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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边疆的形成及历史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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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边疆的形成经历2000余年的过程,发展过程较为完整且典型。西南边疆的形成具有以下特点:以蒙元为界,地缘政治格局发生了重要改变;西南边疆长期处于中原王朝可控范围;中原王朝的统治经历从羁縻之治到土司制度的演变;中原王朝的深度经营与全面开发始于蒙元时期;西南边疆的民族关系具有渐进融合、总体和谐的特点;随着时间推移,西南边疆的战略地位日趋重要。
西南边疆 中原王朝 历史特点
历史上的西南边疆,包括今云南、广西、贵州三省区与四川西南部,以及一段时间纳入中原王朝版图的中南半岛北部。西南边疆经历逐渐形成的过程,具有一些不同于其他边疆地区的特点。
先秦时云贵高原有滇、夜郎两个奴隶制古国。楚国与秦国作战失利,派将军庄率军经夜郎入滇。秦灭巴、蜀,积极经营四川盆地并将建成富饶之地,为秦朝统一全国奠定基础。秦朝享国日短,未在云贵高原正式建立统治。汉朝建立,汉武帝三次经营西南夷(包括云贵高原大部、今川西南与川西),起因是企望开通自今四川宜宾沿牂柯江(今北盘江)达今广州的用兵道路以及自成都经西南夷、今印度达阿富汗的交通线。西汉平定南越(中心在今广州)以后,积极经营西南夷,降服夜郎、滇等地方势力,在西南夷设七郡,诸郡大都位于交通线所经地区。西汉经营西南夷的另一方略,是以四川盆地官府统辖西南夷地区。西汉在全国设十三刺史部,益州刺史部(治今成都)受命管辖蜀地诸郡(包括西南夷)。东汉建立,四川盆地官府继续统辖西南夷,着重经营成都至西南夷以及经西南夷至今印度的道路。东汉招降今云南保山地区的哀牢部落,在其地设永昌郡,并开通从滇池地区达交州(治今越南河内)的道路。两汉从四川盆地迁来一些移民,其中强势者称“大姓”。
蜀汉以四川盆地为经营重点,注重稳定南中地区(云贵高原大部与今川西南)。蜀汉进攻孙吴失败,西南夷的大姓和夷帅(蛮夷首领)乘机反叛。诸葛亮率军亲征,平定后在南中实行团结拥蜀大姓、警惕夷帅势力的治边政策。为北伐中原,蜀汉在南中征集兵丁与军事物资。通过南中地区,蜀汉还与孙吴争夺交州的控制权。两汉以西南夷为西南部边陲,蜀汉时的南中则不包括今川西地区。汉朝与蜀汉的统治中心,先后在滇池流域与今曲靖。今广西时属岭南地区,尚未进入西南边疆的范围。
两晋、南朝、隋时期,西晋在云贵高原设宁州(治今晋宁),今川西南、滇东北、黔西归益州(治今成都)管辖。西晋改变蜀汉依靠大姓治理南中的政策,在宁州实行以镇压为特色的统治。西晋统治者粗暴对待大姓,致使大姓分化并相互兼并,云贵高原东部乃遭战乱严重破坏。西晋时益州兼辖宁州。朝廷一度将宁州提升至与益州同列的地位,不久又改回。①《晋书》卷14《地理上》,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点校本,第440-441页。东晋对宁州的控制明显削弱。南朝时宋、齐、梁、陈均任命了宁州刺史,但大都未亲赴任。爨氏大姓遂掌握对宁州的控制权,奉中原王朝为正朔,每年进贡数十匹马。爨氏大姓的统治中心在今云南曲靖。
隋朝统一全国,在今昆明置昆州,继设南宁州总管府(治今曲靖)。爨氏大姓首领爨玩一度附隋,但多次反叛。隋朝三次派兵征讨,讨伐的区域包括洱海流域、滇池流域与今曲靖,说明上述区域被爨氏大姓所控制。隋朝诛杀爨玩,随后放弃对宁州的经营。汉晋时迁入宁州的蜀地移民与僰人等土著逐渐融合,形成新的本地群体白蛮。另一方面,东晋以来宁州与内地基本隔绝,也避免战火延及其地。
唐朝享国290年,前期统治云南等地133年。贞元年间唐朝设十道,开元年间增至十五道,作为监理全国的大行政区,云南等地属剑南道(治今成都)管辖。天宝九年(750)以前,唐朝经营云南等地的方略与两汉略同,即重点经营自成都经云南达今印度的道路,以及由成都过云南达交州(安南)的交通线。②方铁:《秦汉蜀晋南朝的治边方略与云南通道开发》,《云南师范大学学报》2007年第6期;《唐宋元明清的治边方略与云南通道变迁》,《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09年第1期。唐前期安南达今滇中的道路与滇中至天竺(今印度)的道路相连,构成唐朝“通外夷七要道”中的安南通天竺道。与两汉不同者,唐朝在云南等地(重点是上述道路沿线)设置众多的羁縻州,同时在施治地区设立若干都督府,管辖其地的羁縻州,其中最重要的是姚州都督府(治今云南姚安)、安南都护府(治今越南河内)。前者负责达今印度道路的安全并监管南诏,后者位今滇中达交州陆路的东端,与姚州都督府对云南地区形成犄角管控之势。
唐太宗提出“德泽洽,则四夷可使如一家”③《资治通鉴》卷197《唐纪十三》,贞观十八年十二月条,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6216页。,具有积极的意义。但唐朝盲目拓边、滥行封赏,又未能在边疆获取资源作为补充,国家的财力大量被消耗。玄宗后期朝政腐败,同时改变“边帅皆用忠厚名臣,不久任、不遥领、不兼统”的制度,④《资治通鉴》卷216《唐纪三十二》,天宝六年十二月条,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6888页。使边疆暗藏严重的危机。自七世纪初松赞干布统一青藏高原,吐蕃(中心在今拉萨)势力进入洱海地区。唐朝开始出兵遏制,若唐军撤回吐蕃则卷土重来。唐朝乃扶持地方势力南诏组织抗御吐蕃。在平定东部爨氏大姓的反叛后,南诏将东部爨氏20余万户迁至今滇西,以都城羊苴咩城(在今大理)为统治中心,形成以今滇西为重点管控云南地区的格局,与唐朝的矛盾也急剧扩大。天宝九年(750),南诏突袭攻下姚州都督府的治所姚州。唐朝三次征讨,均被南诏联合吐蕃打败。以后安史之乱爆发,南诏乘势割据云南,唐朝丧失百余年辛苦经营的成果。
南诏与吐蕃约为兄弟之国,联合扫荡嶲州都督府(治今西昌),势力抵大渡河南岸。以后吐蕃攻下大震关(在今陕西陇县),尽取河西、陇右之地。接着又攻陷今松潘、理县等地,紧急军情屡报长安。贞元十年(794),南诏不堪吐蕃的欺压投向唐朝,唐朝遣使册封,实则承认南诏既有的统治范围。唐朝与南诏的关系经历几起几落,总体而言,南诏是唐朝统治下的藩属政权或西南边疆的局部政权,并非是与唐朝鼎立的国家。①方铁:《论南诏不是国家级政权》,《云南师范大学学报》2004年第5期。南诏与唐朝的经济文化交往十分密切。关系融洽之时,南诏通过朝贡等途径得到唐朝的赏赐,若兵戎相见,则发动战争掠夺获取唐地的人口、财物与生产技术。唐朝三次征讨丧师数十万人,被俘将士落籍云南,南诏的主体居民白蛮由此发展壮大,南诏的社会经济获得迅速发展,洱海、滇池两大农业地区得以相连。南诏还积极开拓南部边地,兵锋远达中南半岛南部。南诏征集南部边地的部落入伍,在征服区域设置城堡戍守,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宋代、大理国时期,两宋与辽、西夏、金、蒙古等政权相鼎立。在立国的320年间,两宋承受北方游牧势力南下侵扰的巨大压力。南诏崛起给唐朝造成麻烦,亦使宋朝统治者印象深刻。两宋乃实行守内虚外、重北轻南的应对之策,尽量疏远大理国,与其划大渡河为界。②参见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05,引朱震撰《为大理国买马事陈方略奏》,国学基本丛书本,北京:中华书局,1998年。南宋甚至视大理国为外邦,与安南、真腊(今柬埔寨)等国同列。另一方面,因作战需要大量战马,两宋不得已向大理国购买。北宋在黎州(今四川汉源)、雅州(今四川雅安)等地设置博易场与大理国交易马匹。南宋时购马达到更大的规模,在横山寨(在今广西田东)博易场每年交易的马匹达1500匹。所购马匹经邕州(治今南宁)运抵静江(今桂林),再转运南宋前线。
南诏、大理国统治的范围,包括今云南、川西南、贵州西部与中南半岛北部。大理国时今云贵川相连地带的彝族先民,建立时称“三十七部”的部落联盟。大理国与三十七部盟誓,双方也发生过战争。南部边地的今傣族先民,以今景洪为中心建景龙金殿国,辖地包括今西双版纳及相连的中南半岛北部。大理国王将虎头金印赐予景龙金殿国首领叭真,仿照中原王朝的办法施行羁縻。唐末地方权贵曲氏割据交州,宋朝承认其为安南国,今越南北方自此脱离中原王朝的管辖。安南经常掳掠宋朝的岭南西部。皇祐年间,北宋所设广源州(治今越南高平省广渊)的地方首领侬智高,发动反抗朝廷的大规模起事。起事虽被镇压,但暴露了北宋对当地统治薄弱、安南欺压广源州居民等问题。宋朝乃加强对岭南西部的统治,邕州(治今南宁)的地位由此提升,今广西地区纳入西南边疆的范围。
蒙元包括蒙古汗国与元朝两个时期。南宋后期,蒙古宗王忽必烈受命率骑兵自西北绕道进攻大理国,汲取兵力夹攻南宋。从忽必烈攻灭大理国至明军基本平定全国,镇守云南的蒙古梁王仍奉北元为正朔。蒙古汗国与元朝经营云南地区长达128年,多于元朝享国32年。元朝建立后,西北边疆以远的区域为四大汗国所有,忽必烈遂将拓展的方向选在西南。因此,前代中原王朝治边的重北轻南传统,③方铁:《论中国古代治边的重北轻南倾向及其形成原因》,《云南师范大学学报》2006年第3期。在元代并不明显,统治者亦少有“内华夏外夷狄”的观念。蒙元视云南地区为向外拓展的基地,并在云南地区推行类似内地的治理政策,实为中原王朝深入统治西南边疆之肇始。《元史·地理一》称:“岭北、辽阳与甘肃、四川、云南、湖广之边,唐所谓羁縻之州,往往在是,今皆赋役之,比于内地。”①《元史》卷58《地理一》,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第1346页。
至元十一年(1274),元朝建云南行省,管辖范围大致沿袭南诏、大理国的辖地。云南行省直辖中央政府,改变了由蜀地羁管云南地区的格局。元朝拓建由省治中庆(在今昆明)经今贵阳、岳阳至京城的驿道,云南与长江中下游地区乃建立直接的联系。云南地区的行政中心则从今大理移到昆明,明清历代相沿。另外,行省还修整通往今四川、贵州、广西与缅甸、越南等地的道路,并大量设置驿站。至元十三年(1276),元朝建湖广行省,以广西之地隶之。元代有九个行省的驿站数目见于记载,其中湖广行省名列第三,可见湖广行省的交通线甚发达。②《元史》卷101《兵四》,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第2593页。广西地区的重要驿路,是由今南宁经桂林、荆州抵内地的路线。安南大罗城(在今越南河内)达今南宁的驿道,也成为元朝联系安南的要道。由于云南地区脱离四川盆地官府的羁管,广西也不再隶属岭南,以云南、广西为主体的西南边疆进一步形成。
元朝在云南行省、湖广行省广置官署。在农业地区遍设军民屯田,进行矿藏开采,发展商业贸易,征收农业赋税,同时开办各级官学。今贵州因有多条驿路经过,成为云南、湖广、四川诸省竞相争夺之地,元朝派宗王镇守其地并广设官署。蒙古人、色目人以官吏、将士的身份大量移居西南边疆,改变了其地居民的构成与分布格局。蒙元在西南边疆实行土官制度,特点是朝廷信用边疆蛮夷,将其纳入国家官吏的体系,封授的土官享有国家官吏的名分,以及对所辖地区的实际管控权,因此实行后得到边疆蛮夷的普遍支持。土官制度的缺点是封授过滥与管理缺乏规范,元末一些土官拥兵自重。
元初缅甸的蒲甘王朝进攻干崖(今云南盈江),元军回击并攻下蒲甘城(在今缅甸北部),进而控制经今缅甸达印度与安达曼海的交通线。元军曾数次进攻安南和占城(在今越南中部),并于其地设治,但不久退出。元朝拟进攻八百媳妇国(在今泰国北部),军队经今贵州因骚扰地方,遭到当地蛮夷反抗,征讨未能实现。
明代鞑靼、瓦剌等蒙古势力活跃,明朝把治边的重点放在北方。另一方面,朱元璋认为西南边疆险而远,其民强悍易反,仍在其地派驻大量的军队。据统计,明朝派驻云南的将士及家眷有七八十万人,驻贵州的军士与家眷有43万人,在广西的也不少,③方铁:《论元明清三朝的边疆治理制度》,《云南民族大学学报》2016年第1期。乃形成大规模的军事性质的移民浪潮。朝廷还征发一些百姓到西南边疆垦殖。洪武九年(1376),明朝改广西行省为广西布政司,省治桂林,管辖地域与今广西相近。永乐十五年(1417),明朝建贵州省,省治贵阳,统辖除今遵义、瓮安以外的今贵州其他地区。明朝在贵州建省,与加强对云南经贵州入湖南驿路的保护有关。
派驻西南边疆的驻军普遍编入卫所,就地屯田自给。明人说云南(治今昆明)、临安(治今建水)、大理、鹤庆、楚雄五府为富饶腹地,其余地区则瘠薄多警。④(明)王世性:《广志绎》卷5《西南诸省·云南》,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127页。以今河池、忻城、上林、南宁划线,广西可分为两个区域,东部是卫所集中、经济较发达的地区,西部是实行土司制度、社会发展滞后的区域。贵州所设卫所多在经今贵阳入湖南驿路的沿线,其余地区仍被蛮夷控制。明朝在卫所以外的地区推行土司制度。土司制度施行的范围较元代更广,制度规定十分严密。明朝采取卫所、土司制度并行的做法,有助于卫所地区较快实现内地化。明清之际,西南边疆以汉族移民为主的外来人口大量增加,融合本地居民组成新的汉族群体,构成本地汉族与蛮夷相对的二元性社会结构。
正统六年(1441),明朝发动对麓川(中心在今瑞丽)割据势力长达八年的征讨,维护了西南边疆的完整。数十年后,缅甸东吁王朝兴起,屡次进攻云南南部的土司地区。万历二十二年(1596),云南巡抚陈用宾在今德宏地区修筑八关九隘,重点防守关隘以内的地区,关隘以外的土司地区遂被东吁王朝吞并。永乐四年(1406),明朝出兵征讨大越国(安南),次年设交趾布政使司,治今河内。宣德二年(1428),大越国再次独立,交趾布政使司遂废。
清朝统治者来自东北部边疆,较少“内华夏、外蛮夷”的观念,治国亦有开明的全局观。因内地人口激增,大量流民赴边疆地区谋食。清廷对此持默许态度,地方官府则贷给种子与耕牛,招徕流民前来垦殖。乾隆帝说:清初百余年来户口猛增,难以维持一人耕种供十余人所食的局面,“犹幸朕临御以来,辟土开疆,幅员日廓,小民皆得开垦边外土地,以暂谋口食。”①(清)《高宗实录》,卷1441,乾隆五十八年十一月戊午条,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249-250页。清中叶后西南边疆人口剧增,主要是流民大量迁入的结果。因农业地区人口密集,外来流民主要移居边疆和僻地。玉米、洋芋等耐粗放种植作物传入,为流民移居边疆僻地创造了条件。清后期的西南边疆,形成各族广泛杂居、人口分布相对合理的格局。清军以关、哨、汛、塘的形式驻防西南各地,分布广泛,形如蛛网,主要功能是维持治安与巩固边防。一些流民或赴矿山充当砂丁。滇铜的开采量很大,乾隆年间云南年产铜一千二三百万斤,大部分运至京师与江南诸省供铸币之用。商业贸易也有较大发展。云南的商品集散地主要有昆明、大理、建水、曲靖和保山,广西的商业城市则有桂林、柳州、梧州与南宁。
清朝在西南边疆积极发展儒学教育。官学经费由财政开支,允许社会力量兴办私学,开办学校的种类、数量及成效均超明代。学校有府学、县学、书院、义学、私塾等多种。对少数民族考生,朝廷实行在名额、录取、待遇等方面照顾的政策。清末既废科举,官府在各地设新学堂,一些地方新学与私塾并存。清朝在西南边疆积极发展教育,有增强边民的文化素质、培养其国家意识与爱国观念的考量。较之明朝在西南边疆兴办教育,主要是为土司子弟入学受业,“使知君、臣、父、子之道,礼乐教化之事”②(明)《太祖洪武实录》卷150,洪武十五年十一月甲戌条,南京国学图书馆影印本。,清朝的用意更进一步。
为解决驿路受不法土司及恶夷阻挠以及土地、山林等资源被非法霸占的问题,云贵总督鄂尔泰奉命进行改土归流,完成对土司制度的重大改革,并取得良好效果。吕思勉因此说:“清朝用兵域外,虽不得利,然其在湘西、云、贵、四川各省,则颇能竟前代所未竟之功。”③吕思勉:《吕思勉讲中国政治》,北京:九州出版社,2008年,第142页。清朝将今会泽、东川、昭通、镇雄从四川划归云南,大量移民进入上述区域垦殖开发,形成彝族聚居区由川、滇、黔三省分治的格局,对当地的稳定是有利的。总体来看,改流后土司地区的社会矛盾,从明代后期土司与朝廷的矛盾,转变为社会下层同朝廷与官府的矛盾,外来移民与本地居民争夺土地的情形日趋严重。时有民谚:“十年不剿则民无地,二十年不剿则地无民。”①(明)王世性:《广志绎》卷5《西南诸省·广西》,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点校本,第313页。反映了外来移民与蛮夷为争夺土地激烈争斗,而官府对前者持袒护的态度。另外,移民中时称“汉奸”的奸商、流氓与讼棍,随意欺负夷人,清廷对之严密防范并予惩处。咸丰六年(1856),大理地区爆发缘起争夺银矿开采权的杜文秀大起义。起义军建立反清政权,占领云南的部分地区,围攻省城昆明年余,同治十二年(1873)失败。后期云南所产铜与贵州出产铅趋于衰落,大批矿工失业。滇铜、黔铅大量开采也消耗森林资源,破坏了生态环境。清末云贵地区流行种植鸦片,挤压农田种植面积,造成严重的社会问题。
乾隆十七年(1752),缅甸雍籍牙王朝建立,向云南南部扩张。乾隆发动三次征讨,有效遏制雍籍牙王朝的扩张。以后缅甸演变为清朝的藩属国。1885年英国发动第三次侵缅战争,缅甸成为英国印缅联邦的一部分。清初中国与越南的关系基本平稳。嘉庆九年(1804),清朝与越南阮朝确立宗藩关系。在越南抗击法国侵略的斗争中,清朝给予有效的支持。因越南的内政、外交被法国控制,光绪十一年(1885)中法签订《越南条约》,清朝承认越南受法国保护,终止与阮朝的宗藩关系。
在2000余年的发展演变过程中,西南边疆体现出鲜明的特点,这些特点主要是:
以蒙元时期为界,西南边疆的地缘政治格局发生了重大改变。蒙元以前,历朝不甚重视西南边疆,由四川盆地的官府羁管其地。为保护经今云南及附近地区达外邦的交通线,历朝在云南及附近地区驻军、施治和移民。元代云南建省,改变由四川盆地官府羁管云南地区的传统,云南与长江中下游、中原地区建立直接的联系。明代广西、贵州先后建省,西南边疆乃成为中原王朝对外的门户,战略地位也渐趋重要。因认识到西南边疆与邻国有别,蒙元相应采取不同的治策。蒙元还改变中原王朝重北轻南的治边传统,重视经营西南边疆,尤其是云南地区。
西南边疆长期处于中原王朝可控的范围。两汉时今云南、广西进入中原王朝的版图,越南北部、缅甸北部等先后脱离中原王朝的版图,但西南边疆整体上并未脱离中原王朝管控的范围。历朝对西南边疆的经营,大致经历逐渐深化、从量化到质变的发展过程。在东晋、南朝统治的377年间,爨氏大姓掌握对宁州的控制权,仍奉中原王朝为正朔。南诏统治254年,仍是唐朝统治下的藩属政权或西南边疆的局部政权。大理国存在317年,被宋朝疏远甚至视为外邦,仍多次入贡表示臣服,与宋朝也未发生过战争。宋朝重视经营广西。元明清时期,西南边疆未出现影响全局的地方割据。
在西南边疆地区,中原王朝的统治制度经历了从羁縻之治到土司制度到改土归流的改变。蒙元以前,中原王朝对广义蛮夷实行宽松的羁縻之治。蒙元在云南实行土官制度获得成功,乃在西南边疆普遍推行。元朝与安南、缅甸等国建立新型藩属关系,土官制度仅施用于边疆地区。明朝将土官制度发展为土司制度,在南方类型的蛮夷地区普遍推广。清朝实施改土归流,改革土司制度。蒙元以后实行土司制度和改土归流,说明中原王朝统治蛮夷注重遵循因地制宜的原则,并形成制度多样化的趋势。在土司制度之下,中原王朝的统治明显深入,蛮夷首领担任国家官吏并可世袭,朝廷开办各类学校发展教育,社会经济持续发展,有利于中国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西南边疆与内地实现了牢固结合。
中原王朝重视西南边疆,约始于蒙元时期。蒙元始对西南边疆进行深度经营与全面开发。元明清三朝经营和开发西南边疆,具有持续演进与逐渐深化的特点,但三朝经营的重点和特点也存在差异。蒙元重视云南行省,注重发展交通并广泛施治,施行土官制度获取蛮夷的支持,以配合夹攻南宋和征讨中南半岛诸国。明朝积极经营卫所分布的农业地区,增设广西省、贵州省,通过确保云南入湖广驿路、桂林至南宁驿路的安全,有效维系对西南边疆的统治。清朝以西南边疆为安置内地流民的空间,重视经营边疆和僻地,积极发展有色金属采冶业。在边疆资源的开发与收益分配方面,明清两朝均面临新的问题与挑战。
西南边疆的民族关系,具有渐进融合、总体和谐的特点。西南边疆民族的种类较多,内部支系复杂,普遍存在相互区别又相互依存、互补互助的关系。西南边疆与内地长期保持密切联系,未受域外势力的严重干扰。边疆各族崇敬内地的经济文化,并深受其影响。西南边疆的汉族与少数民族存在相互影响和彼此交融的关系,并在整体民族关系中起到主导的作用。西南边疆宗教的类别较为齐全,各宗教相安共处,形成这些特点主要是因民族关系较为和谐,与西南边疆偏远闭塞、民族文化复杂多元等亦有关联。
西南边疆对外的邦交关系,经历了从广义蛮夷至邻国的发展演变。广义蛮夷分化为边疆民族与邻国,经历了长期嬗变的过程。西南边疆的本地民族(包括跨境民族),长期生活在中原王朝的统治与影响之下。元代以前中原王朝、地方政权对中南半岛的经营,具有早期开发的性质。元明清时期中南半岛形成较稳定的政权。明清两朝对中南半岛用兵,大致出自自卫的需要。中南半岛诸国与元明清诸朝建立新型的藩属关系,与元代以前存在的藩属关系有所区别,详情尚待研究。
西南边疆的战略地位逐渐凸现。南诏割据并与吐蕃联合,对唐朝构成很大威胁,云南地区首次登上东亚的政治舞台。宋朝划大渡河为界与大理国分治,并承认安南独立,与其时南北方的地缘政治形势有关。蒙元重视西南边疆尤其是建云南行省,产生重要而深远的影响,也是西南边疆史乃至亚洲史上重要的转折点。明朝实现卫所地区内地化,三征麓川获胜,对构建统一多民族国家作出重要的贡献。明代云南南部疆界被迫内收,凸现邻邦因素之重要。清代的西南边疆,更多地参与全国的政治生活与经济生活。朝廷重视与缅甸、越南的关系,表明西南边疆的战略地位日趋重要。在保障西南疆域安全与沟通对外交往方面,西南边疆发挥了重要作用,元明清时期尤为明显。
西南边疆的发展过程完整而且典型,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西南边疆纳入中原王朝版图,经历2000余年的演变,发展过程较为完整,类型亦较典型,尤其体现在中国历史疆域的形成、多元一体民族关系的构成、中国与邻国关系的演变、统一政权对边疆的开发等方面,因此具有宝贵的研究价值。西南边疆民族关系较为和谐,与邻国的历史关系大体无重大争议问题,历朝经营、开发西南边疆较为深入。历朝治理边疆的思想、策略和措施以及经验教训等都值得认真研究。中国传统治边方面的重大问题,如历朝的地缘政治观及其战略应用,历朝治边的文化软实力方略,历朝治边的博弈观及其战略应用,历朝治边的造势用势方略,影响历朝治边的国家制度因素等问题,都可以西南边疆为例进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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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6-434X(2017)01-0021-07
方铁,云南大学西南边疆少数民族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中国边疆史与中国民族史;云南,昆明,650091。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4XZS002)。
祝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