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新马克思主义现代性批判理论的思维范式*
陈治国
英国新马克思主义;现代性;思维范式
现代性批判理论是当今世界资本主义批判理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针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问题,威廉斯、吉登斯和哈维等英国新马克思主义者以时空结合作为逻辑起点,采取“从下到上”的思维路径,坚持兼容并蓄的理论取向,展开了对现代性社会的分析与批判,建构了独具特色的现代性批判理论。这种思维范式凸显了英国新马克思主义对马克思主义“人的解放”内涵的深刻理解,对人民史观的坚定继承,对现实问题的深入关注与对复兴社会主义运动的强大信心,体现了其现代性批判理论的整体性、现实性、时代性与开放性,为马克思主义现代性批判理论增添了一种重要的理论方法与话语力量。
20世纪中叶以来,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发生了重大的变化,表现为发展与危机并存,物质文明与文化迷失同在。这引起了人们对现代性性质的进一步思考。面对各种现实问题,英国新马克思主义对现代性社会进行了深入的分析与批判,揭示了当代人们遭遇到的各种层面的危机,并设想了走出现代性危机的途径。这一理论既继承了马克思主义现代性批判的视角与内容,又吸纳了最新的社会问题与理论方法,体现出鲜明的整体性、现实性与包容性,因而具有自身的理论特色与方法论特征。本文以现代性批判的逻辑起点、思维路径与理论取向等内容为线索,探析英国新马克思主义现代性批判理论思维模式的特点,以此求教于学界同仁。
时间与空间是一对重要的哲学范畴,康德将时空视为先天知识原则的“感性直观纯形式”,把时空统一于主体的认识之内;机械唯物主义坚持绝对时空观,认为时间和空间与主体活动无涉,彼此之间也无关联;马克思则在实践基础上将时间与空间统一起来,将时空纳入社会发展的过程之中。但是在分析现代社会形成的过程中,马克思重点突出了时间维度的优先性,社会基本矛盾、价值、剩余价值、劳动时间等概念都包含着丰富的时间内涵。经典社会学理论也具有偏重时间维度、轻视空间维度的思维特征。正如英国新马克思主义者所言:“ 马克思、马歇尔、韦伯和迪尔凯姆等人在考虑时间、历史与空间、地理的问题时,总是优先考虑时间,往往将空间和地理视为无关紧要的静态语境或历史行为发生的地点……马克思未能在自己的思想里建构起一种具有系统性的地理或空间的观点,因而破坏了其政治视野和理论。”[1](P141-143)上述理论现象引起了人们的反思,导致了空间转向的出现,空间范畴也逐渐成为分析现代性社会的一个不可或缺的理论工具,因此,时空结合范式就成为现代性批判理论的重要分析工具与发展趋势。这样,“将历史的建构与社会空间的生产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也将历史的创造与人文地理的构筑和构形结合在一起”,[2](P17)就成为现代性批判的主要语境与逻辑前提,“任何驾驭现代性经验的企图, 都必须从这个最终发源于时间—空间的辩证法的观点出发”。[3](P123)由此,英国新马克思主义就将时间维度与空间维度有机结合起来,作为其理论的逻辑起点,在思想文化、政治制度与空间生产等领域对现代性进行了深刻而全面的分析与批判。
英国新马克思主义将时空一体的内涵寓于其现代性批判理论的基础范畴之中,将时间与空间视为现代性生成与存在的基础维度。情感结构即“一个时代的文化,是时代里的鲜活经验”,[4](P57)作为威廉斯现代文化分析的核心范畴,蕴含着丰富的时空属性:在时间上,它是一种不断变化的人生经历与感觉;在空间上,它与社会结构具有内在默契性与同构性。这样,现代文化空间作为各种情感结构的综合体,就包蕴着不同时代的文化心理。“时空延伸”这一吉登斯现代性批判的基础范畴则更加鲜明地体现了时空一体的思想,揭示了时空的抽象化对于商品生产的动力功能,突出了时空维度在现代性制度形成中的根本推动作用。哈维提出了“每个社会形构都建构客观的空间和时间概念……并且根据这些概念来组织物质实践”[5](P377)的思想,并建议将历史唯物主义“升级”为“历史地理唯物主义”,以此作为现代性地理空间批判的逻辑基点,从而凸显了将历史时间性与地理空间性有机结合作为理论基点的思维方式。
在时空一体化的逻辑基础上,英国新马克思主义深入分析了现代性社会的展开过程与内涵的丰富性,展示了一幅现代社会生成、发展的历史画卷与充满多元性和复杂性的空间景象。威廉斯根据情感结构将空间共存的多种文化划分为过去时的残余文化、现代时的主导文化与将来时的新兴文化。这三种不同的文化形式在时间上是继起的,在空间上是并存的,在性质上是异质多元的,在关系上是对立统一的。在现代文化语境中,主导文化即资本主义文化霸权对残余文化(乡村文化和现代主义)与新兴文化(工人阶级文化)进行时空上的压制与收编,企图将它们纳入资本运行的逻辑;其他文化形式既有屈服,也进行顽强的抵抗。现代文化就是在这种多元文化斗争与结合中不断发生时空的转化而内在展开的。吉登斯通过“时空延伸”的两个方面——时空分离与脱域——阐述了现代性制度展开的总过程。以吉登斯之见,时空分离指的是时间摆脱了具体空间的限制,“虚空化”为抽象的标准时间,空间也抽象化为一种地域符号。“时间、空间商品化过程及其分化,是促成资本主义社会里日常生活关键性转变的主要力量。”[6](P131)这表明,标准时间与空间的形成从根本上促进了现代资本主义的产生。脱域主要指社会关系抽离了具体语境,重新在“无限的时空范围内再度连接”,[3](P18)从而形成了象征标志(货币、权利和语言)与专家系统。它为现代资本主义提供了通用的规则与工具,为工业主义、监控体系与军事力量准备了物质手段与符号工具。随着时空延伸的深化与发展,现代性制度最终跨越了具体时空的限制走向全球化,成为全球化的标准制度体系。哈维提出了“时空压缩”与“时空修复”的概念,以此说明资本主义在现代时空范围中的内在进程。“时空压缩”表明“资本主义的历史具有在生活步伐方面加速的特征,而同时又克服了空间上的各种障碍,以至世界有时显得是内在地朝我们崩溃了”。[7](P300)而资本的“时空修复”过程,即“通过时间延迟和地理扩张来吸收资本盈余”,是与“时空压缩”是相辅相成的,主要通过投资长期资本项目或社会支出进行时间转移与延迟,通过开发新的市场进行空间转移以及二者的结合来消解积累盈余。这样,资本主义通过时空修复实现了在时空维度的重新调整,维持了资本主义运行的前提条件。
在时空结合的逻辑基础上,英国新马克思主义进一步指出,在现代资本展开的过程中产生了时空不平衡性,这构成了资本主义发展的基础。威廉斯揭示了现代文化在时空方面的不平衡性,并指出这种不平衡是维护资本主义文化霸权统治性与认同性的重要因素;吉登斯则指出了时空不平衡恰恰是现代性制度进行时空延伸的产物,是资本在时间与空间上进行“虚空化”的结果,也是现代全球化发展的前提条件;而哈维则说明了正是现代性社会空间—时间的不平衡才推动了资本主义的存在与发展,而时空关系调整,“不仅常常破坏先前时空体系建立起来的生活方式和社会实践”,[8](P275)而且生产了新的时空不平衡。实际上,这是一种以未来时间换取当前时间,以新的市场深化旧的市场的过程,背后反映的却是资本主义的时空霸权。
综上可见,以包含时空一体内涵的情感结构、时空延伸与历史地理唯物主义作为逻辑起点,英国新马克思主义开辟了其理论的历史视野与空间视域。他们借助文化时空斗争、时空分离与脱域、时空压缩与时空修复等手段考察现代性的展开过程,从而为现代性文化分析、制度批评与空间生产批判理论奠定了历史的深厚性与内涵的丰富性,撑起了其现代性批判的理论高度。
“从上到下”的演绎性思维方法,在文化观上认为文化是由社会精英生产出来并传授给群众的,后者只能是被教育的客体或受众,以此蔑视人民大众的能动性;在解放观上,这种思维方式提倡在同一的时空中,由同一的阶级集团领导的、宏观的人类解放事业,而否认解放的生活内涵与微观层面。这种“从上到下的”致思理路突出“天才人物”的独创性,强调理性“真理”的同一性,推崇社会运动的宏观性,注重领导集团的主导性,从而否认了社会历史的丰富性与人民的创造性。鉴于此,英国新马克思主义发展了“从下到上”的现代性思考路径,强调民众的经验与情感以昭示文化发展的源泉,重视民众的生活诉求以寻求政治斗争的方向,注重底层民众的主观能动性与创造性以探求社会解放的力量。
从人民群众的日常生活方式、个人情感与微观利益诉求出发,英国新马克思主义揭示了文化生产、社会进步与空间解放的源泉不是所谓的社会精英,而是活生生的人民大众及其实践活动。在文化唯物主义语境中,文化既是一种物质性的生产过程,又是一种活生生的社会实践过程,是现实男男女女践行的生活实践及其感觉结构,它“是人类整个的、统一的生活方式”。[9](P116)既然这种整体生活方式的生产者是人民,所以文化的创造者必然是人民,“文化是共同的意义,全体人民的产物。”[10](P94)既然人民群众是生活的践行者,也是生活意义的承担者,所以文化寄寓于群众活生生的实践活动之中,“文化财富应该由每个人共同拥有。”[11](P17-18)威廉斯指出,作为文化的创造者与拥有者,人民群众应该是文化的享有者,“艺术和学术,它们都是某种真正意义上的民族传承,是(或者应当是)任何人都能享有的。”[12](P9)由此,威廉斯指出文化是由人民群众“从下到上”生成的,其在本质上是民有、民享的整体生活方式。吉登斯则从微观生活方面与个人情感角度考察人们的解放过程。他认为,传统的进步理念是一种“解放政治”,属于一种宏观群体层面与外在制度维度的解放,强调统一性、总体性的理性原则,而忽视了微观个体、情感心理、身份认同等非理性因素,因此具有部分的有效性,而不能全面解决人民群众的各种问题,也不能在当今形势下为人民群众的利益选择提供正确的指导。多元微观运动的兴起需要一种“生活政治”来维护人民多样化的利益。吉登斯认为这种政治形式必须奠基于人民群众活生生的现实生活之中,“生活政治关注的是生活决定,这是一种如何选择身份及相互关系的政治。”[13](P47)生活政治是富裕社会时代的产物,是人民群众基本物质需要满足后对生存质量与自我实现的一种更高的要求,是底层人民与边缘群体的现实问题表达与利益诉求的政治学,“显示了人们‘对抗生活世界之殖民化的趋向’……表达了种种的不尽如人意与怨怼。”[14](P316)哈维指出,“将军、政治家和集团寡头的地理学”按照少数人的意志对全球进行地理划分,获取巨大的利益,造成了人民的苦难,因此,他决定从底层民众的利益出发,创建一种人民地理学。这种“人民的地理学必须深入到日常生活中,并深深扎根于人民群众意识的泉源中,必须具备群众的基础”;并必须“通过鉴明共同利益的物质基础来达到共同的认识”,[15](P116-117)即人民地理学必须要源于人民大众的整体利益,重视他们的利益表达。
英国新马克思主义又从底层民众的利益出发,挖掘了潜藏在民众身上的反抗潜力,以此颠覆资本主义秩序,实现自己解放自己的理想。关于大众文化,文化精英主义和法兰克福学派将其视为一种商业文化和娱乐文化,是资本主义文化霸权欺骗、操纵人民群众的工具,也表征着人民群众理想的堕落与反抗意志的消解。威廉斯则指出,这种大众文化观只是一种对“大众文化的看法”,而不是大众文化的真实内涵。真正的大众文化“起源于基层民众,是自我创造和自发的,直接反映了民众的生活和体验”,[16](P15)具有民主与反抗的传统。大众文化的核心是现代社会的新兴文化,属于反对资本主义的工人阶级文化,其必将反抗并推翻资本主义文化霸权,成为一种未来的主导文化。吉登斯则从个人身份的角度挖掘抵抗形式的多样性。他指出,通过对微观生活世界的抗争,社会个体将会形成自身的身份意识,重塑个人的社会主体地位,并通过社会运动的联合再次形成多元化的反抗资本主义的力量,实现人的多方面的解放。 受列斐伏尔克服资本主义空间异化,实现“社会主义的空间生产”观点的影响,哈维指出要颠覆资本主义空间生产的非正义性,就需要“确定一个重要的导问性眼光:即探究物质必然性以外的自由王国,开辟创建社会主义新形式的道路”。[17]而社会主义空间建构的依靠力量只能是以工人阶级为基础的人民大众。
英国马克思主义具有“从下到上”观察社会历史的“人民史观”传统,莫里斯·多布、克里斯托弗·希尔、约翰·萨维等老一辈英国马克思主义者通过“人民史观”的视角关注底层人民的生活与反抗,探讨人民解放的道路。英国新马克思主义则继承了前辈们的这一传统,坚持以人民为重的理论立场,关注底层民众的利益,力图从人民大众中寻求社会进步的力量,强调人民大众自己解放自己。威廉斯将文化从认识论、道德论与思想上层建筑论的天堂返回到粗糙的唯物主义的地面和世俗生活之中,强调了人民大众是文化的创造者、践行者与享有者,并从大众文化中发掘出推动社会进步的重大力量,体现了重视底层民众的“从下到上”的文化研究视角;吉登斯提出生活政治的观点,纠正了解放政治只从宏观层面肯定人民群众革命力量的片面性,深入挖掘了下层民众日常生活中多元抵抗力量的重要作用,显示了聚焦社会大众微观层面抗争的“从下到上”的政治批判维度;哈维的人民地理学思想从人民群众的空间异化情境中,开掘了社会民众创建社会主义空间生产的巨大潜能,表现了寄希望于底层人民群体积极抗争的空间批评态度。这些理论鲜明地展示了英国新马克思主义现代性批判理论立足于人民群众的情感经验,重视社会主体的底层力量,依靠人民大众在文化、政治与地理空间中的多样化反抗以推动社会整体进步的“从下到上”的理论立场与思维途径。
英国新马克思主义在建构现代性批判理论时坚持一种开放的理论态度,将新问题、新方法与新成果纳入自己的理论体系之中,不但在理论内容上博采众长,而且在理论取向上兼收并蓄,使得英国新马克思主义现代性批判理论具有鲜明的包容性特征。
英国新马克思主义扬弃了传统二元对立的理论观点,并将二者的积极因素结合起来,充实到自身的现代性批判理论之中。工业革命以来,西方世界形成了理想文化与工业文明对立的传统,造成了文化精英与社会民众的文化心理分裂;文化对立、文化冲突、文化危机撕裂了现代社会与人们的心理空间,对于人们的存在造成了消极影响。因此,如何弥合分裂的文化形态,走向和谐的共同文化成为威廉斯现代文化批判的理论焦点。威廉斯通过文化唯物主义的视角,扬弃了各种文化定义的内涵,对文化的内涵做出了新的说明。威廉斯将文化的定义分为三类:[4](P50-51)“理想的(自我完善的追求)”、“文献的(思想与想象的作品)”与“社会的”即文化是对一种特殊的生活方式的描述,表现艺术学问、各种制度和日常行为中的某些意义和价值。文化理论必须将三种定义及其指向的事实领域联系起来,视为一个复杂的关系综合体。如此看来,威廉斯将各种文化定义归为一体,力图缝合人们的各种文化分裂状态。在后冷战时代,“随着工人阶级队伍的快速萎缩和两极世界的消失,阶级政治的突出地位和左右的传统划分已经削弱了。”[18]在这种现实情况下,吉登斯反思了传统对立道路的不足,决定扬弃左右二元对立的传统思维模式,选择第三条道路,即“力图在左翼与右翼、保守主义与激进主义、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之间找到融合的中间道路”。[19](P7)这种第三条道路扬弃了社会民主主义与新自由主义的原则,将公正原则与市场原则融为一体,力图实现社会主义公平与资本主义效率的有机结合;“在最大限度地利用市场的动力机制的同时,把公共利益作为一项重要的因素加以考虑。”[13](P104)在个人权利与社会责任问题上,第三条道路扬弃了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的绝对性,将个人与社会结合起来,强调无责任即无权利、无民主即无权威的原则,创建合作包容性的社会关系,主张个人积极参与社会,承担更大的责任,培养共同体的公民意识。在地理空间不平衡方面,一种观点认为“当代空间的不平衡,是资本过度积累与继续延续的关键所在”,[20](P326)空间不平衡就是资本主义性质的,必须消灭;另一种观点则认为资本主义追求同一性,空间不平衡是阻碍资本扩张的反对性力量,必须坚持。哈维扬弃上述观点的绝对性,并指出这种不平衡只是手段,既可以是资本主义的,也可以是反资本主义的,我们要将这种不平衡与反抗的多样性结合起来。“全球化实际上只是不平衡地理和历史(时空)发展的过程,它为反资本主义斗争创造了多样性的地形,而那些斗争则需要以这样一种方式综合起来。”[8](P500)
兼容并蓄也表现在英国新马克思主义对各种文化形式、新型社会运动与多种斗争方式,采取一种包容的态度,将它们纳入总体的理路框架之中,增加了现代性批判理论的丰富性与现实性。威廉斯指出,生活方式的多样化使得“没有任何一种生产方式、统治秩序和主导文化能够囊括或是穷尽人类的所有实践、所有能量和所有意愿”。[21](P125)现代文化必然是一种多元异质的复数文化,是一种对当前环境、性别、年龄、种族等多种问题进行表达的多样性与复杂性的文化综合体,而通过建构共同文化,可以将各种文化形式统摄于一个统一的目标之中,以便“为文化的融合提供了可能”,[22](P72)形成共同的人类价值与文化观念。威廉斯试图将四分五裂、多元异质的文化形式统一在共同文化之中,以此来统合日益分裂的现代社会现实,实现文化民主与文化共享。第三条道路的基本思想具有鲜明的包容性,主张通过社会阶层的多元结合,跨阶级力量的广泛团结,共同关注诸如民族冲突、生态危机、文明冲突、性别歧视、移民潮、自我认同等社会问题,将同一性的阶级政治转向异质性的亚政治的联合,以迎合新时代利益多元化的发展趋势,建立一个包容性的现代社会。“包容性意味着公民资格……还意味着机会以及在公共空间中的参与。”[13](P107)现代资本主义语境中,资本空间不平衡造成的不同空间规模与具体生活过程的多样性与差异性,扩大了劳动人民内部的差异性与身份分裂,瓦解了劳动群体的同一性。“现在,劳动力在地理上更加分散,在文化上更加异质,在种族和宗教上更加多样,在人种上更加层次化,在语言上更加分裂。”[23](P440)在这种现实环境下,如果再坚持传统阶级斗争的抽象性与单一性,将“注意力完全集中于无产阶级斗争,从而排斥其他一切斗争尤其是反抗剥夺性积累的斗争,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24](P137-138)因此,现实的阶级斗争必须要超越仅仅局限于工人阶级属性的社会斗争形式,必须要“适当地集合各种特殊利益”,考虑地理事实的差异性和地缘政治的多种可能性,主张高度多样化的空间反抗必须以各种可能的方式展开。而这些反抗形式又要综合于总体的目标即社会主义的目标之中,“以历史的地理的眼光关注从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的社会转型”。[15](P120)通过凝聚不同空间的特殊利益与多元诉求,社会主义将会在空间反抗的基础上创造一种空间正义,这种正义就是摆脱资本对空间生产的控制,夺取空间生产的自主权,按照自己真实需要去筑造“希望的空间”,以安顿自身的存在,“筑造不只是获得栖居的手段和途径,筑造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栖居”。[25](P1189)
面对日益分裂的现代社会及其各种新问题,英国新马克思主义在扬弃传统二元对立观点的基础上,吸取了各自的合理性因素,形成开放的理论风格,并以此分析了多样化的文化形态、差异性的政治诉求与不平衡的地理空间,注重微观分析的视角,挖掘这些异质性多元存在形式的价值,将它们纳入反抗资本主义的总体目标之内,这种兼容并蓄的理论取向扩展了社会主义运动的群众基础,丰富了社会主义运动的具体形式。
英国新马克思主义现代性批判理论从时空结合的维度阐明了现代性文化心理、政治制度与社会空间等范畴的历史丰富性与社会复杂性,揭示了当代诸多社会问题在时间上的继起性与空间上的多样性,并采用兼收并蓄的方法将当代社会新问题与社会运动纳入现代性的视野之中,展示了人们当下的生存本相与生活状态,并深入挖掘了隐藏在社会大众身上的反抗潜能及其多元形式,以 “从下到上”的思维路径,为社会进步寻求一种统筹兼顾的资本主义替代方案,体现了其现代性批判理论的整体性、现实性、时代性与开放性,展示了其思维方式的多样性。“这些看似不同的思维范式,其实都是整体主义的不同变种,因而展现出思维方式内在发展的清晰的逻辑特征、历史脉络和学术气息,体现出新的认识论和方法论意义。”[26](P2)
第一,在时空问题上,英国新马克思主义拒绝机械理解与分离化的解释思路,将时间与空间有机结合起来作为现代性生产与发展的重要内在要素,并指出现代社会的再生产不是一种“时空中的生产”,而是一种“时空生产”,将时空维度从处于现代社会生产的外在背景纳入现代性形成的内在进程之中,坚持了时空生产的社会性与一体性,并以此作为理论批判的逻辑起点,显示了其对于现代性时空内涵的重视与坚持。
第二,在社会主体问题上,英国新马克思主义反对精英主义注重同一性的理性思维与“从上到下”观察社会历史问题并贬低人民大众历史地位的观点,坚持从底层民众的生活过程与情感经验出发,考察现代性文化理论、社会制度与地理环境的形成与发展,发展了前辈开创的“从下到上”的思维路径,体现了这一流派现代性批判理论对英国经验主义传统的扬弃与发展。
第三,英国新马克思主义现代性批判理论立足于人民大众,揭示了社会大众是人类文明与文化创造者的地位,并坚信底层民众身上隐藏着巨大的反抗性力量,必能颠覆资本主义的统治秩序,实现男男女女的政治解放与生活解放,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突出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对现代社会的核心理解与追求,即“人的存在”与“人的解放”。
最后,在“意识形态终结”、“主体消逝”、“工人阶级消亡”的后现代语境中,英国新马克思主义现代性批判理论坚持从底层社会寻求推动社会进步的主体动力,坚信人民大众的巨大能量,突出阶级意识与阶级情感在人类解放中的重要功能,为恢复工人阶级名誉,复兴社会主义运动注入了新的话语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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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ThinkingParadigmofBritishNeo-Marxist’sCriticalTheoryonModernity
ChenZhiguo
(Institute of Marxist Philosophy, Shanxi University, Taiyuan, Shanxi 030006)
British Neo-Marxist;modernity; thinking paradigm
The theory on critique of modernity is an important part of world capitalism critical theory at present. Facing with real life issues of capitalist society, British Neo-Marxists such as Raymond Williams, Anthony Giddens and David Harvey, have made analysis and criticism of the modern society by taking combination of time and space as logical starting point, adhering to the thinking path of “from bottom to top”, using the theoretical orientation of all-embracing. And they construct an unique critical theory of modernity. As a thinking paradigm, which highlights a deep understanding of Marxist “people’s Liberation”, firm inheritance of the people’s conception of history, as well as deep concern for the reality and strong confidence about the revival of the socialist movement. The thinking paradigm reflects the integrity, practicality, times and openness of the critical theory of modernity, adding an important kind of discourse power and theoretical method for the Marxist critique theory of modernity.
* 本文系国家社科青年基金“文化唯物主义的现代性批判思想研究”(项目号:13CZX020)的阶段性成果。
陈治国,山西大学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所讲师(山西 太原 030006)。
[责任编辑孔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