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铁英
(北京现代音乐研修学院,北京 101121)
百多年来,蒙古民族在不同的地域、生产、生活环境中,一直在通过陶力、潮尔、好来宝、乌力格尔等民族曲艺样态,传讲历史、描摹故事、叙述人物传记、说唱民俗生活。而这一民间艺术群系,在历史的长河中,至今依然保持有鲜活的命脉张力,且自史源至现今还深深的尊受着蒙古族民众的博爱。常常可以看到,在夏营地的毡包中、在清澈的月光下、在乡间的土屋里、在冬季热通通的火炕上---,聆听草原的故事、讲述民间的传说,一定是蒙古族老壮妇童们都喜爱参与的民俗场景,是蒙古民族社会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文化、精神活动。
民乐小合奏《草原的故事》,由蒙古族国家一级作曲家呼格吉夫作曲,内蒙古赤峰市蒙古民族乐团演奏。总谱写作长度为173小节,演奏时长为4分23秒。笔者对《草原的故事》(以下简称《故事》)聆听、品读后,以札要为话题就自己学习后的所获,谈谈一己之见。
《故事》一曲的创作,没有趋附于入时的现代音乐潮流或蒙古族复古式音乐风格的写作,而是将音乐中需要表达的特定场景、故事内容、情绪起伏、民俗风格等,沿用传统作曲手法,在带有附加引子、尾声的复二部曲式(曲式结构分析图——略)这种“两大块”结构中,构建了作曲家对《故事》场景的叙述,完成了对《故事》场景“天衣无缝”的“盒装式”承载,使得乐曲形成了前面部分以“叙事”为核,后面部分以“煽情”为主的情绪对比及音响铺排。逐层递进的构思策划及总谱写作,构成了作曲家佳良的音乐意境表达,达到了创作理念与实际音响巧妙吻合的境界。
对旋律,作曲家在传统的蒙古族民间口语化说书风格中,从4小节的引子直至尾声的终止音符,前后一直贯穿以“8度”基本音域为边界的旋律框架,没有着大量“个性”笔墨去设计写作跌伏涨退、大起大落的情绪线条,而是在平缓的“故事述说”中,准确、适情、恰当的勾画了“讲故事”这一民俗场景,使得乐曲听上去达到了“此曲只应草原有,谱韵之意天然成”的音响境界。在宫、徵调式的大格局框架下,作曲家应对不同的情境、情绪的表达需要,还使用了羽、商调式的交替。这样一来,即可作在调式交替下形成旋律色彩的对比,也可以使得旋律语境随着故事场景、内容的变化,使得风格统一徘徊在蒙古族音乐及民俗场景的“暖调子”背景里。
《故事》的总谱写作中,没有刻意安排在多声部中,营造层次浓厚的和声音响。而仅仅是伴随着不同调式的更迭,以低音声部明确调式的和声内涵推进,来构成并确定终止的调式而已。巧妙的是,被“淡化”了的和声语言,并没有让作品“失色”,恰恰较好的应对了这首作品不需要有更多浓郁和声音响的纵向叠置铺排,否则,真的会冲淡淳朴的氛围及叙事性《故事》场景的主题意境。
作品在“煽情”的第二部分中,同样根据情感、情绪表达的需要,设计写作了简洁的对比复调(马头琴)及局部微模仿复调(雅托克)。马头琴弦乐组群反复出现的呼应式长线条音乐,仿佛草原上临近日落时分那道道绚烂的“天边晚霞”,飘荡在小快板节奏“香滋滋且带有酸甜奶酪味儿”的旋律上;飘荡在欢声笑语、妙趣横生(旋律)听故事的人群头顶,幸福、祥瑞就弥漫在民众心间---,一副质朴的民俗画卷场景油然越入眼帘。
乐曲在速度、力度语言的调动上,没有刻意安排强烈的对比。总谱上从前面“平静的中板”到后面118小节“生动的小块板”,仅一次速度的递进,就完成了《故事》的讲述。力度写作中,从p-mp-mf-f四个力度等级及7次不同段落的渐强,都是旋律脉动起伏、情感波澜宣叙的需要。
而结尾时,全曲仅仅出现一次的ff伴随渐强,则是乐曲为了表达出“故事结束后,所有听众真情、热烈的向讲述者表达致谢;同时还依然沉浸在故事情节中的亢奋情境”,完全是对《故事》场景描摹的还原之需,可以说确有“不着痕迹”之“力度语言应用”恰到、恰当创作功力。还有一点处理的巧妙值得称道的是,第一部分平缓、叙述的情态中,2/4—6/8变换拍子的写法。虽然从总谱上看,并没有标注速度变化,但实际的音响写作营造及乐队演奏的曲谱还原上,6/8拍的演奏,是配合着节拍的律动变化,隐含着速度变化的(比2/4拍快了几乎一倍),但听上去就像没有变化一般。
小乐队的编制,同样是以表述《故事》场景的需要,来安排音色并选择乐器组合的。按照音色的构成,可以分为弹拨组(雅托克、陶布秀、三弦);打击乐组(木鱼、铃鼓、嘎拉哈);弦乐组(马头琴、四胡)及低音组。
第一部分中,主要采用低音四胡(代表“说书艺人”)的领奏与全体其它乐器的群奏,以《故事》场景中“说、讲、述、应、叹”等的场景对答描述为主。
第二部分,用高音四胡清脆、硬朗的个性音色演奏旋律,生动的小快板中,似乎是说书人在“更加入境”的继续着《故事》里痴情醉意的情节“讲述”。80小节后的情绪起伏表达中。陶布秀和三弦的两段独奏旋律时,其它弹拨、弦乐、低音在短乐句后半拍的节奏呼应,仿佛让人们看到,那是聆听《故事》的民众,随着说书人的讲述,而合拍击掌的氛围和情境,示热烈但不显得无序喧闹;有对比同时也暗示了曲趣的推进,为后面121小节五把马头琴群所“宽展”旋律的出现,做出了对比性的铺垫。
讲故事,这里没有“讲”和语言叙述。说民俗,这里没有“仪式”和场面。而音乐的“叙述”打破了被约定俗成“界限”。即便是没有到过草原、盘坐过毡房、聆听过乌力格尔的人,不需要任何“翻译”就能够身临其境,这,便是《故事》作曲家的创作佳境。
演奏《故事》的乐团,由15位演奏家组成。承接了对《故事》总谱,由谱面音符到应用不同乐器完成实际音响还原的音响艺术二度创作过程。演奏家们奏出谱面音符之外更重要的意义,是演奏家们通过对音乐音响形象的塑造,为听众们一次次的描摹出了一个,可以用耳朵“聆听”出的“质朴的民俗场景”,亲民且温暖。
作曲家笔下勾画的《故事》民俗场景,单听演奏,就可以听到简洁风格的总谱写作;且没有炫酷的器乐技巧华彩;各声部呼应音乐均可配合主旋律扎实记忆,总谱上这些内在的特质、特点,为演奏家们提供了“背谱演奏”的潜在可能性、方便性、易于“还原”性,而同时也恰到好处的提高了演奏家们,在每一次的演奏创作中,可以“忘我”的沉浸在《故事》乐曲的情境表达中,尽情而忘却谱面拘束的投入“情感、形象的宣泄”,背谱演奏,使得乐曲的音响流淌自然。
演奏创作的原则里,是演奏家们可以在再度创作的过程中,经过理解并演奏乐曲后,在‘自我表达’中适当调整乐曲的速度、力度;或‘适情’改变时长结构,如:D段中,增加了155小节至164共10个小节,原总谱写作中所没有设置的反复,用以来增强结束前的推动,而实际“创作”效果,听上去是好的。个别声部中如:雅托克。在曲谱还原的创作过程中,从旋律的表达到左手声部的自行删减;自57小节到80小节伴奏的节奏型演奏调整等,也都按照自己乐器演奏的理解需要,做出了“创作”调整。音响效果无大碍,但如果按照总谱的写作演奏,或许会收到更加不同的情境。可以说,这首为蒙古民族特有乐器写作的小合奏,在对民族器乐特有形式及音色特征上,包括创作技法及风格,做到了“植淳朴于民间器乐土壤、还民俗场景于小乐队样态”。是一首值得聆听、品读的佳作。
最值得思考的是:整首乐曲听上去,作曲家的“创作痕迹”被其微小且弱化至极,简洁、淳朴的写作手法,似乎乐曲是“天然自成,曲趣油然”一样。也可以这样认为,将《故事》的总谱文本,入选作为蒙古民族区域内,艺术类大学作曲专业2-3年级学生,写作民族小乐队合奏乐曲写作的参照教材范本,一定会有益于后辈的学习、教育。当然,各级图书馆将其收录存档,也是时代性音乐创作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