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沈彤 (中央美术学院 100102)
读《亨利四世》
——福斯塔夫:我是一支狂欢之夜的长明烛
张沈彤 (中央美术学院 100102)
本文以莎士比亚戏剧《亨利四世》中脍炙人口的喜剧人物福斯塔夫为切入点。福斯塔夫虽然不是沙翁笔下着墨最多的人物,但他是如何成为《亨利四世》中最丰满有趣、让人着迷的角色,本文以此为疑问,详细分析该人物身上的层层双重性。
莎士比亚;《亨利四世》;福斯塔夫;双重性
毫无疑问的是,福斯塔夫是莎士比亚戏剧中一个极为成功的喜剧人物,尽管他市井、贪婪、虚荣……是个在道德标准下纯粹的骗子、懦夫、小人,但这似乎并不能影响这个“小人物”几百年来在人们心中的地位,看过《亨利四世》的人无一不对福斯塔夫充满复杂的喜爱之情,这个形象后来出现在《温莎的风流娘们儿》中,也得到了当时伦敦市民极大喜爱,就连伊丽莎白女王看后都流连忘返。福斯塔夫像是一个被莎翁施以魔法的形象,哪怕这个人身上有诸多不堪,甚至可以毫不留情地说“尽是不堪”,但还是有无数人为他着迷(不论是书里还是书外)。
他为了富贵荣华极尽所能讨好即将登上王位的王子,与王子混迹于酒肆勾栏之中,后来叛乱忽起,又为了日后的权力金钱随王子征战……但等到王子登基时,风尘仆仆赶来想要接受褒奖的福斯塔夫却被改过自新的王子不屑一顾,甚至被送进监狱忏悔——参考他的所作所为,这个悲剧性的结局似乎是理所当然,时运变转:王子不再是当年那个混账的王子,但福斯塔夫却还是那个混账的福斯塔夫,他们就像是两个阶级的缩影,早在出生时就注定了分道扬镳与统治和被统治的命运。
通观全书,福斯塔夫身上充满层层双重性——这使得莎翁笔下的这个市井人物形象丰满多汁,耐人寻味,观者如同在品尝一个集酸甜苦辣的灵魂,一口下去百感交集,痛快交织。
入眼的第一个双重性就是来自于福斯塔夫最表层的劣根性:人物本身呈现出来的对于享乐、肉欲和对金钱的追求与人的本性和本能的放纵之间的并驾齐驱。《亨利四世》中尽是塑造的极为成功的典型人物:决心平定叛乱的国王,骁勇冒进的叛乱者,表面沉沦实则野心勃勃的王子……可不论是哪一个,都没有像福斯塔夫一样,在言谈举止中赤裸裸地表现出人的本能和本性。可能正是因为区别于他人高贵的身份与阶级,福斯塔夫得以不囿于身份与阶级的束缚,可以作为一个市井的小人物,尽情地表现“不属于”高贵阶层的劣根性。
正如同当桃儿问起“殿下怎么说?”时,福斯塔夫抢先答道,“这位殿下嘴里所说的话,都是跟他肉体上的冲动相反的。”
为上层阶级所不齿的享乐、肉欲和对金钱的追求对于福斯塔夫而言绝非是要苦心压抑的欲望,而是值得遵循的生存原则——让人感到惊奇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的是,源自文艺复兴时期独有的解放的人性在一个低等阶级中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莎翁既没有选择一位挥霍无度,惯于剥削的典型新兴资产阶级作为描写对象,也没有选择深刻剖析一位衣着光鲜,内里腐烂的旧封建贵族,而是将矛头指向生存于整个社会最低等的贫民无赖,这也是极耐人寻味的:他不仅是一个取悦观者的喜剧形象,更像是一个照亮所有观者心中掩藏于深处、压抑已久的欲望的长明灯,观者以不与福斯塔夫相像而感到高兴,却又不得不在潜意识中承认,深埋于内心深处,每个人都有一个“福斯塔夫”在蠢蠢欲动。
“荣誉又是什么?一阵空气。……谁得到荣誉?星期三死去的人。他感觉到荣誉没有?不。他听见荣誉没有?不。……这样说来,我不要什么荣誉,荣誉不过是一块铭旌。”以上是节选自《亨利四世上篇》第五幕第一场福斯塔夫说的一段话。
荣誉是所有骑士所追求的事情,是比生命贵重的宝物。而对于福斯塔夫来说,荣誉甚至只是一阵空气,所有与骑士精神沾边的词,诸如“勇敢、忠君、爱国”都与他无关,他甚至与这些词汇的反义词沾边:他贪生怕死、唯利是图、爱慕虚荣、生活在毫无意义的幻想中。他为了权力和金钱接近王子,可以为了蝇头小利使男子逃脱征兵,他用“相貌堂堂”赞美自己的容貌和身材,但其实他只是一个身材肥硕的胖子。最让笔者记忆深刻的是他假扮亨利四世与王子对话时的一幕,他极尽可能地夸耀自己,甚至沉浸在这样完美的幻想之中,这不免叫人发笑。
可就算他几乎是劣迹斑斑,人们却对他讨厌不起来,反而被他的幽默和举动所倾倒,这是与书中危机重重的社会背景有很大关系的。
风雨飘摇,民不聊生,四处叛乱,战火纷飞——在这样的时情中,不论人做出什么样的举动,若是他为这举动说出一个自圆其说的理由,那么是不会有太多人为难他的。
福斯塔夫就是这样一个不想当骑士的骑士。
他既不对这个国家,这个君主抱有热情;又不对叛乱者抱有绝对的憎恨;他仅仅为了满足享乐而成为骑士,换而言之,若是有更好的满足欲望的途径,他绝不会把宝贵的目光投在“廉价”的骑士上。
纵观全书,他绝对称得上是一个极为乐意发表高见的智者,只是小聪明是大过智慧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叛乱结束后,满腔盼望地去找王子以期许得到所谓的“应得的东西”。
在亨利四世问起反叛者华斯特为什么要叛乱时,福斯塔夫插在华斯特的诡辩中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他道,“叛乱躺在他的路上,给他找到了。”
这不仅是对华斯特叛乱的讥讽,或许更暗示了几分前后的因果关系——正是因为当初亨利四世的王位是他背信弃义从理查二世手里篡夺而来,但是他成功登基后却拒绝为当时听信他并支持他的贵族封赏,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反叛。
诸如此类的评见在书中数不胜数,总给人一个“机智幽默”的福斯塔夫的形象,这与他另一个“老色鬼”的标签几乎给人同样深刻的印象。
但正如我一开始所说的,参考他的所作所为,后来悲剧性的结局似乎是理所当然,王子不可能像市井阶级一样混迹下去,福斯塔夫一点没变,变化的是这个被统治的社会,是这个社会抛弃了福斯塔夫并拒绝给予他适应的机会,但这或许正是他自己的命运所在。
正是因为这重重双重性,人们不仅同情这个市侩小人物,更能从这个小人物中看见自身与之的相同处和不同处——但这些相同与不同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是不同的读者赋予它们不同的意义,人们从福斯塔夫身上看见那些平日里难以多见的劣根性以及这些缺点中的趣味所在:他既是一个反抗的革命者,又是一个屈服于欲望的奴仆,像是一个活动在特定时期的有血有肉的斗士,有像是一个油嘴滑舌依附于权贵的寄生者,这样的矛盾自始自终一直存在于人的本性之中,而福斯塔夫作为莎翁笔下这样一位反映人性的典型人物照亮了我们对于自己本身认识中的诸多疑惑,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我是一只狂欢之夜的长明烛。”
“全是脂油做成的。”
[1][英]莎士比亚《莎士比亚戏剧集》.朱生豪译.内蒙古: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15.
[2][美]格林布拉特“含沙射影,暗箭伤人:论莎士比亚历史剧《亨利四世》”(上)(下),胡继华译.
[3]许勤超.《他者的镜像——从福斯塔夫看被遮蔽的人性和历史》,《戏剧文学》,2007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