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龙
每入秋,母亲又开始忙活着为我们做泡菜了,这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母亲说秋季做出的泡菜特别容易出味儿,对于喜欢吃泡菜的人来说,可不能蹉跎了这段好时光。
泡菜的姿态是谦卑的,在肉山酒海的川菜大宴上,它只是一小碟;在四川清贫农家简朴的饭桌上,它也只是一小碟。然而,没了它,川菜就算不得川菜了。盛宴,往往始于泡菜,筷子尖尖夹几颗到嘴里,慢慢嚼,把胃口打开,这是徐徐、款款的开场。农家,泡菜是主菜,几颗泡菜就能下一大碗干饭,或者半锅儿煮红苕,活脱脱四两拨千斤。泡菜自然是咸的,但并非只有咸,滋味多得很。
咸乃百味之首,这是盐;在咸的统领下,让百味婀娜多姿,这才是泡菜。举洗澡泡菜为例,睡觉前把青笋、萝卜、黄瓜、莲白或红海椒洗净、切好,放入泡菜坛中,第二天清晨出坛,摆放在青花瓷盘中,湿亮亮,红绿相映,咬一口在嘴里,脆嘣嘣的,清香,略咸,微酸,回甜……开胃?开胃。下饭?那还消说。稀饭、包子、馒头、油条,撑得小心翼翼出门去上班,同事见了问你咋个捧着肚子呢?你只说泡菜太好吃了,不言其他。
跟“洗澡泡菜”相对的,是老泡菜,那是用做作料的,在坛子里泡了上月、上年。顺便补充一句,无论洗澡泡菜、老泡菜,泡菜坛里的水,时间都是越长越好的,就像文火炖鸡汤,老母鸡越老越有味。我从小认识一位阿姨,她家的泡菜远近有名的,我偶尔吃到一回,她都跟我说一回:我泡菜坛的水,还是你爸妈结婚时起的呢,我去你家分了半坛子,至今都在用。难怪!几十年了,这坛里泡过多少泡菜、添加过多少作料,百味?千味都有了。几十年,树也成精了,泡菜坛子里当然也有时间的精灵。我去问我妈,我们自家的老泡菜水呢?我妈说,搬过几回家,泡菜坛子打烂过好几回,哪来啥子老泡菜水!唉,她是个向前看的老太太。
泡菜的天敌是生花,即泡菜水上浮起一层白腻腻的沫。所以,从前家家捞泡菜,都备了双专用的筷子,以确保洁净,不沾油荤。但也有例外。我有个学生,她毕业后留在成都,前几年租房住,常迁徙,但随身必带一只小小泡菜坛。她泡菜、取菜,不用筷子,直接手抓,從不生花,味道嘛,一字以蔽之,鲜。泡菜是一门手艺,用手者,高手也。这种手,称为泡菜手,百里挑一。
母亲做的泡菜在街坊里小有名气,她是个大方的人,经常把自家做的泡菜送给邻居们品尝,一碟泡萝卜、几片泡包菜、几条泡黄瓜,东西不多却增加了邻里的感情,有邻居还专门像请大师傅那样把母亲请到家中做泡菜,母亲也从来不回绝。大家问母亲做泡菜有什么诀窍,母亲总是笑着说:“哪里有什么窍门,做得多了熟能生巧罢了。” 有天父母不在家,留了条鲤鱼,让我自己看着办。我把鱼放入油锅略煎煎,就把厨房里能找到的各种调料,全搁了些到锅里,可谓“群贤毕至”。最后,再倒入足足一大碗老泡菜,以及半瓶豆腐乳汁水,一锅煮。这是我吃过的最棒的泡菜鱼,我和我妹妹吃得脸都笑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