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越历史的屏障
——重识威廉·史泰伦

2017-02-23 17:43杨友玉
关键词:索菲历史主义大屠杀

杨友玉

(华北水利水电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南 郑州 450046)

逾越历史的屏障
——重识威廉·史泰伦

杨友玉

(华北水利水电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南 郑州 450046)

威廉·史泰伦的文学创作带有新历史主义特质的史学思维,他所沉思的历史具有人文主义关怀的文学视角,将一个个鲜活的小人物还原于一幅幅被忽视的、静默的历史画面之中,通过千姿百态的历史小人物戏剧化地呈现一个个历史的偶然和意外,而这无数的偶然和意外生动地阐释了一个时代的特征。这样,威廉·史泰伦逾越历史的屏障,将历史本真与文学本位完美地契合在一起,赋予虚构的文学一种颇具后现代意味的历史意义和美学价值。

威廉·史泰伦;历史本真;文学本论

美国当代著名作家威廉·史泰伦被认为是“福克纳以后最伟大的人物”[1]498。但公平地讲,史泰伦并不属于我们所认同的传统的“南方派作家”, 他把南方视野扩大到一个不同的“风景”——民族、种族、全世界及全人类的历史、现状和未来,在文学创作中逐渐背离了南方传统,提出许多探讨文学的文学性、历史性,以及文学与历史之间的互文性等复杂问题。在史泰伦的作品中,人类历史、人性善恶、人类精神危机等问题得到人文主义的深切关怀。批评界对他的“新”历史文学一直褒贬不一,但在不断的争议和欢呼声中,史泰伦的历史文学终究逾越历史的屏障,闪烁着哲思的光芒,散发着历史的醇香。

一、史学思维“虚构”文学

西方旧历史主义文学关注的是历史的本来面目,认为在文学作品之外,有一个真实的具体的历史。历史作为一种客观的真实决定了文学的存在和文学的内容,而文学作品只是对这个真实而具体的历史的一种反映。但新历史主义者把历史和文学同时看成是“文本性的”,认为历史的虚构成分和叙事方式同文学叙述所使用的方法十分类似。历史叙述不仅记录事件本身,而且“制造”了事件之间的联系,建构出一种历史故事,并赋予这个故事一种宽泛的社会意义。因此,文学和历史两者之间是相互证明、相互印证的“互文性”关系。

威廉·史泰伦实属新历史主义作家①,他在文学创作中提出过许多探讨文学的文学性、历史的真实性,以及文学与历史之间的互文性等复杂问题,他的历史文学颇具新历史主义的史学思维。他在“叙述”历史、“虚构”文学的时候不仅借鉴了现代派的创作手法,也受到了当时盛行的解构主义、后现代思潮的影响。史泰伦惯于采用具有后现代意识的新历史主义史学观和撰史观,把对历史的关注和一个健康社会的基本要素结合起来,回顾历史,反映现实和时代特征。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在黑暗中躺下》关注美国南方历史,通过一个名叫佩顿·洛夫蒂斯的南方姑娘悲剧性的人生经历,描写了一个南方家庭的解体,象征美国南方的衰落和现代生活的灾难。他的中篇小说《远征》关注战争问题,描写了朝鲜战争期间美国海军陆战队的一次强行军,着重刻画出现代军队对士兵的要求与士兵的个人自我意识之间的冲突,以及人在战争中所遭受的肉体痛苦和精神摧残。发表于1967年的《纳特·特纳的自白》重新审视发生在1831年弗吉尼亚州的一次惨烈的黑奴暴动事件,重新塑造了黑奴领袖纳特·特纳的形象,重新建构了19世纪中期美国南部奴隶社会的历史画面。这部小说于美国民权运动高潮时出版,在批评界广受赞誉,并荣获普利策文学奖。

在《索菲的选择》这部带有自传性的、史诗似的文学巨著中,史泰伦选择“纳粹大屠杀”作为历史主题来探索人类历史中的重大问题。包括阿多诺在内的许多哲学家、史学家、评论家等都认为大屠杀事件太惨烈、太黑暗、太复杂,没有直接参与或经历的人只有保持沉默才能告慰那无数的受害灵魂。而史泰伦却逆流而行,他利用文学的“虚构性”特质先虚构一位和自己类似的青年作家斯汀苟,再虚构一位有着类似犹太人集中营经历的波兰人索菲,通过斯汀苟慢慢靠近索菲并倾听她的纳粹大屠杀的亲身经历,逐渐接近历史,“重返”奥斯维辛集中营,“重现”纳粹大屠杀现场,追忆那段最黑暗的人类历史。史泰伦以新历史主义方式把一个个被边缘化、被湮没的小人物历史变成故事,通过“制造”故事之间的“联系”,把故事构建成历史。索菲的二战集中营经历及战后美国的生活充斥着无数的意外和偶然,而这无数的意外和偶然构成了一个历史的必然:人类在战争中的悲剧性命运。

威廉·史泰伦非常擅于将一个个鲜活的小人物还原于一幅幅被忽视的静默的历史画面之中,通过千姿百态的历史小人物戏剧化地表现时代的特征:人类的生存困境和精神困惑。这个现实问题也时常困扰具有忧患意识和责任意识的史泰伦。凭借一种与生俱来的才华与风格,他以文学的形式呈现他所理解的历史,以自身评判的标准重建看待问题的视野与观点,并将之推广于众。此外,他的热情和博爱、他对文学艺术的辛勤奉献、他在文学创作中的史学思维、他深嵌入历史沉默之中的省思……这些标志着史泰伦不仅仅是一位优秀的现代小说家,还说明他是一个历史小说家,或者更确切地说,他是一个新历史主义小说家。逾越了历史的屏障,威廉·史泰伦卓越的内在品质得以充分发挥,使他永远成为自己的主人,寻找有意义的文学主题,说出不可言说的历史秘密,超越不可超越的文学难题。

二、文学视角“反观”历史

在威廉·史泰伦生活和创作的20世纪中,人类经历了两次灾难性的世界大战,人类的理性、人性、道德被放逐,人类社会处于持续的混乱之中。作为一个具有社会良知和社会责任感的文学艺术家,史泰伦能充分利用文学视角“回顾”历史,“反观”历史,“沉思”历史,谋求解决现实问题和未来发展的良策。他惯于把一个更大的“有意义”的历史主题(比如像奴隶制这样的种族问题、大屠杀、反犹太主义等),结合一个较小的诸如艺术家成长之类的文学主题(比如《索菲的选择》中的斯汀苟、《纵火焚屋》中的彼得等),意在让读者在同一时间里多读一本书,用史泰伦自己的话说,就是“一个小说可以拥有除了题材之外的某种意义”[2]226。

威廉·史泰伦平生最著名的两部极具争议又深受好评的历史小说是《纳特·特纳的自白》和《索菲的选择》。在《纳特·特纳的自白》中,史泰伦大胆质疑由白人撰写的有关纳特·特纳事迹的历史,颠覆了特纳在白人心中滥杀无辜的宗教狂热分子形象,修正了这个民间广为流传的、被神化的黑人英雄形象。但史泰伦笔下的这个黑人英雄是“笨拙的、优柔寡断的、精神失常的阉人”,因为他内心深处负载着沉重的“双重意识”[3]307。特纳在死前审视自己并对自己的错误幡然醒悟:种族之间、人与人之间不应该暴力相向,黑人要为自由而战,更不应该以暴制暴。虽然纳特·特纳最终通过自白、悔悟,灵魂得以救赎,但威廉·史泰伦遭受了一轮又一轮的激烈围攻。许多读者,尤其是黑人,指责史泰伦有意篡改历史,歪曲奴隶领袖形象。但客观地讲,史泰伦在某种意义上赋予了这个深受黑人爱戴的领袖一个完整的人格和灵魂,一方面声讨了罪恶的奴隶制,另一方面也表达了他在种族问题上的政治主张。他赞同马丁·路德·金的非暴力主义,支持黑人争取自由权利。这部小说是史泰伦为了解决人类社会中近三百年来的奴隶制度、种族等历史问题所做的一次有意义的尝试。

在《索菲的选择》中,史泰伦把一个最危险、最宏大、最复杂的历史主题“纳粹大屠杀”和一个文学主题“一个青年艺术家的成长经历”结合起来。小说有两条主线构成:一条线索是波兰人索菲在二战及战后的悲剧性命运,另一个线索是“我”(青年作家斯汀苟)从无知、幼稚到成熟、成功的历练过程。史泰伦将战后美国社会的问题与纳粹德国令人发指的罪行并置,一方面谴责和声讨纳粹的反人类罪行,引发读者对人性的善恶问题进行沉重的思考,另一方面从一个新的视角,追忆、反观和重新解读这段历史,并赋予这段惨无人道的人类历史醒目的、警示的社会价值和现实意义。许多评论家批评他“探秘”奥斯威辛集中营的不明智,为什么非犹太人要关心或对大屠杀感兴趣?对史泰伦来说,这个问题“非常接近鄙俗”“我不禁思考这样的问题是否具有某个美国的(但肯定非欧洲的)特点,因为它没有一丝的历史感,不具有任何罪恶意识”[4]103。所以,有必要让斯汀苟(一个无知的美国人)从一个经验丰富的欧洲人(索菲)那里接受罪恶教育,这不只是为了他作为一个艺术家的艺术发展需要,还为了让他作为一个人的成长需要。毕竟,历史已经过去,不该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重要的是我们如何看待过去,如何反观历史,并利用它来指导现在和未来。令读者欣慰的是,斯汀苟不仅学会了认识人类历史、人类世界和人类自己,还学会了利用自己的想象与自由去探索异于自己人生经验之外的许多领域,并最终成长为一个成熟的艺术家,成为雪莱所说的“世界的立法者”。

作为一个新历史主义作家,威廉·史泰伦并不是对人类的黑暗历史感兴趣,他真正关心的是全人类的生存现状和发展前景,试图探究人类社会一个无法破解之谜:人类为何要互相迫害、相互残杀?史泰伦通过文学的虚构,重建像有关种族或大屠杀等这样难以言喻的人类历史,并利用文学的视角将历史与当前的社会现状平行并置,目的是唤醒人们的责任意识和危机意识。在人类历史中,在当今社会中,邪恶无时不在,无处不在,哪怕在和平年代里,邪恶依然潜伏于社会的某个角落。我们只有意识到邪恶的存在,才能时刻保持警惕,预防或遏制恶性事件的发生。 “大屠杀事件”不能再发生,历史的悲剧不能重演,人类在拯救世界的同时,必须首先拯救自己。史泰伦最终承认他对人类的未来仍充满信心和期待。

三、结语

威廉·史泰伦的新历史主义文学越来越受文学界和评论界的关注和重视,他的历史文学能近乎完美地将历史本真与文学本位结合起来,赋予虚构的文学一种颇具后现代意味的历史意义和美学价值。2002年,威廉·史泰伦被奥斯威辛犹太人中心基金会授予“正义的见证奖”。他说:“这是我取得了作为小说家理想中的成就的明证。”如今,《索菲的选择》和《安妮日记》一样成为大屠杀文学的经典之作,并在美国大学的课堂上作为必读书目广为讨论。这些讨论必将有助于开辟更多更广的研究之路,并将威廉·史泰伦的文学批评推向一个更有生气的局面。

[1] FLANNERY O C. The Habit of Being [M].New York: Farrar Straus and Giroux,1979.

[2] STYRON W.Acceptance Speech for the Howells Medals [M]∥CASCIATO A,WEST J.Critical Essays on William Styron Boston:G.K.Hall,1982.

[3] 曾传芳. 叙事策略与历史重构:斯泰伦历史小说研究 [D].上海:上海外国语大学, 2007.

[4] STYRON W.This Quiet Dust[M].New York:Vintage Books,2002.

(责任编辑:王菊芹)

Surmounting the Insurmountable in History—Reunderstanding William Styron

YANG Youyu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North China University of Water Resources and Electric Power, Zhengzhou 450046, China)

William Styron′s literature is often of historical thinking like a new historicist, and his contemplation of history is often of literary perspective like a humanist. He used to make his characters alive and lifelike again in the neglected silent historical scenes to uncover one historical accident after another through their various and dramatic performances. And the countless accidents vividly exhibit the characteristics of an era. In this way, William Styron surmounts the historical barrier, combines historicity and literariness perfectly together, and endows fictional literature with historical significance and aesthetic value in terms of postmodernism.

William Styron; historical truth; literariness

2016-12-12

2017年度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历史本真与文学本位的完美契合——从新历史主义视角重识威廉·史泰伦”( 2017-ZZJH-327)阶段性成果

杨友玉(1974—),女,河南信阳人, 华北水利水电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I106.4

A

1008—4444(2017)04—0133—03

①威廉·史泰伦实属新历史主义作家的观点是本文作者在国内首次提出并详细论述过,详见著作《历史本真与文学本位的完美契合——从新历史主义视域下的〈索菲的选择〉》(2016年9月科学出版社出版),本文不再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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