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 《荣宝斋》看传统书画艺术的保护与开发

2017-02-13 11:27■金
书法赏评 2017年6期
关键词:荣宝斋字画文化

■金 钢

提到作家、编剧都梁,人们很容易想到他的 《亮剑》 《血色浪漫》 《狼烟北平》等作品,而他的另一部长篇 《荣宝斋》常常被忽视。究其原因,一方面与作品叙事散漫、人物形象不突出等缺陷有直接的关系,而另一方面,我们从中也能看出传统书画艺术在大众心里的接受程度,字画文具大概不如热血青春、战火硝烟吸引眼球。不过,当历史的车轮滚动到了21世纪,在全球化的语境之中,我们越来越发现传统文化艺术对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重要性。在十九大报告中,习近平同志指出:“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文化兴国运兴,文化强民族强。没有高度的文化自信,没有文化的繁荣兴盛,就没有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要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发展道路,激发全民族文化创新创造活力,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源自于中华民族五千多年文明历史所孕育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对传统文化,我们既要努力保护,也要 “坚持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才能不断铸就中华文化新辉煌。从这个角度看, 《荣宝斋》所讲述的故事有很强的现实意义。

《荣宝斋》所讲述的正是一个关于保护的故事。荣宝斋前身 “松竹斋”,始建于清康熙十一年 (1672年)。1894年更名为荣宝斋,取 “以文会友,荣名为宝”雅意得名,至今300余年。1950年公私合营, “荣宝斋新记”挂牌,1952年荣宝斋成为国有企业,并以郭沫若题词墨迹 “荣宝斋”为标准商号字样沿用至今。小说开头把时空定位在八国联军入侵北京的战火里,松竹斋的老东家张仰山机缘巧合之中得到了两件国宝级文物,由此给张家带来了道不尽的离合悲欢,也改变了百年老店松竹斋的命运。这两件文物一幅是宋徽宗赵佶的《柳鹆图》,另一幅是怀素和尚的 《西陵圣母贴》,均为稀世之宝。张仰山临终前说:“张家的子孙听好,这两幅字画,其中一幅为张家替郑家保管,尔等当小心珍存,如郑家有后,当物归原主不得有误;如郑家无人,则此物当留存张家。这两幅字画,不论何时何地,永不得变卖转让,如有违例者,逐出家门,永不为赦。”[1]

老东家的遗训铿锵有力,震撼人心,张家后人将其牢牢记在心里。在晚清至民国的动荡时局里,张家后人一直努力保护这两件国宝,地痞流氓、军阀势力、日本商人、国民政府贪官软硬兼施,都无法抢走这两件国宝。为了保护这两件国宝,少东家张幼林甚至不惜违背自己的经商原则,请书画家张大千伪造了 《柳鹆图》和 《西陵圣母贴》,以欺骗日本人。而在这 “赝品”的掩护下,两件国宝终于留在了张家,留在了祖国。新中国成立后,张家将这两件国宝交给了人民政府,这两件国宝被存放于故宫博物院。

中华民族五千多年的文明史孕育出了众多的艺术珍品,这些艺术珍品是祖先的心血结晶,承载了中华民族厚重的历史文化。作为中华民族的子孙,理应倍加珍惜这些艺术品,不过从 《荣宝斋》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在动荡的局势里,保存艺术珍品是如此地艰难,无数人为之牺牲,但仍有大量的中华艺术珍品或流落海外,或被彻底损毁了。

《荣宝斋》是都梁对传统老字号的一次致敬。在展现这家三百年老店一个世纪兴衰浮沉的主线中,从文房四宝写到字画篆刻,从装裱修复技术写到木板水印技术,从吃喝玩乐写到民俗俚趣,这些老北京风俗和传统手工艺在都梁的小说中俯拾即是,让人不得不感叹都梁对传统文化的了解和迷恋。都梁在小说中兴致勃勃地谈起当年的人物和物事,比如何绍基先生题写的聚文堂匾额:“有颜字结体的宽博而无疏阔之气,又掺入了北碑和欧阳询、欧阳通的险峻,用意苍莽,浑厚雄重,真乃神来之笔啊!”[2]又如少东家张幼林拿出的洮砚,是四大名砚之一,出在甘肃省的南部洮河一带,所以叫洮砚。洮砚石质细密、温润,特别是绿洮,有个说法,叫 “绿如蓝,润如玉,发墨不减端溪下岩”。[3]

都梁将传统文化、民俗风情作为小说一个有机的组成部分,融入到背景渲染、人物性格和故事发展之中,展现了作者深入独特的人文思考。二十一世纪初,当社会发展的脚步越来越快的时候,我们未曾想到城市面貌的改变会如此之巨大。人们的怀旧情绪随着一条条胡同、一座座城墙的消失而变得更加强烈起来,逐渐处于边缘化的知识分子更清晰地感觉到传统文化的断裂,他们希望通过重新书写老北京来唤起人们对传统文化的热情。老北京与老北京风俗文化是紧密联系着的,有关这座城市的想象其实就是对民间文化和老北京生活方式的一种记叙和追忆。

民俗文化是民族性格的塑造者之一,小吃茶饮、戏曲音乐、花鸟鱼虫、字画古玩无不渗透着深厚的老北京地域文化色彩,而他们也深深地影响了皇城根下百姓的生活方式和性格特征,这样一个独特的背景,孕育出一个独特的市民阶层。他们不学无术,用祖上留下来的殷实家产购买昂贵的花鸟鱼虫,每天靠着养鸟养蝈蝈打发时间,鉴赏书画、把玩古董也都精通一二,京剧段子信手拈来。 《荣宝斋》里张幼林的舅舅张山林的性格和生活深受老北京风俗的影响,一方面有着丰厚的家财,另一方面又有着大把的空闲时间,文化心理在日积月累中逐渐形成定势。八国联军攻进北京城,张山林还不忘去额尔庆尼家取回送他的那一只蓝靛鸟。他们的性格悲剧当然是有其自身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外部环境作用的结果。显然,由于历史原因造成的惰性心理和传统民俗的影响,共同构成了这类人群独特的性格形态,他们的人生悲喜剧也值得后人去反思。

处于社会底层的老百姓也自有自己的娱乐方式,存了点儿小钱就能上酒馆饱食一顿。没钱去戏院听戏,便在一墙之隔的戏院之外想方设法 “蹭戏”。老北京除了琉璃厂,不得不提的还有北京天桥下的众生相。天桥上人来人往,聚集了三教九流、五行八作,这里是对市井文化的最好诠释。这些别具特色的市井文化是对老北京平民生活的生动还原,彰显着北京城独到的历史张力和文化气韵。都梁对老北京人把玩的物件和传统工艺的如数家珍,使得小说散发出浓厚的传统文化韵味。对饲养虫鸟、戏曲名家、字画古玩的介绍等等,这些闲笔不仅为小说增添了知识性和趣味性,更是都梁对传统文化的一次致敬。我们从大量的民俗事象和民俗风情中能窥探历史变迁和民族心理。李杭育曾说:“把民俗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来发现和表现,把握住它的历史内容和文化价值……这样在小说里,风俗就不仅是诗情画意的东西,而且也是富有思辨性的东西。”[4]都梁的小说其实是借书写传统文化来思考民族历史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其意义已经突破了民俗本身。

或许是对艺术无用论的反驳,都梁在 《荣宝斋》中刻意描写了笔墨的药用价值。老东家张仰山路遇战场上受伤的郑元培,眼看着郑元培伤重将死,张仰山急中生智取出一锭胡开文的 “苍佩室”,他将这锭墨块研开,加入双加宣纸的纸灰调成糊状,涂抹在郑元培的伤口处,然后又把浸了水的宣纸敷在郑元培的伤处, “宣纸立刻被吸住了,鲜红的血和黑色的墨渗过来,就如同大写意的中国画”,这幅中国画是用古墨和英雄的鲜血绘成的。郑元培的伤势竟然神奇地被控制住了。 《本草纲目》上说:“墨,气味辛,湿,无毒,主治吐血、流鼻血、妇女崩漏、小产后流血不止。”早在三国时期,名家制墨就有加中药这么一说,韦诞在墨里加朱砂、珍珠、麝香;南唐的李延圭是加龙脑、藤黄、冰片和巴豆。这里都梁又给读者讲起了药墨的历史:“开始还是写字用,后来就有人研制出了专门当药用的墨,像胡开文的八宝五胆药墨,里面加犀角、牛黄、熊胆和蟾蜍,这都是名贵的中药,具有解毒止痛、消肿软坚和防腐收敛的作用。不过,只有松烟墨才能止血,油烟墨可不行,因为松烟实际上就是百草霜,它有收敛、止血的功能……”[5]

在抗日战争期间,为了支援游击队的斗争,荣宝斋开起了制墨作坊,把可以治疗外伤的药物混在墨里。这些药墨避过日伪势力的检查运到了游击队手中,大大缓解了游击队伤员的伤情。不过,这种松烟墨的制作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在如今的环境下很难大量生产,市场上流通的大多是墨精兑制的墨汁,这也是很让人无奈的事。

除了传播传统文化以及偶尔的药用,字画古玩还有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功能,那便是行贿、洗钱。这种功能在清末的琉璃厂经常被使用。那时,各色人等要想结交、疏通朝廷里某位有权有势的达官贵人,直接送银子是不行的,得拐个弯儿,先托人把话儿递过去,达官贵人于是心领神会,从家里挑件值钱的字画古董送到琉璃厂,换回银子;要送礼的人再从琉璃厂把这件古董买回来,当做送给达官贵人的见面礼。在 《荣宝斋》的第一章,都梁便讲了个小故事:“怡亲王有的是银子,十万、二十万两从不放在眼里,他老人家喜欢古玩字画、金石玉器,前两年安徽徽宁太广道员李泰和让人奏了一本,皇上震怒,要办他,结果李泰和派人给怡亲王送去一幅米芾的 《苕溪诗》,怡亲王连个愣儿都没打就把这事儿给摆平了。”[6]

即便是在21世纪的新中国,字画古玩的这种功能恐怕仍然存在,我们时常会在新闻报道中看到某些权贵名人的字画卖出了天价,而一旦这些人失去了权势,他们的所谓墨宝就变得一文不值。从中我们可以看出,这些人的字画并没有多少艺术价值,而是权钱交易的媒介。在十九大报告中,习近平同志指出:“当前,反腐败斗争形势依然严峻复杂,巩固压倒性态势、夺取压倒性胜利的决心必须坚如磐石。” “推进反腐败国家立法,建设覆盖纪检监察系统的检举举报平台。强化不敢腐的震慑,扎牢不能腐的笼子,增强不想腐的自觉,通过不懈努力换来海晏河清、朗朗乾坤。”腐败是我们党所面临的一个巨大的威胁,也是人民群众最痛恨的社会现象,反腐败永远在路上,这一点在书画艺术界也是如此。

在《荣宝斋》的结尾,都梁写道:“荣宝斋是代表中国文化的一张名片,只要中国文化在,荣宝斋就会永远存在下去。”[7]荣宝斋新记60多年来,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荣宝斋在市场经济的磨砺中,逐渐转型为集书画经营、文房用品、木版水印、装裱修复、拍卖典当、出版印刷、展览展示、教育培训、茶文化、进出口贸易等于一体的综合性文化企业,拥有 “木版水印”和 “装裱修复”两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技艺。

荣宝斋新记60多年的发展,使得荣宝斋这个老店成为世人热爱的文化场所,并具有中国艺术的殿堂的美誉。从解放前至今,荣宝斋受到了何香凝、朱德、周恩来、陈毅等老一代革命家的关怀,得到了鲁迅、郭沫若等文化巨匠的手泽,还能直观鉴赏齐白石、徐悲鸿、黄宾虹、李可染等艺术大家的艺术创作。特别是与荣宝斋有70余年友谊的启功先生,称誉荣宝斋是 “书画篆刻作品荟萃之区,诸名家聚首谈艺之所”。可以说,荣宝斋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名副其实地成为中国书画艺术品交易和艺术相关服务的平台,是诚信经营的旗帜,是艺术家和艺术爱好者会聚交流的精神家园,是中华文明传承的园地及中外文化交流的使者。作为对外交流的窗口,荣宝斋曾先后接待过丹麦女王玛格丽特、美国前总统卡特、日本前首相中曾根康弘、新加坡前总统李光耀等国际友人,为弘扬民族文化、促进中外文化交流发挥了重要作用,成为享誉世界的民族品牌。

“诚信为本,荣名为宝”,既是百年古训,也是荣宝斋需要坚持恒久的核心价值观。 “诚信、和谐、传承、创新”是荣宝斋新时代不断丰富的理念,这是通过实践所凝结的企业精神和企业文化,是荣宝斋生生不息的活力之源。三百多年前从 “松竹斋”到 “荣宝斋”,在历史的延续中成为激发一代又一代荣宝斋人追求企业高标准的动力。特别是这一代荣宝斋人在新时代、新时期文化繁荣发展的最好时机中,让民族文化最优秀的品牌快步走向世界,使北京的荣宝斋成为中国的荣宝斋、世界的荣宝斋,这将是荣宝斋未来永远的追求。

网络里常有人说中国缺少过硬的民族品牌,其实中国并不缺少品牌,只是缺少发现和保护。像荣宝斋这样的民族品牌值得我们努力守护它,使其在时代的流转中不断发展、持续发光。客观地说,小说 《荣宝斋》带有明显的剧本特征。从商人到贵族阶层再到文化名流,各色人物在不同的历史大背景下来来往往,对此都梁给出的解释是:“我没用一个主人公贯穿始终,而是以荣宝斋为中心,在不同历史时期走马灯似的出现各种人物。毕竟涉及百年历史,需要采用散点式的创作。”[8]但人物的性格和出场更符合电视剧角色分配,情节上有夸大和不符合历史真实的嫌疑。因此在这本小说中没有一个鲜明的人物形象,小说的不同场景就像一个个分镜头,由于涉及到的人物众多,场景的切换显得凌乱没有章法,少了人物之间的戏剧性冲突和历史沧桑之感,读者只是在大量的民俗描写和商战大戏中学到不少知识,这本书也因之成为都梁四部小说中口碑最差的一部。荣宝斋这个好题材都梁并没有写好,让人遗憾。不过,即便是失败的尝试也有其价值,期待文坛有更优秀的讲述传统文化的故事问世。

注释:

[1]都梁:《荣宝斋》,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21页。

[2]都梁:《荣宝斋》,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67页。

[3]都梁:《荣宝斋》,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131页。

[4]李杭育:《“葛川江文化”观》, 《青春》,1984年第12期。

[5]都梁:《荣宝斋》,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14页。

[6]都梁:《荣宝斋》,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8页。

[7]都梁:《荣宝斋》,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456页。

[8]赵明宇:《都梁:操刀电视版荣宝斋〉》, 《北京娱乐信报》,2008年10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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