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智禹
(辽宁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136)
略谈李渔诗歌的趣味性
张智禹
(辽宁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136)
李渔诗风多样、格调不一,但整体上可用“趣”概括,细化为悠闲之趣、享乐之趣、自慰之趣、参禅之趣。这种趣味性的形成,既承袭了晚明的文学思潮,也体现着李渔独特的创作动机,是其自适的生活态度使然,也与其别样的人生经历相关。
李渔;诗歌;趣味性
李渔的诗涉猎广泛,兼备众体,既有记录国家兴亡的诗史,也有反映闲情雅致的戏笔;既有新奇鲜活的得意之言,也有应酬唱和的油滑之作;既有意境清新、构思奇巧的佳处,也有随意为之、平易纤巧的弊病。笔者认为,其诗虽然风格各异、格调不一,但整体上呈现出“趣”的特征。这种诗风的形成,既承袭了晚明公安派“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文学思想,也体现着李渔“自为一家,云所欲云”的创作动机,是其休闲自适的生活态度使然,也与其俯仰悲欢的人生经历相关。
“知人论世”是文学批评的法则之一。要分析李渔的诗,必须了解李渔的人生经历。
据《李渔年谱》[1],李渔生于明万历三十九年(公元1611年),其父如松生三子,李渔为次。“渔之祖辈均系平民,仅伯父如椿为‘冠带医生’。”其幼时聪颖,自谓“襁褓识字”,“乳发未燥”即随伯父登“大人之门”,八岁能诗。其父做药材生意,因而家境比较富足。然而十九岁时,父亲病逝,家道随之中落。次年疾疫流行,渔及妻妾俱病。二十五岁应童子试,见拔。此后屡试不中,三十二岁丧母。三十四岁时明亡,避乱山中。
在此期间,李渔写了如《避兵行》《乱后无家暂入许司马幕》等大量具有“实录”精神的诗作。此后数年。李渔过着流落四方的悲苦生活。如四十岁时作《卖山券》,自谓“兵爨之后,继以凶荒,八口啼饥”,于是只得“卖赋以糊其口”。
此后数年,李渔的生活大致有两个主题。一是交游。既与钱谦益、朱梅村、丁澎等名士来往,也攀结高门贵第,延揽歌姬舞女。二是创作。四十二岁,作《风筝误》。四十五岁,作《玉搔头》。四十六岁,《无声戏》问世。五十二岁,移家江宁。为了维持生活,李渔不得不往来于官宦之家“打秋风”,确实写了许多阿谀奉承之作,论者讥其有文无行,或因为此,李渔五十七岁时,先后得乔、王二姬,遂组建家班,自任教习,并带领家班四处演出。五十九岁,建芥子园。后乔、王相继离世,家班大不如前,李渔的家境也日趋萧条。六十一岁,《闲情偶寄》成书。六十七岁移家杭州。次年《一家言》[2]成书。康熙十九年(公元1680年)正月十三日,李渔病逝于杭州,享年七十岁。
勾勒李渔的人生经历,我们可以发现:明清之际的文人中,李渔属于特例。他没有顾炎武、黄宗羲那样起义抗清的壮举,也没有龚鼎孳、吴梅村那样身仕二朝的纠结;既没有遭遇到金圣叹那种的厄运,也没有享受到钱谦益那样的显贵。他刻意保持与政治距离,执意生活在自己的天地之中,及时行乐,不问世事。又因清初大兴文字狱,许多诗人因文酿祸,横遭厄运。严酷的政治形势使得李渔对世道有着极其清醒的认识,最终使得他走向了“带有民众的、通俗的、中等阶级的、琐碎的、实用的或喜剧的”通俗文学道路。[3]这种态度落实到诗歌创作上,使得李渔创作了许多“纯以趣胜”的诗篇。
笔者认为,李渔诗歌的“趣”主要可归纳为四个方面:悠闲之趣、享乐之趣、自慰之趣、参禅之趣。悠闲之趣、享乐之趣是一种及时行乐的在世之乐,而自慰之趣、参禅之趣则是超凡脱俗的出世之乐。
(一)悠闲之趣
李渔擅从小处立意,无物不可入诗,正如《闲情偶寄》中所谓:“若能实具一段闲情、一双慧眼,则过目之物,尽是图画。”[4]如《杨梅》,写杨梅“醉色染成馋客面,余涎流出美人脂”,酸甜可口,色浓味美,然而“太真何事无分别,同性相捐崇荔枝”,杨梅如此味美,又与贵妃同姓,贵妃为什么偏偏要宠爱荔枝呢?因杨梅想起贵妃,奇思异想,趣味盎然。李渔另有一些诗纯写闲情,如《闲》,表达“并无一事扰”的自在,并且感叹“早岁能如此,头颅正未斑”。
值得一提的是,即便是扪虱捉蚤,李渔也写得饶有趣味。如《捕蚤二首》,第一首先将跳蚤与虱子、蚊子、牛虻等对比,认为“蚤跃无停时”使得其极难捕捉。继而认为“诛蚊利火攻,磔蚤宜水战”,水淹跳蚤,还对跳蚤说道:“入水能不濡,才服汝强健”,得意之情跃然纸上。第二首则借此生发,认为“诸虫尽势力”,“贫者肆欺凌,富贵辄回避”。富人死后置千金之棺,也和贫者一样成为虫蚁之食,这是一种公平。第一首诗极尽戏谑之能事,第二首又生出无限感慨。前热后冷,可谓妙趣横生。这种因小事生发的悠然之趣,与李渔刻意求奇的创作倾向不谋而合,既受晚明“独抒性灵”文学思潮的影响,也是李渔“自为一家”的创作动机使然。
(二)享乐之趣
李渔也追求世俗之乐,如宴饮、交游、得子等。他的思想是矛盾的,既有《行路难》中的“人生得意缓行乐”,也有《和友人春游芳草地三十咏》中的“若不早行乐,金钱变纸灰”。虽时富时贫,仍及时行乐。有诗专写宴饮之乐,如《丁巳小春偕顾梁汾典籍、吴云文文学,集吴念庵斋头啖蟹甚畅,即席同赋。韵限蟹头鱼尾》,写“啖蟹甚畅”,所谓“手持双螯善擒纵,七箝孟获如孩婴”,后又想到“可怜诸蟹尽销亡,各将冤抑诉龙王”,于是要写首“蟹头鱼尾”的诗作为补偿,趣味横生。李渔甚爱食蟹,亦有《忆蟹》等诗。李渔讲究饮馔,多写饮食之趣,如《粤东家报》《闽中食鲜荔枝》《鲜荔枝》等。
以上种种,均属娱己之乐。此外,李渔还有许多表现天伦之乐的诗。他五十得子,作诗纪念,“壮怀已冷因人冷,白发催爷待子呼”,尽显欣喜若狂之态。后又于途中得一子,作《南归道上生儿自贺二首》。他写道:“是儿踪迹太纵横,水上成胎马上生。”又希望儿子“他年裘马或轻肥”,“长大难辞上国行”。结尾写道:“但勿浪游随尔父,全无实际售虚名。”两首小诗,写尽得子的欣喜与得意、对儿子的无限期待以及对一生流离的感叹。李渔亦有许多写友情的诗,如《喜故人至》写道:“檐鹊久难据,今番信有灵。声才移远树,人已入空庭。”把与友人重逢当作一件大喜事,饶有新意。此外有多首赠答诗,如《赠李西禹文学》《赠吴睿公二首》等。
(三)自慰之趣
李渔履历丰富、俯仰悲欢。他无祖产也无功名、无恒产也无恒业,命运多舛,累遭贫困,但他始终保持乐观自适的态度。
李渔在明时,屡试不中,不仅自我解嘲,而且劝慰别人。如应乡试落榜后作《榜后柬同时下第者》,先言“才亦犹人命不遭,词场还我旧诗豪”,实属运命,不必计较。此后极言“携琴野外投知己,走马街前让俊豪”的闲居之乐,再说“酒少更宜赊痛饮,愤多姑缓读离骚”,劝慰同仁不必介怀,因为“姓名千古刘贲在,比拟登科似更高”。经历了亡国之乱后,李渔对入仕的看法便更为通达了。
李渔入清后,决意仕进,因无恒业,时常困窘,时常变卖家当,故有许多以“卖”为题的诗,如《卖画》《卖剑》《卖琴》《卖砚》。《卖画》有“云树和人卖,溪山谅我贫”,与画对话,望求谅解。《卖剑》中有“卖剑不卖侠,读书甘读贫”,虽因贫当物,但志气不改。《卖琴》以“从此山斋夜,风来壁不呼”作结,写尽爱物之情。《卖砚》则对砚说:“送君闲处去,古石免叫穿。卖砚救我穷,也使砚得闲。”四诗虽也表达着不舍之情,但更多的是自我宽慰。另有《卖楼》诗,以“他日或来闲眺望,好呼旧主作佳宾”作结。此诗置于《十二楼》之《三与楼》之首,此后生出“没有千年不变的江山,没有百年不卖的楼屋”的议论,又写“一位达者”与“一位愚人”卖楼的故事,借以自况,聊作自慰。类似的“卖楼”诗还有《卖楼徙居旧宅》等。
李渔遍走四方,旅途劳顿,多写行旅,如《早行》诗,写晨兴早行,遭到嘲笑,便道“却更有人忙似我,蹇蹄先印石桥霜”,举重若轻,写尽行者之态。其诗常以“遇阻”为题,如《江行阻风》《山行遇雨》《阻风秦邮》等,多表达既然无法前行,不如停而赏景之意,彰显着安闲的态度。
李渔晚年贫病交加,常作诗咏怀,如《惊老》中有“青镜磨时才觉丑,白髭多处不胜删”句,虽为叹老,却不伤感,与《六秩自寿四首》中的“满头霜雪风流子,尽日诙谐冻馁身”异曲同工。可见,李渔这种乐观向上、自我排解的情绪是一以贯之的。
最能反映自慰之趣的诗,当属《和刘子岸先十无诗》。李渔在小序中所谓“虽曰慰人,实自慰也”。“十无”即居无屋、行无舆、寝无床、食无米、寒无衣、夜无灯、炉无火、杖无钱、渴无茗、交无朋。李渔逐一解嘲,如《居无屋》写道:“名士几人居有屋,万间广厦寸灵中。”《夜无灯》写道:“何似早眠还早起,不从膏火乞辉煌。”他诗用袁安、东方朔、陈登、卢仝等人的典故,所谓“然贫也非病,前贤已言之矣”,抒发安贫乐道的情怀。
(四)参禅之趣
李渔一生交友极广,与一些僧道多有酬答,又因常年奔波,时而寄居寺观,往往题诗留念。故而写下了一些颇有禅意的诗句,其中流露出的“参禅之趣”为李渔的诗增添了一笔智慧的亮色。
李渔的一些诗记录了与僧道的交往,如《饭冷然和尚》写因家贫以至“家常只二籄”,但为了宴请高僧,即便“石笋和云煮,溪毛隔水蒸”,也要“一箸为君增”。另如《紫霞岩访陆洪濛羽士》,写寻访陆居士,“烟云迷我棹,鹿豕识君家”句颇有禅意。更在结尾直抒胸臆:“何年移一榻,从尔学烟霞。”《赠瓢隐道人》写一位“甲子全忘身是鹤,去来无定酒为家”的隐士,《游菩提庵赠了义上人》写一位“高僧了彻西来义,谡谡松声岭自讴”的大德,当与之并读。李渔有时寄居寺观,也留下了一些颇有新意的诗作。如《宿南雄萧寺》中写寺景曰:“寺空黄叶满,僧去白云留”,写出一派清幽景象。《智果寺避雨》中亦有“寺寒人境暑,山雨下方晴”之句。《宿颐真宫》有“鸟分仙客饭,鹿守宰官坟”句。《惠安寺宿寓公讲堂》中有“一身是赘吾何有,半偈都忘色始空”句,与偈语无二。以上所列之句,兼备诗味禅机,堪称佳句。但置于诗中,则略显突兀,且此类诗结句多明言皈依佛道的愿望,过于直露,故未免有“有佳句而无佳篇之句”之嫌。
自慰之趣与参禅之趣异曲同工,参禅悟道较之自慰自嘲又进一步。如果说悠闲之趣、享乐之趣是一种及时行乐的在世之乐,那么自慰之趣、参禅之趣则是超凡脱俗的出世之乐。前者是对现实生活的描摹,后者是对人生经验的总结。相较之下,后者境界更高,人生体悟与佛道玄理的掺入,提高了诗歌的表现力和思想性,使这类诗成为李渔诗歌中的精品。
本文着重探讨了李渔诗歌的趣味性。笔者认为,这种诗风与李渔的生活经历和人生选择有关。他不入仕亦不避世,求富贵亦安贫贱,俯仰悲欢,休闲自适。诗中呈现出悠闲之趣、享乐之趣、自慰之趣、参禅之趣。也许是随意写出的态度使得作品流于油滑,也许是于小说戏曲上着力过多而无暇顾及诗歌创作,也许是本不欲以诗名世,也许是其诗才的确不高,不论为何,客观而言,李渔的诗的确没有什么经典之作,因此学界对此议论甚少;但对其诗进行深入的讨论,或将为研究李渔本人、为研究李渔的其他作品,乃至为研究明末清初文人的心态提供一个新的视角。
注释:
本文所引李渔诗,如无特别标注,均据李渔的《笠翁一家言诗词集》。
[1]单锦珩.李渔年谱[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2.
[2]李渔.笠翁一家言诗词集[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2.
[3]钟筱涵.论李渔的自适人生观[J].华南师范大学学报,2002,(2).
[4]李渔.闲情偶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Discussion on the Interests of Li Yu′s Poetry
Zhang Zhiyu
(Liaoning University,Shenyang,Liaoning,110136)
Li Yu′s poetry are with various and different styles,however,the styles can be summarized as′interests′on the whole,while refining the interests of leisure,the interests of enjoyment,the interests of consoling oneself and the interests of meditation.The formation of those interests follow the literature ideological trend in late Ming Dynasty,but also reflect Li Yu′s unique creative motive,which come from his adaptive life attitudes and his different life experience.
Li Yu;poetry;interests
I207.2
A
1671-2862(2017)02-0048-03
2016-11-22
张智禹,男,辽宁辽中人,辽宁大学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专业2015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