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滩（组诗）

罗耀霞

故乡朦胧又远去

小时候，我的梦都在山那边，水那边

飘得好长，好远

跨过无垠的田野

穿过长长的铁轨

长大后，我的梦都在云那端，路那端

飞得好高，好沉

捂过孤独的冬季，越过发酵的夏天

当雾气散去，青春偶尔有些发慌

最是清晨的山峦

山茶花一朵一朵染上沁甜的笑窝

默默将阳光收藏

田埂上的小伙伴

丢下了背篓，也丢掉了无邪

与自己的老模样捉起了迷藏

我们再也找不到打猪草的小姑娘

年少时的青梅竹马

桥知道

故乡，是一个双面人

桥的这端是百年以前

桥的那端是今天以后

河水偶尔犯浑

弄花了倒影，打翻了铁塔

与祖辈的桥眉来眼去

谈着一场跨世纪的爱情

每到清晨，桥的这头吆喝喧天

演绎着饮食男女的阴晴圆缺

而桥的这头，肃寂如一位失宠的妃子

不悲不喜，却朝不保夕

可怜的桥，每一块砖石里

都藏着厚重的叹息

一旦松手，丢掉的不仅是祖先的王朝

还将是未来的子民

桥知道，她的眼里

再也走不出故乡的前世今生

礼物

遥远的村庄

冲坳，水库旁，田埂边

打猪草的小姑娘

被一朵水花吸引，回眸一瞥

只一眼，她的世界从此繁华一片

有点慌张和不知所措

七八岁的小姑娘

梦想才刚刚发芽

碰巧流星刚刚从头顶划过

还来不及许愿

就被一颗巨大的陨石砸中

从此，小姑娘不再麻木

即使日子照旧，拣柴、打猪草、割稻子

她也确信老天早就给她准备了礼物

在不确定的时机

赠予你惊喜

就像七八岁的那天

趁你不备，水花一溅

一条鱼就游进了你的背篓

老宅

从千山万水走过

我闯入了故乡的老宅，

像一个外乡人

碧苔，蛛网，土墙，

黛瓦屐痕，时光穿梭

糯湿的天井静默如昔

老刘家 人去楼空

大夫第 乍现当年繁华

石板桥上釉光萤萤，

风雨千年一一叩响

孙水河洗尽了陈年的污渍，

显得愈发苍老而大度

那些漂浮不定的水草

小妖一般缠绕，腐蚀着你的灵魂

清幽的夜，被车轮碾过

熙来攘往，尘土飞扬

一束探照灯刺破了守宅人的心

一刀又一刀，道道都是千年遗落的梦

小巷深处

故乡生活在流水线上

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始游牧民

偶尔闪过哈雷的轟鸣

拖长了尾巴扬长而去

故乡的小巷住满了行吟诗人

时而在墙壁上涂鸦纲领性语录

间或挂个招牌贩卖青春

嘿得你满地打滚

只有老裁缝依然孜孜不倦，

一针一脚，打磨着老时光

缝补着光阴，齿合着天伦

而钟表匠则戴上了双层老花

却不紧不慢滴告诉我

这个挂钟不老

那个砚池是武则天时代的

大喇叭在游街，买水，煎油

此起彼伏的叫唤声一浪高过一浪

可惜了，新华书店

只落得寒蝉凄切长亭晚

几千年了，总有人会问

到底是胃重要，还是味重要

我从故乡的古巷转到了新街

却被一个烤玉米收买了味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