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根斯坦的图像论及其当代启示

2017-02-26 05:32谢旭斌
江西社会科学 2017年9期
关键词:维特根斯坦命题逻辑

■谢旭斌 戴 端

维特根斯坦的图像论及其当代启示

■谢旭斌 戴 端

图像是逻辑的、思想的表达,这是维特根斯坦的语言图像论的核心观点。图像表现的是一个逻辑的事实世界,事实世界的图像语言是具内在逻辑的、必然的结构表达与形式表达,而非空洞的形式与虚幻的先验形式,也非写实描摹对象的图像。这些以逻辑、思想为意义表达的观点和认知方法,对解决当代图像世界出现的镜面化、表象化、娱乐化、低俗化、零碎化等问题,促进图像语言艺术的发展具有重要的启示作用。

维特根斯坦;图像论;逻辑性;图像时代

由于种种原因,当代图像语言在逻辑性、思想性、艺术性等方面有所缺失,图像处理总体上表现出镜面化、表象化、娱乐化、低俗化、零碎化等问题。图像设计者在解决克服这些问题时往往因理论资源的匮乏而一筹莫展。殊不知,早在20世纪20年代,奥地利哲学家维特根斯坦就在《逻辑哲学论》中提出过一套完整的图像理论——语言的图像论。不过,维特根斯坦的初衷是指出大多数哲学问题源于语言逻辑的误解,所以他把哲学问题归结为“语言批判”,把思想问题归结为“图像逻辑”。这就导致以往的研究大多侧重《逻辑哲学论》的“语言”方面,而忽视了“图像”方面,因而可以说,学界对这一哲学经典的研究至今仍是不完全的。

如今,由于成像技术的飞速发展和广泛应用,作为一种表达方式的图像与维特根斯坦的年代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逻辑哲学论》在“图像”方面的重要价值凸显出来。因此,探讨维特根斯坦的语言图像论,不仅能弥补学界在维特根斯坦研究方面的一些不足,而且对科学地认识图像世界、促进当代图像艺术发展、繁荣当代艺术创作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本文拟在概述维特根斯坦图像论的基础上,提出其对当代图像艺术的重要意义。

一、逻辑图像语言与事实世界的本质结构

图像一直是人类表达思想的一种方式,传统的图像和文本构成人类世界存在的表征语言和基本形式,是世界的存在场景和文化记忆的媒介符号。世界各地至今仍有古老图像的痕迹,包括壁画、岩画等艺术形式及人物、动物、文字等。人类早期的思想家们如西方的毕达哥拉斯、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及我国的老子等都无不例外地留下关于图像的文字,但直到维特根斯坦才提出较为完整的语言图像理论。他在《逻辑哲学论》中指出,图像是伴随着人类的产生而产生的语言表达形式,不仅是人类感知世界的表达方式和文化记忆的凝结形式,而且是人类表达思想、表达社会和文化记忆的语言媒介。图像是凝聚人类的思想和自身感知世界存在的、具有时代烙印的文本符号,也是体现人类认知世界与改造世界的、具有文化特征及历史进程的文化符号。

维特根斯坦早年在英国学习工程,因专业问题转而对逻辑感兴趣,接着去拜访现代逻辑的创始人弗雷格。但是,与弗雷格不一样的是,维特根斯坦的志趣不是逻辑,而是哲学问题或语言问题——哲学就是对语言的批判,而逻辑只不过是他用来廓清语言迷雾、消解哲学问题的工具。在发觉维特根斯坦的这一思想倾向后,弗雷格建议他回英国找剑桥大学的哲学家罗素。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图像论受罗素的“亲知理论”的影响,“《逻辑哲学论》的本体论与语义学是来源于罗素,并在很大程度上类似于罗素的”,“实际上,‘图像说’的提出主要是针对未被罗素系统说明的两个问题而提出的:(1)命题和事实的关系或语言和世界的关系,(2)命题的本质是什么?”[1](P265)

关于图像论的起源,我们还不能忽视维特根斯坦在学术圈外的个人经历。他早年参加战争时,就对各种使用工具说明书的图式语言非常感兴趣,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从一场车祸示意图得到启发,把语言问题与图像问题关联起来,想到用图像来表示命题与事实的关系,这才开始了《逻辑哲学论》的探索。维特根斯坦认为,人们用象征符号描绘世界上的事情与画家用线条、颜色构成一幅画是一样的,用语言进行思想或说话,就是对事实作逻辑的描写、说明,这种逻辑的描写就是给事实创造它的图式。[2](P24)这样,思想问题就可以归结为“图像逻辑”,维特根斯坦指出:“逻辑绝不是一种理论,而是世界的一幅镜中像。”[3](P54)在语言中,基本命题是与原子事实相对应的,它们之间的关系是命题“描写”或“摹写”经验事实,一个基本命题就是一幅原子事实的图像。

这里要注意的是,在维特根斯坦看来,图像是一个事实世界,包含事实的发生,事件的要素及其图像形式之间有逻辑对应。因此,图像的形式可以多种多样,包括声音、音乐、绘画、符号等;图像表达的方式也有很多种,可以是写实化的,也可是抽象化的;可以是符号化的、图式化的、音乐表现化的,也可是舞蹈肢体化的、绘画表现形式的、摄影表现形式的。但不管图像采取何种表现形式,都是在表达思想,图像的形式是逻辑的,图像的方法是同构的、多样性的。维特根斯坦的图像论是通过语言来命题并描述事实的,每一个命题都是一个事实的图式,命题的总和是语言。维特根斯坦把图像看作表现一个事件真理、状态、存在、形态的一种图解式语言符号,是具有逻辑的事实世界。

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图像论可主要概括为三点:第一,逻辑图像是思想表达,“事实的逻辑图像是思想”[3](P12);第二,真的思想的总和是世界的一幅图像,“一个基本事态是可以思维的”意味着:我们可以为我们自己绘制一幅关于它的图像,真的思想的总和是世界的一幅图像[3](P23);第三,逻辑图像的本质是形式主义的。[3](P29)按照维特根斯坦的图像论,“一个对象在诸基本事态中出现的那种可能性是其形式”[3](P32),这样,在一个命题中,客体就像链条中的环节一样彼此衔接在一起,它的主旨是论述图像语言与世界具有本质结构,即“语言和世界之间存在相同的逻辑结构,语言能够描述世界,世界能被语言言说,语言是世界的图像”[4]。

由此可见,《逻辑哲学论》旨在探索各种不同的语言系统,并借以构造各种不同的“世界图画”,它并不是试图直接清楚地说出如何能够把命题阐释为图画,而是指出一幅图画如何能够具有一项命题内容。[1](P253)用后来受维特根斯坦影响很大的维也纳学派的话说,图像既不是空洞而虚幻的先验形式,也不是写实描摹对象的图像,而是一种实证语言;图像不仅是思想的、逻辑的表现,而且是世界内在逻辑的、必然的结构表达与形式表达。图像之所以成为图像,就在于图像的各元素以特定的方式互相关联,“实际情况,事实,是诸基本事态的存在”[3](P9),哲学不反映客观实在——这是科学的任务,哲学揭示的是事实之间的关联。维特根斯坦的这些观点表明,他的图像论以逻辑规则为意义标准,表现的是一个事实世界(或事件)。

维特根斯坦关于图像论的表述至今读来仍十分晦涩难懂,理解这些图像论命题的关键在于,把握维特根斯坦的图像及其事实(fact)以事态(state of affair)存在。在维特根斯坦看来,不管世界怎样由千变万化的事物组成,这些事物都是按照其内在属性的方式结合在一起,而逻辑则是世界的一面镜子,反映的是世界的必然的、本质的、内外相适的逻辑结构关系,而不是事物的具体形态、特殊性质和变化状态。从逻辑的观点看,世界不是由单纯的事物组成,而是由具有逻辑性质的事实组成的,语言主要不是表达事物的名称,而是描述事物具有如此这般的性质、如此那般的存在状态或者如此那般的能指意义。

比如,“椅子”这类事物的图像不只是指椅子具有如此这般形状、性质、材质或用途这一事实,还包含了逻辑的另一个层次(第二个层次),即这一个事实包含的一些事态(构成一个事实的要素为该事实所处的众多状态)。例如,“椅子存在”,这一事实可进一步分析为椅子在某一空间位置、环境条件的存在状态或色彩、形状、硬度等性质的内在状态,这一存在的状态的总和构成了“事态”。“所谓命题与事实之间的关系,主要是指命题的逻辑形式与事实或世界的逻辑形式之间的关系。所谓命题与实在符合,不过是指命题与其表现的实在有一样的结构罢了。”[4]在此意义上,维特根斯坦认为,语言与世界的关系是同构的、逻辑的,语言是现实的图式,事实的逻辑图像是思想;图像是逻辑的、思想的,“一个命题是实际的一副图像,因为如果我理解了一个命题,我就知道了它所表现的事态,而且无需他人向我解释一个命题的意义,我就理解它”,“命题的本质是逻辑图像”。[3](P29)抽象语言的表现形式、语言符号与构成事实的要素有着对应的关系,逻辑是世界的一幅镜中像,即使上帝也不能违反逻辑规律来创造世界。

二、读图时代的图像镜像化问题

在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论》提出的系统中,图像是思想的、逻辑的、事件的、事态的、形式的,表达世界的结构。尽管后来的哲学家对这一观点的解释可谓汗牛充栋,但一般读者理解起来仍觉得较为抽象。不过,以建筑行业为例,或许能更生动形象地解释这一理论。中国传统建筑的图像符号,如斗拱、栏杆、歇山顶、穿斗式等语言符号,与构成中国传统建筑的要素都是一一对应的,这一方面取决于图像命题的形式(如斗拱图像这种语言符号),另一方面取决于对应的对象结构形式、性质特征的逻辑结构之间的对应关系。传统建筑的卯榫结构不需要任何其他东西,就能稳定而牢固地连接在一起,在笔者看来,这是对维特根斯坦的图像论最形象的说明。由此可知,语言符号与命题对象的诸要素存在着映射的图式关系或逻辑结构的形式。

随着“互联网+”时代的到来,通讯、网络的便利促进了图像传播的形式与媒介的多样化,视听时代的到来已取代草绳记事、口授相传的书写时代,图像语言与图像语境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图像的快速发展正改变人们的思想观念,图像认知方式成为人们认知世界的重要途径,融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在这个背景下,再来解读维特根斯坦的图像论,就要容易得多。而且,我们可以看到,维特根斯坦的图像化的逻辑观与分析法与读图时代非常契合,因此,《逻辑哲学论》这一经典也具有了跨时代的意义,当今的图像发展仍可以从中借鉴和吸取很多理论资源。

图像技术的飞速发展也出现了一些较为严重的问题。比如图像传播与表现形式呈多样性、即时性,远远超出维特根斯坦生活的年代。尤其在大众传媒表现方面,平面媒体图像华丽化、动画影像立体化、事件场景虚拟化等新事物、新事件已得到快速发展。但是,各种“网红主播”“VR虚拟场景”“图像化信息”“视拍神器”的出现,一方面通过数媒体手段等快速视频影像化、图像网络化、即时化、交互化而出现的重镜像化、重感性化而轻思想性的表现突出;另一方面,图像的成像过于随意性、镜面性(镜面的机械性表现)、零碎性,图像的逻辑性、伦理性缺失,如色情化、低俗化、游戏化等现象的大量存在。人们在图像表现的现实与虚拟、真理与谎言的界限问题上混乱不清,这一方面冲击传统艺术图像化的认知与表现,另一方面对现代图像艺术的健康发展及图像的艺术表现提出严峻挑战。由于思维认识与审美的偏差,图像沦为机器镜像的附属物,图像缺少思想性、逻辑性的表达,有些图像语言为追求感官刺激,而显得过于单调,甚至故意插入无厘头式的混乱。这样,事件的所指模糊、图像的表达混乱,包括平面媒体华丽空洞化、动画影像过度虚拟游戏化、事件场景混乱化,加上视听文化的不良冲击,导致图像的表现内容、形式、伦理、价值、语言逐渐脱离思想性、艺术性,呈现表象化、娱乐化、游戏化、空洞化甚至低俗化、零碎化。

在图像时代,当你打开手机、电脑、报纸、杂志时,以低俗、无思想、无逻辑、无伦理、无价值的图像为吸引眼球而充斥整个视听世界时,我们接受的只是堆积的、零碎化、混乱的、甚至欺骗性的图像世界时,我们不妨回到维特根斯坦的图像论,为图像艺术的发展寻找方向。我们并不否认随意生成的图像带有一定的思想性,但是,不管在平面表现图像、新媒体三维影视语言中,还是在日常生活图像语言中,我们都应该遵循图像语言的思想性、事实的逻辑性、言说与不可言说的伦理性。维特概斯坦提出的图像的逻辑性、思想性、形式的规则性,也应该成为视听时代图像发展遵循的原则。

三、当代图像艺术的逻辑生成与启示

在当代艺术发展及电子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图像已成为社会未来发展的趋势,并逐渐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与认知方式。但是,“不同的文化之间,在造像传统方面,有着很大的差异”[5]。图像维特根斯坦的图像思想对当代图像艺术的根本意义就在于,利用图式语言进行事件表象下具有的“事态”逻辑特征、逻辑事实进行分析,把图像的能指语言符号与所指命题的对象事物间内在结构、逻辑意义进行同构,并遵循一定比例、顺序来表达、描述事实的能指符号及所指意义。这些符号不一定是描摹对象的形态、质感与形式,但一定是与对象具有内在逻辑相符、所指的结构性、普遍性、本质的统一。维特根斯坦图像论的本质是利用图形符号语言的所指、能指特征,采用同构手法,对一个命题或一个事实即可进行逻辑图式化的文本解读与思想阐释,也可结合文本事件进行图像语言的逻辑转换与创新,发展新的图像语言、演绎新的文本世界,这对我们进行图像语境下的艺术设计与图形应用具有指导意义。

在维特根斯坦看来,世界是事实的总和、语言是命题的总和,正确的思想总和是世界的一幅图式,这从整体上提示了图像论是事实与语言的关系问题。在当代图像设计与应用中,一般以文字与图像两种语言进行图示化演绎与阐释说明。由于设计语言的重要目的是解决功能性问题,其设计语言表现的实质就是一个事实、事件的发生,包含设计定位、用户要求、设计分析、逻辑分析、图表分析、设计效果图等过程。在平面媒体设计中,诸如广告、招贴的设计,图形的表达与创意一般采用隐喻、同构的手法,把具逻辑的A事物与B事物同构成一个新的具逻辑的图像,以表达设计的思想和主题。在艺术设计活动中,围绕设计主题思想,分析文本的主旨与文本要素间逻辑关系,采用同构等的手法,进行图形、文字符号、文本事件方面的艺术构思,进行艺术创作,可构建新的文本事件、构筑新的艺术世界与生成新的事态含义。

在现代信息科技及文化精神的需求下,提取传统的设计语言、文化符号或经典故事,结合现代科技、电子信息手段可同构、设计出新的文本世界与艺术事件。“诸如电子科技与艺术的全面结合将形成新文明的基础,视听艺术为主导的文化将会更深刻地影响人类,进而塑造人类感知外部世界和感知自我存在的方式”[6],可以说,维特根斯坦的图像理论与电子科技等结合,已经再一次改变了“传统以哲学—理性的‘求真务实’的认知方式,让位于艺术—感性的虚拟审美的认知方式”[6]。比如,在大获成功的国产动画电影《大圣归来》中,图像和语言符号的提取都来源于文本世界中人物故事的同构,大圣的虚拟形象是把传统孙悟空神的形象与现实中人的形象进行同构而产生了新形象,江流儿的形象也是把充满智慧和小和尚形象与现实聪明伶俐的小孩同构的一个新视觉形象,两者都受到人们的认同与喜爱,分析其形象成功的原因,皆因来源于家喻户晓的经典故事。

四、结 语

维特根斯坦构建图像语言的目的是“为了解析语言内涵的世界图像,以排除语言的混乱。然而,图像论就像一把双刃剑,虽然有助于我们理解用语言来说明什么,但它也是有害的,因为语言能够使我们产生错误的图像”[4]。当今世界已进入图像时代,图像技术的发展与维特根斯坦提出图像论的年代已不可同日而语,我们显然不能闭目塞听,无视眼前的现实而生搬维氏的图像论。图像作为理想的语言符号,其成像、剪辑、合成、处理更快捷,图像的立体化、影视化、多样化发展更快捷,跃然成为人类感知世界、表达思想、情感、事件、文本世界的重要方式。我们遵循维特根斯坦的图像是逻辑的、思想的观念,把图像作为表达思想或描述事实状态的一种逻辑的、视觉化的语言符号,是建立在文本事实、事态的命题表述与逻辑特征的基础上提出来的文化表征。我们关注维特根斯坦的语言图像论,就应该在图像艺术中坚持逻辑性和思想性等主旨,这对健康发展图像艺术、构建艺术世界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1]谢庆绵.现代西方哲学评介[M].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1989.

[2](美)贾可·辛提卡.维特根斯坦[M].方旭东,译.北京:中华书局,2014.

[3](奥)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M].韩林合,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

[4]黄正,唐晓嘉.从语言图像论到语言游戏说——维特根斯坦哲学思想的转变[J].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9).

[5]高建平.图像接受的差异性与国际性[J].江西社会科学,2014,(10).

[6]陈晓明.视听文明的到来[J].文艺研究,2015,(6).

【责任编辑:赵 伟】

B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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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518X(2017)09-0062-05

谢旭斌,中南大学建筑与艺术学院副教授、博士生;

戴 端,中南大学建筑与艺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湖南长沙 4100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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