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与彷徨:论赖和的文学创作与左翼思想

2017-02-23 08:10李欣池
关键词:殖民者殖民地知识分子

李欣池

(福建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启蒙与彷徨:论赖和的文学创作与左翼思想

李欣池

(福建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赖和是台湾新文学的先行者,开启了台湾文学的新时代。他的文学作品体裁多样,反映了当时的政治环境,描写了底层民众的苦难人生,是台湾“日据”时期社会方方面面的真实写照。赖和的左翼思想体现在呼吁弱小民族的觉醒、对殖民者的反抗之中,更为重要的是,他反思了隐藏在民族问题之下的阶级问题。赖和重视文学力量,提倡启蒙精神,是一位对台湾底层民众寄寓了深切同情的知识分子。

赖和;启蒙;文学创作;左翼

在台湾文学发展史上,赖和无疑是一位超越时代的先行者。他开启了台湾文学的新时代,影响了许多后辈作家。赖和的文学作品体裁多样,反映了台湾复杂的政治环境,又与底层民众的切身感受紧密联系,具有极为质朴的左翼色彩,是台湾“日据”时期社会方方面面的真实写照。钟肇政认为,赖和“常描写一些地方的市井小民的故事,隐喻对当前统治阶级的一些抗议,当然,他最大的目的就是要透过小说来表达他的理想,对群众做一番思想上的启蒙”[1]76,体现出赖和作为一个启蒙知识分子对文学的启蒙力量的重视、对底层民众的深切同情。赖和还是文化协会的主将之一,积极参与政治运动。对于苦难深重的殖民地而言,“单是政治运动,不能算是完善的补救方法”[2]265。在当时的台湾,文化运动作为政治运动的先锋起着启蒙作用,这也是赖和进行文学创作、加入文化协会所抱的理想与希望。赖和的思想与观念具有左翼色彩,其主要体现在对弱小民族的觉醒、反抗殖民者的呼吁之中。不仅如此,他还深刻反思了隐藏在民族问题之下的阶级问题。

一、殖民地的反抗精神与悲剧力量

在赖和的小说里,“绝少宏伟壮观的生死拼搏,也没有什么雷霆万钧的豪言壮语,力量来自逼真的写实,直揭到‘日据’时代政治疮疤的痛痒之处,这种看来‘温和’的思想启蒙却有力地拨弄着埋在人们心头的愤怒之火,其小说创作的深刻性就在这里”[1]79。然而,赖和小说所表现出的温和中仍然蕴蓄着反叛的力量,这体现在讽刺手法的运用上。

赖和小说中“温和的讽刺”在悲剧的黯淡色调之上穿插进一抹亮色,增加了文本的艺术性,也显示出作家发自内心的同情与社会活动家的敏锐与犀利。小说《斗闹热》通过展现形形色色的民众对传统“斗闹热”活动的看法,影射了日本不公的殖民统治:“在优胜者的地位,本来有任意凌辱压迫劣败者的权柄。”[2]35作家描绘了受压迫民众与生俱来的反抗潜能与斗争精神:那些气愤不过的人“约同不平者的声援,所谓雪耻的竞争,就再开始”“可不知那就是培养反抗心的源泉,导发反抗力的火战”[2]36。在《一杆称仔》中,赖和塑造了勇于反抗殖民统治的底层民众形象——秦德参,他有着勤劳、善良、重诺、正直的品质。在这篇小说中,我们看到了底层民众朴素的觉悟:像畜生一样受尽凌虐,最后依然走投无路,而舍弃性命的奋力抗争,纵然无法扭转殖民地的命运,却也算做了一生中唯一一件令自己快意的事。小说家对人物结局的安排显示出文学意义上的超脱,却依然浸透出现实的悲苦意味。“这一幕悲剧,看过好久,每欲描写出来,但一经回忆,总被悲哀填满了脑袋,不能着笔。”[2]55殖民地的底层民众往往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能一辈子忍受日本殖民者的压榨、凌虐,而秦德参以自己的行动践行了“最后的觉悟”。小说预见了殖民地未来的反抗运动,必然溅满牺牲者的鲜血。赖和生动展现了殖民时代小人物们无望的抗争,表现出了对殖民地被侮辱与被损害的民众的深切同情。他精准地归纳了台湾岛居民的共通性:“受到强横者的凌虐,总不忍摒弃这弱小的生命,正正当当和他对抗。所谓文人者,藉了文学,发表一点牢骚,就已满足,一般人士,不能借文字来泄愤,只能在暗地里诅咒,也就舒畅,天大的怨愤,海样的冤恨,是这样容易消亡。”[3]260赖和的白话小说寓悲剧的冲击力于启蒙的光辉中,暗含着作者对民主、自由与平等的希望。作家笔下如秦德参一般的抗争者是千千万万民众的缩影,是赖和对民众所潜藏的强大反抗力量的感应,也是其政治理想的化身。

由于殖民地政治运动的艰难,赖和的后期小说中秦德参这类人物已较为少见,其行文的反抗、激越的色彩逐渐减弱,以《惹事》《丰作》为代表,作家着重刻画了底层民众的隐忍、自私、胆怯、退缩的性格。日本殖民者急于将台湾人民变得驯顺,然而,民众对殖民者的畏惧与人性中的自私却恰恰迎合了日本殖民统治的卑鄙意图。赖和指出,若没有反抗的精神,台湾民众将始终停滞在麻木、保守的状态之中,成为戕害启蒙者与反抗者的政府的帮凶;而乡村中错综复杂的权力关系网在民众内部形成了不同派系,无形中加剧了殖民者的统治力量,使得殖民地民主运动的开展更添一重困难。

在这一时期的写作中,赖和反思了民众的懦弱与隐忍,却仍寄希望于底层民众。在《浪漫外纪》中,他描绘了一场“鲈鳗”(即流氓)与“补大人”(日本殖民政府任用的官员)之间的生死搏斗。这些游离于常规的社会秩序之外的社会边缘人物,在警察眼中是潜在的犯罪分子,在普通民众眼中是无业游民,然而这些“鲈鳗”却并不畏惧“补大人”的“天威”,将平时横行的警察队玩弄于股掌之中。相形之下,自诩“进步”的知识分子却对殖民地警察对民众的凌辱与暴行袖手旁观。在文本中,赖和借民众之口对其予以了嘲讽、批判。

值得注意的是,赖和所描绘的小人物往往没有面孔,在他笔下,“面孔”是特权的象征,为殖民地政治、经济、文化秩序的建立者所独占,官员、殖民者的面孔特征鲜明,而民众的形象较为灰暗、朴素。赖和通过种种生活细节刻画了台湾岛上普通居民的喜怒哀乐,以及他们身处的严酷的政治环境与生活环境,把悲剧被转化为启蒙民众的力量。正是在赖和的不断努力之下,文学能够在日本殖民主义者所精心构建的意识形态罗网上切开一道缝隙,使民众能够窥见所谓“文明”“现代性”的真实面貌,更能够深刻反思自身处境,发现痛苦的根源。

二、赖和与台湾新文学中的启蒙精神

在建构与认知台湾新文学方面,赖和舍弃了历史进化论的观点,注重真实而鲜活的民众生活,以文学作品反映时代精神。他认为:“描写的优劣,在乎个人的艺术手腕,不因新旧的关系。”[4]89他明确指出:“旧文学自有她不可没的价值,不因提倡新文学就被淘汰……新文学的艺术价值因有普遍性愈见得伟大,亦要有着精神和热血,所以敢说有思想的俚谣、有意态的四季春、有情思的采茶歌,其文学价值不在深隽的诗歌之下……”[3]206赖和否定了旧文学以士大夫阶级为主要受众对象的限定,“我们是要倡导平民文学、普及民众文化的这一种艺术运动。那富有普遍性的新文学是顶适用的工具”[3]205,号召文学家们到“自然界里、群众中间拾取题材”[3]206。赖和立足于台湾地域性文化,写作了一部分以方言创作的民谣,如《新乐府》《呆囝仔》《农民谣》等,还提出了台湾话文用字的建议,如《台湾话文的新字问题》《读台日纸的“新旧文学之比较”》。然而,台湾学者游胜冠的“赖和论”却忽视了赖和身上鲜明的启蒙精神,弱化了赖和思想中的左翼色彩,将赖和及其文学创作的意义局限于其作品所具有的“台湾性”之上。地域性并非评价一个作家及其思想的唯一标准,赖和始终抱着启蒙大众的目的从事新文学创作,我们应当看到赖和更为深远的文学影响与不屈的反抗精神。更为重要的是,赖和并未放弃台湾岛上与中国大陆血脉相通的传统文化。他本身受过传统的书房教育,能创作优秀的旧体诗歌。尤为可贵的是,赖和并非仅仅满足于在旧体诗歌中嵌入新名词、新事物,而是运用传统诗歌凝练的形式来表达新思想,展示了一位民主运动的倡导者理性、博爱、平等的人道主义思想。

“文学是意识形态的手段,同时文学又是使其崩溃的工具。”[5]61赖和始终坚持认为,文学代表了一种与官方意识形态格格不入的启蒙力量,倡导平民文学,亦倡导具有地域色彩的民间文学形式,这与日本殖民者所推行的以同化为目的的文化教育截然不同。赖和多次肯定新文学的启蒙力量,指出文学并非一种浮浅的虚构,对殖民地民众的价值观念具有启蒙作用。殖民地知识分子通过文学创作积蓄了反抗的力量,从而组织民族解放运动,向日本殖民者统治所建构的庞大国家机器发难。然而,王诗琅在《赖懒云论》中提出,赖和不能领导革命运动,认为他的局限在于其身上带有的“封建气质”,随着殖民地革命浪潮逐渐高涨,文学、知识分子逐渐被革命的主力所左右,如民族运动组织“农民组合”。知识分子所代表的文化的力量逐渐成为政治运动大潮中的一个分支,这是历史的必然趋势。王诗琅、陈昭如的观点显示出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赖和在新文学创作上的成果与功绩,削弱了赖和文学作品的意义及反抗殖民的可贵精神,而赖和的文学创作就是为台湾的反殖民运动呐喊的。

赖和的文学作品反映出殖民地的种种反常现象,显示出日本治台政策的虚伪、表里不一。殖民者有意制造了一套观念系统,这些“具有独特逻辑和独特结构的表象(形象、神话、观念或概念)体系,制造着‘体验的’和‘想象的’关系,虚假地解决社会冲突和矛盾”[6]203。殖民者的意识形态是一种虚构,一种假意的抚慰,其目的不过是使台湾人民更为驯顺、更为无力。日本所推行的“大东亚共荣圈”政策,实际上是殖民者对台湾土地、物产的“合法化”的掠夺,而殖民地的繁荣正建立在这不见血的残酷统治之上,他们所维持的“安宁秩序”本质上是服务于殖民秩序——由殖民者所规定、执行的严酷的社会秩序。民众游击战式的反抗,并不能撼动庞大的殖民主义国家机器。

更为严重的是,日本残酷的殖民统治,改变了台湾的地域形貌,抹去了历史遗迹,逐渐建立起殖民的历史叙事,赖和所熟悉的“少时的世间”:过去的玩伴、叫卖的声音、熟悉的走街串巷的小生意人,等等,这些景象已一去不复返,“市街已经改正……新筑的高大的洋房和停顿下的破陋家屋,很显然地象征着廿世纪的阶级对立”[2]24。这显示出台湾知识分子对“现代化”的质疑与不满。在赖和眼中,日本对台湾所进行的现代化改造,是以“现代”之名义,行殖民之实。他感叹道:“时代说进步了,的确!我也信它很进步了,但时代进步怎会使人陷到不幸的境地里去?啊!时代的进步与人们的幸福原来是两件事。”[3]242这表现出知识分子对西方启蒙思想的重新审视,民主、独立、天赋人权等神话是否真正适合殖民地的台湾。以赖和为代表的殖民地知识分子对现实逐渐有了清醒、冷静的认知,他们遭遇思想上的重大危机,陷入了举步维艰的境地。

赖和在《阿四》中思考了这种艰难处境。叙述者“我”由于在殖民地教育体系中学习多年,既认为“现时比起过去一定较好”,拥护殖民者对台湾进行的现代化改造等行为,然而“我”对台湾这片土地及其历史所怀抱的深情又使“我”认识到殖民者的罪恶。“我”眼中那些属于过去世界的街道景观、吆喝叫卖等日常生活的总体秩序与局部细节,不单是属于“我”的自我认知与情感,更是台湾岛上的民众所共有的集体记忆,象征着未受殖民政权染指的台湾。小说中的过去与现在不仅是时间范畴,也隐喻着两种社会体制、文化价值体系的对立,作者通过二者的鲜明对比,揭示出在“我”身上发生的两重意识形态与情感认知的争斗,着重刻画了台湾知识分子既无法保护过去,亦无法融入现在的社会尴尬处境,展现了受日式教育的台湾青年被殖民者的现代与先进观念所迷惑,陷入殖民者所预设的意识形态的罗网,无法找到真正使台湾进步、人民幸福的方法。这些受过教育的青年被殖民者从原来所属的阶级中隔离出来,一面是社会精英,另一面却是殖民者的奴隶,被称为“高等游民”,陷入彷徨无依的境地。《阿四》既是赖和的自我写照,同时也生动展现了这一历史时期台湾知识分子的生存状况。

通过多篇相关主题的小说创作,赖和思考了培养殖民地社会知识分子的教育体制,揭示出日本在殖民地台湾所推行的是依附于殖民统治结构的同化教育。这种所谓的“现代教育体制”虽然标榜祛除愚昧、“涵养国民性”,但其真实目的是培养驯服的被殖民者,毁灭反抗与启蒙的火种。通过在台湾推行全面现代化运动,殖民者能够正当地毁灭历史与传统,瓦解民族文化,同时摧毁民族自尊心。赖和并不认同这种教育体制所培养的完全西化的知识分子,他们虽然高举启蒙的旗帜,却无法觉察隐藏在殖民者现代、进步的话语之下的野心。赖和依靠着自己在殖民地多年的生活经历及厦门、东北、北平等地的游历,认真思考着,他并没有因为殖民地的罪恶而完全否定现代化,为台湾本土的启蒙精神的萌发做出了巨大贡献。在这一点上, 赖和真正称得上是一个具有现代意识的知识分子,而非王诗琅所说的带有封建色彩的文人。正如计璧瑞所言:“赖和的深刻之处在于他在接受现代文明的同时做出了深入的反思和批判,这种反思和批判同时针对殖民性、现代性与传统。”[7]

三、政治运动与民族、阶级问题

在殖民地台湾,阶级问题往往被民族问题所掩饰,这使得阶级问题更为复杂与隐蔽。意识到这一点的赖和逐渐显示出作为启蒙者的苦闷。1925至1926年期间,日本殖民政府对退官者出售廉价的“无断开垦地”,引起了农民的强烈不满。在这样的政治环境之下,与农民联系不够紧密的文化协会就更加显示出它高高在上的精英主义的立场,在一些农民的观念中,文化协会并不是在帮助他们,而是与殖民者扮演着同样的压迫者角色。赖和的《富户人的历史》通过两个轿夫之口,评述台湾当时有名的富户的发家史,显露出极为明显的无产阶级立场与左翼倾向。《赴会》《辱?!》则是赖和对阶级的思考与自我定位,即如何超越自我的阶级意识形态,真真正正开展反抗殖民的社会运动,造福于大众。这两篇小说揭示出知识分子的批判、反思不能仅停留在个人层面,还必须化为广大被压迫者共同参与的实际行动,而现实中错综复杂的政治形势与派系斗争都阻碍着当时的知识分子寻找到解决之道;因此,赖和后期的创作愈加陷入犹疑彷徨。

《辱?!》描写了警察突如其来的搜查,文化人容易退缩的个性在日本警察的威风之下暴露无遗,表现了受过民主思想、新式教育的知识分子在家庭、殖民者、欲望、理想等多重力量环绕之下的无力与矛盾,表达了作者对知识分子的批判。

在《赴会》中,赖和描绘了台湾各阶级民众对待文化协会的态度,反映出当时人们对殖民体制不尽相同的思考:一部分人抱着对殖民政府的信赖,认为在日本统治下台湾才有希望可言,因此不敢背叛官厅;又觉得不参加文化协会是背弃人民,因此厌憎文化协会。底层民众虽然也支持文化协会的运动,然而受知识、眼光的局限,他们仅仅渴望较为宽松的生活环境,并没有明确的反抗意识,亦不了解反抗殖民的真正目的。文协成员在演讲会上能够与警察分庭抗礼,甚至针锋相对,仅此一点就足够使民众肃然起敬了,大部分民众对演讲的内容并不能完全理解,甚至辩士的讽刺常常被人曲解。从这里我们能够觉察到底层民众与文化协会知识分子之间存在的阶级差距,而知识分子对民众的启蒙并不能带给他们直接的幸福,却往往引起误解。讽刺的是,启蒙并不能发挥其破除愚昧、启发民智的效用,而是为民众盲目地信仰着。赖和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在小说中感叹,对民众进行文化启蒙的知识分子与烧金客所叩拜的偶像几乎没有不同。吴三连、蔡培火的《台湾民族运动史》描绘了普通民众对文化协会的盲目崇敬:“欢迎文协辩士的排场,落后的地区更为热烈……甚至抬轿迎送,用大鼓吹做先导,宛然与请妈祖的情形相仿佛。”[8]304

赖和在《阿四》中写道:“大众这样崇仰着信赖着期待着,要是不能使他们实际上得点幸福,只晓得痛苦的由来,增长不平的愤恨,而又不给他们解决的方法,准会使他们失望,结果只有加添他们的悲哀。”[2]24这展现了知识分子无法找到切实的社会改革途径的苦闷,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知识阶层与民众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从文化协会的成员组成,我们不难看出这一组织所存在的弱点,以及当时普遍存在于台湾社会,却被民族解放事业所压抑的阶级矛盾。文化协会主要的参与者是由日本留学生等有产知识阶级组成。这些日本留学生仅仅是被当时的弱小民族反抗运动的世界潮流所鼓舞,并没有坚定的革命觉悟,但却对台湾的民族解放运动寄予了高度的期望。因此,赖和在小说中特地描写了日本人对台湾文化协会的运动的期望甚至超过了殖民地人民,形成了绝妙的讽刺。文化协会与普通民众之间的矛盾与隔阂,是台湾社会阶级问题的一个侧面,而这一时期作为社会主要矛盾的民族问题掩盖了日趋激化的阶级问题,虽然对日本殖民统治的强烈不满使得知识分子与民众站在了同一战线上,然而在面对民族问题的不同观念、处理方法时,这一联合战线逐步走向破裂,进一步激发了阶级冲突。

1931年“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本侵略满洲,军国主义、法西斯主义全面抬头,处在日本严密的殖民统治之下的台湾,政治运动遭到了严厉的查禁,只有台湾地方自治联盟依然挺立不倒,反映出日本施加于台湾的日渐沉重的殖民统治。“在这时代,每个人都感觉着:一种讲不出的悲哀,被压缩似的痛苦……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没有这样的力量,只茫然地在期待奇迹的显现,就是期望超人的出世,来替他们做那所愿望而做不到的事情。”[2]129当时文化协会分裂为两个派系,即新文协与台湾民众党,前者将台湾的希望寄托于阶级运动,有将资本主义与殖民主义等而观之的趋势。殖民主义是资本扩张必然经历的阶段,新文协认为台湾底层民众所受的一切压迫必须通过自下而上的阶级运动方能够解决,一切民族问题皆归因于日本在台所推行的带有殖民主义色彩的资本主义。此派的观点显然将台湾的民族问题与阶级问题的复杂性过度简化。台湾民众党仍延续了文协的观点,认为殖民主义所导致的民族问题才是台湾面临的当务之急,在台湾推行阶级斗争有违人道主义的精神。

实际上,民族问题掩饰了台湾社会严重的阶级对立:台湾本土的资产阶级与殖民者结为同盟,共同压迫数量最为广大的底层民众,而小资产阶级也逐渐与民众分道扬镳。日本向台湾输入的带有殖民主义性质的资本主义使台湾原有的社会矛盾显示出更为复杂的面貌。作为台湾新文学与政治运动的领路人,赖和最为可贵之处在于他并没有简单地将台湾的问题归因于单一因素,而是看到了台湾岛上民族问题与阶级问题相纠葛的现状,他同时与新文协、台湾民众党这两个水火不容的派系保持着密切的联系,透露出对抗日文化阵线能够统一所寄寓的深厚希望。可悲的是,当时的知识分子并没有寻找到一条能够真正使人民幸福的道路,许多完全西化的知识分子甚至天真地以为驱逐殖民者之后,必然有民主、自由与幸福降临。

相对而言,赖和一生都重视文化、重视文学的力量,亦对知识分子、对台湾日益高涨的社会运动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具有超前的眼光。在当时苦闷无望的殖民地,赖和虽有其个人局限,然而其文学创作所具有的启蒙意义,以及为台湾人民反抗殖民、争取自由所做出的贡献是无法磨灭的。

[1] 汪景寿.台湾文学的民族传统[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2.

[2] 赖和.赖和全集:小说卷[M].台北:前卫出版社,2000.

[3] 赖和.赖和全集:新诗散文卷[M].台北:前卫出版社,2000.

[4] 赖和.赖和全集:杂卷[M].台北:前卫出版社,2000.

[5] 卡勒.文学理论[M].李平,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

[6] 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M].顾亮,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7] 计璧瑞.文学书写中的殖民现代性表征及其文化政治寓意[J].华文文学,2010(3):65-76.

[8] 吴三连,蔡培火.台湾民族运动史[M].台北:自立晚报出版社,1987.

(责任编辑:王菊芹)

Enlightenment and Hesitation: on Lai He’s Literary Works and Left-wing Thought

LI Xinchi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Fujian Normal University, Fuzhou 350007, China)

Lai He is one of the forerunners of the new literature of Taiwan. The literary works of Lai He are of various genres, reflecting the political environment in Taiwan and describing the sufferings of the people at the bottom of life. The left-wing thought of Lai He embodies in calling for the awakening of the small and weak nations and the colonists revolt. What is more important that his works also reflect the form of social class struggle, which is neglected by national problems. Lai He is an intellectual who attaches importance to the enlightenment power of literature and shows great sympathy to toiling masses.

Lai He; enlightenment; literature creation; Left-wing

2017-01-21

李欣池(1990—),女,福建福州人,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台港澳暨世界华文文学。

I207.4

A

1008—4444(2017)03—014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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