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对美学本源的认识
——解读梅洛·庞蒂的哲学经典《眼与心》

2017-02-08 19:21:57
上海视觉 2017年2期
关键词:庞蒂梅洛画家

闵 洁

引言

梅洛·庞蒂(1908—1961)是法国哲学界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他与法国存在主义代表人物萨特、法国结构主义运动的创始人克劳德·列维—斯特劳斯均有交往。这标志着他处在当代法国哲学的重要时期,对当代法国哲学的发展和繁荣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他的经典之作《眼与心》是其最后一部完整的作品,其艺术哲学思想贯穿于《眼与心》之中,读后发人深思。《眼与心》以清晰平实的语言和独特的叙述风格,来探讨身体、视觉与世界的交流关系,这是一部意味深长的杰作。其精髓主要体现于三个方面:

一、 视觉与肉身的关系

梅洛·庞蒂的《眼与心》深受海德格尔《艺术作品的本源》一文的影响。这两篇论文都是【艺术现象学】的经典之作,它们运用了“现象学”的方法,把艺术作品置于艺术家创作的过程中进行重新审视。这不同于克罗齐所创立的【表现说】认为:直觉就是表现。心灵被看作直觉表现的源头。[1]梅洛·庞蒂对视觉给予新的定义,从绘画艺术的角度对人类认识活动进行了解码。梅洛·庞蒂绘画美学的核心在于:把身体确定为绘画活动的主体。他提出这一独特见解:画家不是用心灵,而是用身体来绘画的。因为身体的奇特之处在于,它即是能见的,又是可见的;即是可接触者又是能接触者。身体的“两重性”使它能够与外部世界进行内在的相互交流,这种交流则构成了绘画活动的基础,诸如:色彩、线条、深度等,同时绘画也由此揭示并传颂着世界的“可见性之谜”。[2]画家的“眼睛寄居于这一织体中,就象人寄居于自己家中。”他把画家对物体的认识解释为画家的“知觉”,而世界只是作为身体的一种外在延伸。因此,画家的审美知觉只不过是遭遇现实知觉的极限境遇,而把“艺术”作为达到这种极限境遇的途径,因此画家的知觉就有了现实知觉所难以达到的体验,梅洛·庞蒂把这种现象称作“身体的灵化”。

然而,近代物理学早就发现了眼睛反射光线与镜子有相同之处,这一发现似乎完全解开了视觉活动的奥秘,眼睛成为唯一的视觉器官。比如:笛卡尔就把视觉认定为一种机械作用,由于外部的光线对人眼睛的作用,导致在视网膜上投射出一个特定的影像。根据这一理论,视觉活动属于一种功能性活动,视觉所形成的影像并不具有独立存在的意义,而只是所见事物的复制品。但梅洛·庞蒂并不认同身体在其中只是充当传递信息载体的这一说法,他认为,镜子是一个幽灵,而视觉活动则包含着一种被动的情况,那是由于视觉活动并不仅仅是通过眼睛这唯一的器官来完成的,而是我们整个身体的影像活动。梅洛·庞蒂说:“事实上,人们也不明白心灵何以能够绘画。正是通过把他的身体借给世界,画家才把世界转变成了绘画。”显然,这里的身体并非指生理学上的身体,而是作为“肉身”的身体,这种身体与世界融为一体,“万物和我的身体是由相同的材料做成的。”也就是说,真正的视觉器官不是眼睛,而是人的“肉身”主体显示出来的存在。那么,视觉的产生,并非是简单的机械作用,而是人的身体与其他事物之间复杂的互动关系。因此,视觉活动的真正关键并非是眼睛,而是隐藏于我们的身体之中。

梅洛·庞蒂所表述的“肉身”存在体现了海德格尔的真理美学观。艺术对真理的显现,是所有“存在者”的“沃土”,也是“可见者”与“不可见者”的交织体。在梅洛·庞蒂观念中,通过艺术的过程才能生成并揭示出真理来。这与科学思维的“俯瞰”不同,“艺术,尤其是绘画从行动主义,不愿有任何了解这一原始意义层次中汲取养料。甚至唯有艺术与绘画才会如此天真地这么做”。这就是我们必须要借助于现实之物才能创造出艺术,为了创造艺术作品,艺术家必须借助于各种材质、工具的现实性基础材料和语言、声音等的表现形式,这些材料本身并没有意义,但经过艺术的“萃取”,也就是由于艺术作品的存在,才能诠释出不同的意义。这是梅洛·庞蒂所涉及的根本问题:艺术怎样才能从“可见者”中呈现出“不可见者”,或通过“眼”能够呈现出“心”的存在。因此,画家在观察世界的时候,所经历到的是一种独特的“可逆性”的体验,因而绘画的深度,在于世界通过画家的身体显现出本身的价值。

二、 真理美学的认知

海德格尔说,“艺术就是真理的生成和发生”。这是他在《艺术作品的本源》中的主题,现代科学对真理是一种“遮蔽”,因此艺术不仅与美有关,而且他明确把艺术的真理性置于科学之上。[3]传统的观念认为,艺术模仿现实,是为了当现实之物不在眼前时,能提供现实之物的影像。而艺术只是与美有关,而与真理亳不相干。长期以来,人们习惯于将真理归入【逻辑学】,而将艺术归于美学。传统哲学一直沿用的是一种实证科学,来逻辑性地探求真理。然而,现代哲学家们却对这一观点产生了怀疑,如海德格尔认为形而上学和科学一直都是对真理的“遮蔽”,这对欧洲传统的哲学和科学产生了极大的冲击,也催生出新的哲学思想。梅洛·庞蒂也加入到艺术揭示真理的行列中,他指出,艺术能在形式美之外传递很多信息,以建筑艺术为例:教堂并非是对现实的描摹,但教堂高耸的外观与独特的内部空间确实把人们带入到一种神圣的意境中,在那里人们感受到神的降临,这超乎于审美以外。艺术逐渐从美学之中解放出来,艺术对科学的批判也逐渐成为思想家们的主要话题,从而形成了真理美学的思想。

绘画艺术的真理性须有坚实的基础,从纯艺术的角度去审视、从哲学的思维去考虑世界,那世界本身就不存在本质与现象之间的二元对立,视觉乃至整个视觉活动并非单纯的感性活动,所以强调绘画或艺术只是把握事物的现象显然是行不通的。这正是现象学运动的思路——胡塞尔的“本质直观”、海德格尔的存在论理解活动、萨特所说的“前反思的我思”等等,都是在探讨这种本源性的关系,而梅洛·庞蒂的知觉现象学正是在这一路径上前行。就艺术问题而论,虽然辩证法是一种对立统一的思想,但仍旧坚持把理性本质置于感性、现象之上,实质上是把艺术置于科学以及哲学之下。以往最明显的证据就是黑格尔尽管把艺术、宗教、哲学看作是“绝对理念”自身显现的三种途径,却将艺术认定为其中最低的一种。而现象学则不同,由于它主张回溯到非二元性的本质状态,因此艺术反而成了显现真理的基本途径。海德格尔明确把艺术的真理性置于科学之上,认为艺术、牺牲、思想等是真理的原始发生方式,而科学则只是一种衍生状态。梅洛·庞蒂甚至认为,哲学的衰落可以通过艺术来拯救科学的弊端。

按照梅洛·庞蒂的核心哲学思想,即画家的每一次视觉活动都具有即时性,那么,绘画艺术自然也就是固有化的,画家不可能按照完全相同的模式来描绘不同的事物,所以艺术史上不断产生的特定表现技法都是一种实验性的过程,比如:文艺复兴时期产生的透视法,这对此后的绘画产生了长期压制性的影响。然而梅洛·庞蒂认为,透视法本身不是一种固定的模式,而是各种投影的多种呈现方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透视法与其说创造了一种模式,不如说让画家从旧的表现形式中解脱出来,提供了一种新的探索可能性,建立起物与物之间一种新的联系。因此,绘画技法和风格演变恰好证明了永远没有一种正确的绘画方式,或者说绘画艺术从根本上并非技巧的问题,而是艺术家与事物之间不断交流关系的改变,每当新的交流方式被建立起来,旧的方式便失去了生命力。因此梅洛·庞蒂认为,画家们根据经验掌握的任何一种技巧,都不是一种唯一的解决之道,绘画表现技巧上的推陈出新,是在转换与世界的对话形式,值得确信的是,任何一种艺术形式都无法成为激发本能想象的永恒载体而存在。

三、 绘画艺术的现实互动

在《眼与心》中,梅洛·庞蒂指出:视觉具有“超出自身的基本显示与指示能力”;“不存在无思想的视觉”,视觉所含思想就是视觉的“我知”。只有在内含“我知”的层面上,人的视觉才能超越动物的视觉,人的“我能”并非动物的本能。在此基础上,人的身体以主体的形式去面对世界,世界才可能借助身体呈现出来。艺术家对真理绝非主观臆造,而是作为真理的现身。也就是说,我们无需借助于思想来体现绘画所表现的事物,相反,事物就在可见者之中。例如,保罗·塞尚及立体主义者宣称,只有打破事物的外形才能寻找到事物的内核,事物的外形只展现了事物的各个空间维度,打破外壳才能弄清这些孤立维度的关系,塞尚洞察出世界都是由一些最基本的几何体构成的,因此打碎了以往神圣不可侵犯的画面空间,开启了现代艺术认识上的通道。所以,只有通过 对现实之物的变形,才能达到真理的显现。这就不难理解,现代绘画坚决抛弃了文艺复兴以来的透视法,转而进行各种形式的实验,其目的就在于把事物完美的外形进行解构、重构,从而凸显事物的内在本质。这是对内在深度的探求,是一项永不终止的事业,而绘画艺术的生命延续与发展聚焦于此。

在笛卡尔看来,事物的空间性是纯客观的,而色彩具有某种主观性,所以他对色彩持有“贬低”的态度。但从梅洛·庞蒂的观点来看,色彩恰恰集中地反映了事物与人之间的关联,应该抛弃对色彩的“贬低”。现代绘画对于颜色的高度重视,如:印象派绘画为了色彩甚至不惜牺牲事物的轮廓和线条。当然这并不是简单地把颜色作为体现深度最重要的途径,而是推翻了色彩在绘画艺术中被“轻视”的地位。另一方面,线条依旧是空间构成的重要元素,但却不再是唯一的元素,因为如果深究就会发现,线条也并非事物的原始特征:“不存在着自在的可见的线条。不论是苹果的轮廓,还是田地牧场的接线,都不是活在此处或彼处,他们要么不及人们的视点,要么超出注视的视点,始终都在人们所固定的东西之间或后面,甚至被事物所指使,但他们不属于事物本身。”[4]这就是说线条并不能代表事物本来的样子或者轮廓,而是事物以人为主体所能见的动态标志,正因为绘画中的线条具有动态的特性,所以它总是浮动于人们的视点之外,这使绘画打破了摄影图片那种瞬间的、凝固的表象,真正刻画出事物的运动感与生命力。

由此来看,绘画艺术的魅力,不仅展现了事物的空间特征,同时,也刻画出了时间特征。从表面上来看,画家似乎是“脱离现实”,未能达到完全的对事物的复制,照片才真实刻画了事物的客观形态,然而从梅洛·庞蒂对视觉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相信,只有通过画家的这种“脱离现实”,才能真正表现出事物内在生命的真实性,而照片只是事物静止时的影像反映。所以罗丹认为:“是艺术家在说真话,而照片在撒谎,因为在现实中,时间不会停止。”[5]艺术作品中的一切物质体现都是在这种冲突中所生成的,艺术家对其的使用,受到了真理的引导,并使之留存在艺术作品之中。在梅洛·庞蒂所论述的可见者与不可见者的“可逆性”关系,正是一种既非一元论也非二元论的关系,它们之间彼此区分但又相互支撑对方,如同织布机上经纬交织的丝线,呈现出形态各异的景象。显然,梅洛·庞蒂的观点属于当代哲学思想的主流。哲学将在诗歌、艺术等形式之中获得新生命,在它们更为紧密的关系中找到新的途径,并且得以重新解释哲学中的形而上学,这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启示与无限的遐想。

猜你喜欢
庞蒂梅洛画家
Une Française à Xiamen :Melody et sa glace au tofu
含混还是明证:梅洛-庞蒂论确定性
梅洛-庞蒂知觉理论与数字艺术审美体验转向
梅洛-庞蒂关于身体主体与世界关系探究
酷炫小画家
聪明的画家
大灰狼(2018年12期)2018-01-18 00:40:36
《意义与视觉:梅洛- 庞蒂美学及其他》简评
美育学刊(2017年5期)2017-10-12 10:27:21
小画家联盟
明天小画家
幼儿园(2016年6期)2016-04-26 19:20:58
来往
环境与生活(2015年1期)2015-12-16 06:31: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