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博翔
《楚辞·渔父》中“渔父”的形象解读
杨博翔
艺术形象的呈现并不是一蹴而就的,相反是一种动态生成的存在。《楚辞·渔父》中的“渔父”形象就是通过渔父与屈原的观点交锋中逐渐饱满、立体。论文试图从渔父与屈原的三次对话入手分析,以期从生成性的角度还原“渔父”的真实形象。
渔父 形象 生成性
《楚辞·渔父》是一篇可读性很强的优美的散文。开头写屈原,结尾写渔父,都着墨不多而十分传神;中间采用对话体,多用比喻、反问,生动、形象而又富于哲理性。而且这篇文章中的渔父意象作为有一个文化原型或者说母题,贯穿了整部中国古代文学史。在中国古典诗歌中以“渔父”为扁舟垂钓之“象”,借以表达作者超脱旷达之“意”者,可以说是层出不穷,而溯其本源,《楚辞·渔父》则是发源之始。[1]比如说,柳宗元的“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韩愈的“藻满盘无处奠,空闻渔父叩舷歌”;张志和的“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等等。这些作品,虽手法不同,情趣各异,却都是从《楚辞·渔父》中“渔父原型”上生发出来的。可以说对《楚辞·渔父》中渔父形象的解读对把握中国古典文学有着重要的意义。但是,当前语文教师在教授这篇文言文时,并没有深入挖掘其中的深层次意蕴,存在着,要么对于渔父的形象有误读之嫌,要么忽略渔父的形象分析,而过于注重对屈原形象分析的现象。对渔父的误读表现在,认为渔父这一人物形象是黑白不分,随波逐流,只顾保全自己的性命,并且认为渔父这一形象是用来反衬屈原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高尚品格。[2]可以说,他在文章中全然是一个反面角色,笔者认为这样的解读有失偏颇,并没有从文本当中细细品读,而是随意给渔父贴上随波逐流、明哲保身的标签。过于注重屈原形象分析,则表现在将渔父放置在一个可有可无的位置,认为他仅仅是一个发问者,由他来串联整篇文章,从而勾勒出屈原的形象。而如果教授这篇课文忽略了渔父的形象,那就失去文本原本的魅力,学生也就不能真正意义上读懂文章,更无法领悟古代先贤的人生哲理,进而不能更好地理解后世其他有关“渔父”形象的文学作品。如此一来,对学生语文素养的培养产生不利影响。那么如何对渔父形象进行正确有效的解读呢?笔者认为,需要从渔父与屈原的三次对话入手,层层解读,最后圆融为一个鲜活的渔父形象。
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与?何故至于斯?”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
上文是文章的第一段,也是渔父与屈原的第一次对话。文章的开篇就呈现出一幅悲怆的场景:茫茫原野,江水滔滔,在空旷无际的天地间,一位疲惫不堪的旅人在踽踽独行。“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这位昔日的贵族,虽深受流放之苦,但仍心系家国,可是在双重痛苦之下,早已是“颜色憔悴,形容枯槁”了。此时的屈原望着滚滚江水不知疲倦地向东奔流,心中的千言万语难以言表,多么期望有一位知音来排解心中忧愤。这时,渔父飘然出现,问屈原:“子非三闾大夫与?何故至于斯?”从渔父的出现到问话,在文中一笔带过,但是这里就有疑问了,渔父与屈原的相遇是偶然的吗?渔父为什么在屈原“颜色憔悴,形容枯槁”的情况下还能够认出屈原,并且准确说出屈原曾经的官职?我们回到渔父的问题,“子非三闾大夫与?”这是一个反问句,可以说明渔父曾经就认识屈原,而且很熟悉屈原在朝中的所作所为。“何故至于斯?”细细品味其语气,我们可以确定其中含有责怪屈原迂执过甚、自寻困窘的意味,而且这一问句并不是说渔父真的不知道屈原被放逐,而是借此来诱发屈原排解心中的苦楚。通过分析渔父的两个问题,我们可以推断出渔父其实早就料定屈原会来到江边,所以就像当年的姜太公等待周文王一样,早早等候在江边,只等屈原这位愿者到来,想要听听这位空有抱负却无处施展之人的心声。当他看到屈原时,凭借自己对屈原的了解,通过两个简单的问题,一针见血般地直击屈原内心,所以屈原才会道出:“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心声,即自己与众不同,独来独往,不苟合,不妥协,为接下来渔父规劝屈原埋下伏笔。通过分析渔父与屈原的第一次对话,渔父的初形象就跃然纸上,他是一个等待愿者到来的智者,他了解屈原,早已洞察一切,因不愿看到屈原就此颓然下去,故而早早等候在江边,想要规劝屈原,希望他能够旷达地对待一切。
渔父曰:“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醨?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
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上文是渔父与屈原的第二次对话,这一次的对话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双方思想的交锋。渔父听了屈原对自己被放逐原因的解释后劝他 “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举世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其餔糟歠其酾?”从文字的意思来看,他是在劝屈原不要太过于固执,不要太拘泥,而应该学会审时度势,根据外界的变化来改变自己的处世方法。如今天下一片浑浊,你还有什么必要使自己的行为高于世俗,最后落得个被流放的结局。由此看来,似乎渔父在鼓吹一种圆滑消极的处世哲学,是为一般的有气节的人士所不齿的人生态度。其实不然,他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他并不赞同随波逐流、同流合污。上面提到,渔父并不是一般的山野俗夫,而如今他以山水为伴,以打鱼为生,全然退出了浑浊的官场。反过来说倘若渔父是官场上随波逐流、同流合污之徒,那么他完全可以周旋于官场而游刃有余。他其实是在诱导屈原,遵循道家“无为而治”的处世原则,摆脱尘世间一切不必要的烦恼。要学会隐忍,无需为这尘世中的是是非非扰乱了自己的心境,而应该把自己放归山林,寻找属于自己的心灵世界。他自己也是现身说法,暗示屈原,你看我现在全身而退,尘世已与我无关,不也过的挺好吗?渔父的隐忍何尝不是一种智慧?但是,显然屈原并没有真正理解渔父的话,而是用三个反问句来回应渔父,表明自己坚持洁身自好,独善其身的人生信条。通过以上分析,渔父这时则化身为人生之路的诱导者,他希望通过自己的现身说法,好让屈原不要拘泥于尘世,而是将自己放逐于自然之间,旷达而自由。
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
这是渔父第三次发声,全段并没有描写屈原,足以看出渔父在文中的重要性。当渔父听完屈原宁愿献身于滔滔江水之中也不愿同流合污后“莞尔而笑”。这微笑不仅蕴含着渔父对屈原的误解自己意思,而不去争辩的洒脱,也有“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淡然,同时也为屈原过于执著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感到惋惜。但是人各有志,渔父也不强把自己的人生观加于别人,而是荡起双桨唱起歌儿飘然离开。渔父不愠不火、逍遥洒脱的形象呼之欲出。“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一首“沧浪歌”恰恰反映出渔父的人生信条,凸显出渔父顺应自然,不偏执僵化,超越外物,淡泊宁静的性格。仅从字面意思来说,就是不管水是清是浊,我都能从中找到能够为我所用的一面。这当然是一种隐喻,其中反映着道家“和光同尘”的处事思想,就是说,我存在的环境是既定的,是无法改变的,只有把自己的心态放宽,将一切看淡,回归自己的自然本心,寻找一种释放自我的状态。这种“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的思想,与《庄子》中“与时俱化”,“虚己以游世”的思想内涵是相通的,它强调的是不为“物”所拘所累,开阔胸怀视野,与道为一。渔父最后在歌声中飘然而去,只留下茫然一片浩渺烟波,天地一曲,余音袅袅,俨然是一个心境旷达,悠然自在的隐者。
通过上文的分析,渔父的形象是通过对话从等待愿者之人到人生诱导之人的层层递进,最后上升为旷达归隐之人。由此看来,渔父形象的塑造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种渐进式的推进,是生成性的,渔父的形象因生成而变得立体饱满。总之,他是一个寄情于山水之间却能洞察世事,行踪不定之下却隐藏着关怀人间的古道热肠的隐者形象。
注释
[1]章晓宇.论楚辞《渔父》的文学史地位[J].北方文学,2009(3):35.
[2]张娜.楚辞《渔父》中的渔父形象分析[J].中华活页文选·教师版,2001(2):4.
(作者介绍:杨博翔,宁波大学教师教育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