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江天
犹记得高中刚开始的数月,我把自己扔在一个闭塞、无光的黑暗空间里,不出门、不交流,埋在一个文字的世界里。那时候,我把写作当作是一种孤独的抵制——孤独的止痛剂。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然而,那个世界好像并没有带来宁静的一丝愉悦,反而我开始害怕与人接触,害怕他人试探性地询问和善意的关心。我不倾诉、不聆听,但似乎身体里总有极大的欲望想要爆发,想要将所有的低落不满一吐为快。可是,我说不出来。我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被堵住了。直到很久之后,我才发现被堵住的不是我的喉咙,而是我感受世界的心。
就在这个时候,我找到了你。
带你来的那个人告诉我,你叫“琴”。不是钢琴、小提琴、手风琴、口琴,而是淡淡的一个字:“琴”。多么美的名字。
你來自那个战火纷飞的岁月,兵戈铿锵,你伴着战士们的鲜血在战场上回响:“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你看到的是妻离子散,百姓的哭喊,将军脚下的白骨,残阳泣血的哀伤。
你来自那个诗书繁盛的岁月,文人墨客,你伴着才子们的诗情在亭台上歌唱:“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你看到的是纸醉金迷,美人如画,帝王深宫的奢靡,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深情。
你来自那个得见伊人的河畔,和着越女低吟:“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你听到了越女的哀伤与欣喜,那是初春叶上露珠般的纯净。
你来自那个送君别离的城郭,应和着友人的浅唱:“渭城朝雨浥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你听到了风雨潇潇,友人的无奈与伤感,那是深秋月下荒草间尘土般的沧桑。
每一首琴曲,在我指尖流淌,奏出一段故事,细细说给旁人听。听者有意,品味着琴音中的喜怒哀乐,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是千年的岁月,峥嵘的时光。
你的声音很轻,但深入人心。你教我一点一点去触摸这个世界的鸟语虫鸣,你带我一点一点去感受这个世界的风雨潇潇。逐渐的,从一首首琴曲中,我的心开始被注入了灵气。
一直以来,我都不奢望长久,只希望活得彻底。让生活中的养料燃烧充分,展示出它应有的纯度。看多了生老病死不停上演的残酷景象,也觉察出了物质世界的变幻无常和岌岌可危。我们既然已经知道了它的苦,就应该快乐而不复杂地参与它的游戏。就像你,一段焦尾,决绝却又坚强。
还记得木心先生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人之一生,必须说清楚的话实在不多,万头攒动、火树银花之处不必找我,若欲相见,我在各种悲喜交集处,能做的事就只是长途跋涉的返璞归真。”也许很多年后,我还会偶尔想起那个满面疲惫、不堪重负的我,想起那段迷茫惘然无所依靠的岁月。但庆幸的是,我已明白,那曾使我的心刚硬和受苦的,也必然会在某个时候,使我的心再度温润澄净如同春水。
一个“琴心”的文题,却没有写到琴——只写到了琴曲:先民的慨叹,越女的低吟,唐人的铿锵,还有木心的彻悟——原来,“琴心”藏在琴音里,琴音藏在歌者的指尖。
最值得点赞的是结尾的弦外之音:我已明白,那曾使我的心刚硬和受苦的,也必然会在某个时候,使我的心再度温润澄净如同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