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节选)

2017-11-30 07:09崔东汇
高中生之友(中旬刊) 2017年11期
关键词:三姐责任田外甥女

○崔东汇

三姐(节选)

○崔东汇

三姐是我的亲姐,可我姓崔,她姓刘。我必须承认,三姐的这一变故与我有关,因为我的出生,三姐才被迫改为姓刘。其中固然有父母重男轻女的因素,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家庭在经济上已无力抚养她。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冬日,在三姐撕心裂肺的哭声中,作为中介人的姥爷把4岁的三姐背到了婚后五六年一直未生育的小姨家中。

三姐的到来神奇地拉开了小姨家人丁兴旺的序幕。后来,小姨接连生了三女两男。吃饭的人多劳动力少的境况使刚读小学四年级的三姐不得不放下书包,扛起了锄头,这个聪慧活泼的学校文艺骨干由此变成了人民公社战天斗地的一名小社员。

…………

门岗打来内线电话,说那个精神病又来了,问我见不见。我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无奈地迈动了脚步。

我用不耐烦甚至厌恶的口吻质问三姐为什么坐在单位门口让我丢人现眼。憔悴的她一脸无奈,低声说:“你让我去找谁?”

是啊,在这熙熙攘攘的城市里,我是她唯一的亲人。在别人眼里,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精神病患者,而在我面前,她是血缘和亲情的象征,更何况是我排挤了她幼年应该享受的亲情。虽然多年滋生的虚伪心理和诸多的无奈,使我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这个人就是我的亲姐,可三姐的发问还是撞击了我近乎麻木的心扉,激起的良知浪花冲刷着我的虚伪和寡情。我掏出两百元塞入她的衣兜,温和地对她说:“回去吧,好好种地也能过上好日子。”

三姐摇摇头,拒绝了我的建议。我知道她的倔强,她从小就是如此。

三姐的丈夫是邻村一个姓杨的退伍军人。杨家与刘家一样,经济条件较差,操办的婚礼自然寒酸了一些。为此,三姐怏怏不快。

两个女儿出生,耕种责任田,养猪养羊,偶尔做点小生意,三姐把琐碎而清苦的日子打理得有条不紊。

我从师专毕业后回县里工作,虽然与三姐相距并不算远,但由于各自忙于生计,除了逢年过节匆匆说几句话外,我们来往并不密切。被调到市里工作后,我与三姐见面的机会更少了,可每次见了面,她依然拒绝我对她的帮助,只提出如果有机会,给她丈夫在市里找点活儿干。我虽然几次应承三姐,却一直没有给她丈夫找到合适的活儿。初始,我对自己的言而无果感到内疚,可随着自己名利心的跌宕起伏,亲情的土壤渐渐在内心板结,对三姐的承诺也就被心安理得地放在了脑后。

世俗的浸染和地域的阻隔使我在有意无意中冲淡了不该冲淡的亲情,而要强、爱面子的三姐也在自卑中刻意回避我带有施舍性质的馈赠。后来,有关三姐生活状态的消息我几乎都是从乡下的老父亲那里获取的。

三姐和她丈夫在20世纪80年代末到永年南大堡菜市场开过饭馆,也到峰峰矿区倒卖蔬菜,都赔得一塌糊涂,最终又回到了老家的责任田。回老家后诸事不顺,每况愈下。其间,我曾托父亲给三姐捎过三次钱。后来,父亲把钱如数退还给了我。父亲说:“你三姐不要,她这个人太好强,还不死心,还想出来找活儿干,你就帮帮她吧,她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

对于父亲的话,我没有多想,认为三姐只是一时困难。后来我才知道,由于多次受挫,一向要强的三姐和她丈夫都产生了强烈的自卑情绪,两个人的性格都发生了变化,这自卑被压抑在心里持续发酵,进而导致精神的堤坝崩溃。两人整天疑神疑鬼,闭门不出,家务和责任田的耕种都由两个未成年的女儿承担。经济上入不敷出,生活上困难重重,所有亲友都被借了个遍,而在乡下的亲友都不太富裕,救急不救穷,亲友们对三姐两口子都反感起来。所以三姐一次次到市里来找我就在情理之中了。

我走进久违的三姐家门,眼前他们的土坯房已破败不堪,正值滴水成冰的季节,屋里与屋外一样寒气逼人。三姐一见到我就手舞足蹈地怪笑,对躺在被窝里的丈夫说:“我说外边有咱吃的饭吧,这不,咱兄弟给咱找到好活儿了。”她的丈夫神色异常地问我:“你进来时,后面有人跟着你不?”得到我的肯定答复后,他说现在有人陷害他,不让他出门挣钱,还信口罗列了一串名字(他所说的这些人不是亲戚就是邻居),并从枕头下摸出一把菜刀,咬牙切齿地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只要坏蛋敢进来,我就坚决把他消灭掉。”他边说边在我面前晃着菜刀,着实让我出了一身冷汗。

留下一点儿钱,我慌忙地走出了三姐的屋门,对拾柴回来的外甥女说:“你爹娘精神上真的有了毛病,得送医院。”外甥女泪水涟涟地说:“他们根本不承认自己有精神病,往医院送了两次都半路跑回来了,还把我打了一顿。”看着早当家的外甥女,想想她的处境,我鼻子酸了。此时,三姐和她丈夫正背着包袱兴高采烈地往街门外走,真的认为我给他们找到了工作。我推说去叫车帮他们拉东西,让他们回家里等,便飞似的逃了。

解读 小时候我总相信“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这样的名言,长大后才知道绝大部分人的命运是扼不住的。选文中的三姐几乎一落地就注定了不好的命运:家庭贫穷,兄弟姐妹众多。被抱养到小姨家,仍旧受苦。嫁了人,还是受苦。做生意不成,得了精神病。后来成为精神病患者的三姐虽有面目可憎的一面,可命运如此薄待于她,她还能怎样呢?弟弟其实不必歉疚,三姐在家的位置被挤掉,不该由他来负责。在这个亲情关系里,遗憾的是姐姐无法读懂弟弟对她的爱和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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