的无关紧要性达到了令人吃惊的程度。”[6]
剧中男女比例是失调的,13个人物角色中,女性角色仅5人。女性角色对戏剧的主题和情节发展无足轻重,她们的作用主要是为男性角色提供他们所需。有女性主义评论认为:“《推销员之死》为美国当代戏剧中的女性角色的缺失现象铺平了道路。”[7]《推》作为一部以家庭为人物关系轴心的戏剧,其家庭中的女儿角色是完全缺失的,而威利和本的母亲、本的妻子是被阿瑟.米勒剥夺了声音的“缺席”女性。威利的母亲在全剧中只被提到过一次;本的妻子为本生了七个儿子,比本长命,但却始终未在剧中露面;林达不被邀请去参加洛曼家男人们的庆祝聚餐。整个剧情中看不到女性作为整体的存在,她们没有自己的声音,没有自己的故事。
“家庭”是阿瑟•米勒戏剧透视美国社会的窗口,他的作品很多都与家庭题材有关。《推》基本的家庭结构,即父亲、母亲和两个儿子,这是一个经典的结构。“这种家庭结构的问题是女儿角色的完全缺失。家庭中刻画的唯一的女性角色是妻子、母亲的角色。”[8]剧中一共展示的洛曼家族的三代人,三个家庭单位。分别以老洛曼、威利为轴心的两个家庭都是经典家庭结构模式的代表,而以本为轴心的家庭,是由父亲、母亲和七个儿子组成。在整个洛曼家族中的这三个家庭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女儿角色的完全空白。这绝非偶然的巧合,而是剧作家的精心策划的结果,同时也是有深刻的文化背景原因的。男权社会中,从对原始自然的征服到现代商界的争战以及远大理想的追求,多数都只是男人的专利,女人从来都是被排除在外的。《推》中所表现的“美国梦”所倡导的成功经验从来都是由男人所创造的,本继承了父亲老洛曼,抛家弃子到非洲原始丛林挖钻石,发了大财。而威利一直希望并悉心培养比夫,想让他成为自己的继承人。
除了女儿角色在洛曼家族家庭构成中是完全空白之外,剧中还存在妻子、母亲角色的话语缺席、信息省略问题。林达之外的另两位洛曼家族中的女性——妻子、母亲角色(威利的母亲和本的妻子),没有姓名,没有出场,她们是被叙述的沉默者。最显著的空白是有关威利母亲的信息,整个剧中只在威利对本的造访的回忆中提过一次。尽管威利自从四岁开始就是由母亲一个人抚养,他却只对父亲表现出了无比的留念,对于母亲,威利只是给本简易的说过,“她早就去世了。”[4]34一句轻描淡写的回答丝毫没有表现出他对母亲的留恋,本甚至都不知道母亲何时去世。显然,母亲的角色作用完全被威利和本边缘化了。这与威利对父亲的迷恋形成鲜明对照。威利总是追着要本给自己介绍关于父亲的事情,“本,请你说说爸爸的事情,我要孩子们听听。”[4]36原因很简单,因为父亲总是儿子引以为荣的榜样。这种缄默不仅是对威利的母亲,也延续到家族中的其他女性角色,有关林达的家族背景剧中也只字未提,这与对威利家族的背景的详细介绍形成鲜明的对比。另外,本的妻子(七个儿子的母亲),只是作为关于本的死讯的来信者提过一次。尽管一个文本没有必要展示所有的事实,作家米勒也没有义务对每个角色及其家庭背景作介绍说明,但家庭作为社会生活的基本单位,作为反映大社会的一面镜子,作为人们与大社会联系的纽带,如此的缺席、空白定有其深刻的文化意识根源,而绝非偶然。
无论是女儿角色在剧中的缺席,还是母亲/妻子角色的被忽略,都是剧作家男权思想意识影响下的结果。身处社会文化边缘的女性,在男性语境中,只能是被叙述的沉默着。洛曼家族的这种家庭构成模式只是西方文学中的一个典型代表而已。
《推》体现的是社会主宰(男人)的声音,女人被移到了叙述的边缘,以被观察的对象出现,处于附属地位或被忽略的缺席状态,她们没有自己的声音或者寂静无声。因此,《推》中所留下的时代文化烙印,为我们考察20世纪美国社会性属话语提供了一条蹊径,对该作品中女性失语问题的研究,可以帮助读者更深入、更全面地理解米勒的戏剧,同时引发对女性处境的关注,从而为改变女性的地位和不平等的男女关系提供一种可能。
[1] 福柯.知识考古学[M].谢强, 马月, 译.北京: 三联书店, 1998: 53.
[2] 黄华.权力,身体与自我:福柯与女性主义文学批评[M].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5: 38.
[3] 西蒙•波伏娃.第二性[M].陶铁柱, 译.北京: 中国书籍出版社, 1998: 11.
[4] 阿瑟•米勒.推销员之死[M].英若诚, 译.上海: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8.
[5] 伊莱恩•肖瓦尔特.荒原中的女权主批评[G]//王逢振.最新西方文论选.桂林: 漓江出版社, 1991: 342.
[6] Heather Callow.Masculine and Feminine in Death of a Salesman[G]//Stephen A.Marino.The Salesman Has a Birthday.Lanham: University Press of America, 2000: 73.
[7] Susan Smith.Contextualizing Death of a Salesman as an American Play[G]//Matthew C.Roudane.Approaches to Teaching Miller’s Death of a Salesman.New York: The Modern Language Association of America, 1995:31.
[8] 王卫华.戏剧中的女性主义人类学——盖尔.奥斯丁与《推销员之死》中的妇女交易[J].学理论, 2010(4): 150.
(责任编校:叶景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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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327X (2017)01-0072-03
10.15916/j.issn1674-327x.2017.01.022
2016-08-11
陆海霞(1978-),女(苗族),湖北咸丰人,讲师,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