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侠的“块垒”

2017-03-05 00:01周李立
湖南文学 2017年2期
关键词:黄先生科幻现实

周李立

我周围的朋友中,写小说的年轻人不少,写科幻小说的却不多——准确说,超侠算是唯一的一个。虽然美剧《生活大爆炸》里的四大科学怪男也吸引了无数女粉丝,但女人们在逻辑上的先天不足和对高新科学的先天冷淡,导致她们对科幻的热情其实更多被抛洒在了科幻周边的领域而不是科幻本身。这大概跟足球类似,男女球迷眼中的“足球”其实并不是同一个足球。当然,刚刚获得雨果奖的郝景芳就是个姑娘,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不过她的《北京折叠》剥离其科幻的前提和预设外,内容仍是现实主义的贫富差距与社会分层。《北京折叠》是科幻的酒杯浇灌着现实的块垒。或许恰恰因为郝景芳是女性,才足够敏锐足够温情足够跳出科幻文学已然形成的藩篱(或曰拓宽科幻的藩篱)。

超侠是个男的,写了很多年科幻,这些年一直在网站工作。这些标签贴上去,一个标准IT男的形象就可以成立了,于是和所有IT男一樣,他举止行为极不成熟,喜爱奇思妙想的科技创新,一本正经相信各种胡说八道的事,当然也喜欢美女,以至于他早年的小说总被我们美誉为“情色儿童科幻文学作品”。他倒是有很多小读者,但他去学校做阅读推广之类的活动的时候,总是让在场的家长们忧心忡忡,担心他那些超现实的“不良思想”带坏了小朋友。

在文艺气质过重的这群男男女女中间,超侠的存在便格外突兀。我们热衷于谈论他,他不修边幅的种种轶事、他神秘又诡异的恋爱经历、他号称自己做过的那些不知真假的荒唐事,还有他莫名其妙的胡言乱语——我基本听不太懂,而且我相信大多数人都听不太懂。对话的困难并没有造成他与朋友们的隔阂,大家仿佛还更喜欢和他愉快地玩耍了。那些大开的脑洞,听不懂又怎么样,谁还没几个“外星人”朋友。除非他的滔滔不绝让所有人语塞、一时无人能接话,这种时候一般会有人让他“回你的火星去吧”。

有一年超侠突然拿了中国科幻文学最高奖的“星云奖”,还不知“星云奖”为何物的我们刮目相看之际又觉得理所当然。我心中甚至隐隐有种舒了一口气的感觉:这样一个活在异度空间的人,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以接纳他的归宿了(哪怕只是文学意义上的归宿,在现实意义上超侠仍是单身)。

超侠早年写的科幻作品多为长篇,据说里面主人公也叫“超侠”,于是那些超侠讲述“超侠”之奇遇和奇迹的奇怪文字,累计已过千万。在网络文学动辄以千万字为计量单位的时代,这或许已不够令人惊叹。但在我们写中短篇小说的人中间,“千万”仍是一个夸张到近乎荒唐的纪录。信奉小说的现实主义并认为文学是一种对生活的信任方式的我,始终无法真正进入对科幻文学的阅读。但不争的事实是科幻却实实在在地在近两年的纯文学界火起来了,文学刊物《收获》就已经开始施行鼓励科幻文学创作的项目。这当然有刘慈欣《三体》系列作品获雨果奖提升了科幻作家士气的原因。但在这种表层原因之下,读者对超越现实世界、建构虚幻世界并寄托人类理想的阅读期待,或许才是科幻作品赢得广泛读者的本质原因。超越、建构并寄托,这其实本身就是文学与生俱来的功能。在不堪的现实里无法实现的生存理想或发展愿望,以及因为这种无法实现而郁结的情绪,总是需要一种非现实的宣泄。如果现实主义的文学给予读者的是感同身受的理解这样一种“镜面”印象,那么科幻文学因其最大限度地使用了文学的虚构权力而给予读者的便是对可望不可及的世外桃源的一种窥视、启发,以及更重要的,是一种慰藉。

超侠写中短篇小说似乎是近几年的事。《开封悬斧》这篇小说算得上是科幻类型文学。在短篇的篇幅中容纳了科幻文学的必备元素,自成一体的宇宙观、自圆其说的情节发展、合乎“理性”的悬念/解决悬念。然而我仍然希望将《开封悬斧》作为一篇小说而不是科幻小说去看待。小说的细分类别无疑是必要的,但也是极具遮蔽性的,我们在乡土小说、官场小说、情感小说等等类别组合而成的框架内,多多少少已被训练成一些视觉盲视的读者。如果回到小说本身,《开封悬斧》仍是成立的。小说中的“我”(也是一名科幻作家)奇怪地参加了一次去开封的诗人采风活动。在开封某旅游区,“我”认识了老板黄先生。黄先生与“我”打交道的时候,表现总有些不明原因的奇怪(比如从“开封”为发球点以世界各地命名球洞的高尔夫球场),之后黄先生带“我”去看了“开封悬斧”,告诉“我”其中奥妙以及他目前面临的问题:“悬斧”是时间与空间的双重浓缩,因浓缩而具备巨大能量。这种能量造就了开封八朝古都的历史辉煌和中原大地的人杰地灵,也造就了糊里糊涂的黄老板的成功人生。问题在于能量爆炸的威胁已经出现,作为“悬斧”在现实中的“代言人”,黄先生急需要找个接班人,之前与“我”的交往让他认为“我”是一个合格的接班人。这当然是这篇小说得以成立的逻辑基础,而“我”在其中的行为与反馈才是这篇小说取得自身合法性的倚仗。“我”在诗人采风团里格格不入,“我”惦记的是自己的失恋,“我”也不太相信黄老师关于“悬斧”的解释,在听闻当接班人还要经历一次“濒死体验”之后,“我”果断回绝了黄先生的提议。但“为了向女朋友证明爱情”,“我”倒是义无反顾去经历了“濒死”的过程。可以看出,人物的这些反馈和非科幻小说并无二致,恰恰因为“我”的行为都出于人性本身或现实本身,小说才在科幻的外衣下具备了感染读者的力量。

小说两个字如果拆开,可以算成是,小、言、兑——一次小小的言语的勾兑。勾兑作为鸡尾酒术语,表现将多种饮品混合的动作,呈现更复杂的口感。小说其实也是如此。小说作者总是用小说这枚小而复合的酒杯浇灌自己的胸中块垒。从这一点而言,写什么类型小说的作者并无太大区别。那么,超侠的“块垒”在哪里?从这篇小说中,我想我已经读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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