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菀莛
内容提要 一九八年,王國維刊行《人間詞話》,宣導境界説。一百年來,境界説在詞界不斷展開討論,並且一直成爲詞學研究中的一個熱門話題。本文通過中國‘今詞學’三個發展時期開拓期、創造期、蜕變期境界説問題的討論及其在各種不同語境被異化及被再造的過程,論其在二十世紀中國詞學發展史上的價值與影響。
關鍵詞 境界説 標志及意義 認識與闡釋 異化及再造
中國‘今詞學’的發展與演變,施議對將其劃分爲開拓期、創造期、蜕變期三個大時期,並將蜕變期劃分爲三個階段,批判繼承階段、再評價階段及反思探索階段〔二〕。施議對的劃分,是對於二十世紀詞學的宏觀把握。本文有關境界説的討論,其内容的歸類以及時段的劃分,采用施氏規範及論斷。相關情况,以下將依次加以列述。
王國維《人間詞話》初刊于鄧枚秋(實)主編之《國粹學報》。分三期連載: 自第一則至第二十一則載一九八年十一月十三日出版的該刊第四十七期;自第二十二則至第三十九則載一九九年一月十一日出版的該刊第四十九期;自第四十則至第六十四則載一九九年二月二十日出版的該刊第五十期。三期合計六十四則。其中,六十三則自手稿本擇録,而條目的第六十三則‘枯藤老樹昏鴉’則爲初刊時所增寫。這是《人間詞話》的初刊本。
一九一五年,《人間詞話》的删減本載于日人中島嶺雄創辦《盛京時報》‘二牗軒隨録’名下,共三十一則。分七期連載: 小序及第一至第五則載於一月十三日,第六則至第九則載於一月十五日,第十則至第十五則載於一月十六日,第十六則至第二十則載於一月十七日,第二十一則至第二十五則載於一月十九日,第二十六則至第二十八則載於一月二十日,第二十九則至第三十一則載於一月二十一日。其中,三十則從手稿本和初刊本(擇録二十五則)擇録,而條目的第三十則‘元人曲中小令’自《宋元戲曲考》迻録。
開拓期十年,中國今詞學還處於草創階段。有關境界説的討論尚未展開。一九一四年《江東雜志》第二期,刊發署名‘破浪’的文章——《學詞隨筆——隔與不隔》,這是第一篇援引《人間詞話》的文章。文中輯録五則詞話,第一則‘隔與不隔’、第二則‘夢窗詞之佳者’〔三〕,尚未牽涉到境界説問題。但是,就詞史、詞學史的發展情况看,論者以爲,王國維《人間詞話》的刊行,這是中國今詞學的開始。
千年詞學史,其發展演變可以王國維爲分界綫: 王國維之前,詞的批評標準是本色論,屬於舊詞學;王國維之後,推行境界説,以有無境界衡量作品高下,是爲新詞學。
我將全部詞學史劃分爲二段: 古詞學與今詞學。二段劃分,以一九八年爲界綫,因爲這是王國維《人間詞話》手訂稿發表的年份。在此之前,通行本色論;在此之後,出現境界説。所以,詞界也就有了舊與新之分以及古與今之别。
這一時期,大約三十年。除文本整理與文本校箋外,境界説已逐漸引起注意,相關討論亦漸次展開。相關詞人、詞學家,各自對於王國維《人間詞話》及境界説發表意見,但有關討論仍處於認識與闡釋狀態。彭玉平稱之爲: 解説與辨難〔七〕。這一時期,詞界較早接觸到王國維學説的是胡適、胡雲翼,此外,顧隨、唐圭璋、吴徵鑄以及繆鉞等人,亦相繼對於王國維的境界説發表意見。施議對於《以批評模式看中國當代詞學——兼説史才三長中的‘識’》一文論述創造期的詞學,曾將這時期的詞學家劃分爲左、中、右三翼。指出: 這時期三翼詞學家對於本色論和境界説各自有所承繼與創造。
以下看看創造期三翼詞學家對於王國維境界説的認識與闡釋。
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中國詞學進入創造期。胡適、胡雲翼先後推出詞的讀本及論著,表達自己對於詞的見解。
作爲中國新文化運動的先驅者胡適,提倡‘文章革命’(文學革命),推行白話文,自一九二三年起,開始編纂《詞選》〔八〕,以古之白話詞,爲今之‘文章革命’張目。並且希望,以古之白話新體詩,爲今之新體白話詩,提供借鏡。他在序文中稱:
到了十一世紀的晚年,蘇東坡一班人以絶頂的天才,采用這新起的詞體,來作他們的‘新詩’。從此以後,詞便大變了。東坡作詞,並不希望拿給十五六歲的女郎在紅氍毹上嫋嫋婷婷地去歌唱。他只是用一種新的詩體來作他的‘新體詩’。詞體到了他手裏,可以咏古,可以悼亡,可以談禪,可以説理,可以發議論。
胡適説詞,注重宏觀判斷。他將全部詞史劃分爲三個大時期: 自晚唐到元初,爲詞的自然演變時期;自元到明清之際,爲曲子時期;自清初到今日(一九年),爲模仿填詞的時期。又將第一時期劃分爲三個段落: 歌者的詞,詩人的詞,詞匠的詞。他提倡‘新體詩’,推尊蘇軾和辛棄疾,於題材、内容,亦即情感、意境,大做蘇辛的文章。
一九二六年三月,胡雲翼《宋詞研究》出版。胡雲翼承襲胡適論斷,推尊蘇辛,並將全部宋詞劃分爲二派。他在‘宋詞概觀’一節稱: 北宋的長詞,依描寫的物件分,分爲兩派。一派是繼承五代《花間》的詞風,一派是完全抛棄那種兒女情緒的描寫,而别開生面,去抒寫那偉大的懷抱,壯烈的感情,淋漓縱横,構成長篇,這一派的代表人物是蘇軾。他以爲,詞到了蘇軾,一洗五代以來詞的脂粉香澤、綢繆宛轉的氣習,别開描寫的生面,打破詞爲豔科的狹隘觀念。以爲,這是詞體的大解放。〔九〕
以上是胡適、胡雲翼所表達自己對於詞學的見解。二人所論,儘管並未正面接觸到境界説,但都就境界説中的意和境兩個方面加以發揮。説明胡適、胡雲翼二人與王國維論詞頗有共同之處。這就是偏重意境、偏重思想内容。一方面,王國維以境界論詞,在處理思想内容與藝術形式的關係上,已帶左的傾向;另一方面,二胡論詞,著重詞的内容與題材,輕視情感與音律,提倡詞體大解放,以詩爲詞、以白話爲詞,又使得王國維的境界説進一步向左傾斜,並使得境界説開始異化。亦即胡適、胡雲翼,其對於蘇辛詞學的論述以及對於詞的内容與形式、情感與音律等問題的關注,既將境界説逐漸演化爲蘇辛詞説,同時也將境界説推演爲風格論〔一一〕。這是詞界左的一翼對於王國維境界説的認識與闡釋。
唐圭璋的詞學研究淵源於鄉前輩仇埰,論詞主拙、重、大。結合自身科研與教學實踐,對於王國維《人間詞話》的論斷,頗多不同看法。至晚年,回憶往事,唐圭璋曾説: ‘在教學中,同學曾詢及《人間詞話》之優缺點,余謂此書精義固多,但亦有片面性,如强調五代、北宋,忽視南宋;强調小令,忽視慢詞;强調自然景色,忽視真情吐露,皆其偏見。至以東坡語爲“皮相”,以清真爲“倡伎”,以方回爲“最次”,以白石《念奴嬌》、《惜紅衣》爲“霧裏看花”,以夢窗、梅溪、玉田、草窗、西麓爲“鄉願”,以周介存語爲“顛倒黑白”,亦皆非公允之論。余因寫《評人間詞話》,以供學者商討。’〔一二〕
唐圭璋《評〈人間詞話〉》一文,發表於一九四一年八月一日成都《斯文》半月刊第一卷第二十一期。曾稱《人間詞話》‘議論精到,夙爲人所傳’,但對其以境界爲標榜論詞持不同看法。唐指出:
王氏論詞,首標‘境界’二字。其第一則即曰: ‘詞以境界爲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詞。五代、北宋之詞所以獨絶者在此。’予謂境界固爲詞中緊要之事,然不可捨情韻而專倡此二字。境界亦自人心中體會得來。不能截然獨立。五代北宋之詞所以獨絶者,並不專在境界上。而只是一二名句,亦不足包括境界,且不足以盡全詞之美妙。上乘作品,往往情境交融,一片渾成,不能强分;即如《花間集》及二主之詞,吾人豈能割裂單句,以爲獨絶在是耶?
又指出:
嚴滄浪專言興趣,王阮亭專言神韻,王氏專言境界,各執一説,未能會通。王氏自以境界爲主,而嚴、王二氏又何嘗不各以其興趣、神韻爲主?入主出奴,孰能定其是非?要之,專言興趣、神韻,易流於空虚;專言境界,易流於質實。合之則醇美,離之則未盡善也。
唐圭璋兩段話,直指王國維説境界的不足之處。既謂其倡境界,忽略情韻,並非通達之論,又不贊成將境界和興趣、神韻分割開來,以爲興趣、神韻、境界三者,‘合之則醇美’,而‘離之則未盡善’。唐圭璋所説,代表右翼詞學家的意見,對於境界説持否定態度。彭玉平稱: ‘唐圭璋並没有解釋境界説的内涵,但對王國維境界説批判甚力。’〔一三〕
唐圭璋而外,持不同意見的,還有吴徵鑄。吴與唐的同名文章《評〈人間詞話〉》,一九四一年八月十六日發表於成都《斯文》半月刊第一卷第二十二期。吴文稱,王國維立説,以境界爲主,實爲不刊之論,主要肯定他對於晚清風氣的廓清之功。但對其既以境界爲主,又以隔與不隔作優劣之分,表示不同意。謂有偏頗之處,無法論定。其曰:
隔與不隔,雖境界不同,其爲美則一。倚聲與繪畫,同屬藝事,故皆以求美爲要義,則隔與不隔,何足以定詞境之優劣耶?既云有境界則自成高格,又稱白石詞格韻高絶,則當謂白石詞有境界矣。何有白石詞“不於意境上用力”之説耶?前後相尋,未免矛盾矣。
吴徵鑄於文中多處針對王國維的立論進行反駁,如曰:
於詞‘數峰清苦。商略黄昏雨’,此静安先生所譏爲隔者。數峰立於黄昏雨中,此猶花之本質也。加上‘清苦’、‘商略’等形容詞,此猶花上有霧,讀者于此兩句,不覺其雕飾,反覺其渾融。又何傷於隔乎?眼前景色,與心中情意,各有其隱顯之時,亦各有其優美之處。隱顯之分,則隔與不隔也。
這段話,將隔與不隔,當作兩種不同的藝術表現手法看待,同樣代表右翼詞學家的意見。彭玉平指出: 從美學觀點來看,吴徵鑄所言極富學理,但大體没有走出唐圭璋的解説理路,即: 對王國維的語境缺乏充足關注。〔一四〕可能以爲,吴徵鑄的批評,未必盡合王國維的立論原意。值得細加推究。
唐圭璋、吴徵鑄,對於王國維的境界説,皆有不同看法。一個從批評標準著手,謂其未能會通;一個從藝術創造著手,謂其自相矛盾。二人代表創造期詞界右的一翼對於王國維境界説的認識與闡釋。
顧隨、繆鉞,推崇王國維,二人詞學,深受王國維影響。顧隨第一個在大學講堂教授《人間詞話》。吴世昌聽過他的課,葉嘉瑩保留著一份完好的課堂筆記。吴世昌説: ‘我曾經跑到國文系聽顧隨、聞宥講課。顧隨寫新詩,也寫小説,講課並不正規,常常拿一本《人間詞話》隨意講。他講詞,也講陶淵明的“悠然見南山”。’〔一五〕。葉嘉瑩於一九四二年之一九四四年間的課堂筆記題稱《論王静安》〔一六〕,論及境界説問題。顧隨於一九四三年八、九月間,陸續完成《倦駝庵稼軒詞説》、《倦駝庵東坡詞説》寫作,其中,《稼軒詞説》對於境界説,更有精到的論證。在《論王静安》中,顧隨説: ‘静安先生論詞可包括一切文學創作。’在《稼軒詞説》序文中,顧隨説: ‘王静安先生論詞,首拈境界,甚爲具眼。神韻失之玄,性靈失之疏,境界云者,兼包神韻與性靈,且又引而申之,充乎其類者也。’並説: ‘嚴之興趣在詩前,王之神韻在詩後,皆非詩之本體。’‘王静安所謂境界,是詩的本體,非前非後。’‘興趣、神韻二字玄而不常,境界二字則常而且玄。淺言之則常,深言之則玄,能令人抓住,可作爲學詩之階石、門徑。’但是,顧隨以爲,王國維所説境界只能作爲學詩的階石和門徑,而不能奉爲最高目標。故此,顧隨另行提出高致一説,作爲境界的補充。
在《稼軒詞説》序文中,顧隨提出爲文達到高致的目標,必須根之於誠,而且要有文采。他説: ‘吾嘗觀夫古今之大文人大詩人之作,以世諦論之,雖其無關於真義之處,亦莫不根於誠,宿於誠。稼軒之詞無遊辭,則何其誠也。復次,文者何?文也者,文采也。無采,即不成其爲文矣。’並説: ‘若高致之顯於作品之中也,則必有藉乎文字之形音義與神乎三者之機用。是以古之合作,作者之心力既常深入乎文字之微,而神致復能超出乎言辭之表,而其高致自出。’
在《稼軒詞説》論稼軒《鷓鴣天·鵝湖歸病起作》中,顧隨就稼軒作品,提出爲文要有高致,必須出自天然之情性,無點塵污染之赤子之誠。他説:
大凡爲文要有高致,而且此所謂高致,乃自胸襟見解中流出,不假做作,不尚粉飾,亦且無絲毫勉强,有如伯夷、柳下惠風度始得。不然,便又是世之才子名士行徑,儘是隨風飄泊底遊魂,依草附木的精靈,其于高致乎何有?
顧隨的兩段話,一説高致的意涵,一説高致的審美特徵。既注重立言之誠,又注重爲文的文采。他以爲,這才是治詞、做學問的最高目標。
與顧隨相後先,繆鉞對於王國維學説亦曾有過深入的探研。王國維《人間詞話》云: ‘詞之爲體,要眇宜修。能言詩之所不能言,而不能盡言詩之所能言。詩之境闊,詞之言長。’繆鉞據以爲文,而發明其説。其中,《論詞》〔一七〕一篇,頗多新創之見。
其曰:
人有情思,發諸楮墨,是爲文章。然情思之精者,其深曲要眇,文章之格調詞句不足以盡達之也,於是有詩焉。文顯而詩隱,文直而詩婉,文質言而詩多比興,文敷暢而詩貴醖藉,因所載内容之精粗不同,而體裁各異也。詩能言文之所不能言,而不能盡言文之所能言,則又因體裁之不同,運用之限度有廣狹也。詩之所言,固人生情思之精者矣,然精之中復有更細美幽約者焉,詩體又不足以達,或勉强達之,而不能曲盡其妙,於是不得不别創新體,詞遂肇興。
這段話從能言不能言的角度看文體的嬗變。説明文學史上由文到詩以及由詩到詞諸種文體的嬗變,在很大程度上乃取決於一種表達的需要。
又曰:
抑詞之所以别於詩者,不僅在外形之句調韻律,而尤在内質之情味意境。外形,其粗者也;内質,其精者也。自其淺者言之,外形易辨,而内質難察。自其深者言之,内質爲因,而外形爲果。先因内質之不同,而後有外形之殊異。故欲明詞與詩之别,及詞體何以能出於詩而離詩獨立,自拓境域,均不可不於其内質求之,格調音律,抑其末矣。
這段話從要眇宜修的角度看詞體的特性,從而揭示詞與詩的有别之處。説明,對於詞的瞭解,不能只重外形,只重格調音律,而當於内質求之。至内質爲何,這裏所指是情味和意境。情味,據繆鉞在同一篇文章中所言,應包括情思和情感。論者以爲,這是對於王國維所説真性情、真境界的補充。至於意境,繆鉞特别著眼於意,稱之爲詞意,並從王國維自身的藝術創造加以認證。
以下先看在同一文章中,繆鉞的一段話,而後再看看,他所説的意有何特别含義。繆鉞説:
王氏用詞意治考證,故能深透明潔,卓越一代。今人頗推尊王氏《人間詞話》,而能欣賞其《人間詞》者已少,能知其用詞意治考證者尤少。然王氏考證之作,精思入神,靈光四射,恰爲其詞才詞意在另一方面之表現,不明此旨,無以深解王氏也。
王氏用詞意治考證,學界好像未見有人這麽説過。此所謂意,究竟何指?繆鉞在這段話後面,以括弧形式作了説明。其曰: ‘世亦有僅具文學之天才,而不長於理智之思考者,故余非謂詞人儘能兼爲學者,惟以王氏爲例,證明有詞人之天才而作學術之研究,自有其超卓之處也。’他將詞人分作兩類,一類具文學天才而不擅長理智之思考,一類具詞人之天才又兼學者。王國維屬於後一類。所以,自有其超卓之處。這裏所説意,就是一種理智的思考。比如一種哲學思想(哲思)。這是繆鉞的特别體驗。繆鉞的這一發現,學界至今尚未加留意,故特别提出,以引起關注。
以上繆、顧二人,對於境界説深有體驗,所作論述,施議對將其歸結爲對王國維境界説所作改造與補充〔一八〕。
這一時期,約五十年。依據施議對的劃分,這一時期又可分爲三個階段: 批判繼承階段、再評價階段、反思探索階段。批判繼承階段爲反映論所左右,境界説遭到誤判,産生異化,至再評價階段、反思探索階段漸次得以再造。以下試分别加以列述: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至六十年代,大約十七年時間,詞界不講王國維的境界説,而講胡雲翼的風格論。這一階段,一方面,境界説被異化爲風格論,學界‘重豪放、輕婉約’,將王國維的‘詞以境界爲最上’,變作‘詞以豪放爲最上’;一方面,境界説向美學、哲學方向轉移,‘以政治批判代替藝術批評’。
一九六二年二月,胡雲翼《宋詞選》出版,其於前言宣稱: ‘這個選本是以蘇軾、辛棄疾爲首的豪放派作爲骨幹,重點選録南宋愛國詞人的優秀作品。’〔一九〕同年六月,胡雲翼於《試談唐宋詞的選注工作》一文,進一步强調:
宋詞裏面豪放和婉約兩派分别體現了陽剛、陰柔之美,就藝術風格説,二者各有勝境,可是我們寧願更多地推薦豪放派。豪放派詞人在創作實踐上把思想内容的表達作爲首要的課題,而把聲韻格律的妥帖與否放在次要的地位,因此作品的内容往往更爲豐富。
胡雲翼將全部宋詞劃分爲豪放和婉約兩派,並主張‘更多地推薦豪放派’,‘把思想内容的表達作爲首要的課題’。
這一階段,境界説在詞界被異化,大家都講風格論,不講境界説。於是,境界説就跑到哲學、美學那邊去了。在哲學、美學領域,王國維的‘境界’被解釋爲‘意境’,以爲一種主客觀的統一。而境界説也被當作一種審美理念(aesthetic ideas)看待,納入哲學、美學範疇進行討論。
一九五七年,李澤厚撰《‘意境’雜談》〔二一〕一文,指出:
‘意境’和‘典型環境中的典型性格’一樣,是比‘形象’(‘象’)、‘情感’(‘情’)更高一級的審美範疇。因爲它們不但包含了‘象’、‘情’兩個方面,而且還特别揚棄它們的主(‘情’)客(‘象’)觀的片面而構成了一完整統一、獨立的藝術存在。
一九六四年六月,張文勳《從〈人間詞話〉看王國維的美學思想實質》一文,既從藝術創造的角度,體驗境界的含義,謂其‘所説的“境界”,不外是作品中的“情”與“景”二者,也就是説,客觀的景物和主觀的思想感情在作品中的鮮明、形象的表現,是“情”與“景”的統一’,又在‘以政治批判代替藝術批評’的社會環境中,對其進行批判,提王國維的境界説只講形式技巧、忽視或排斥思想内容,是不折不扣的資産階級唯美主義的理論。〔二二〕
在蜕變期的批判繼承階段,所謂重思想、輕藝術,重豪放、輕婉約,乃至以政治批判代替藝術批評偏向的出現,因推行豪放、婉約‘二分法’所致〔二三〕;而哲學、美學領域的批判,則因左的思潮所致。
這一階段,一方面,風格論繼續通行,境界説繼續異化,一方面,‘二分法’得到修正。有人提出: ‘如果寫《詞史》,必須大書特書宋詞有豪放、婉約二派,豪放詞以范希文爲首唱,而以東坡、稼軒爲教主;婉約詞則以晏元獻爲首唱,而以屯田、清真、白石爲教主。’〔二四〕這是‘二分法’的代表。但此時,經過‘文革’,‘二分法’已不受歡迎。詞界幾名老前輩萬雲駿、繆鉞、吴世昌相繼撰文,發表觀感。
萬雲駿在高校長期從事詞曲教學和科研,堅持藝術分析,反對以豪放、婉約‘二分法’研究詞曲。一九七九年五月,發表《試論宋詞的豪放派與婉約派的評價問題——兼評胡雲翼的〈宋詞選〉》〔二五〕一文提出: ‘關於對婉約、豪放兩大詞派的評價問題,是有關文學史和作家作品分析、評價的重要問題。’‘不適當地擡高一個流派而貶低其他流派,片面强調一種風格,而忽視風格的多樣性,片面强調思想性而忽視藝術性等偏向,的確是存在的。’萬雲駿認爲: ‘對豪放派和婉約派都應該作兩點論,不能厚此薄彼。當然,總的來説,豪放派自應高於婉約派。但在對作家的具體評價上,應看到他們各有所長,也各有所短。……豪放派和婉約派,雖然可以基本上劃分,但不能絶對劃分。’
一九八七年八月,萬雲駿《王國維〈人間詞話〉‘境界説’獻疑》〔二六〕一文,又提出: ‘王國維對近世影響最大的是他的“境界説”,而問題最大的也是這個“境界説”。’‘捨此取彼、揚此抑彼,犯片面性的錯誤。’‘只是泛泛地談一般的“境界”’,‘怎能説王國維的境界説超過前人呢?我認爲《詩品》、滄浪所論詩的審美特質的精深微妙之處,王國維是尚未觸及的’。萬雲駿既揭示由境界説演化而來的豪放、婉約‘二分法’的弊病,又提出境界説的長處與短處,藝術分析的信念更加堅定。
繆鉞以文史兼擅在學界聞名多時,深於詞學之道。他對於能夠揭示詞體特質和特長的境界説既有精確的認識,對於由境界説推演而成的豪放、婉約‘二分法’,亦有所瞭解。一九八二年六月,繆鉞於《總論詞體的特質》〔二七〕一文中提出: ‘讀古人詞而欣賞其境界,研究其流變者,正宜在此等處深悟參悟,不必沾沾著眼於所謂“豪放”與“婉約”兩種風格之不同,而區别涇渭、强分高下也。’對於詞界以豪放、婉約‘二分法’論詞,表示不同看法。在這篇文章中,繆鉞指出: ‘凡是一種文學藝術,都有它産生的特殊條件,因此,構成了此種文學藝術的特質與特長,同時,也包含了它的局限性。’繆鉞以王國維的一段話説明詞的特質與特長。曰: ‘王静安先生謂: “詞之爲體,要眇宜修,能言詩之所不能言,而不能盡言詩之所能言;詩之境闊,詞之言長。”這幾句話很能説出詞的特質。’並曰: ‘詞體最適合於“道賢人君子幽約怨悱不能自言之情,低徊要眇,以喻其致”’,‘而可以造成“天光雲影,摇蕩緑波,撫玩無斁,追尋已遠”的境界。這是詩體所不易做到的’。所謂最適合者,就是其特長。繆鉞對於王國維之論詞體,體驗最爲真切。其中,所謂闊與長,既是王國維對於境界的描述,也是繆鉞的理解。
繆鉞於‘破’之中,從詞之作爲一種文體的立場,正面闡發王國維境界説的精義,爲境界説的還原與再造,準備條件。
萬雲駿、繆鉞之外,吴世昌當時詞界所通行的豪放、婉約‘二分法’更加深惡痛疾。
一九八三年六月,吴世昌發表《有關蘇詞的若干問題》〔二八〕一文,指出: ‘所謂北宋“豪放派”,根本從不存在。’‘如果真有這一派,試問有多少人組成?以誰爲派主?寫出了多少“豪放”詞?收印在什麽集子裏?’‘蘇詞中“豪放”者其實極少。若因此而指蘇東坡是豪放派的代表,或者説,蘇詞的特點就是“豪放”,那是以偏概全,不但不符合事實,而且是對蘇詞的歪曲,對作者也是不公正的。’
同年九月,吴世昌在《宋詞中的‘豪放派’與‘婉約派’》〔二九〕一文中,再次重申上述這一觀點。這是一個方面,在於革除時弊,端正學風和文風,另一方面,在破的同時,吴世昌還注重於‘立’。自一九八三至一九八五年間,吴世昌《論詞的讀法》的系列文章重新發表,再次提出他在四十年代所提倡的結構分析法。他説: ‘小令太短,章法也簡單,可是慢詞就不同了。不論寫景、抒情、敘事、議論,第一流的作品都有謹嚴的章法。這些章法有的是平鋪直敘、次序分明的。這是比較容易看出來的。有的却回環曲折,前後錯綜。不僅粗心的讀者看不出來,甚至許多選家也莫名其妙,因此在他們的選集中往往“網漏吞舟”。’以爲慢詞章法回環曲折,前後錯綜,不易看出來,因提出人面桃花型和西窗剪燭型兩種結構模式,替代簡單的‘二分法’,又爲建造新變詞體結構論奠定基礎。
以上萬雲駿、繆鉞、吴世昌三人意見,皆針對‘二分法’而發,或從詞之特質、或從詞之結構,反對境界説的異化,予以再評價再修正。爲境界説之還原、再造,掃清道路。先破後立。破中有立。在評價階段,正如施議對所説,所謂‘再評價’,有些問題比如重豪放、輕婉約的趨向,儘管掉轉頭來,進行平反,變而成爲重婉約、輕豪放,但在某種意義上講,仍然是以政治批判代替藝術批評,所采用模式並未改變;八十年代以後,‘二分法’得到修正,但風格論仍然通行。〔三一〕這是再評價階段的詞界。
這一階段,自一九八五年起,所謂方法年,中國詞學隨之進入反思探索階段。大約十年時間。其反思探索,主要體現在對於境界説重新認識以及境界説的再造。代表人物有: 葉嘉瑩、佛雛和施議對。葉嘉瑩、佛雛分别以中西文論進行觀照,將境界説的討論繼續向美學、哲學轉移,施議對就千年詞學史及詞本體發展角度進行探討。葉、佛、施三人,論説基點不一,對境界説的體認及意見也各異。
葉嘉瑩對於王國維境界説的研究成果,主要體現在兩部著作: 《王國維及其文學批評》和《詞學新詮》。前者撰著於七十年代,刊行於八九十年代;後者於二年出版,書中所收六篇論文,前五篇均爲八十年代中至九十年代末所作。葉嘉瑩有關論文亦見其所著《中國詞學的現代觀》〔三二〕一書。在該書第三節《從西方文論看中國詞學》中,葉嘉瑩提出: ‘傳統詞學,與西方現代的一些文論頗有暗合之處。’因此,借用一些西方理論來對中國這些傳統的詞説略作反思和探討。在該書第二節《王國維對詞之特質的體認——我對其境界説的一點新解釋》中,葉嘉瑩説: 經過比較和觀察,‘我們就會發現王氏論詞的最大之成就,實乃在於他對第一類歌辭之“要眇”之美的體認和評説’。並説: ‘這種評説之特色就正在於評者能夠從那些本無言志抒情之用心的歌辭之詞的要眇之特質中,體會出許多超越於作品外表所寫之情事以外的極豐美也極自由的感發和聯想。’
葉嘉瑩以爲,王國維評詞,最大的成就,乃在於對詞體‘“要眇”之美的體認和評説’,能使讀者體會出‘極自由的感發和聯想’。因此,她就感發與聯想,再將中國傳統詞學和西方文論聯繫在一起,即在第三節《從西方文論看中國詞學》中,對於王國維的評説進一步加以説明。她説: ‘(王國維説詞),已經轉移到以文本所具含之感發的力量,及讀者由此種感發所引起的聯想爲評説之重點了。’並説: ‘王氏説詞所依據者,則大多爲文本中感發之質素,而其詮釋之重點則在於申述和發揮讀者自文本中的某些質素所引生出來的感發與聯想。’她從西方接受美學角度,指出王國維境界説的評説重點,已轉移到‘以文本所具含之感發的力量’及‘讀者由此種感發所引起的聯想’兩個方面,而其詮釋重點也放在讀者對於文本的‘感發與聯想’。
‘感發與聯想’,體現葉嘉瑩對於王國維境界説的理解與再造。在《王國維及其文學批評》〔三三〕一書中,葉嘉瑩既於第三章《〈人間詞話〉中批評之理論與實踐》的第一節指出王國維境界説‘爲中國詩詞之評賞擬具了一套簡單的理論雛形’,‘隱然有著一種系統化之安排’,又於餘論《〈人間詞話〉境界説與中國傳統詩説之關係》第七節指出其不足之處。她説:
《人間詞話》所提出的境界説,雖然把握了中國詩論中重視感受作用這一項重要的質素,可是他所提出的各種説明及例證却仍嫌過於模糊籠統,過於唯心主觀,即未能對于作者與作品之‘能感之’、‘能寫之’的各種因素作精密的理論探討,也未能對於其‘所感’、‘所寫’之内容的社會因素作客觀反映的説明。
葉嘉瑩認爲,王國維的境界説之作爲一種批評標準既在理論上有其局限,其采取詞話之體式,在新舊文化激變的時代,亦未能與之俱進。對於詩詞的批評標準問題,葉嘉瑩在《王國維及其文學批評》一書中,也曾另外加以闡釋。在餘論《〈人間詞話〉境界説與中國傳統詩説之關係》中,她説: ‘詩歌中之基本生命,也就是詩人内心深處的一種興發感動的力量。’‘詩人内心中先有一種由真切之感受所生發出來的感動的力量,才能夠寫出有生命的詩篇來,而如此的作品才可稱之爲“有境界”。’並説: ‘縱然有真切之感受仍嫌未足,還更須將之表達於作品之中,使讀者也能從作品中獲得同樣真切之感受,如此方才完成詩歌中此種興發感動之生命的生生不已的延續。’
因此,葉嘉瑩提出‘興發感動’説。既從詩歌自身,又從作者與讀者之間、作品之前與作品完成之後兩方面,進行闡發。此説在反思探索階段,對於詞學研究發揮一定推進作用。
佛雛,原名譚佛雛,湖南津市人。一九四六年畢業於國立湖南大學中文系。和葉嘉瑩同爲二十世紀中國第四代詞學傳人。對於佛雛,論者以爲,在九十年代前的大陸學界,他是能潛心于王國維—叔本華關係而作文獻學比較的一位學者(夏中義語)。佛雛著有《王國維詩學研究》,對於境界説之作爲一種批評標準以及王國維所構建的詩論體系,給以充分的肯定。他説:
有意識地拿‘境界’或‘意境’當作詩的一根樞軸,就境界的主客體及其對待關係,境界的辯證結構及其内在的矛盾運動,境界的特性與發展規律,以至境界作爲藝術鑒賞的標準,等等,即涉及詩的本體、創作、鑒賞、發展四大方面,做出比較嚴密的分析,構成一個相當完整的詩論體系,這在王國維以前,是不曾有過的,有之,則自王氏始。〔三四〕
以爲王國維的境界説已構成‘相當完整的詩論體系’。這是就本體、創作、鑒賞、發展四大方面的論證所得出的結論。
同時,佛雛還作中西比較,將王國維境界説放在中西兩種不同語境中加以評析。他説:
王氏的美的‘理想’並未越出叔本華式‘人的理念’的軌則之外,這從他對自己詞作的自我評價中也可得到印證。如他自稱: ‘余自謂才不若古人,但於力争第一義處,古人亦不如我用意耳。’這類屬於‘第一義’的詞,他舉出的是‘《浣溪沙》之“天末同雲”,《蝶戀花》之“昨夜夢中”、“百尺高樓”’等闋。試看‘天末同雲’一首,詞云: ‘天末同雲黯四垂。失行孤雁逆風飛。江湖寥落爾安歸? 陌上金丸看落羽,閨中素手試調醯。今宵歡宴勝平時。’作者以‘詩人之眼’或‘自然之眼’,‘觀’出了人生罪惡的全部真相,顯示了一種崇高的悲憫情懷。這一‘孤雁’的遭遇與命運,成了整個人類的命運與遭遇的一幅縮影。‘全人類的内在本性’在這裏得到了充分的顯現。這一‘孤雁’也就差不多‘儼有’‘擔荷人類罪惡之意’。王氏自稱是‘鑿空而道,開詞家未有之境’。顯然,這種‘第一義’也即最理想的‘境’,也正是叔氏的人生‘永恒的理念’的再現。〔三五〕
這段話,將王國維的理想和叔本華的理念聯繫在一起進行解讀並以具體的作品的分析加以印證,斷定他的‘第一義’,也就是最理想的‘境’,正是叔氏的人生‘永恒的理念’的再現。因而,得出如下結論: ‘王氏標舉傳統詩學的“境界”(意境)一詞,而攝取叔氏關於藝術“理念”的某些重要内容,又證以前代詩論詞論中的有關論述,以此融貫變通,自樹新幟。他的“境界”説原是中學西學的一種“合璧”。’〔三六〕
施議對是二十世紀中國第五代詞學傳人。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在夏承燾指導下,著手研究王國維《人間詞話》。他對於境界説的認識及推舉,大致包括三個步驟。第一,境界與境界説,從概念到批評標準的提升;第二,能言與不能言,從舊詞學到新詞學的轉换;第三,有境界與無境界,從言傳方式到理論創造。
一九八九年十月,施議對編纂《人間詞話譯注》全稿完成,於前言(《王國維治詞業績平議》)指出: ‘八十年來對於境界説的討論,多數僅側重於考證“境界”二字的來源及探究其各種含義,頗有點“就事論事”的偏向。’並指出: ‘探研境界説,似應當在“就事論事”的基礎上,進一步將其放在詩歌批評史的發展過程中重新加以評判。’〔三七〕這是施氏論境界説的第一個步驟,主張於‘境界’二字加上個‘説’,將其提升爲批評標準。
一九九四年八月,施議對發表《王國維與中國當代詞學》〔三八〕一文,將王國維境界説確定爲中國新詞學開始的標志。他説:
千年詞學史,其發展演變可以王國維爲分界綫: 王國維之前,詞的批評標準爲本色論,屬於舊詞學: 王國維之後,推行境界説,以有無境界衡量作品高下,是爲新詞學。
並説:
以上我將王國維的境界説作爲中國新詞學的標志,對於中國詞學所進行的新舊之分,其依據除了觀念上的含義之外,更主要的還在於模式,即批評的標準與方法。具體地説,以本色論詞,著重看其似與不似,不一定都要落到實處,諸如‘上不類詩,下不入曲’等説法,實際並無明確界限,這和只重意會、不重言傳的傳統批評方法是完全一致的,所以爲‘舊’: 而境界説,不僅因其注入了西人哲思,而且只就境界而言,起碼也有個空間概念在,所謂闊大深長、高下厚薄等等,似乎都可借助現代科學方法加以測定,所以爲‘新’。
這是從言傳的角度,判斷新與舊,以確定其詞史地位。這是施氏論境界説的第一個步驟。以爲有了王國維,才有中國新詞學。
施議對認識推舉王國維境界説的兩個步驟完成於反思探索階段,步入新世紀,在新的開拓期,就言傳形式説理論創造,有關論列,可參見施議對《人間詞話譯注(增訂本)》及相關文章。
以上葉嘉瑩、佛雛、施議對三人,對於境界説,或以中西文化爲背景、或以千年詞學史發展爲背景進行討論;或從哲學美學、或從詞之本身問題進行言説。對境界説的討論,予以了重要的反思與探索。
二十世紀境界説問題討論,經歷中國今詞學的三個發展時期,開拓期、創造期及蜕變期,到了新舊世紀之交,隨著二十世紀五代詞學傳人歷史使命的終結,相關討論亦告一個段落。回顧百年歷史,世事多變,王國維境界説於詞界亦屢遭周折。先是被推演、被異化,再是被改造、被重構,其真正面目已頗難認清。上述三個時期,有關討論亦衆説紛紜,經過初步梳理,希望對於王國維的境界説及其在詞界的運用,能有較爲切實的瞭解和把握。錯漏之處,亦請大方之家,有以教之。
〔一〕王兆鵬《二十世紀詞學研究論著目録索引》。據《文學遺産》網絡版。
〔二〕參見施議對《以批評模式看中國當代詞學——兼説史才三長中的‘識’》。澳門《文化雜志》(中文版)第二十五期(一九九五年冬季)。又載《百年學科沉思録(二十世紀古典文學研究回顧與前瞻)》,人民文學出版社一九九八年版。
〔三〕《江東雜志》一九一四年第二期。
〔四〕施議對《王國維與中國當代詞學》,載香港《大公報》‘藝林’副刊,一九九四年八月十九及二十六日。
〔七〕彭玉平《解説與辨難: 三四十年代〈人間詞話〉範疇研究》,原載《詞學》(第二十二輯),收入《王國維詞學與學緣研究》,中華書局二一五年版。
〔八〕胡適《詞選》,商務印書館一九二七年版。
〔九〕此段摘録自胡雲翼《宋詞研究》‘宋詞概觀’(上),北新書局一九二六年版。
〔一一〕施議對《以批評模式看中國當代詞學——兼説史才三長中的‘識’》一文指出: ‘三十年代,胡雲翼著《中國詞史略》和《中國詞史大綱》,將胡適理論進一步發揚光大。例如: 胡雲翼論“詞風之變”,即將蘇軾以前及以後的詞分爲女性的詞及男性的詞二種,因而也將詞風分爲淒婉綽約與豪放悲壯二類。自此,中國詞學史上的境界説,即演變爲風格論。’
〔一二〕唐圭璋《詞學論叢·後記》。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六年版。
〔一三〕彭玉平《解説與辨難: 三四十年代〈人間詞話〉範疇研究》。
〔一四〕彭玉平《解説與辨難: 三四十年代〈人間詞話〉範疇研究》。
〔一五〕吴世昌《我的治學道路》,載《文史知識》一九八七年第七期。
〔一六〕顧隨《論王静安》,據葉嘉瑩一九四二年至一九四七年聽課筆記整理,曾以《論王國維》爲題刊於《詞學》第十輯,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一九九二年版。後收入一九九二年臺灣桂冠圖書公司《顧羨季先生詩詞講記》及一九九五年天津人民出版社《顧隨: 詩文叢論》中。
〔一七〕繆鉞《論詞》,原載《思想與時代》第三期(一九四一年十月),《繆鉞全集》第三卷。
〔一八〕施議對《以批評模式看中國當代詞學——兼説史才三長中的‘識’》。
〔一九〕胡雲翼《〈宋詞選〉前言》,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六二年版。
〔二一〕李澤厚《‘意境’雜談》,《光明日報》,一九五七年六月九日及十六日。
〔二二〕張文勳《從〈人間詞話〉看王國維的美學思想實質》,載《學術研究》一九六四年第三期。
〔二三〕施議對《中國當代詞壇解放派首領胡適》,原載香港《鏡報》一九九五年六至八月號,收入《胡適詞點評》(增訂版),中華書局二六年版。
〔二四〕施蟄存、周楞伽《詞的‘派’與‘體’之争》,載《西北大學學報》一九八年第三期。
〔二五〕萬雲駿《試論宋詞的豪放派與婉約派的評價問題》,載《學術月刊》一九七九年第四期。
〔二六〕萬雲駿《王國維〈人間詞話〉‘境界説’獻疑》,載《文學遺産》一九八七年第四期。
〔二七〕繆鉞《總論詞體的特質》,載《四川大學學報》一九八二年第三期。
〔二八〕吴世昌《有關蘇詞的若干問題》,載《文學遺産》一九八三年第二期。
〔二九〕吴世昌《宋詞中的‘豪放派’與‘婉約派’》,《文史知識》一九八三年第九期。
〔三一〕施議對《中國當代詞壇解放派首領胡適》。
〔三二〕叶嘉莹《中国词学的现代观》,台北大安出版社一九八八年版。
〔三四〕佛雛《王國維詩學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一九八七年版,第一五七—一五八頁。
〔三六〕佛雛《王國維詩學研究》,第一九五頁。
〔三七〕施議對《王國維治詞業績平議》,載《遼寧大學學報》一九八九年第五期。
〔三八〕施議對《王國維與中國當代詞學》,載香港《大公報》‘藝林’副刊,一九九四年八月十九日及二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