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父亲的那天

〔日本〕谷口雅美

凌晨4点，在青叶出租车办公室里，增田一边用拳头捶打着隐隐作痛的腰，一边登记着当日所跑的公里数。

“老增，听说你结婚啦！”同事篠原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老生常谈！增田叹了口气。最近，不论是在办公室还是车站的出租车停靠点，听了传闻的同事，有时甚至是其他公司的司机，都兴致勃勃地过来打听。

“年方几何呀？在哪里认识的？是不是夜店的小姐呀？”

增田简明扼要地回答道：“38岁，离异，带个‘拖油瓶，护士。”话音刚落，他们的嘲笑声一下子就憋了回去，马上又化作同情的表情。

“离异，还有孩子……？孩子几岁了？”

上周，和增田登记结婚的绫子有一个刚上小学三年级的孩子，叫数马。

“唉！小学三年级吗？这个年纪的孩子一点都不可爱，而且马上就要到叛逆期，接下来可够你受了。” 简直就像发生在自己身上似的，他们往往叹着气，随即就失去了兴致，转移了话题。

但是，篠原并没有罢休。“终归要结婚的话，就应该像滨野那样找一个年轻的才好呀。是因为漂亮吗？”他说了一个同事的名字，继续刨根问底。这名同事找了个比自己小一轮多的女孩。

“没有，一般人。”增田再次简短地答道。

“那么，是性感？不错哟，真他妈的……”篠原自以为是地说着，走了。

增田望着他的背影苦笑着，捶着腰又开始登记。

和绫子认识是在一年前，她在护理中心工作。增田按照公司的要求，去考取护理助手二级资格证，在实习培训期间遇到了作为助手的绫子，虽然都一把年纪了，但却一见钟情。由于工作性质的缘故，几乎不化妆而被晒黑的绫子虽然算不上特别漂亮，但增田非常中意她那既健康又温和的气质。

初次去吃饭，知道绫子和自己只相差一岁时，增田非常吃惊。因为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至少小五岁。

绫子把年龄、婚史、一个上小学二年级的儿子、六年前因丈夫有外遇而离婚的事情一一告诉了他。她并没有指责丈夫，也没有感情用事，只是平静地讲述事实，看到这样的她，增田更有好感了。

增田马上40岁，感觉正处于人生的岔路口，到了该决断是独身终老还是组建家庭的时候了。他感觉和绫子可以组建一个稳定的家庭。

他根本没在意过离异、有个孩子等这些事情。因为增田本人曾经也是一个“拖油瓶”。父亲辞世后，母亲在他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再婚。所以，他理解当继子的心情，有能和谐相处的信心。

一起出去吃了几次饭和看了几次电影后，增田提出希望以结婚为目的来接触交往时，绫子虽然露出了喜悦的神情，但马上表情又严肃起来说：“我虽然喜欢昌平你，但能否结婚可以让孩子来决定吗？”这个回答让增田倍感意外。绫子说，迄今为止每当提到再婚这个事情时都是这样做的。绫子用坚定的目光看着增田说：“对我而言，儿子是放在第一位的，即使结了婚我也这样认为。对此你无所谓吗？”

增田马上点头同意：“当然，没问题，应该这样。”

增田的母亲从没那样考虑过自己的孩子。父亲去世三年后，忽然有一天，一个从未谋面的男人以“新爸爸”的身份住进了家里。和在弹子球游戏店工作的酒鬼爸爸不同，他是一个非常认真老实的邮局员工。

虽然亲生父亲总是满身酒气，但却非常温柔，增田很喜欢他。明明还没有忘记自己的父亲，从那天开始却被告知要叫另外一个男人“爸爸”。

很庆幸绫子和母亲不是同一类型的人，这真是太好了。如果母亲也像绫子一样考虑一下自己儿子的感受，增田应该会真心祝福她和继父的婚姻的。

和绫子的独生子数马第一次见面是在钓鱼场，因为绫子说“在昌平你最放松的地方就好”。

“你好，我叫数马。”当时还是小学二年级的数马鞠躬之后就什么也不说了。增田苦笑了一下，心想对我心存戒备也是理所当然的，于是低下头说：“叔叔叫增田。”数马饶有兴趣地看着增田。

“数马和我都没有钓过鱼。” 绫子说。

增田领着母子俩去挑选可以租用的鱼竿。绫子看到用作鱼饵的肉虫时惊叫道：“我看着你们钓就好了。”所以，最后只租了两个人的渔具和三把椅子，选了一个合适的地方坐了下来。

数马扭扭捏捏地看着增田做准备工作，绫子把他推到增田面前说：“哎，好好跟着学学吧。”增田细心地教他鱼饵的装法和鱼竿的握法，数马认真地听着。

“总之，亲自试试就会明白的！”三个人并排坐下来，数马坐在增田和绫子中间，放下了鱼钩。增田斜眼瞟了一下数马，只见他信心百倍地握着鱼竿。

马上，增田的鱼竿就有了动静，他轻松地钓上来一条大虹鳟，一放到水桶里，数马就瞪大了眼睛凑过来，盯着张着嘴的鱼看，那纯真的反应实在太可爱了。增田不由得露出了微笑，正好和数马的目光碰在一起，数马迅速把目光移到了別处。

“妈妈，快看，真大，这条鱼。”

“真的呀！”绫子一边点头说，一边向增田做出了“对不起”的口型。增田摇了摇头。初次见面这也在情理之中，因为小家伙在提防他夺走自己的母亲呢。

接下来的钓鱼跟往常一样，很悠闲。今天的鱼好像特别爱上钩，增田和其他钓客都接二连三地钓上鱼来。但是，只有数马的鱼竿一点动静都没有。渐渐地他那信心百倍的神情一点一点蒙上了阴云，现在已经是强忍泪水盯着水面了。增田想，当初选择这里是个错误吧。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内心开始焦急起来，正在这时，数马的鱼竿终于有了动静。

“怎么办？怎么办？”面对慌张的数马，增田说：“淡定淡定，首先慢慢地把它拉过来。”数马看了一眼旁边带孩子的一家，但增田装作没看见。旁边的那一家人，每当儿子钓上鱼的时候，父亲就会从身后帮着孩子一起握住鱼竿，把鱼钓上来。可是，增田认为自己和数马还没有亲密到那种程度，一下子被不熟悉的人接触身体，如果换作自己的话也会很讨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