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专属发型师(节选)

2017-02-15 06:56沙地黑米
高中生之友(中旬刊) 2017年11期
关键词:发廊发质发型师

○沙地黑米

我的专属发型师(节选)

○沙地黑米

他叫阿贤,是我的专属发型师。这个“专属”不是谁派给我的,而是我和他共同用岁月打磨出来的,我用我的信任,他用他的手艺。就这样,我跟他没有任何约定,只是凭着默契,把这种专属关系维系了十余年。到底是十几年,我记不清了,反正就是从某一天开始,我忽然决定把自己头上的事全部交由他来打理,没人发出口令,也没有任何仪式。我们的关系从那个时间点延伸出来,不知不觉,维持的时间居然超过了一些人婚姻的寿命,可是一回头,却找不到关系开始的那一天。

这实在是一种没有任何负担的关系。他从不推销美发用品,也不会让他店里的洗头小妹向客人兜售什么月卡、年卡。他也从不主张我烫发,哪怕在烫发很流行、很赚钱的年份里。他说我的发丝细,发质柔,有很好的光泽度,烫了发质就伤了,还使人显得老气。有一阵流行蘑菇头,我到他那儿试着提过几次申请,他拒不帮我剪,说我的脸型适合略尖的发型,圆了就不好看了。又有一阵流行爆炸头,他连小爆炸都不让我尝试,最后被我吵烦了,宁可只赚十块钱帮我做“一次烫”(头发一洗就变直的一次性烫发),也不肯收我眼巴巴想送上去的几百元,做个“有毒”的发型。没错,他说那发型配别人也许合适,配我就成了毒药,实在有害于他所强调的“气质”。

事实证明他每次说的都是对的,他简直成了我头上的主宰。因为有了阿贤,我蓄发的过程变得十分从容——从短发开始一点点留长的过程里,每个月找他修一次头发,每次他都修出长度适宜的小碎发。直至某天,我波澜不惊、循序渐进的发型引起了挑剔女伴的注意,她对我说:“你现在的发型,是你修过的所有发型中最适合你的。”是啊,在喧嚣嘈杂的世间,当我跟适合我的发型相遇时,它就已经不是发型,而变成了某种生活方式。我开始相信,发型也是一种软雕塑,要经过多次打造才能成型,要是被这个人剪一下,被那个人剪一下,就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件作品。我很享受这样一种平静,走在闹市的人流里,再也不用操心、烦恼:我是烫发,还是不烫呢?是留长,还是剪短呢?这些虽然是世俗琐碎的问题,却常常让人很牵肠挂肚。我对阿贤的依赖达到这种程度:他要是忙着,换别人来为我吹头,我会觉得吹出来的头都是方的。

我觉得阿贤理发是理得好,但长期给同一个人理,是不是太单调了,是不是自动放弃了变化的机会,是不是已经成为可笑的定式,自己还浑然不觉。不瞒各位,我心里还嫌阿贤那阵子帮我剪的头,头顶上的发,总是很贴。于是有那么一次两次——只要心思活了,总不缺这样的机会——我给完自己借口,等阿贤不在店里,或者电话打不通,就钻进了别的发廊。发廊小弟没说几句就撺掇我烫发,我当然坚决不干,于是师傅出面了,说不是烫发,是定型,他们店里独创的,火候掌握得特别好。我立马中招。新技术、原创力,这些词专门杀我这种人。于是顶着个被局部定型的蓬松发型晃了一年半载,事后回过头来看那阵子的照片——什么自欺欺人的定型,不还是烫发吗?真是显得老气啊。

终于恍然大悟,岁月在流走,发质也在变。我在嫌弃发型师黔驴技穷的时候,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头发也有弹性流失的一天,弹性一减少,头发就必然显得贴。有些时髦而轻慢的发廊为什么只接待年轻女子?因为接待年长妇女会比较吃力而不讨好。怯生生地回来,怀着歉意找到阿贤。他倒是大度:“嫌头顶上发量不够?这个不用烫,剪也剪得出。”我信他,靳羽西说过,女人是用不着烫发的——瞧我多明白,可早干吗去了?

前天在他店里,他说起最近常常回老家,因为父母年纪大了,体弱多病。说起他家在广州上下九的老屋,现在搬到了一德路。说起他小时候爱跑步,每天一跑就跑上沙面,围着沙面跑一圈又回上下九,坚持了十几年,打下了好的身体底子。说起我在广州住过的爱群大厦,就在一德路前面。说起他仍然留在广州的兄弟姐妹,大家在十几年前就商量好,每人每月拿出一笔钱,作为父母的养老基金(他口音重,把“基金”说成了“资金”,但我听得懂)存上,这笔钱攒到现在已经很多了,完全够父母住院的花销。他真是个广州仔,精明、实干。

“广州有家,你当年为什么还要来桂林呢?”

“那时在广州开发廊,一个月也就赚五六百,这边有人请我们过来,一个月可以赚八百,甚至上千,就留了下来。等到想走的时候,手上已经攒了不少客人,就有点儿舍不得,于是又继续做……等到再想回去,已经回不去了,用这边赚的钱,买不起那边的楼了……结了婚有了小孩就更加——桂林也不错。”

黑瘦的阿贤是极瘦的那种,常年理个小平头,不时变换一下头发的颜色,再穿件酷酷的色彩饱和度很高的黑恤衫,从后面看就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他们开发廊的,身上要很自觉地带上时尚元素,才能够吸引市面上爱赶时髦的年轻男女。但这几年,阿贤渐渐有些驼背了,焗得棕黄的头发茬儿,有时会露出霜白的两鬓。我经常会想:总有那么一天吧,阿贤真的老了,不做了,那我该找谁去理发呢?恐怕那时突兀地出现在别的发廊里、别的发型师面前的我,也足够令人放心到可以随便加价或者搭售吧?望着远空的天际线,我忽然发现时间过得好快,只是理个发,就去了半辈子,而我和阿贤这样两个出来寻找不同地域况味的异乡人,就这么一天天过着,把他乡变成了自己的故乡。

解读 作者对阿贤的依赖,一开始是在理发上的依赖,渐渐地,发展成为对阿贤踏实做生意、对顾客负责、不唯利是图的服务特质的依赖。此外,阿贤吃苦耐劳、随遇而安的人生态度也是作者所赞赏的。作者和阿贤十余年的默契,实质上关乎人生观和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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