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显斌
孩子是王姐的儿子,那时很小。孩子见人嘎嘎地笑,不认生,伸手说:“抱,抱!”
村中人都喜欢,总要抱抱。
孩子眉心有颗红痣,小小的,很醒目。大家说,这孩子如电视里的善财童子。
那时,《西游记》每晚播放。每次电视开始,大家看到善财童子,都会逗着孩子玩,笑着喊孩子善财童子。孩子不知道,眼睛一闪一闪地望着电视,一岁多的他也会看电视了。
这样的孩子,后来就瘸了。
开始孩子是发烧,烧得很厉害。我们见了都劝王姐,赶快把孩子送医院。可王姐摇摇头,十分笃定的样子,告诉我妻子,不用去医院,孩子不久就会好的。
我们以为她可能有什么独特方子。
不久,孩子烧退了。那天看《西游记》,妻子抱过孩子,逗了一会儿,便放在地上。以前放孩子下地,他到处转悠,现在却不了,窝在地上不起来。妻子忙拉起孩子,放手,孩子又窝在地上。妻子急了喊:“王姐,孩子腿有点不对啊。”
王姐说:“咋可能,是病才好,腿没劲吧?”
大家都忙实验,孩子仍窝在地上。大家认为,是腿出了问题。
我们都傻了眼,望着孩子。
孩子不知道,仍嘎嘎笑着。
王姐男人知道了,也抱着孩子试试,泪流出来了,大吼一声:“我的儿子啊,我的儿子啊。”说完,扑向王姐,抓住就打。我们忙拉开,王姐男人红着眼睛告诉我们,本来他要带孩子去看的,可王姐不许,王姐说,老天会保佑孩子的。
王姐男人骂:“都是她鬼迷心窍,害了我儿子啊。”
我们忙劝,现在最要紧的是送孩子去治疗。
第二天,王哥带着孩子去了镇医院,当天下午回来,人仿佛老了一截,说不行,孩子烧坏了。镇上医生摇头,没法治。
以后,他带着孩子去了县里,去了市里,甚至省里,都没结果。
有时,王姐男人望着儿子在地上趴着,嘎嘎笑着,长叹一声,泪水流下。一个三十多岁的人,头发慢慢变白。不好酒的他,现在沾酒就醉,醉了就骂王姐:“你这个笨女人啊,都是你害了我的儿子,他以后咋活命啊?”
王姐男人在孩子五六岁后离去。他去送礼,天黑也不见回来,大家去找,在水库里发现的。有的人说,他是喝醉落水淹死的;也有的说,他是跳水死的。
王姐哭了,扑在男人身上大喊:“人啊人啊,我的人啊,你让我怎么活啊?”
孩子在一边也呜呜哭着,喊着爸。
送男人上山第二天,王姐就带着儿子走了。她说,她在丈夫坟前发誓了,一定要把孩子治好。
她走时,是个三月天,雾蒙蒙的。望着王姐背着孩子越走越远,消失在雾里,我们的心都很沉重。妻子流下了泪说,但愿孩子早点好啊。
这以后,再也不见了王姐,还有那个花骨朵般的孩子。
我们希望孩子能早些好起来。我们衷心希望,某一个早晨,王姐会拉着孩子,一路走回村子,笑着走到我们面前。
可是,一直不见她们回来。
十年过去。
十年后,是个雪花飞舞的冬日,在城里教书的我,一天出去办事时,身后,一个声音轻轻道:“叔叔,请给点钱好吗?”
我忙回头,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趴在地上,一只手撑着个小板凳,膝盖上绑着片破布,在冷风中寒颤颤的。我忙拿出五十元钱,放在他的手心。当看到他眉心时,我心里一抖。
他的眉心,有一颗红痣。
我们的善财童子。
我失声道:“胖头。”
是的,他小名叫胖头。他抬头望着我,已不认识我了。我告诉他,我是他同村的,小时还抱过他呢。
他轻喊了一声:“叔叔。”然后泪水流了出来。
我眼圈也红了。在他述说下,我才知道,王姐带着他离开后,去走亲访友,求爷爷告奶奶,希望能医好孩子,可一切徒劳。甚至,她跪求了,也是徒劳。
我问:“你娘呢?”
孩子告诉我,自己腿没好,他娘发誓不回去。在城里到处求医,见人就拉住,让救救孩子,渐渐精神就出了毛病。
说到这儿,他想起他娘,告诉我,他得赶快回去,给他娘买饭吃。
说完,他撑着板凳哒哒地走了,一直走出我的视线。
他现在住在哪儿?他读书了吗?这些,我都没来得及问。
后来,我经常在街上传,希望在某一天,身后传来一声“叔叔”的声音,我回头,是胖头和王姐。可是,一直没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