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建芳
(遵义师范学院黔北文化研究中心,贵州遵义563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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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曲》数字象征的宗教指向
孙建芳
(遵义师范学院黔北文化研究中心,贵州遵义563006)
《神曲》问世七百年来研究者众,但仍有许多问题或存争议,或成悬疑,或是未解之谜,而“三”、“七”、“九”、“十”等数字的象征意义尤为重要,是解读这部世界名著的关键所在。因此,探讨数字背后的宗教指向,揭示中世纪基督教文化对但丁思想及创作的影响,就能理解但丁肩负历史使命的自觉,以及他寻找新生之路的献身精神和由此开启的文艺复兴时代精神。
《神曲》;数字象征;三;七;九;十;新生之路
《神曲》一向被誉为“中世纪的史诗”,是西方文学的第二座里程碑。作者但丁无疑是巨人时代的一位擎天巨人,他站在时代的巅峰俯瞰世界,并远远地向前瞻瞩,预言了一个伟大时代的即将到来。他的皇皇巨著以无与伦比之笔,描摹了一个已知和未知的世界,此岸和彼岸的世界,今世和来生的世界,在神性光芒和人性光泽的交战中,终结旧时代的同时开启了新的时代。恩格斯给了他作为一个诗人的最高评价“中世纪最后一位诗人,同时又是新时代的最初一位诗人”。这段被广为引用的文字,最为准确地概括和描述了但丁在欧洲文学史上的作用及地位。
可是,即便在但丁的时代,很多人也并不真正理解《神曲》,当今人们对这部巨著的理解更是千差万别,对在作品中反复出现的三、七、九、十这几个数字也见解各异,莫衷一是。搜索中国知网等文库的文章,均未见全面、系统的论述。因此,对此问题进行探讨,有助于正确解读这部作品。
但丁生活在基督教统治欧洲的中世纪,因此,无论是作者思想还是作品本身,都打上了深刻的时代烙印。梦幻文学的形式,象征寓意的手法,使作品充满强烈的宗教色彩,充满神秘性和暗示性,充满无意的曲笔和刻意的隐喻,尤其是宗教意义上的象征笔法,成为一个鲜明而突出的特色。宗教是一种人生信仰,起源于人类精神的“终极关怀”,是人类精神生活的本体和根基。“但丁的创作则是生命的源泉——宗教,超乎于艺术之上,甚至超乎于生命之上。最伟大的艺术就是但丁的艺术,因为在一切艺术中,但丁的艺术是宗教性质最浓的艺术。”[1]《神曲》以象征为血脉,字里行间全是预言性的象征之梦:伦理的、政治的、情感的、宗教的,以及哲学的、美学的、神学的、法律的。事实只有一种,关键在于读者的寻找、解读和破译。在但丁眼中,花、草、虫、鱼以及日、月、星、辰,包括人类自己——这个世界上的所有表象——都是造物主勾画出来的圣洁的象形文字:寓意深刻的符号、征兆和象征。一切都彼此渗透,互相呼应,互相映衬。上帝在世界的每个角落都烙下自己的印迹,那就是象征。人类踏着这些足迹,行进之路即为但丁的《神曲》。但丁自己说,“《神曲》的含义就是‘引人向上的、神秘的’。这即说,它是从人间攀向天堂的通天之梯,每一个踩踏杆都是象征。”[1]正因如此,炼狱的山门才被但丁写成通往天堂的“象征之门”,而天堂则是人类梦中的家园,是精神恒久而固执的守望。
《神曲》高深莫测,玄奥虚幻。展卷细读,扑面而来的是无处不在的神秘意象,掩卷深思,难以释怀的是数字背后的宗教象征。在崇尚神性、贬抑人性的中古时代,三、七、九、十等数字既有独一无二的神秘美学色彩,又有约定俗成的宗教象征意义。《神曲》地狱的罪恶,炼狱的过失,天堂的德性,无不按照三、七、九、十等数字分类。就其结构看,但丁建造了一座数字的魔殿,在回旋往复、一唱三叹的歌吟中,既充分彰显了这些神秘数字的魔力和魅力,也尽情表达了诗人自己的人生信仰和宗教虔诚——《神曲》分《地狱》、《炼狱》、《天堂》三部,每部33篇,加上序曲1篇,共计100篇。“三”对应于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100”是完全、完善之数“10”的平方,喻指“完全中的完全”、“完善中的完善”。地狱上宽下窄,分上下两层,上层五圈,下层四圈,加上走廊共十部分。炼狱由两圈外景、七层本部和地上乐园构成,总计也是十层。但丁把太空分为“九重天”,另有一层“天府”,合为“十”的完全之数,与前两篇结构相同。可是,为什么有地狱、炼狱、天堂三界之分?为什么每个世界都分为10个部分:漏斗形的地狱有10圈;盘旋向上的炼狱分为10层;天堂有10个旋转着的“天轮”——十重星宿天体?为什么《神曲》共有100篇,即10乘10篇;第一部33篇,外加一篇,其余两部各33篇,每篇皆由三行一节的“三韵句”构成,每韵都有三次反复?诸多疑问令人深思。
无独有偶,与但丁同时代、其最早的研究者及传记作者薄伽丘,在其代表作《十日谈》中,也特意强调和突出了这几个数字:三男七女十个青年避祸乡下十天,每人每天轮流讲一个故事,共10×10=100个故事。法国王后玛格利特·德·那伐尔完全模仿《十日谈》的格局写了一部故事集《七日谈》。被誉为“英国诗歌之父”、“英国的但丁”的乔叟,在其最具影响力的《坎特伯雷故事集》里,设计了一支三十人的庞大朝圣队伍,如果再加上诗人自己,正好“三十一”人——意指“三位一体”,因为朝圣本身就具有宗教的神秘性和神圣性。《圣经》故事也说,约伯对上帝无限忠诚,撒旦不信,与上帝立约,让他从头到脚长满毒疮,即便如此约伯仍忠诚不渝。三位朋友听到其灾祸降临后,从各地赶来看望他。他们为约伯悲伤,默默地陪他七天七夜。时至今日,当代法国作家阿尔诺·德拉朗德在其悬疑小说《但丁的陷阱》中,还将九重命案与九层地狱巧相呼应。是无意的巧合偶成还是对大师的故意摹仿?这些数字究竟有怎样的特别之处?为何在这些传世之作中纷纷登台、频频亮相?难道仅仅是“无巧不成书”?事实是,在鬼斧神工的自然界,在无奇不有的人类社会,在诚惶诚恐的宗教信仰中,不言而喻又难以言喻的美常常依赖于数字而尽显神奇。
1.“三”:“三位一体”
三是一个在现实生活和宗教信仰中都有非凡意义的重要数字。“在认识世界的过程中……当今各门类的科学研究结果似乎确认了‘三’的重要性,我们的世界实为一个三位一体的世界。首先,让我们来看看构成宇宙的时间和空间:时间分为三个阶段:过去、现在和将来,而空间的衡量和表达离不开长、宽、高;再看看世上形形种种的物质通常都以固态、液态和气态存在,一种物质三种形态;而世界上五彩缤纷的颜色,无不来自于三原色,即红色、黄色、蓝色,任何一种色彩都是三原色不同比例的表现;作为生命之源的水,它的化学结构也是三位一体的:氢原子、氧原子、氢原子,当这三个原子结合成一体的时候,一个水分子就形成了。和物质世界一样,我们人本身也是由身体、思想和灵魂三部分构成的一个整体,任何一个人,在不同人眼里,可以成为‘你’、‘我’、‘他’。”[2]
雨果的《海上劳工》写道:“宗教、社会、自然,这就是人类的三种斗争,这三种斗争同时也是人类的需要。人必须有信仰,从而有了庙宇;人必须创造,从而有了城市;人必须生活,从而有了犁和船。但是,这三种答案包含着三种战争。人生要面对迷信、偏见和自然元素这三种形式下的障碍。三重的命运压在我们身上,亦即教理的命运、法律的命运和事物的命运。……在桎梏着人类的这三重命运之中,又交织着内心的命运这一最高的命运,亦即人类的心灵。”
基督教世界里的“三”更多地象征神学上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对但丁来说,“三”最为神圣,《神曲》中几乎无时无处不在,除前所述,还有但丁迷路的黑森林有三只猛兽狮、豹、狼;地狱第三圈有着凶狠可怕的三头怪物猞拜罗;第五圈有三个形状近于女人、浑身血迹斑斑、缠绕着青蛇,头上盘着小蛇和毒蛇,好像蓬着头发的凶神。地狱魔王丑陋之极:三种颜色的三个面孔,三对大翅膀。注释说“三种颜色三个面孔”为怨恨、柔弱、愚昧,和“三位一体”之美德正好相反。黑沉沉的地狱大门赫然写着“我是神权,神智,神爱的作品。”神权、神智、神爱即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但丁自己解释说:“在‘三体’之中体现了神的伟大……体现在圣父身上的是权力……体现在圣子身上的是智慧……体现于圣灵中的是爱。”[1]诸多的“三”就是世界的本原“三位一体”的投射。
特别值得关注的是《神曲》中三个主要人物之间的关系。无论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成就,维吉尔、贝雅特丽齐和但丁三人与上帝耶和华、圣母玛丽亚、圣子耶稣之间明显构成一一对应的关系。维吉尔是但丁的老师和引路人,也是他的“精神之父”,但丁多次称他为“善良的老师”、“柔和的父亲”、“我的父亲”、“我的引导人”等,多次引用他的著作《埃涅阿斯记》;每次开口说话,维吉尔总以慈爱的口吻轻唤但丁“我的儿啊”,正是他领着但丁避开凶猛的野兽,走出黑暗的森林,也是他引导但丁游历地狱和炼狱,并将他送往人间沃土的地上乐园。但丁称维吉尔“最亲爱的父亲”,“抱我在他的怀里,像他的儿子,不像他的伴侣。”两人生活的时代相隔遥远,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维吉尔是但丁最敬佩的古代学者之一,所以但丁尊称他为自己的老师和父亲,维吉尔因此成为但丁“精神之父”的不二人选;但丁一路跟随维吉尔游历地狱和炼狱,一再谦卑地自称为他的学生和儿子,也因此顺理成章地成为维吉尔的“精神之子”。为能永远追随这位古代先贤,但丁甚至放弃天堂的荣耀与幸福,而在维吉尔的身边为自己预留了一个位子(虽美如桃源仙境,却在地狱之中),并自称是继维吉尔之后的“第六位诗人”。
贝雅特丽齐是但丁至死不渝的精神之恋,但丁曾为纪念她而作《新生》,这部诗集可说是《神曲》的前奏,也是但丁创作《神曲》的根源。“可是但丁笔下的贝亚德(贝雅特丽齐)并无具体的描写,并没有把她的真面目给我们看,他只说她的微笑怎样动人,声音怎样柔和,怎样神秘的妩媚,怎样无上的纯洁;换一句话说,但丁已把她理想化了,已把她看作‘善心’,‘德行’,‘和气’等的象征了;但丁心目中的贝亚德(贝雅特丽齐),无异于教徒心目中的圣母。”[3]贝雅特丽齐是但丁在天堂的引路人,也是他化身圣母的人间情人,但肉欲之爱、凡尘之爱为心灵之爱、天堂之爱超越,世俗的人情理性升华为圣洁的宗教神性:她的脸是过去凡间纯洁少女的笑脸,是如今天堂圣女玛丽亚的慈颜,是明天圣灵圣母的真容,是‘三位一体’的圣容。但丁对贝雅特丽齐的爱既是男女之爱,又是母子之爱,更是人神之爱,人间的爱和天上的爱水乳交融,难分彼此。从滚滚红尘到朗朗乾坤,但丁以惊世骇俗的魄力和空前绝后的想象力,从《新生》的“小我”飞升到《神曲》的“大我”,一步步完成情感世俗化向宗教神圣化的自我飞跃。“但丁之爱贝雅特丽齐是一幕人间悲剧,它和整部《神圣喜剧》一样,被驱逐者和人类复返天堂就是它的深刻的寓意所在:‘带领人们从不幸的境地(地狱)中走出来,指引他们走向幸福的境地(天堂),这就是我的整个创作及各部分的目标’;人在灵魂和肉体中用反向的向上的引力将万有引力征服,用自由的奇迹来打败枷锁人的力学定律,战胜必然,凌空飞翔。使但丁、人和人类获得解救,这就是人间的和天堂的贝亚德的事业,爱情的事业。”[1]
但丁的细致描写和婉转叙述,字里行间的真诚与热情,让人深深感受到他们三人仿佛圣父、圣母和圣子般的关系,至此,凡俗之爱和圣洁之爱重叠复合,成为绝无仅有、不可分割的“三位一体”。“三”在但丁心目中的重要性和神圣性已不证自明。“只有这个‘三’是但丁无数次地重复着的:心脏的每一次跳动,每一次呼吸,三句韵诗——每节诗的三重押韵以及《神曲》整个宏伟的三层建筑构造——地狱、炼狱、天堂,——他用这种方式无限地加以重复;并非一体的圣父,并非二体的圣父和圣子,而是三位一体的圣父、圣子和圣灵。……《新生》以‘三’的第一次现身而终结,而《神曲》则以‘三’的最后一次现身而终结。”[1]可见“三”在但丁的一生中,其寓意最为深刻,也最为圣洁。
2.“七”:“七德”“七恶”
中世纪的欧洲也特别偏爱七。“七”本是生活中一个平凡、普通的常用之数,但稍具基督教常识的人都知道,上帝用七天完成创世纪,发大洪水前只给诺亚七天的时间建造方舟。“在《启示录》里,‘七’起着重要的作用:七座教堂、羔羊的七只角和七只眼睛(第五章第六节),龙的七颗头(第十二章第三节)以及上帝大怒的七个金碗,而《启示录》里‘盖有七印’。”[4]“《启示录》常用数字……增强作品的神秘意味……最常使用的数字是‘7’:约翰给7个教会写信、羔羊揭开7印、天使吹响7号、上帝倾倒7碗、以及7灵7星、7灯台、7角7眼、7头、7天使等。7是完全之数,说明至此已经圆满。”[5]此外还有圣灵的七件礼物,七支蜡烛、七次原谅、七次圣餐、七种文理学问,人生的七个时期,主祷文中的七个祈愿。代表七个教会的天堂的七个烛台;代表上帝的七灵七盏灯;人间的七大罪恶以及与此相对的七种恩惠等……“基督教认为,德行包括七个方面,即柏拉图在理想国的建制中提出的‘四主德’(智慧、勇敢、节制、正义)加上圣奥古斯丁和圣托马斯·阿奎那为首的神学家们提出的对上帝的‘信仰’,对未来的‘希望’和对全人类‘博爱’等‘神学三德’,合成为‘七主德’。”[6]
但丁在《神曲》中多次写到与“七”相关的文字,如“七株金树”、“七条带子”、“七个金灯台”等;地狱中“一个高贵的城堡”有“七层高墙”和“七重门”,七层高墙或指七种美德,七重门或指七种学问。“坐在众水之上”的女人“生有七头十角”,《圣经》中的魔鬼也是七头十角,七头指七圣礼(或七德),十角指十诫。罗马天主教会有洗礼、圣餐、坚信、忏悔、临终涂油、圣职、结婚七大盛典。[7]而人的“七大罪恶”更是用大写字母“P”刻在但丁的额头上——“七个P字母代表教会规定的七种大罪:骄傲、忌妒、愤怒、怠惰、贪财、贪食、贪色。”[7]世界的创造与毁灭,人类的复活与希望,道德的自律与信仰的虔诚都离不开“七”,因此,“七”看似平凡普通,实则神圣而神秘,具有特殊的喻意和非凡的魔力,但丁在叙述中多次提到,这其实是一种强烈的心理暗示:宗教情感在世俗心态下的不自觉、下意识流露。
3.“九”:三的自乘数
“在数字象征论中,九的意义首先在于它是三的自乘数(三角形、三位一体、三体一神)。作为三的‘更高权威’……在西方有九等天使,中世纪宇宙论有九天体,九缪斯。”[4]
“九”对但丁而言也许还有一层更为特殊的意义,那就是他超凡脱俗的浪漫爱情。但丁九岁初识贝雅特丽齐,小小少年惊鸿一瞥,一见钟情;九年后街头重逢,翩翩公子魂牵梦绕,刻骨铭心,从此演绎了一场惊天动地、传诵千古的生死恋情。《新生》是但丁唱给恋人的永远的情歌:母亲给了他作为人的生命,而贝雅特丽齐给了他作为诗人的生命;《神曲》则是但丁献给恋人的一座文字纪念碑——人因作品垂范千秋,作品因人烛照万世。“根据阿拉伯人的历法,正是那个月第九天的子时,她那高贵的灵魂离我们而去,而根据叙利亚人的历法,则是那一年的九月份;而根据我们的历法,则是正好走成了9次的那一年(9:10×9=90,贝阿特丽齐死于1290年)……因为她本身即为这个数字(9)……3为9之根……3不加别的数字,自乘即得9,假如说各种奇迹的本源即为‘三’:圣父、圣子和圣灵,三而为一,那么,这位美女一直与9这个数字如影随形,这就说明她本身即为‘9’——即一个植根于‘三位一体’之上的奇迹。”[1]但丁把他对“九”的崇拜和深情隐藏在“三”的背后,九层地狱,九层炼狱,九重天体,喻指“九重天”的“九个物体”和“九个明亮的环”:9=3×3。
4.“十”:完全、完美
十象征完全、完美,100=10×10,意为“完美中的完美”。至今流行的竞技比赛的“十分制”,仍有“尽善尽美”、“十全十美”的含义。对但丁而言,“10”是一个完美的数字,它是“三位一体”扩大化的象征:“3”的自倍数再添“1”即为“10”。《圣经》说摩西在西奈山接受上帝降示的“十诫”,并将其刻写在诺亚方舟的石匾上,后成为基督教教义,这是上帝为人类制定的道德规则,做到此才会升入天堂,成为幸福的灵魂。因此,“十”代表的是完美和神力的至高统治,其最独具特色的是“十字架”意象。人们熟知的十字架的基督教象征原是处决耶稣的刑具,通过再生,十字架又是永恒生命和战胜死亡的象征。“在基督教及其他的象征艺术里……十字架有时被称为桅杆,有时被称为我们的希望之锚。”[4]十字架作为基督耶稣代替人类受难赎罪的原型意象妇孺皆知,是基督教标志性的象征,也是宽恕、仁爱精神的象征:上帝为了爱人类,牺牲了他的儿子耶稣,十字架就是爱的标志;十字军东征时,每个参加“圣战”的人,胸前和臂上都佩带“十”字标记以求神佑;欧洲“黑死病”肆虐时期,人们希望镶有十字架的护身符能够保佑平安;国际红十字协会采用“红十字”标志拯救危难,实施救援,“红十字”因此具有神圣不可侵犯的特质。但丁在《神曲》中多次提到十字架,如“我看见一个犯人躺在地上,成一十字形,用三根木桩钉着。”“当玛丽亚在十字架下的时候,她非常坚决而忍耐,和基督同升于十字架上。”“我看见在那十字架内基督放着光芒。”“我所见到的十字架中的光辉都一齐发出悦耳之音。”但丁还用“可尊敬的记号”、“珍饰物中的一块活的黄玉”、“受痛苦的脚”等暗示十字架或与之相关的人与事。当然,但丁本人由地狱而天堂的“新生”之路,一次从肉体到灵魂的精神之旅,亦如基督耶稣经由十字架救赎的死而复生,从而突出和强调了自己肩负拯救苦难的责任和使命。
三、七、九、十等数字寄寓了但丁最为深厚的美学思想和宗教情怀。在一座由象征建构的艺术殿堂里,宗教的神圣感、责任感和使命感因数字的美学寓意完美地体现出来。宗教原本追求对人的终极关怀,是为着超脱生存困境中的难堪和无奈,让一颗颗流浪漂泊的心灵寻找精神的皈依,让一段段茫然无寄的人生得到情感的慰藉,因此,背负十字架的但丁,就是背负着与生俱来的历史使命和挥之不去的宗教宿命。逃避苦难,抗拒死亡是人类永远的追求与梦想,但苦难的降临和死亡的阴影无所不在,让人逃无可逃,这种“绝境体验”痛苦、尴尬而荒诞,迫使人直面悲剧情怀,反思宗教信念:“宗教的需要出于人类文化的延续,这种文化延续是指超越死亡之神并跨越代代祖先之存在,而使人类的努力和人类的关系持续下去。因此,宗教在伦理方面使人类的生活与行为神圣化,并有可能成为最强大的社会控制力量。在教义方面,它为人类提供了强大的内聚力,使人类成为命运的主人,消除了人生的苦闷。凡有文化必有宗教……尽管文化对于宗教的需要完全是派生的、间接的,但归根结底宗教却植根于人类的基本需要,以及满足这些需要的文化形式。”[8]而“像但丁这样的人永远担心和痛苦的就是:‘我什么都未做而且将来也不会做。’或者更准确地说,只有他一个人才会这样做,因为在基督教存在的两千年中,再无另外一个同他类似的人……他的主要愿望就是将两个世界,今生与来世合为一体,从而产生出‘第三世界’来……他单枪匹马,冲锋陷阵……”[1]但丁是一个敢下地狱的人,他游地府,穿炼狱,到天堂,就是想要弄明白,生命个体和人类群体究竟该怎么办。因此,他在《神曲》中喊出一个力不能及的鹄的:指引人们走出灾厄的困境即“人间地狱”,领导人们进入幸福的境界即“人间天堂”。于是,人间悲剧成为“神圣喜剧”,如同他预言的白日梦一样。但丁的神秘剧在人类历史上必定会应验:个人凭借什么得救,人类也就凭借什么得救。奇迹的本源是“三而为一”即“三位一体”,这就是但丁上下求索发现的通向拯救的门径。“昨天的但丁有何作为,明天的但丁还会有何作为呢?他会用全新的方式将永恒的宗教经验——关于‘三位一体’的教条揭露了或者将要揭露出来,‘非为静观,而为行动’。……和平、面包、自由,这三个最简单的和人人随时随地都能理解的词能够将他的宗旨概述出来。……圣父、圣子和圣灵这个‘三’将会把饥饿、战争和奴役这三种人类痛楚消除掉。……面包从圣父手中来……和平从圣子手中来……自由从圣灵手中来……和平、面包和自由;圣父、圣子和圣灵:‘三’!这是但丁的心跳——未来世界的心跳……”[1]和平、面包和自由正是但丁的终极追问:“面包”是人类面临的物质问题,“自由”是人类独有的精神问题,物质能否满足,精神能否自适,生存能否继续,心灵能否安逸,都取决于一个基本的问题——和平,这是保证二者兼得的核心要素,也是但丁在《神曲》中探讨的根本问题,是意大利民族和整个人类能否走出苦难的关键所在。可是在但丁的那个时代,“和平”的获得仅靠人类的自觉显然不够,因此只能从上帝身上获取神性光芒的普照,在张扬人性的同时保有和平的理性光辉,从而踏上通往天堂的必经之路。但丁在思索,也在行动,他上天入地,求索不已,就是要为自己、为意大利、为全人类寻找一条“新生”之路,一道“通天”之梯。而“新生”之梦和“天梯”之途的实现,借着这些非凡的数字在宗教象征中得以完成。
在数字的表象背后,以象征为手段,但丁用最华丽绚烂的文字渲染神性的光芒与温暖,又用最形象逼真的笔触揭示人性的光泽与暗淡。作为旧时代的掘墓人和新时代的开创者,但丁以擎天之姿站在过去历史和未来世界的交叉点上,孤独、暗哑的歌声凝成美轮美奂的《新生》和千古绝响的《神曲》。作为一部名闻遐迩的文学巨著,《神曲》的难解难懂举世公认,字里行间丰富深刻的人文内涵,既包括人物形象折射出的人性中的善恶美丑,也包括作品内容蕴涵的乡风民俗后的文化哲思和生命追问,还包括对作品本身的无穷破译和另类解读。即便如此,也难以穷究其文化母题的深度和广度。正是在这个意义的见仁见智,人们才说“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因此,重读但丁,重读《神曲》,就是重游历史,重对人类文化的一次精神巡礼——但丁的生命绝唱迎来新世纪的第一缕曙光,吹响新思想的第一声号角:但丁因《神曲》而永垂不朽,《神曲》因但丁而光耀千秋。
[1]梅列日科夫斯基.但丁传[M].汪晓春译.北京:团结出版社,2005.313,280,379,473,492,491,303,502.
[2]程平.程抱一的小说《天一言》中的三元命题[J].外国文学研究,2006,(1):98.
[3]但丁.神曲[M].王维克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2.
[4](德)汉斯·比德曼.世界文化象征辞典[M].刘玉红译.桂林:漓江出版社,2000.255,164,37.
[5]梁工.基督教文学[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1.41.
[6]苏隆编译.弗洛伊德十讲[M].北京:中国言实出版社,2004. 70.
[7]但丁.神曲·炼狱[M].田德望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 85,86.
[8]张志刚.宗教是什么——关于“宗教概念”的方法论反思[J].北京大学学报,2006,(4):27.
(责任编辑:徐国红)
On the Religious Orientation of Symbolic Number from“the Divine Comedy”
SUN Jian-fang
(The Research Center for Qianbei Cultwre,Zunyi Normal College,zunyi 563006,China)
For about 700 years after the publishing of“the Divine Comedy”,many a scholar has engaged themselves in research into this opus.And there still exist many problems unsolved.Predicated upon the symbolic numbers like“3”,“7”,“9”,and“10”,this paper endeavors to explore the religious orientation of these numbers,revealing the impact of the Christian culture during the Middle Ages upon Dante’s thought and his creativeness:Dante not only shouldered the historical responsibility,but dedicated himself to seeking the road to a new life,hence opening up the Renaissance spirit.
“the Divine Comedy”;symbolic number;“3,7,9,10”;the road to a new life
I106.2
A
1009-3583(2017)-0054-05
2017-04-23
孙建芳,女,湖北黄陂人,遵义师范学院人文与传媒学院教授,黔北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研究方向:外国文学,地方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