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晓利
广西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6
严复与孙中山思想之于中国社会变革的差异性
庞晓利*
广西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6
政局动荡、战乱不断的近代中国,亦不乏人才辈出,享有“西学第一人”美誉的严复和“民主革命的先行者”孙中山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1905年,孙中山与严复在伦敦会面,二者就改造中国的问题进行了探讨。严复认为,“中国民品之劣,民智之卑,即有改革,害之除于甲者将见于乙,泯于丙者将发于丁。为今之计,惟急从教育上着手,庶几逐渐更新乎!”然而,孙中山并不同意严复的主张,他反驳“俟河之清,人寿几何?君为思想家,鄙人乃实业家也。”[1]这场对话,明显地表现了严复与孙中山思想上的重大分歧,不同的政观最终导致了他们对改造中国社会方案的截然不同。
严复和孙中山都有过留洋的经历,他们的思想除了中国的封建传统外,还掺杂着西方近代资产阶级的社会政治学说。他们均享有得天独厚直窥西方的条件,并以进化论和天赋人权学说为理论武器,针砭当时的中国社会和文化。但不同的社会地位与阶级基础,这直接导致了二人视觉角度上的差异,导致了二者不同思想的形成。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关于“进化论”的不同演绎
甲午惨败,面对皇城根下的士大夫仍头痛说头,脚痛说脚,不知病根所在的丑态,严复忍无可忍,他在天津《直报》上连发四篇政论。其中,《原强》篇首次阐用了达尔文的进化论观点。严复也由此成为了我国第一个研究和介绍进化论的人。尔后,严复又对西方著名学者的思想进行了重新嫁接组装。在翻译《天演论》时,他综合改造利用了达尔文的进化思想、赫胥黎的进化论伦理学及斯宾塞的进化社会学,在结合我国国情的基础上,活生生地“做”出了一部具有严式独到见解的崭新《天演论》!这极大程度上促进了国人对进化论的深入系统了解。严复在其翻译的《天演论》中告诉人们:唯一不变的,唯有变化本身,“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世道必进,后胜于今”。如若不想被社会大潮淹没,必发愤图强,通过“与天争胜”来“强国保种”。那又该何以自强?严复立于中西思想交汇的巅峰,高瞻远瞩。他指出西洋强盛,乃因其不断变革,“于学术则黜伪而崇真,于刑政则屈私以为公”[2]。然,纵观我国,多少人却还在这风云巨变的时局中固守着教条!对公理视而不见!我国要自强,必应学习西方的先进科学技术,学习其自由平等的思想,循序渐进,致力革新,使国民智慧品行得以日益精进,使国家社会文化得以逐步更新。
对于进化论,孙中山亦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他认为人类社会的进步须经历四个时期,即洪荒时代、神权时代、君权时代、民权时代。每个阶段都是社会历史进程中质的飞跃。如今的中国列强环伺,老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君权时代早已不能适应历史发展的潮流。欲求中国进步富强,必除旧布新,推翻满清王朝统治,建立共和制度,以迎接民权时代的到来。
严复与孙中山对于“进化论”的不同改造与演绎,表现了他们对于社会变革的不同思想理念。严复以生物逐渐进化的原理为基点,认为人类社会的进化过程应是由量的积累到质的飞跃,主张以现有的社会制度为依托,进行改良更新。在社会变革上,严复从来不是一个疾风骤雨式的改革者和激进者。他认为,中国现已是病夫,用药过猛,只会速死,逐步改良更新,才能使社会稳固前进。而孙中山关注的是万物进化过程中质的突变意义,他主张暴力革命,以摒弃旧的不合时宜的社会制度,使社会进入新的进化时代。正是万物进化中量变与质变的两种演绎,产生了严复与孙中山两种不同的社会变革理论。
(二)关于“天赋人权”的不同解读
严复曾猛烈地抨击封建君主专制,他在《辟韩》一文中指出,“西洋之民,其尊且贵也,过于王侯将相,而我中国之民,其卑且贱,皆奴产子也。”[3]这表达了他对现实社会中广大民众没有自由、没有民主权力的强烈不满。“中国最重三纲,而西人首明平等;中国亲亲,而西人尚贤;中国以孝治天下,而西人以公治天下;中国尊主,而西人隆民。”[2]显然,我国国民与西人之差别甚是明显。西人提倡自由、民主、平等,而我国民众则昧之。在严复看来,自由是上天赋予每个人的权力,神圣不可侵犯,国之富强,亦离不开自由民主。基于此,我国应学习西方,“建民主,开议院”,以“自由为体,民主为用”。当然,孙中山并不否认西人的行政、立法、司法三权分立制度对民权保障有一定益处,但他认为,西方的议会制度并不完全适合中国国情。它还不属于真正的民权。孙中山在《三民主义》一书中指出,民权应包括选举权、罢免权、创制权和复决权四个方面。人民只有拥有了这四种权力,才是真正的拥有民权。而现在“人民之艰苦,皆不良政府为之。若欲救国救民,非锄去此恶劣政府不可。”[4]因此必须结束千年专制局面,由平民革命,建立国民政府,至此人权才能得到保障。
虽然严复与孙中山都运用了“天赋人权”理论来倡导民众应拥有自由、平等、民主的权利,但不难发现他们的实现途径是大相径庭的。严复在抨击封建君主专制的同时,认为中国民智尚未达到一定水平,不足以自治,对于立即“开议院”,实行民主政治他亦是反对的。“然则及今而弃吾君臣,可乎?曰,是大不可。何则?其时未至,其俗未成,其民不足以自治也。”[3]若强行变革,“则有速其死而已。”[5]然,孙中山则坚定号召通过国民革命以取民权,不为封建礼数束缚,以革命实践活动从大处着眼,又不照搬西洋观点,其在此思想上较之严复可以说是具有一定的革命战略意义的。
(三)关于“三民”思想的差异性
严复根据斯宾塞的社会学说,提出了改造国民劣根性的“三民”主张:鼓民力、开民智、新民德。为挽救民族危亡,救国民于水火,唯有三者诚进,方能治标治本。具体而言,“鼓民力”就是“练民筋骸,鼓民血气”,禁止一切对人民身体有害的社会陋习,如吸食鸦片、缠足等,以增强人民身体素质;“开民智”,要求废科举,创新式学堂,用科学知识培养有用之才;“新民德”,即除去“奴性”,提倡自由、民主、平等爱国的新风尚。严复认为,放眼西洋各国,均以民力、民智、民德一较高下,“未有三者备而民生不优,亦未有三者备而国威不奋者也。”[5]严复认为要改变我国当下的局势并不可操之过急,还应循序渐进,“相其宜,动其机,培其本根,卫其成长,则其效乃不期而立。”[5]
孙中山根据国情,结合西方理论也提出了自己的“三民”主义救国方案:民族、民权、民生。民族主义,即“反满”,用革命手段推翻以满洲贵族为首的清王朝统治;民权主义,即通过政治革命,推翻封建君主专制制,“创立民国”;民生主义,主张“平均地权”、“节制资本”,逐渐实现土地国有。三民主义是孙中山所提倡的民主革命纲领,是其民主思想的精髓。他设想通过三民主义的实施,以实现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进而达到国富民强,天下为公的大同社会。
可见,严复的“三民”主张和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均是挽救民族危机,富国强兵的方案。而不同在于,严复从启蒙民众的思想入手,用改良的方式,以提高国民“血气体力”、“聪明智虑”、“德行仁义”,逐步实现自由、民主、平等。孙中山则主张革命手段,“驱除鞑虏”以“恢复中华”,“创立民国”以“平均地权”,实现民族复兴、国家富强。
“道不同,不相为谋”,严复的“改良”思想和孙中山的“革命”主张的差异是导致二人在救亡图存路上分道扬镳的关键所在。社会意识往往由社会存在决定,严复与孙中山思想差异性的背后必定有其深刻而复杂的原因。
(一)社会地位与阶级基础的差异
严复幼时家逢突变,但所幸其努力奋进,造就了其西学之旅。归来之时,“南北洋争先留用,得之惟恐或后”他曾担任北洋水师学堂“会办”,虽“不预机要,奉职而已”,但毕竟长期跻身上层社会,与各封建达官贵人往来甚密,与现存体制有着不可割舍的依附关系。他曾以古代五就夏桀的伊尹自比,认为现在的政府不一定就像桀般暴戾愚昧,而革命党也不一定就如汤般贤明得道。在清政府穷途末路的关头,他为我国第一首国歌《巩金瓯》填词时,留下的仍是“帝国苍穹保”!这般忠臣孝子,想必除了“不涉时趋”的名士性格作祟外,犹见他对现存封建政权还是抱有极大幻想的。
孙中山作为一介布衣,始终游离于权力中枢之外。一开始他未想要暴力革命,也曾丢下医馆生计,一连伏案十多天,洋洋洒洒写就八千言的《上李傅相书》,以望上达天听,以促改良。但甲午惨败,眼看几十年忍辱含垢的洋务成果顷刻间付之一炬,为此朝廷不但不作反思,还禁绝上书言事,清廷的做法深深刺痛了他。“和平方法,无可复施”[4],孙中山对清政府彻底绝望了!在游历西方各国及与留洋学生、海外华侨的长期接触过程中,更加坚定了他的资产阶级革命思想。
社会地位与阶级基础的差异,造成了严复与孙中山对于中国社会变革的思想差别越来越大,以致最终分道扬镳。
(二)对社会局势的不同观察
严复留英期间,曾旁听一桩法官审案,使他“数日如有所失”。在他眼中西欧诸国,公理日申,日益强健。反观大清,司法官吏插科打诨,“破家县令”、“灭门知府”比比皆是!严复在西方看到的是一个“莫不极治缮葺完”的生机勃勃社会,他认为资产阶级社会就是其所追求的理想社会,只要中国认真效仿,也定能达到如此境界。只可惜现在国民民智未开,所以首当其冲应是教育启蒙。
1896年,当孙中山抵英时,看到的却是一个垄断资本统治下的恶化社会,“富者富可敌国,贫者贫无立锥”[6]。这引起了他深刻地反思。孙中山时常查阅书籍并践行于实际。他考察各国政治风俗、结交朝野贤豪,以探索古今国势强弱的道理。孙中山指出欧美的君主立宪制和民主共和国并不是一种完美的政治制度,而我国要预防资本主义贫富分化流弊的出现,除了进行政治革命,社会革命更是必不可少。
严复与孙中山之所以对社会时局产生不同的见解,是由于严复留英期间,资本主义刚开始从自由竞争向垄断阶段过渡,垄断资本主义弊端尚未完全流露,所以他对欧美二次革命的体会远不如孙中山痛彻。而此后严复对西方社会也只是短暂涉足。相比之下,孙中山对于西方社会状况的观察和认识要比严复全面深刻许多。正是这种对社会局势的不同观察,在很大程度上导致了严复与孙中山思想差异性的产生。
作为一个独立的,具有社会属性的人,严复与孙中山在社会地位、思想观念、视觉角度等方面毕竟是不同的。正是这些因素导致了在社会变革方面严复主张启蒙、改良,孙中山主张实行、革命两种截然不同的理念和政治主张。中国从封建专制卷入到世界现代化潮流的历史进程是极复杂、多维的,对于二者的思想理念,我们绝不能以简单的先进与落后来评定。一方面,严复解读的“进化论”及“天赋人权”思想,促进了我国的变法维新,促进了民主革命思潮的崛起;另一方面,孙中山的革命实践,也使得严复的启蒙理论的重要性得以显现。两者的思想之于中国近代社会变革虽具差异性,但改良与革命、启蒙与救亡却是互动互补的,就推动中国社会进步而言,二者殊途同归。
[1]王轼,主编.严璩:《侯官严先生年谱》,严复集(第五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1550.
[2]王轼,主编.严复:《论世变之亟》,严复集(第一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2,3.
[3]王轼,主编.严复:《辟韩》,严复集(第一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36,34-35.
[4]孙文.孙中山选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
[5]王轼,主编.《原强》,严复集(第一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13,18,13.
[6]孙中山.《复某友人函》,孙中山全集(第一卷)[M].北京:中华书局,1981:228.
庞晓利(1993-),女,汉族,广西兴业人,广西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思想政治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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