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玉侠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承袭、断裂与重构
——《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的修辞艺术
姬玉侠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记录了武汉江汉路市民生活的原生态,池莉尽可能的调动更多的风俗人情资源,展现市民知“冷”知“热”而“活着”的生存哲学,体现对生存和生活的守望和质询。小说承袭了池莉一贯的叙事风格,对话、重复、时空修辞策略的选择突显了主体性的构建,修辞艺术的“狂欢”使作品在一定程度上偏离了池莉的理性思辨,小说内部出现断裂,两性关系呈现新的转变。
池莉;对话;时空修辞;两性关系
《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是武汉市民生存状态的记录,信息包容量很大,池莉对这篇小说的评价甚高,曾言此篇是她个人最爱。小说突显出池莉对生命及生存价值的理性思辨,“冷和热无疑是生活所呈现出来的感性形式的一种象征,而生存的意义就寄寓于人们在这个充满感性色彩的生活的世界里所经历的丰富复杂、具体而微的人生体验。” 目前研究者对池莉的研究多关注小说的市民精神和女性意识。通过文本细读的方法,对《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的修辞及意义展开详细的分析,探寻池莉小说的修辞选择及深层意义,以发现小说整体风格的承袭及小说内部矛盾和断裂,突显出池莉小说的多维性。
对武汉市的执着叙述是池莉小说创作的一大特色,《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在风格上很像是一篇武汉风情小说。文中没有曲折动人的情节铺排,没有诗意的生活情调,展现的是武汉凡俗的生活环境和风情特色。池莉在访谈中说“大武汉是我的写作标本,我是大武汉的小小市民。” 小说中无处不透露出池莉对武汉的钟爱。对武汉天气的闷热反复描写,对武汉小吃和武汉方言的运用成为小说的亮点。而这些独具特色的因素都是通“说”的形式传达的,“对话”形式的运用是小说的主要修辞方法。小说以下午四点钟的热开始,以早上四点钟的凉结束,整体结构布局严谨、紧凑。在这短短的12小时中,展现了武汉市江汉路男女老少的共同生活方式和生活乐趣。他们都是忍受着武汉闷热的环境,晚上搬出竹床在马路上吃饭、睡觉,男女也没有避讳。全文围绕一个“说”字展开,并八次重复言说一个细节“体温表的爆炸”,一方面展现武汉的闷热环境;一方面引出其它的讨论。池莉在《创作,从生命中来》中说“我偏爱生活的细节…只有细节是崭新的,不同的时空不同的人群,拥有绝对不同的细节,我对生活细节非常敏感,我喜欢用密集的细节构成小说,我不想自己在小说里一唱三叹说废话,因为我觉得自己远没有生活本身高明。” 对生活细节的反复陈述和议论表现了人物心理的躁动以及精神生活的单一反复。
从叙事手法上,文中的“说”和“听”对话方式的运用,也改变了以往流水账似的生活叙述,形成内在的张力,提供了多重可能性和被阐释的空间。不再像《烦恼人生》叙述印家厚“神圣的烦恼”一样,而是尽显小市民的日常生活。“对话”充满无限可能性,尤其是日常话语中的暗指部分。小说中工作时的公共空间中发生的事情以说者与听者的对话方式展开。如燕华上班时,在公交车上发生的售票员小乜与乘客相骂的事情;许师傅讲述他光荣的往事和武汉小吃;看电视时对新闻事件的谈论。处于公共空间的事情成为了私人空间的谈资。池莉用“显示法语式”展现武汉人的“好说好动”,话语的内容又尽显武汉市民的生活环境和生存状态,以及精神内涵。“怀旧”与“时尚”通过“对话”言说方式在这里交汇。以猫子、燕华为代表的年青一代的市民谈论工作中发生的“体温表爆炸事件”、“售票员与乘客相骂事件”;以许师傅为代表的老一辈的人谈论回忆中的武汉美食。不同时代的人都是说着相同的本地方言,反复谈论他们遇到的小趣事,用同样的生活方式充实生活。池莉用这样的方式反观传统与当下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的矛盾。对话的方式也促使人物脱离叙事人的掌控,每个生命个体都有言说的自由和机会,凸显出人的主体性,加之武汉方言的使用,人物形象和地域特色双双显现。对话方式的选择还使整个小说像是一部舞台剧,小市民在江汉路这个大舞台上演出一幕幕真实的日常生活。市民走出屋子走向广场,走入公众视野,但不改在私人空间的行为方式,透漏出一种喜剧化的广场语言的狂欢。小说中还有一个特殊的现象就是对时政新闻的运用,不仅仅在这篇小说中有运用,在池莉其他小说中几乎都涉及时政新闻的运用,例如《云破处》尤为明显。对时政新闻的引用也是增强文本现实性的一种,但在这部作品里新闻的添加又称为一个话题,一个人们表达想法、发泄自己的媒介,成为一个言说的对象。
池莉这篇小说以武汉江汉路为地理坐标,在时间上选择夏季下午四点钟到早上四点钟,只关注人物生存的现在时间,人物的过去时间以回忆的空间展开。时间的选择也就形成了空间的限制,这12个小时是属于人们下班之后的私人空间,私人空间的选择意味着回避神圣,回归平凡,意味着生活态度的选择是“活着”,而不是“活好”。但傍晚人们搬出竹床,又从私人空间走向公共空间。将本该处于私人领域的市民搬到公共领域,不厌其烦的叙述他们关于“吃”和“玩”的生活方式,带有讽刺意味。时间和空间的选择突出了小说的三个主要关键词“热”、“冷”和“活着”。这样的时间和空间的选择能够更加集中紧凑地表现小市民的日常生活,突出小市民的精神维度和人生生存理念,表现对个体生命的尊重、理解和宽容。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池莉自己生活哲学的对照,如冷与热在文中表示残酷的生存环境,在现实生活中也是池莉文学现象“内冷外热”的写照,对此池莉的真实生存态度与小说达到了内在的一致性,“活着就好”也是做好自己就好。
在叙述时间上,按照时间流逝顺时序叙述,小说的叙事环境是热。池莉很喜欢写到武汉的热,如《看麦娘》反复强调6月22日立夏这天炎热的天气,仿佛最热的这天就应该发生点什么似的。冷与热的表述产生隐喻的效果,选择武汉闷热的自然环境隐喻人类恶劣的生存环境。热与静的对照,闷热的天气会使人产生焦躁感,但市民的生活状况有条不紊,和谐平静,没有激烈的矛盾冲突。竹床预示与自然的融合,处处显示着佛道的生存哲学。时空选择的限制突出的是对细节的反复描写。细节的重复,事件的重复但却刻画出许多不同特点的人物,言说的事件相同,言说者的方式相似,但听者不同,产生不同的反应,丰富了小市民的形象特征。但这八次重复也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与时间相对应的环境温度的变化,话题的热度也随之变化,由下午的热到凌晨温度降下来,体温表爆炸的话题热度也随之由热到冷却。从人物整体的心理变化上也是由躁动变为冷静,人物的心理时间与物理时间是一致的,文本呈现一种很工整的结构关系。小说在这12个小时中展现了市民的生活、生存、精神状态,在某种程度上也如《烦恼人生》一样,是用一天的生活隐喻一生,小说中更是用半天的时间预示一生的生存状态。不同的是这部小说呈现的是市民温情、豁达、潇洒的生活,烦恼用安于贫命式的豁达冲散。安于贫命式的豁达与潇洒,实质上又是以淡化人对现代化的追求与向往,去消弭人生对城市环境的恐惧。“为了在如网般的生活中寻找心理平衡的支点,池莉笔下的人物主要是通过解构理想来逃避现实矛盾,进行自我排解,最终抑制个性,随遇而安。” 这显示出池莉在这篇小说中理想浪漫的一面,包括小说中对两性关系的某些转变。在这里能看出池莉小说的创作进入20世纪90年代之后的叙事风格转变的端倪,这篇小说可以看成是90年代中后期池莉小说叙事风格转变的一个前预告。
池莉作为女性作家,会自觉的从女性主义视角出发,关注女性的生存状况和命运走向。但纵观池莉各个时期的小说,其小说中对女性的塑造显得单薄固化,有时显得过于抬高女性的性格魅力,在池莉小说中的女性仿佛是天生的就能挑起生活的大梁,如《生活秀》中的来双扬。池莉善于描写生活的酸甜苦辣、平淡或烦恼的日常生活,但对女性人物的塑造上单一、没有成长性,相反对男性的塑造上就显得很成功,这一点与铁凝恰是相反。池莉的小说中男性塑造与女性形象相辅相成,以女性的视角观察的男性是多变复杂、处于成长型的形象。所以在池莉很多小说中就有一个中年男性成年的观点贯穿其中,如《烦恼人生》、《不谈爱情》、《太阳出世》。池莉的小说多是塑造女性的活命能力,而批判男性没有活命能力,甚至是打压男性的存在价值。而女性对自我内部精神世界的占有以及在向外部世界的开拓方面都拥有至高无上的自主性。在池莉的小说中可表述为“生存型女性”。在《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中女性的生存性呈现依然存在,但与《你是一条河》中的辣辣、《生活秀》中的来双扬有所不同,小说中燕华形象被赋予了新的特点。猫子人物形象的设计与燕华相反,是一个标准的妇女生存态度,这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男性身份和男性存在的价值。如猫子名字的设计,“猫”很多时候是带有女性隐喻色彩的词语,在英语中也常用表示女性的she来代替猫。两性之间关系和形象塑造的反传统拆解,使池莉在《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中的潜在的女性意识成为亮点。燕华在小说叙述中不见其人先闻其脾性,从开头汉珍与猫子打趣“要劝燕华不要嫁给猫子”,到天热猫子“改变决定,要去燕华家”,及至猫子来到燕华所住的大楼时王老太含糊的提醒猫子“燕华今天轮早班了,你要小心”。至此女主角燕华在他者的叙述中走入读者的视野,但燕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池莉为何采取几经辗转的叙述方式让燕华登场?细读时不难发现这种不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叙述方式与《红楼梦》中的王熙凤的出场方式很相像。但燕华不是充满诗意的红楼中的一般女子,映入读者眼帘的是一个正在洗菜,“穿了件相当于男士背心的女士背心,下面是花布裤头,整个背部包括裤头的腰全汗湿得贴在身上” 的小市民形象。从服饰上看,燕华出场时是“男士背心的女式背心”、“花布裤头”,吃饭时是“黑色背心白色短裤裙…英姿飒爽”,逛街回来后是“汗衫短裤拖鞋”。总体装束俨然是一位“汉子”形象。与此相反,猫子的穿着只出现一次是没有明显性别特点的“T恤衫”。从个体行为方式上看,燕华在生活和工作中都豪放不羁,在两性恋情中无拘无束,与猫子拌嘴毫不相让。尤其是在与女友逛街时谈论到被歹徒杀害的女孩时,燕华豪言“老子不怕”。职业上燕华是公交车司机而猫子是售货员,最早起来上班的也是燕华和小乜两位女性。整体呈现女强男弱的现象。在二者的恋爱相处中也有新型婚恋关系的呈现,如女人们对猫子“怕老婆”的议论,而猫子认为是“心疼”燕华,并认为这种表现不是屈辱而是大势所趋。
在这篇小说中,两性之间的爱情描写也与以往有所不同,猫子善解人意、对燕华百般照顾。燕华虽然总与猫子拌嘴,但实际内心也是挂念猫子,如逛街带回来的宵夜,四点钟上班的燕华让售票员小乜说话小点声,尽量不踩油门让公交车“像人一样悄悄走路”,因为“武汉市就现在能睡一会”,这里可以理解为对生命的理解和宽容,也可以理解为猫子的关心,因为身为其中一员的猫子也能多睡一会。这温情的结尾一改池莉现实的婚姻态度。女权主义运动的深入和女性意识的自我觉醒,两性之间的关系突破了传统的男权制度,在婚恋关系中消解了男权神话。但小说中许师傅的呵斥、邻居的附和又使这一趋于完善的女性意识产生断裂感。颠覆了夫权,又屈服在父权和传统伦理观念中。《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中有女性反传统反道德的意识和表现,但这种意识不够彻底,造成小说很大程度上的断裂感。
《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中写尽市民生存百态,优雅的或是摆成“大”字,“一条街的胳膊大腿,明晃晃的全是肉”的粗俗形态,但总体显现的是池莉一贯乐于输出的感性的日常生活的价值高于抽象的生活价值,这也是这篇小说总体的价值理念,即让诗性的生活叙述回归地面,让生活本身显示生存的意义。作者零度情感介入以及纯客观的冷静叙事,还原了市民生活琐碎的状态,展现了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中小市民的另一种对生活、生命的抗争精神,即自我适应、调整、忍下去、活下来。池莉小说对武汉风情的记录调用了“民间资源”,有很强的民俗学价值,但不足的是小说简单呈现出市民的理想而安宁的生活面貌和单一的生存哲学,对人物的精神世界没有细致挖掘,不能展现人的复杂性。同样是以武汉为书写坐标的方方,其小说也是表现武汉市民的世俗生活,但相对于池莉来说方方更能揭开人性面具下五味杂陈的精神面貌,而是如电影一般展示市民生活的影像。池莉一直不相信理想、诗性的事物,但在小说中对市民的偏爱和理想化呈现与她一贯坚持的理性、现实相矛盾,作品内部呈现一种断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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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余朝晖
2095-4654(2017)01-0074-03
2016-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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