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晨
(香港中文大学 文化及宗教研究系,香港 中国 999077)
作为世界文学研究的美国华裔英语文学批评
杨明晨
(香港中文大学 文化及宗教研究系,香港 中国 999077)
自20世纪60年代美国华裔英语文学批评在美国民权运动语境下兴起以来,中美两国学者的批评研究集中呈现出一种“国家/族裔”视角与“世界”想象之间的矛盾。21世纪以来西方学界对“世界文学”问题的重新思考以及由此渐成气候的世界文学理论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作为启发美华英语文学批评的新资源借鉴,从而使得美华英语文学的世界性文化潜质得以更加充分发挥,并由此解决国族与世界两种话语逻辑的混乱。
美国华裔文学;族裔文学;国家文学;世界文学
自21世纪60年代美国少数族裔民权运动兴起以来,中美两国学者关于美国华裔英语文学的批评集中表现出一种“国族/族裔”意识与“世界”想象的矛盾。一方面,美国华裔英语文学往往被批评者确认为“美国文学”或“美国族裔文学”;另一方面,在具体的批评论述中,批评研究者又往往实际表现出“跨国”与“去国”的地域越界性思维,以各种“世界性”的想象潜在地冲击着美华英语文学批评的国族边界。
这种矛盾的根源应当归因于传统国别文学研究模式与美华英语文学本身所内含的跨太平洋文化空间张力之间的矛盾。有鉴于此,本论文在集中围绕美国华裔英语文学批评中的国族视阈与世界性想象问题进行反思后,通过尝试将美华英语文学批评与21世纪兴起的世界文学研究模式相结合,探索突破固有方法范式与话语体制而使美华英语文学真正在世界场域空间中得到叙述的可能。
美国华裔英语文学批评自诞生之日起就被赋予明确的族裔使命和国家意识。真正学院化规模化的美华英语文学研究诞生于20世纪60年代美国的少数族裔民权运动,其时在维护华裔在美文化主体权利的时代语境下学术话语与政治实践话语相结合,“称据美国”(Claiming America)成为亚裔/华裔英语文学研究的突出话语特色。除此以外,随着美国华裔英语文学影响的扩大,美华文学逐渐被美国主流社会所注意并开始被纳入到“美国文学”的构建框架中,美国华裔英语文学研究也因此在国别文学史的研究传统和书写逻辑下再一次强化了国家主义与国家界限意识。*20世纪80年代以来华裔文学开始逐渐进入美国国别文学建设的视野,如伯克维奇主编的新《剑桥美国文学史》、埃理特主编的《哥伦比亚美国文学史》、劳特主编的《希斯美国文学作品选》以及多种美国文学百科全书(如《牛津美国文学百科全书》(The Oxford Encyclopedia of American Literature)、《美国文学百科词典》(Encyclopedia of American Literature)、《哈珀科林美国文学百科读本》(Harper Collins Reader’s Encyclopedia of American Literature)等)都编写或收录有华裔英语文学。尽管国家意识传统始终占据美华英语文学批评的主导,美国华裔英语文学往往理所当然地被研究者视为“美国文学”(或“美国少数族裔文学”),但由于美国华裔英语文学本身所内含的跨太平洋地域越界性、中西异质文化冲突性、移民身份离散迁徙性等特征,却又不同程度地引发研究者的“世界性”想象空间,因此美国华裔英语文学批评实际上表现出“称据美国”与“跨越美国”(Transnationalism)的表述矛盾。
如华裔英语文学研究初期,华裔文学研究者在建构华裔文化身份主体时进行的文化身份批评就常常面临身份内涵的跨国困惑。一直在亚裔民权文化运动中保持激进姿态的赵健秀曾试图通过强调华裔文化身份的完整性来对抗美国白人社会对亚裔群体身份的分裂化想象。“我们长时期以来被怂恿相信我们没有作为华裔美国人或日裔美国人的文化完整性,相信我们不是亚洲人(中国人或日本人)就是美国人(白人),或者多多少少两者都是。这种‘不是/就是’或者双重人格的均衡傻瓜概念干扰着我们的视听,但我们同时不被亚洲和美国白人社会承认的事实说明了我们其实并不是这两种人。”[1](P viii)赵健秀认为亚裔美国人拥有的是既不同于亚洲人也不同于美国主流白人的独特身份属性,而这种身份不是简单的“亚洲人+美国人”的“双重人格”,而是一种“完整的”身份主体。然而尽管赵健秀认为这种华人的双重跨国形象是白人在种族歧视心态下所虚构的产物,但实际情况却并不尽然,华裔文学研究阵营内部其实也有不少批评研究者习惯从文学文本中窥察华裔的跨国身份形态,这种“双重人格”想象方式实则根本上揭示出了亚裔/华裔文化所暗示的跨国诱惑。如1971年陈观荣在《亚美期刊》(Ameracia Journal)的创刊卷就分析了黄玉雪自传《华女阿五》中主人公所面临的中美文化价值观的冲突[2](P60-61),1980年林英敏还曾在《MELUS》杂志上用“连字符状态”(Hyphenated Condition)[3](P69)一语来描述张粲芳《爱的边缘》中主人公处于中西文化夹击中的身份困惑状态。因此自华裔英语文学批评诞生之际起,单就华裔的文化身份批评而言批评者就面临着“完整/分裂”、“一元/双重”、“国家(族裔)/跨国”的激烈矛盾斗争,像陈观荣、林英敏等学者所持有的连结亚洲/美国的身份想象方式也在不同程度上冲击着以赵健秀为代表的激进派试图为华裔确立国族身份的努力。
而20世纪90年代由于离散、跨国主义和全球化等理论的兴起,美国学界的美国华裔英语文学批评更是直接受到了“去国家化”思维逻辑的冲击,也与此同时不可避免地再一次落入了国家意识与世界意识的矛盾缠斗之中。学者们常常从离散、迁徙、跨区域等视角出发重新对亚裔族群进行考察和定义,华裔英语文学作品的意义内涵也得以从新的观点角度被重新阐发和观照。*若具体考察离散、跨国、迁徙、移民等不同的理论概念,其在西方学术研究中有着较为复杂的关系和历史。“离散”概念应当出现的时间最早,最早出现于希腊译本的《旧约·申命记》,用于描述犹太人在公元前586年和公元前135年两次被驱逐出家园而被迫流浪的经历(Peter Burke.”History as Social Memory”,Thomas Butler ed.Memory:History,Culture and the Mind.New York:Basil Blackwell,1989.pp.97-113.)。在后来的发展中“离散”也用来描述除犹太人以外的其他族群所具有的离国经历,但“离散”却一直不是一个独立而自成一体的理论范畴,它在西方文学文化创作与批评中往往与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以及后殖民主义等理论相结合,更多地是作为一种“视角”蕴含于各种理论体系之中,如“放逐”(exile)、“散播”(dissemination)、逾越”(transgressive)、“间性”(in-betweenness)等概念,长时期以来一直与“移民”(immigrant)、“跨国”(transnationality)、“去领土化”(deterritorialization)等概念理论范畴相纠缠;而20世纪以来呼应新技术和社会现实的发展,“离散”又与移民、迁徙、跨国等全球化现象联系在一起。如书写流离颠沛经验、表现杂糅身份认同、作者在世界范围内具有复杂迁徙经历的作品普遍得到学者们的重视,*如林玉玲的《馨香与金箔》(Joss and Gold)、《月白的脸——一位亚裔美国人的家园回忆录》(Among the White Moon Faces:An Asian American Memory of Homelands),梁志英的诗集《梦尘之国》(The Country of Dreams and Dust)、小说《地理一号》(Geography One)等作品都往往成为学者们阐释华裔族群跨国离散经验的重要文学文本依据。菲律宾裔批评家杰西卡·哈格多恩(Jessica Hagedorn)还以亚裔身份的杂糅性、无归属感作为新的身份评价标准重新编选了向传统亚裔研究挑战的亚裔小说集《陈查理之死:当代亚美小说选》(Charlie Chan Is Dead:An Anthology of Contemporary Asian American Fiction)。而即使是对待原本作为国家族裔文学经典的土生华裔文学,学者们也重新挖掘这些作品中原已蕴含但却在以往的批评传统中常常被忽视的空间跨越、身份转移、美学传统杂糅、“先美国”(pre-USA)性等特点,认为这些作品“不能轻易地被划入种族或民族作品的范围”。[4](P252-253)总体来看,离散跨国理论从根本上给亚裔研究所带来的启发意义是学者们不再拘泥于美国本土视野的限制,不再将华裔文学文化仅仅看做是美国的国家文学,不再仅以称据美国、建构美国身份做为其批评的终极旨归,美国华裔英语文学逐渐被看作是跨国性、区域间勾连的产物。对此,黄秀玲曾在《去国家化再思考:处在理论十字路口的亚美文化批评》一文中就亚裔/华裔文学文化研究中的去国家化表现做了三点总结,即“对文化国族主义关切的缓解”、“‘亚美人’与‘亚洲人’之间边界渗透性的增加”以及“将亚美人置于离散脉络下的做法越来越被接受。”[5](P1-2)但另一方面,由于国族叙事逻辑持续存在的意义以及离散跨国理论自身带有的理想化、乌托邦化等缺陷,美国华裔英语文学批评即使持有强大的时代离散理论支撑,也难以避免去国家化批评与国族批评之间的矛盾论争。有学者出于对华裔族群现实政治经济与文化处境的考虑以及对离散跨国批评中出现的过分审美化乐观化倾向的担忧,认为离散跨国批评所谓的自由穿梭于洲际间的“世界公民”身份不仅不能作为切实抵抗美国主流霸权的有效策略,反而会使早期亚裔研究者所努力维护的华裔在美权利面临被削弱的危险。*如王爱华(Aihwa Ong)就曾在《地下帝国:当代华人跨国主义的文化政治》(Undergrounded Empires:The Cultural Politics of Modern Chinese Transnationalism)中提出乐观的跨国主义策略,而黄秀玲、凌津奇、张敬珏等学者却对离散跨国持有保留。也在此意义上,不少华裔文学研究者再次从华裔的切实身份处境出发,将维护华裔在美身份权利的现实任务转化为对国族化文学批评逻辑的回归,国族视角与世界视角的矛盾集中表现为建构华裔美国身份与世界跨国身份的矛盾,也由此造成了究竟是将美国华裔英语文学视作美国文学还是离散文学的矛盾。
不仅美国学者的批评研究面临国族与世界的话语冲突,太平洋此岸中国学者的研究实践也表现出同样的尴尬,其中最为典型的是中国学者关于“世界华人文学”理论的提法。“世界华人文学”是在“世界华文文学”概念的基础上发展而成,20世纪末以来中国的华语文学研究者在建构“世界华文文学”体系的过程中又试图进一步扩大研究对象而开始将华人外语文学也包括在内,认为世界范围内凡是拥有中国种族血统的华人所创作的文学都可以被整合为一个体系,如饶芃子《本土以外——论边缘的现代汉语文学》、《九十年代海外华文文学研究的思考》等文章著述中的观点。美国华裔英语文学自然也被包含在世界华人文学的范畴中,这使得美华英语文学被大于国家概念的世界性叙述单位所描述,其在地理、政治、文化等不同想象层面上都被指向突破国界范围的“世界”空间。然而尽管中国学者的这种创建性提法表面是打破了传统美华英语文学研究的国别意识而代之以世界化研究的视野体系,但并没有因为将美国华裔英语文学研究置于世界性的脉络中就真正打破了国族中心主义,反而其实质不过是中国意识的世界化拓展。这种以国族为中心的世界性研究集中表现在以国族血缘作为其建构文学研究体系的标准,这实则是一种从血缘种族认同到血缘中国认同再发展为血缘世界认同的逻辑方式,其世界性的美华英语文学研究始终存在一个明确的中心,即国族根性,这也实际暗示了“中国/世界(海外)”关系的“中心/边缘”意味。
中美学界普遍存在的这种“国族/世界”的矛盾混乱逻辑在很大程度上成为阻碍美华英语文学批评的反作用力,传统国家文学的批评方式常常成为钳制世界视野的负累和桎梏,而过于理想化简单化的跨国批评又具有使华裔文学文化轻易失掉身份归属的危险。因此重新厘清美华英语文学批评中国族与世界的关系,探索更具包容性和革新意义的新型世界文学批评方法就变得具有意义。
鉴于长时期以来美国华裔英语文学批评在“国族/世界”视角方面难以摆脱的矛盾困境以及由此所带来的话语范式的冲突混乱,21世纪以来西方学界新兴的世界文学理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为世界话语的突破提供资源借鉴。
尽管自歌德在1827年提出“Weltliteratur”以来,“世界文学”的概念已具有了近二百年的历史,但世界文学真正作为一个研究对象且逐渐发展为一种文学理论却是在20世纪末以后。近二十年来一批关于世界文学的研究著述集中出现,世界文学不仅被重提而且更是前所未有地开始作为一个研究对象、一项学术研究领域乃至一种方法论而被严肃地加以探讨。在全球化世界空间的直接刺激下、在20世纪后期沃勒斯坦等社会学研究者世界理论的影响下,当下的世界文学研究体现出鲜明的世界介入意识,开始将“世界”视作文学活动(作者、作品、读者、生产、接受)得以发生的“场域”,研究在世界场域内文学行为的本质运作规律。当前西方重要的世界文学研究学者主要集中在美国学界,包括达姆罗什(David Damrosch)、韦努蒂(Lawrence Venuti)、莫来蒂(Franco Moretti)、艾米丽(Emily Apter)、穆夫提(Aamir Mufti)、唐丽园(Karen Thornber)等,欧洲学者中法国的卡萨诺瓦(Pascale Casanova)最为突出。各位学者对世界文学的理解以及所关注的侧重点并不相同,涉及“民族文学如何成为世界文学?”“世界文学具有何种空间形态?”等不同的问题,但关注世界范围内文学文化生产的权力结构、等级秩序、文化资本力量等一系列边缘/中心关系是学者们的普遍共性,这也与沃勒斯坦所奠定的世界体系研究范式密切相关。*沃勒斯坦曾在四卷本《现代世界体系》中考察了资本主义社会从农业到重商主义,再到18、19世纪的世界经济扩张,最后达到所谓的中庸的自由主义四个阶段近400年的经济发展,其将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运作视作“一体化”的思维方式与研究范式对世界文学研究者具有重要启发。而沃勒斯坦后来所完成的《反系统运动》《地缘政治与地缘文化》等著作又将反全球化、反一体化的“边缘”与“半边缘”运动纳入其研究的视野,修正了其早期建构的世界体系,更加鲜明地突出了民族国家在世界地缘中的政治经济不平等性,这种对不平等性的关注同样对当前世界文学研究者产生了重要影响。
在世界文学研究中,文学体裁、题材、修辞、出版、翻译、流通、影响、阅读接受等文学生产活动中的一系列环节都成为研究对象,而其中所纠缠的不平等的权力机制——也就是决定文学在世界中地位和样态的因素则是研究的核心。如卡萨诺瓦在其《文学的世界共和国》(The World Republic of Letters)中指出了处在中心地位的欧洲(特别是法国)文学与处在边缘地位的非宗主国文学之间的等级关系,莫来蒂在《现代史诗:从歌德到马尔克斯之间的世界体系》(The Modern Epic:The World-system from Goethe to Garcia Marquez)、《欧洲小说地图:1800—1900》(Atlas of the European Novel:1800—1900)、《文学史的曲线、地图、谱系》(Graphs,Maps,Trees:Abstract Models for a Literary History)以及长文《世界文学猜想》(Conjectures on World Literature)等众多论著中通过关注“文学体裁的世界”揭示了文学世界的“一和不平等”[6](P125),穆夫提则从“东方学”的角度提出东方文学文化在世界文学空间中被迫作为西方的“他者”来帮助建构帝国的世界文学体系[7](P171-202)。这些世界文学研究鲜明地揭示了帝国权力操控和资本霸权意味,将权力机制引入考察范围的世界文学理论给文学研究范式带来了重要的启发和革新,它给文学研究者提供了从世界空间的高度重新审视文学活动的重要视角:由于文学研究场域的变化——世界场域的介入,文学的活动样态、本质规律、价值意义、形成机制等一系列问题得到了更好地揭示。
也在此意义上如果从世界文学的角度重新反观美国华裔英语文学,其在传统研究中一向被遮蔽和忽略的诸多问题就会得到重新反思,尤其有利于帮助解决其长期所纠缠的国族批评与世界批评问题。首先,因为世界文学理论是从文学活动运作机制的角度考察促使文学作品成为世界文学的原因以及对世界文学空间权力斗争形态进行描述,而不是对世界文学下定义,如达姆罗什在《什么是世界文学?》(What is World Literature?)中就将“什么是世界文学”转化为“文学如何成为世界文学”的命题,指出“我将世界文学理解为离开其文化起源地而流通传播的所有文学作品(或者是以翻译的形式,或者是以源语言形式,就像弗吉尔长期以来在欧洲以拉丁语被阅读)”[8](P4),这就有效地避开了在全球化或世界研究中常常为人所诟病的一种嫌疑,即世界、全球与自我中心视野的不可分割,如中国学者提出的“世界华人文学”理论。尽管中国学者的世界华人文学研究表面是以“世界”概念代替传统的“海外”指称以试图形成一种世界性全球化的视野广度,但正如上文所说并未能摆脱“中国迷思”或者学者黄秀玲所概括的“本源中心主义”意识[9](P56)。卡迪尔曾就所谓世界文学研究的自我中心意识进行发问,“重要的是谁在执行文学的世界化和为什么执行?”“不可避免的问题是用来描绘全球化大轮廓的圆规的定脚点要放在哪?”[10](P2)中国国家意识始终成为投射在“世界华人文学”体系中的影子和规定华人文学的“圆规定脚点”,而以达姆罗什为代表的文学研究方法既不对世界文学做本体论意义的本质追问也不定义世界文学的体系标准,因为任何对本质的界定都只能是基于特定的文化系统而不能出自真正的世界与全球视角,“我没有兴趣给文学下任何确切的定义,因为这仅仅在特定的文学系统内才有意义。”[8](P14)
其次,新的世界文学研究从“作品本体”转向“活动机制”的思维模式也证明了传统美国华裔英语文学研究中普遍以作品本身的特征来判定其是否是世界文学做法的不可靠,这也是离散跨国研究最大的局限。因为离散跨国批评从根本上所着眼的是华裔英语文学的“内容”,是文学作品中所书写的华裔移民的文化迁徙经验和跨国公民身份,然而写作跨太平洋的全球化生存经验、表达多元化的跨文化意识、构想跨区域全球性的文学题材和主题,或许这些要素能够使作品本身具备世界性视野,有能够“叙述世界”的潜在力量,但并不代表其就是“世界文学”,也就是说并没有涉及美国华裔英语文学是否能在世界文学格局中占有一席之地的问题。不少美华英语作家的视域已从传统的中美母题扩展到更大的范围,其作品不仅仅是跨国、跨太平洋中西文化的经验书写,更是对人类普遍性问题的关注,如汤亭亭的《第五部和平之书》(The Fifth Book of Peace)关注的是远超出华裔/亚裔族群经验的战争、环境、媒体、全球化等世界性问题,但这些书写全球性问题的作品却并没有得到美国主流社会的青睐,而汤亭亭以叙述传统中国为特色的小说《女勇士》依然被标举为“世界文学”的代表。这根本上还是归因于不同主体对何为世界文学所持有的视野期待及标准不同、世界文学观背后隐藏的权力目的不同,或者用卡迪尔的话说,观照世界文学具有不同的“圆规定脚点”。
最后,新的世界文学研究模式并没有对国族/世界进行二元对立非此即彼的价值取舍,而是从世界场域空间中重新思考国家与世界的关系,如达姆罗什提出“世界文学是民族文学的椭圆形折射”[8](P4),这有利于突破传统美华英语文学批评过于简单地在离散跨国与称据美国之间做二元取舍的思维模式。离散跨国批评之所以遭到乌托邦化与文本嬉戏性之嫌的质疑、引发不少批评者抵制“去国家化”的论调,从根本上是因为批评研究者追求身份属性的价值判断并且同时又对华裔族群的“美国身份”或“世界身份”进行对立化,因此黄秀玲、凌津奇、圣胡安等学者与王爱华的分歧集中表现在华裔应当被确立为美国公民身份还是“主体穿梭”、“缝隙间性”的跨国公民身份,其关注的焦点是身份的价值选择而非文学本身的跨国流通。而如果从世界文学研究的角度考察美国华裔英语文学,关注的核心就不再是华裔族群身份归属的价值选择,而是华裔英语文学在国家空间与世界空间的张力之间所发生的运动规律,由此华裔文学与国家(美国、中国)、区域(跨太平洋)、世界之间的关系也能够综合贯通地被加以全面建构。
尽管目前还没有出现将美国华裔英语文学研究与世界文学研究方法相结合的成果著述,但若从当下的世界文学理论中寻求借鉴,可以根据世界文学理论所集中关注的问题域,尝试从“如何成为世界文学”和“在世界文学权力空间中的形态”两个典型角度出发研究美国华裔英语文学,这与达姆罗什、韦努蒂、莫来蒂、卡萨诺瓦等人的世界文学理论相呼应。
除了达姆罗什认为离开源语言文化生产地的翻译与流通是促使文学成为世界文学的根本原因外,学者韦努蒂也从翻译与阅读的角度定义世界文学,注重揭示文学如何通过翻译而参与了世界文学格局的改变与构成。如他在《翻译的丑闻》(The Scandal of Translation)一书第四章“文化身份的形成”(“The Formation of Cultural Identities”)中曾剖析“归化”(domestication)翻译在帮助译入语国家塑造新的文化身份、进行自我建构时如何使民族文学在走向世界文学的过程中面临“被遴选”与“被重写”的命运。[11](P67-87)如果从达姆罗什和韦努蒂的角度出发,将“如何成为世界文学”作为美国华裔英语文学的研究主题,美华英语文学在世界权力运作场域中的传播与翻译研究则应当提升到重要的位置。翻译与阅读是美国华裔英语文学跨越美国国界限制在世界范围内得以传播和接受的重要途径,是美国华裔英语文学超越美国少数族裔文学边界成为世界文学的决定性要素。达姆罗什和韦努蒂认为文学翻译并非仅仅是语言的对等转换,翻译作品也不仅仅是原著的附属品,翻译不仅具有独立的价值意义还可以“使原作品增色”[8](P281)。达姆罗什和韦努蒂的翻译研究具有明显的文化研究特色,对作品在跨国界、跨语言译介过程中的变异属性即“椭圆形折射”予以重点关注,注重考察这种变异背后的文化权力机制以及这种变异给文学作品所带来的世界声誉命运。
依照此思路,美国华裔英语文学在翻译中被纳入世界文学领域的现象也极为值得关注,但美华英语文学所涉及的相关问题却更为复杂。因为美华英语文学所面临的翻译挑战与达姆罗什、韦努蒂等人所重点考察的少数语言写作如何需要被翻译为世界“强势”语言(如英语、法语)而成为世界文学的问题不同*如达姆罗什在《什么是世界文学?》一书中就研究了《吉尔伽美什》在“英语”世界中的翻译与解读。,美国华裔英语文学本身就以英语言写作,先天就具有语言的“世界性”优势。尽管作者与作品的经验表达具有一定少数族裔的边缘性色彩,但以世界强势语言进行文学写作可以使美国华裔英语文学获得易于被世界认知的有利条件,这在不少一代移民作家主动摒弃汉语而选择以英语进行创作的行为中体现得尤为明显。例如哈金虽然曾宣称自己的英语写作是一种主动“逃往英语”的流放姿态,目的是在叙述中国时可以获得与母国保持距离的批判性视角,但在现实的读者与市场接受层面,哈金与另一位同样获得美国主流社会较高声誉的作家裘小龙一样,更多是直接考虑到作品的接受与传播才选择以英语言进行书写,他自己曾坦言是“迫于生存并且了解如何才能更好地利用好自己的人生”[12](P119)才选择用英语写作。英语言的书写策略不仅使哈金、裘小龙这样的作家轻易占领了美国国内的图书市场份额,更由于对强势语言的采用使得两位作家轻易地被世界所认知,被贴上了世界性作家的标签,其在英国、法国、意大利乃至丹麦、瑞典等多个国家都已有一定的声誉高度。
但另一方面,美国华裔英语文学作品与其他采取居住国语言进行写作的少数族裔文学一样,其在世界文学领域流通的过程中必须面临“回译”与“回流”的问题,即翻译成母国语言(现代汉语)、向祖居国(中国)进行传播,并在此过程中作品发生“折射”。祖居国中国与华裔文学天然的血脉亲切感和意识形态排斥性两者之间的矛盾,使得美华英语文学在传播翻译到中国的过程中既面临着阻碍和变形,又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其在英语霸权之下无法实现的书写意义。后者是重要的“文学增值”过程,也是世界文学空间运作机制之于族裔文学或国别文学的重要意义,这一点特别体现在以哈金、裘小龙为代表的这批出于现实市场需求考虑而不得已放弃母语写作的移民作家身上。裘小龙凭借充满中国文化包装元素的“侦探长陈超”系列侦探小说(“An Inspector Chen Novel”)在美国图书市场大获成功,这也使其在某种程度上屈服于英语表达的霸权而丢失了汉语所本应蕴含的指涉性意义;但当其小说回译到中国来时,裘小龙原本写作计划中无法在美国图书市场环境下实现的一些想法却又在汉语表达中重新得以实现。如小说《忠字舞者》(A Loyal Character Dancer)的标题,作者在最初的写作计划中原本打算将题目定为《外滩花园》(The Bund Garden),但由于出版商考虑到“外滩花园”作为上海一个特定的地理空间难以在美国读者中激发起其所诱发的历史暗示与文化想象意味,难以将地理符号转变为审美符号,因而裘小龙被迫选择了“忠字舞者”这一直白显露的政治意象作为小说标题来吸引读者[13](P1-3),这也在某种程度上使小说的审美意蕴与历史深度被弱化为苍白刻板的政治符号写作。而当《忠字舞者》被翻译为汉语在大陆出版时,标题又变为《外滩花园》,这在很大程度上为作品提供了在母国语言语境下摆脱英语言操控的一次机会。但同时问题又没有那么简单,作品最后的出版之所以选择以《外滩花园》代替《忠字舞者》,也牵涉大陆的政治管辖体制,是文学翻译再一次被政治权力干涉的一个例证,这也再次说明了华裔外语文学回译、回流入中国时所面临的“血脉亲切感”与意识形态排斥性之间两难的冲突。
除了受达姆罗什、韦努蒂等学者的启发从翻译传播的角度考察美国华裔英语文学如何成为世界文学外,以卡萨诺瓦、莫来蒂为代表的学者所采取的系统化、空间化的研究方法也可以为美国华裔英语文学研究提供另一种思路,即对整体化的世界文学空间的构想和描述。卡萨诺瓦和莫来蒂更为直接地受到沃勒斯坦的世界体系理论的影响,他们往往通过构建宏大的文学体系框架、构想世界文学空间或绘制世界文学地图来将世界文学作为一个“整体”进行研究,用莫来蒂的话说即是一种“分析与综合”[6](P126)。这种研究主要致力于考察揭示这个文学体系或文学空间中的权力运作与运动规律,整一性的体系或空间思维以及对体系或空间内不平等的权力格局的分析是莫来蒂和卡萨诺瓦世界文学研究模式的共同点。正如前文所说,莫来蒂构想的是一个“一和不平等”的世界文学体系,卡萨诺瓦建构的是充满等级的“文学的世界共和国”。这种“分析与综合”的思维方法使世界文学研究以一种“体系建构”或“空间叙事”的方式展开,他们的世界文学研究更像是从多样到规律的总结而非达姆罗什和莫来蒂所从事的从整一到个体的推衍。
从莫来蒂与卡萨诺瓦的“系统”研究思路出发可以尝试将美国华裔英语文学置于某种宏观的文学体系或文学空间中考察这一特定的文学书写类别在世界文学领域中的横向生成机制(即在与他国的关系脉络中生成),这也是通过特定文学现象揭示世界文学面貌和规律的有效切入点。例如可以将美国华裔英语文学置于“世界英语语系文学”(World Anglophone Literature)与“世界华人文学”(World Chinese Literature)交叉点的位置上予以观照,两种世界文学体系分别以语言和族裔为建构标准,美国华裔英语文学处在不同逻辑的两个世界文学体系的十字路口,同时受制于语系与族裔两种运作规律的支配。从这个角度看,大量的美国华裔英语作品都在很大程度上成为英语语系脉络下翻译中国国族的书写,这是美华英语文学的生成的本质,是放在横向的世界文学体系中才得以窥探出的事实。此处的“翻译”与借鉴、挪用、改写、戏仿、互文等概念联系在一起,实则是跨太平洋不同文化文本之间的“文化接触”或“文化转换”[14](P265)。这种“翻译”或者说“接触”主要发生在两种英语语系(Anglophone)语境中,一种是狭义的或者说后殖民理论研究意义上的英语语系,另一种是广义的英语语境,即仅指用英语进行写作而不带有后殖民研究中所指涉的殖民意味。在狭义的英语语系写作意义上,华裔作家的写作行为实则具有(反)殖民的意味,理论依据是美国国家内部殖民理论*内部殖民理论(Internal Colonial Model)最早在美国学界被用来解释黑人社群在美国国家中所处的位置,后来为亚裔研究者所借用用来描述亚裔人在美国的政治经济特征,其核心观点是将唐人街华人社群与美国白人政府之间的政治经济关系看作发生在国家内部的殖民与被殖民的关系。参Hyung-Chan Kim.Asian American Studies:An Annotated Bibliography and Research Guide.New York:Greenwood Press,1989.p.238.。由于美国白人主流社会与少数族裔社区的社会文化关系可以构成一种类似宗主国与殖民地的关系,少数族裔的英语言应用就成为了美国文化殖民的结果,被殖民者文化与殖民者文化之间存在着悖论与张力,被殖民者既受强势力量操控,同时又通过混杂、改写等策略对之进行颠覆。*霍米·巴巴在《文化的定位》(The Location of Culture)一书中通过用“模拟”(mimicry)、“混种”(hybridity)、“裂隙”(interstice)等概念描述被殖民地文化与宗主国文化之间的关系而颠覆了既有的普遍认为被殖民地文化单向受操控于宗主国的想象,从而提升了被殖民地文化的身份主体性特征,也使其理论具有文化政治实践意义。具体到美国华裔作家,由于其与中国文化的血缘联系,作家们往往寻找中国资源作为反抗颠覆美国主流殖民与霸权的重要策略和手段,因此对中国文本的翻译行为得以发生;而当中国作为一种文本在华裔作家(被殖民者)的英语言叙述中被书写和翻译时,也同时产生了两种悖论性效果:既成为一种对抗、颠覆、丰富补充美国主流话语的有效资源,又同时不断受到美国主流叙述力量的操控和压抑而被迫流于平面化、碎片化、陌生化。汤亭亭和谭恩美小说中“口述”中国文学文化的叙事策略可以被看做这种特点的隐喻。汤亭亭的《女勇士》和谭恩美的《接骨师之女》通过母亲向女儿讲述家族历史(主要是女性母系历史)的方式来讲述中国、翻译中国,中国的古典文学文化乃至整个中国作为一种“记忆”承担着与主流叙述相对抗的“话语”功能;但与此同时,当汤亭亭、谭恩美在“Anglophone”这样的英语言系统中进行写作时,其试图反抗、颠覆殖民力量的行为又不可避免地被霸权操控和统治,因而其对中国资源的援用未必能够真正起到找寻记忆和重拾文化之根的作用,相反,而是在母亲的口述中不断被改写、记忆不断被修正,又在美国本土出生的女儿的理解下被误解(如《女勇士》中女儿觉得母亲的故事恐怖,而在《接骨师之女》中女儿根本不懂中文也就看不懂叙述母亲家族历史的手稿)。
如果说在狭义或者说殖民意义的英语语系中进行翻译的主要是美国土生华裔的话,那么在广义的英语语系中对中国文本进行翻译的却主要是移民华裔作家。他们往往出于对美国接受市场的考虑或者刻意与母国保持文化距离的自我流放意识而采用英语进行写作,因此这种翻译行为并不具有被殖民者与殖民者之间文化资本较量的意味,也不再是对美国主流英语话语的颠覆和对抗,反之却是对中国叙事和中国文本的直接反抗。如哈金的长篇小说《疯狂》(The Crazed),该小说既可以看做是作家受其所喜爱的俄国作家果戈里《狂人日记》的影响又可以看作是对鲁迅《狂人日记》的互文和挑战。作者通过有意设置这么一个能够诱发鲁迅《狂人日记》联想的题材意象而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了与鲁迅狂人的关联性和对鲁迅狂人功能的解构:尽管《疯狂》通过狂人/常人两种对立世界的并置、含混与相互颠覆也达到了叙述中国体制的意义,但狂人杨教授却终究只能作为一个被迫害者形象而失去了鲁迅的狂人在被常人世界“看”、“隔离”的同时敢大胆“回看”常人世界的斗士力量。其实作者哈金的处境就如同小说中的“我”,只能是以更名换姓逃离中国的方式来寻求“自由”,而不再是《狂人日记》中愿意润色狂人话语、与斗士狂人达成共谋的“余”。这也说明了这类移民作家的英语写作一方面试图通过与中国本土作品发生互文而与之争夺“叙述中国”的正统性,但另一方面又不可避免地受制于美国英语言语境的制约而使其并不能成为一种真正“自由”的表述,波普里希钦懦弱的影子在哈金的狂人身上又再次复活,“自由写作”的姿态也在此受到了嘲讽。
总体来看,无论是美国华裔英语文学所内含的跨文化张力,还是当前跨区域、全球化、世界性研究课题的发展,革新美华文学研究的国别叙述传统、扩大美华英语文学批评的世界视野、建构美华英语文学批评的世界话语体系应当成为未来美华英语文学研究的重要趋势。尽管近二十年新兴的世界文学理论并非是对美华英语文学进行世界性批评的唯一方法,但世界文学研究与美华英语文学批评相结合确实能够将美华英语文学空前地置于世界性的空间维度上予以思考,也前所未有地使文学文本的世界性潜力得到挖掘。这可以成为美华英语文学批评未来尝试努力的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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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nese American Literary Criticism as World Literary Studies
YANG Ming-chen
(Department of Cultural and Religious Studies,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Hong Kong 999077,China)
Since Chinese American Literary Studies arose in the context of American Civil Rights Movement in the 1960s,the research from both Chinese and American scholars has presented the particular contradiction between “national perspective” and“world imagination”.The rethinking of world literary topics and construction of world literary theories in Western comparative literary academia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could serve as the new repository of enlightening Chinese American literary studies,which are in favor of the fulfillment of world cultural potential embodied in Chinese American literature and overcoming the logical confusion of national and world discourses manifested by Chinese American literary criticism.
Chinese American literature;ethnic literature;national literature;world literature
2017-04-20
“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
杨明晨(1990—),女,山东济南人,香港中文大学文化及宗教研究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及文化理论,中西比较文学,中国现代文学。
I712
A
1008—1763(2017)04—010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