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宏观经济含义

2017-02-25 02:32郑超愚王春红
关键词:供给经济

郑超愚,王春红

(中国人民大学 经济学院,北京 100872)



中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宏观经济含义

郑超愚,王春红

(中国人民大学 经济学院,北京 100872)

中国经济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是中国经济体制改革和结构调整的历史趋势延续以及适应时代要求的扩展和深化,同时具有市场基础、政府指引和微观调节的多维特征。中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应该防范和化解其长期增长效应与短期稳定效应的可能冲突,综合协调各项重点任务中去产能与继续工业化、去库存与房地产泡沫、去杠杆与债务可持续性、降成本与工资收入预期以及补短板与基础设施投资的平衡关系,与积极需求管理政策相配合,引领中国经济发展的新常态和实现中国经济景气的正常化,以维持高储蓄-高投资-高增长的经济赶超模式。

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增长与稳定效应;重点任务;需求管理

一 从结构调整和体制改革到供给侧结构性改革

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经济现代化,实质上是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从封闭经济向开放经济以及从农业经济和落后的工业经济向发达的工业经济和服务经济过渡这样三重主题的转型过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目标导向下的政府、市场和企业层面体制改革,利用国内和国际资源、国内和国际市场的全面对外开放,以及产业结构和地区结构的均衡化调整和高度化升级,共同优化劳动、资本和技术资源配置而提升潜在供给能力,已经并且将继续创造持续快速增长而成功赶超的中国经济奇迹。

中国经济在改革开放前属于典型的短缺经济而主要受到有效供给约束。*传统计划经济体制的强制资源动员能力和集中资源配置能力,与优先发展重工业的跨越式经济发展战略结合,有效促进中国工业生产能力的大规模扩张以及产业结构的快速工业化变迁,然而中国经济发展也不可避免地采取粗放增长方式。1980年代开启的改革、开放和调整,起始直接服从和服务于从粗放到集约的经济增长方式转变,逐步从单纯经济结构调整层面推进到经济体制改革层面。随着1990年代中期初级工业化任务基本完成和市场经济体制框架基本建立,有效需求日益制约中国经济的短期稳定状态和长期增长趋势。应对亚洲金融危机冲击的积极财政政策,标志着中国宏观经济调控放弃以前适度从紧的财政货币政策原则而采取增加有效需求的扩张性财政货币政策,中国宏观经济调控体系最终容纳常规性的反周期需求管理。正是及时和适度的需求刺激政策,有力促进亚洲金融危机后2003~2007年间的中国经济高速增长和次贷危机冲击下2010~2011年间的中国经济迅速反弹。然而,2012年以来,在经济景气的正常化过程中经济下行压力持续增加而经济复苏乏力,在经济发展的新常态条件下经济增长速度显著减慢而产业结构高级化进步迟缓,为此延续中国经济体制改革和结构调整的历史趋势,在全面深化改革时代创造性设计中国经济发展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主线。

凯恩斯革命生成的宏观经济学首先采取总需求分析视角,与在需求分析和供给分析基础上均衡分析这样的微观经济学研究路线类似,必然包含总供给分析内容。不过,宏观经济管理是否应该包含与需求管理对称的供给管理,存在重大理论和政策争议。[1]中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是超越供给管理的,一方面将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另一方面将进行微观层面的制度和结构调整。由于中国经济的潜在供给能力依存于制度改革、结构调整和需求管理的政策选择,中国经济体制和潜在供给能力并非所谓的自然状态。同时,体制转型时期的中国市场机制必然是不完全的,并且完全的市场机制在实现经济赶超、国际竞争、收入分配和其他非经济目标方面存在内在功能缺陷。中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操作内容,正式阐述为“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降成本、补短板”的各项重点任务,其本质可以从相对于计划体制的市场经济基础、相对于自由竞争的政府干预和引导以及相对于总量管理的微观经济调节的多维视角描述。

二 长期增长效应与短期稳定效应

1980年代以来成功实践的中国经济发展和改革开放,不仅为供给侧结构改革奠定坚实的物质和经验基础,而且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提供实证分析和理论分析的概念框架。中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能够在经济体制的政府、市场和企业层面,从经济结构的产业、地区和国际视角,就经济增长的劳动、资本和技术要素,平衡推进而综合实施。在分析和设计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具体内容和阶段目标时,应该分析和预测其直接和间接经济效应,尽可能防范和化解其经济增长效应与经济稳定效应的非预期冲突。

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合理设计和成功实施,将能够促进中国经济在十三五乃至更长时期的持续快速增长,其长期增长效应必然是积极和正面的。主要依据逐步建立和完善的市场经济制度、全球一体化加速和国际产业链形成的国际经济环境以及发展主义目标导向和实用主义工具理性的国内经济政策体系,中国经济快速增长及其可持续性是能够充分解释和乐观预测的。马尔萨斯主义以人口红利原因简单解释中国经济增长成就,而以人口老龄化趋势悲观预测中国经济增长前景,与其人口视角和悲观预测的研究路线历史传统是一致的。然而,与中国经济相比较,许多落后和停滞的发展中国家,人口结构更加年轻、剩余劳动力更加丰富而劳动力成本更加低廉,却处于低收入水平均衡陷阱而无法实现经济起飞;某些发达国家,虽然人口结构更加老化,但是在高水平收入基础上长期保持快速经济增长。

作为成长经济的中国国民收入储蓄倾向,正向依存于经济增长速度与利率差距。中国国民收入的储蓄倾向已经并且将继续因传统节俭观念转变、预防型储蓄动机弱化和人口结构老龄化众多原因而有所下降,中国经济增长速度与利率的实际差距仍然能够维持总体储蓄率的相对高位水平。同时,中国经济具有类似AK模型的增长性质,非递减的资本积累边际收益驱动内生经济增长,从而实际增长速度是正向依存总体储蓄率。*依据成长经济的扩展生命周期模型,国民收入的储蓄倾向S/Y=s·(ν+η-r)。在时间偏好和谨慎动机决定个体储蓄率s的基础上,年轻人口增长率ν以及经济增长速度与利率差距(η-r)进一步决定总体储蓄率。同时,二元结构条件下,总量生产函数Y=A(t)·K,从而经济增长具有类似AK模型的内生性质。依据准哈罗德-多马模型,ΔY/Y=A(t)·(S/Y),在国民收入的增长速度与储蓄倾向间存在闭合的正反馈作用链“(ΔY/Y)↑→(S/Y)↑→(ΔY/Y)↑→……”。这样,在中国经济发展过程中,国民收入的增长速度与国民收入的储蓄倾向间是正向反馈的,同时蕴含高水平均衡和低水平均衡的状态可能性,中国经济发展的实际路径依赖于宏观经济政策选择而在高储蓄-高投资-高增长模式与低储蓄-低投资-低增长模式间相机分布。[2]由高投资支持的大规模资本积累和嵌入型技术进步,已经构成中国经济和其他成功赶超经济体的发展战略核心。亲投资(pro-investment)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其经济增长效应与经济稳定效应是内在一致的,不仅将国民储蓄潜力充分转化为实际资本积累,通过投资途径同时减少凯恩斯型失业和古典失业,而且以充分积累的资本存量与相对短缺的劳动力互补来支持未来老龄社会。

依据国际和国内的实际经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可能短期需求紧缩效应,主要包括由于资本不可逆性而导致的资源再配置沉没成本、结构调整和体制变迁过程中的就业、收入和投资不确定性以及在供给学派影响下的社会福利、公共服务和基础设施支出削减。为对冲短期的需求紧缩效应,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必须发挥其正向经济增长效应而形成乐观的经济增长预期,通过预期收入途径稳定居民消费支出、促进企业投资支出和松弛政府预算约束。在经济复苏基础脆弱和经济下行压力巨大的现实条件下,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过度需求紧缩效应将拖累总体经济景气的正常化进程,甚至恶化总体经济景气的萧条状况,有必要采取渐进的结构调整和体制改革战略。*中国经济结构调整的传统理论说明,习惯上以经济结构均衡和升级的潜在收益来平衡经济增长减速的现实成本,先验假设经济增长速度与经济结构合理化间存在类似菲利普斯曲线的置换关系。然而,有效需求不足的过度市场竞争压力无法处置过剩生产能力和促进产业结构升级,经济萧条阶段的非正常需求结构也无法指示供给结构调整的均衡方向。

三 各项重点任务的策略取向

(一)去产能与继续工业化

中国产业体系进入从重化工业化向高加工度化过渡的工业化中后阶段,在从轻纺工业、重化工业、制造业到服务业的产业高级化纬度上呈现倒U型分布。在高加工度化阶段,煤炭、钢铁等行业的某些绝对过剩产能无法避免被淘汰,其技术、资源和环境标准落后且不具有经济和社会合理性。不过,由经济周期阶段和地区比较优势决定的相对过剩产能,与绝对过剩产能同时存在的,其从萧条阶段到繁荣阶段的时间转移和从发达地区到落后地区的空间转移,能够恢复正常利用程度。

中国经济的产业吸收能力强大,接受和消化国际转移产业后主要进行内部转移而不再向外转移,使得2000年代以后东亚经济发展的雁行模式无法延续。中国产业体系形成国际产业黑洞,已经并且将继续覆盖轻纺工业、重化工业和制造业的全部工业链,分区域同时进行轻纺工业化、重化工业化和高加工度化的全程工业化。即使轻纺工业和重化工业的过剩产能,也可以充分发掘大国区域纵深优势而首先选择进行区际转移。

(二)去库存与房地产价格泡沫

城市化创造需求而工业化创造供给这样简单化和形象化表述,不失为对中国经济发展机制的深刻揭示。在可预见的未来时期,中国经济仍然具有农村与城市以及农业与工业并存的二元结构特征。不过,若在消费信贷政策支持下过度超越跨时消费平滑的合理范围,中国房地产业的超前发展必然严重透支居民收入而抑制其他消费需求。随着中国工业重心从重化工业向制造业的逐步移动,房地产业对重化工业的正面需求拉动作用,将日益难以补偿其对制造业成本的负面成本推动作用。

中国经济成长性是中国住房价格趋势性上涨的重要原因,然而住房价格同样具有逆周期波动的内在性质。中国经济增长速度在2012年到2013年转折下行,中国经济低速增长的普遍预期进而在2015年和2016年间形成,其间中国住房价格均迅猛上涨。随着国际经济景气和中国经济景气的依次正常化,投机资本必然逆转其对国内投资与国际投资以及非生产性资本积累与生产性资本积累的相对收益预期,从而从国内经济向国际经济以及从虚拟经济向实体经济的大规模回流,将压抑房地产价格甚至可能破裂房地产价格泡沫。*将吉布森悖论(Gibbson’s paradox)从黄金价格动态扩展至住房价格动态,依据实物资本与虚拟资产相对收益的顺周期变换,能够确认和测度中国住房价格的逆周期波动成分。在工资、利润、租金的经济学和社会学收入序列中,租金的经济效益性和社会公平性相对于工资和利润收入是最为低劣的。中国经济的工业化起飞有赖于土地租金对工资和利润的必要让渡,而中国经济的继续工业化取决于有效抑制房屋租金对工资和利润的过度挤压。可以作为历史借鉴的是:进步主义的欧洲大陆和美国单一税运动,从理论和道德严厉批判租金收入,有效逆转租金过度侵蚀工资和利润收入的历史趋势。

(三)去杠杆与债务可持续性

中国经济采取积极财政政策,同时增加政府投资支出和降低企业税收负担,逐步建立地方财政预算的周期平衡机制。周期平衡的财政预算制度以及亲增长(pro-growth)的政府支出和税收政策,应该成为中国财政体制调整和改革的长期指引原则。中国经济的增长速度长期超过国债发行利率,而高速经济增长具有冲销政府债务负担的自然能力。中国国民收入的财政赤字比率和政府债务比率,完全能够控制在财政健全的国际标准范围内。*次贷危机以来,欧元区经济与美国经济的去杠杆进展明显分化。与欧元区经济的传统微观方法不同,美国经济采取去杠杆的宏观方法,即通过大规模财政赤字支持迅速经济复苏,避免滞后效应(hysteresis)对经济增长潜力的永久损害,从而维持和扩大经济增长速度与实际利率差距,最终降低均衡政府债务比率。

中国经济应该建立机制化的广义货币政策框架,将货币政策目标从单纯价格稳定扩展至经济稳定和金融稳定,并且综合运用利率、货币供应和信贷结构这样的价格性和数量性政策工具而匹配多元政策目标[3]。在债务周期中,经济繁荣阶段和经济萧条阶段同样可以是高杠杆的,并且乐观与悲观的市场情绪能够在相当程度上分别决定同一债务率的良性与恶性态势。在去杠杆过程中,紧缩性货币政策可能导致“债务-通货紧缩”(debt-deflation)循环。激进的商业银行消亡论是不可信的,中国经济无法取消间接融资主导的金融结构。在作为次贷危机根源的“发起-分配”(O-D)模式房地产抵押贷款中,由商业银行发起的事前和事后资产质量是超越其他金融机构的。

(四)降成本与工资收入预期

中国经济尚未跨越刘易斯拐点,工业化起飞、重工业超前发展和劳动密集型产业外向发展,均受益于近似无穷的剩余劳动力供应。中国现行的登记失业率指标不能够全面反映城市劳动力市场状况。依据托达罗模型,二元结构条件下城市工资率是与城市失业率反相波动的。*城市工资水平W与农村工资水平W通过城市失业率u动态平衡,即W·(1-u)=W。由于城市工资水平顺周期波动而农村工资水平由生存工资外生决定,从而观测到cov(W,u)<0。即使全口径统计的城市失业率或者较为完善的城市调查失业率指标,在经济萧条时期也相对稳定甚至有所下降,从而可能指示虚假繁荣的城市劳动力市场。

发达国家社会保障体系的健全和完善是大萧条的重要历史遗产,为大萧条后的黄金时代奠定社会稳定和经济繁荣的重要制度基础。面临大萧条时期的严重失业现象,奥地利学派的清算主义(liquidationism)政策主张削减工资水平,而凯恩斯主义的需求管理政策努力维持工资水平,以改善居民收入预期和增加消费需求。中国经济发展过程中,一方面工资率上升而人力资本投资增加,另一方面劳动生产率提高而工资成本下降,能够通过高工资率与高劳动生产率的相互促进而维持低单位劳动成本(ULC)以及国内价格稳定和国际竞争能力。生存工资具有自然和社会含义,最低工资率和社会平均工资率应该随着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而上升,长期廉价的劳动力也可能成为经济发展的另一种资源诅咒。

(五)补短板与基础设施投资

改革开放前,中国经济已经建成相对完整的国民经济体系和工业体系,实际遵循非平衡增长的赫希曼定理。赫希曼定理的主导加工产业群存在相机选择空间,其滞后发展部门却毫无疑义是基础产业和基础设施。经过1980年代以来的快速发展,中国基础产业已经恢复到与加工产业基本平衡,甚至在经济繁荣时期出现绝对产能过剩,然而基础设施发展继续滞后。次贷危机以来,增加基础设施投资是反危机和亲增长的国际通行需求管理措施。与发达国家相比较,中国基础设施落后而投资机会众多,居民储蓄充裕而融资约束宽松,基础设施投资的乘数效应和刺激规模应该更加显著和扩大。

作为发展中国家,中国经济向发达国家趋同而不同于黄金律理论比较和选择储蓄率的增长稳态,并不存在所谓过度储蓄和过度投资的动态无效问题。从较为长远的经济发展过程观察,中国基础设施应该经历相对滞后、基本平衡和适度超前的主要发展阶段。正处于从滞后发展向平衡发展阶段过渡的中国基础设施能够容纳大规模投资,而当前偏低的长期均衡利率必然提升中国基础设施投资项目的经济合理性和会计盈利性。

四 需求管理的政策互补性

对于宏观经济管理的经济增长和经济稳定二元目标,凯恩斯主义的反周期需求管理是以短期经济稳定为直接目标,在有效资源配置的微观基础上保持均衡和稳定的宏观经济环境,以促进长期经济增长。与凯恩斯主义逆反的奥地利学派、货币主义、供给学派等所谓供给侧宏观经济学,并非中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理论基础。*在资源配置科学的经济学一般定义基础上,可以进一步定义微观经济学对象为有效资源配置,而宏观经济学对象为充分资源利用(full utilization of resource)。即使新自由主义者坚持萨伊定理而否定凯恩斯定理,推崇以有限规模政府、充分竞争市场和自由企业制度为目标的自由化经济体制改革,也因为潜在供给能力的自然率假说和供给管理的微观经济干预内容而反对供给管理。有关凯恩斯主义与奥地利学派、货币主义、供给学派对立的原理廓清和经验判定,充分证明适合中国经济发展阶段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与针对中国经济周期阶段的积极需求管理是互补而不是替代的。[4]

大萧条时期,德国经济在集权主义下强劲复苏,实行公有制的苏联经济高速增长,与英国经济和美国经济形成鲜明对比。在凯恩斯革命前,似乎除非变革政治结构而放弃政治自由,或者变革经济结构而放弃经济自由,否则无法走出大萧条的严重经济危机。基于对市场经济原则的坚定信仰和对市场经济前景的高度乐观,凯恩斯革命成功维护政治自由和经济自由,由需求管理途径开辟德国和苏联以外走出大萧条的第三条道路。凯恩斯主义本质上是修正主义性质的,集合保守哲学观念和激进政策设计,在激进政策措施背后是对现行制度基础的坚决维护。中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不是意味着经济萧条时期放弃需求管理,开始选择和逆向经历放弃政治自由的德国道路和放弃经济自由的苏联道路。在政治体制改革和经济体制改革名义下提倡反危机的德国道路和苏联道路,其不确定性政策必然阻碍中国经济复苏进程和损害中国经济增长潜力。

奥地利学派、货币主义和供给学派在与凯恩斯主义的理论和政策抗争中,坚守自由市场经济立场而抵制大政府流行观念,最终形成所谓“市场再发现”的新自由主义思潮。然而,奥地利学派、货币主义和供给学派的空想主义和教条主义倾向导致其宏观经济理论和政策的无实际操作意义。奥地利学派将正确价格(correct price)假说从微观领域推广至宏观领域,进而从实际利率与自然利率的相互关系视角建立金融周期理论,其大萧条理论解释是失败于凯恩斯主义的。奥地利学派的清算主义政策,盲目信任自由市场机制的存量资源清算、破产和再配置能力,缺乏对资本不可逆性和市场过度调整机制的客观认识。放任市场机制的自发清算,在大萧条初期导致不良资产与经济萧条的恶性累积循环。

中国通货膨胀不是单纯需求拉动类型,并且实际总需求也并非单独由货币供应量决定。在经济转折时期,货币乘数以及货币流通速度是不稳定的,从基础货币到货币供应到实际总需求这样的货币政策传导机制,容易同时发生度量和预测错误。美国联邦储备的量化宽松(QE)货币政策,大幅度增加基础货币供应而对冲急剧下降的货币乘数和货币流通速度,明显脱离货币主义固定货币供应增长速度的k%规则。1980年代欧洲大陆的货币主义实验,其滞后效应将短期经济萧条固化为长期经济停滞,进一步恶化经济结构刚性,为次贷危机准备内部传染和扩放的强烈波动机制。

供给学派没有实质性的宏观经济学理论贡献。由于拉弗曲线断言减税能够增加税收收入,在巨额政府债务负担和财政预算赤字背景下大胆出台减税政策;由于国家安全目标的超经济价值,在削减社会福利支出和压缩政府规模的同时大幅度增加国防支出;由于全球金融市场一体化时代来临,提高利率的常规紧缩性货币政策吸引大量国际资本流入而具有需求扩张效应。因此,里根经济学提倡削减税收、增加国防支出和提高利率,在供给学派名义下实行凯恩斯主义的扩张性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在货币数量理论和货币政策简单规则背后,货币主义主张在紧缩需求状态下的体制改革和结构调整。不同于欧洲大陆长期严格的货币主义政策,美国的货币主义实验时间较为短暂。当新古典主义在学术团体内部日益流行甚至主宰时,后凯恩斯学派认为美国宏观经济决策在1990年代已经回归凯恩斯主义。

五 乐观预期与积极政策

1980年代起,中国经济顺序经历1982~1990年间、1991~2001年间和2002~2009年间的完整波谷—波谷周期,而2009年新近波谷是在次贷危机的严重冲击下形成的。在2010年和2012年恢复性和补偿性高速增长后,中国经济景气的扩张势能因需求刺激政策的提前退出而迅速衰减,下行压力不断增加而增长速度持续回落。总体经济景气在2009年后二次触底而萧条状态恶化,在相当程度上源于中国宏观经济形势和政策分析的认知错误:一是过度悲观的长期经济增长前景预测;二是相对满意的短期经济景气态势判断;三是较为消极的反周期需求管理政策以及三者循环累积和自我实现。

2014年,美国经济稳健复苏而中国经济复苏基本停滞,中国经济中速增长的新常态认识被逐渐接受,而人民币与美元汇率停止以前升值趋势。从2015年起,中国经济与美国经济完全转换以前复苏快车道与复苏慢车道角色,美国联邦储备开始退出QE货币政策,而人民币与美元汇率呈现贬值倾向。国际领先的美国经济复苏使其货币政策进入加息周期,然而由加息周期触发的人民币汇率贬值压力,主要来自其指示的美国领先中国的经济复苏进程以及美国优于中国的经济增长趋势这样分化的国际经济前景预期。*动态购买力平价(PPP)理论,能够预测发展中国家的实际汇率偏离传统PPP水平而长期低估,并且在国民收入增长推动下历时升值,从而预测依存于经济增长速度预期的人民币实际汇率升值趋势。基于国际经济周期相位的国际货币政策取向和中国经济增长前景的人民币汇率动态PPP趋势,以及包括汇率政策在内的中国宏观经济政策的因应作用,共同决定人民币汇率的波动性质和发展趋势。人民币汇率的其间制度改革,只是敏感反应和自由释放人民币汇率的市场调整压力。

中国经济在1950年代中叶实现罗斯托定义的经济起飞而进入库兹涅茨定义的现代经济增长阶段,至2000年代已经处于卢卡斯定义的“富可收敛(rich enough to convergence)”的加速赶超阶段。[5]按照谨慎乐观的经济增长预测方案,十三五规划起的2016~2030年间,中国人均国民收入倍增而后期工业化基本完成,相当于实现1961~1985年间的美国经济发展成就和1971~1990年间的日本经济发展成就。*1960年代初的美国经济、1970代初的日本经济与2010年代中叶的中国经济比较,美国与日本分别具有发达的服务业与制造业,中国农业部门庞大而落后,不过按PPP计算的人均国民收入水平接近。由于经济发展的后发优势,从1980年代初美国经济发展水平的历史起点出发,美国、日本、中国分别经过25年、20年、15年而实现人均国民收入倍增目标。中国经济增长和经济复苏前景同样是政策依存和预期依存的。与所谓政策效应递减规律相反,需求管理的政策效应具有“小而不成(too small to succeed)”的经验特点,其反危机政策失败可能来自其规模有限和提前退出的错误操作风险。[6]

在附加价格预期的传统总供给函数YS=f(P/PE)基础上,中国总供给函数进一步附加实际总需求而采取通用理论结构 YS=f(P/PE,YD),以容纳实际总需求影响潜在总供给的瞬时结构效应、中期滞后效应和长期储蓄效应,从而使得需求创造供给的凯恩斯定理能够在即期、短期、中期和长期的全部时间维度成立。[7]为适应总体经济景气正常化的客观需要,中国经济应该采取扩张性需求管理政策来实行更加积极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尽快完成总体经济景气从萧条到繁荣的周期形态转换。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促进经济增长而积极引领中国经济发展的新常态,扩张性需求管理促进经济复苏而有效实现中国经济景气的正常化,二者协调配合而能够重新启动高储蓄-高投资-高增长的中国经济发展模式,依次完成对美国经济的国民收入总量、人均国民收入水平和人均资本存量的快速赶超过程。

[1] 斯诺登.现代宏观经济学:起源、发展和现状[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

[2] 郑超愚.中国宏观经济分析的理论体系[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

[3] 徐忠.中国稳健货币政策的实践经验与货币政策理论的国际前沿[J].金融研究,2017(1):1-21.

[4] 郑超愚.中国宏观经济分析的凯恩斯主义路线[J].学术研究,2015(5):70-78.

[5] Lucas,R E Jr.Lectures on Economic Growth[M].Boston: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4.

[6] Bernanke,B S.The Courage to Act:A Memoir of a Crisis and its Aftermath[R].New York:Norton & Company,2017.

[7] 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研究所.中国宏观经济形势与政策[J].新金融,2016(12):4-8.

Macroeconomic Implication of China’s Supply-Side Structural Reform

ZHENG Chao-yu,WANG Chun-hong

(School of Economics,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872,China)

Along the historical trend of economic reform and structural adjustment,China’s supply-side structural reform is designed to meet the requirements of new economic era,and possesses multiple properties of market foundation,government guide and microeconomic regulation.The supply-side structural reform should protect and resolve the possible conflict between long-term growth and short-term stabilization effects,and,in carrying out its primary tasks,comprehensively coordinate and balance the fine relationships between capacity cutting and industrialization,between destocking and housing bubble,between deleveraging and debt sustainability,between cost reducing and wage expectation,and between weal links bolstering and infrastructure investment.In cooperation with proactive demand management,China’s supply-side structural reform would lead the new normal of economic development,and enhance the normalization of economic condition,so as to restore the economic catching-up mode of high saving,high investment and high growth.

supply-side structural reform;growth and stabilization effects;key tasks;demand management

2017-04-10

郑超愚(1967—),男,山西繁峙人,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教授,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协同创新中心研究员,研究方向:国民经济学。

F121

A

1008—1763(2017)04—005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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