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太平 沈阳师范大学教授
“砸锅卖铁也要供你读书”
文 太平 沈阳师范大学教授
1959年,正值中国经济困难时期,我考入了沈阳市第二十六中学。它位于沈阳市大东区天后宫附近,周围是犬牙交错的胡同和低矮破旧的青砖瓦房,只有一幢6层的红砖灰瓦教学大楼显得巍峨高大。走进校门,楼前是报栏,里面是当天的《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和《沈阳日报》等。过道两侧是宣传栏,栏里展示的是学校模范教师、优秀团干部和三好学生的照片。楼后是方圆400米的大操场,操场东北处用木板隔开,那里是清朝乾隆年间建筑的三皇庙,正殿神座上供奉中国远古时代的三皇:正中是伏羲,左面为神农,右面为轩辕。我曾在课间到三皇庙去过,看到许多面黄肌瘦的百姓来这里烧香叩头,顶礼膜拜,虔诚祈求三皇,帮他们度过难关。
高中课程除了语文、数学、理化外,又增加了一门外语,我们班级开设的是俄语,教课的是风度翩翩的曲老师,苏联莫斯科大学毕业,刚回国不久就到26中任教。他30岁刚过,颧骨很高,但下巴很短,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脸上泛着油光,两眼很大,但有点凸出,上课时脖子上挂着带链的金丝眼镜,时而戴上,看着备课教案,时而放下,望着全班学生。课程开始,他用俄语向同学们问好,我们立刻站起还礼。
他讲课非常认真投入,一个一个地教我们发音,耐心纠正发音的错误,一对一教我们练习对话,结合不同文化背景,讲述和分析课文,使我们对俄语很感兴趣。期末考试我们班30人平均成绩高于其他兄弟班级。在大学竞争考试时,我班有4名同学以俄语高分考上了辽宁大学俄语系和中文系。后来听说文革动乱中,曲老师被打成里通外国的特务,遭到造反派的围攻批斗,他不堪屈辱,自缢身亡。
高中读书正赶上三年困难时期。当年是计划经济,日常生活品都要凭票购买。按不同年龄、职务,国家供应不同数量的粮食。我家孩子多,每月每人平均25斤粮食,3两食油,穿衣服要布票,烧炕要木材票和煤票,连照明的灯泡也按家发票供应。那时我们几乎每天都喝粥,所谓菜就是水泡酱油加一滴香油的汤,有点干粮留给大人上班吃。只在我们参加考试的那一天,妈妈才做高粱米干饭或贴玉米面大饼子,让大家放量吃一顿。一到星期天,我和8弟就到城外大地挖野菜,一大早背着袋子出去,徒步走2个多小时,到浑河边,坟头下,蒲公英、蚂蚁菜、曲麻菜等密密麻麻,绿意可人。我们摘了满满一袋子,返回时肚子咕噜咕噜叫,两眼冒金星儿,就坐下休息,偷着钻到附近茂密的玉米地里,劈下两穗生苞米充饥,啃得甜巴巴的,嘴角直流玉米浆。下午到家,妈妈把野菜焯了,和上玉米面,做成菜团子,又能多吃几天。这种瓜菜代的日子何时为止呀?突然心中闪现一个念头:我已18岁成人了,为什么还吃闲饭?还是退学找个工作吧,既能挣点钱,又可以增加粮食定量,为父母分担困难。一次,我逃学七八天,到沈阳矿山机械厂职工学校当文化教员。
妈妈听到这一消息时,正在大北药房制药库磨坊里压药。那时父亲在大东药房制药库当保管员,每月工资32元,妈妈压药,按计件付酬,一个月起早贪黑,能赚10多元,贴补家用,不让自己的孩子挨饿受穷。家里即使有天大的困难,她也要自己扛着,不让孩子们分心。这是何等伟大而纯洁的母爱啊!
磨坊10多平方米,门边放着成堆装满中药的麻袋,门里光线很暗,烟尘弥漫,一只驴子套着绳套转圈拉磨,磨出细粉,妈妈穿着灰色工作服,身上落满烟尘,连眼眉和眼角都挂上了土色的药末。她用簸萁煽出杂物,把细粉装入袋里。她停下工作着急找我,最后在图书馆找到了我,说:“你不能退学,家里再困难再没有钱,砸锅卖铁也要供你读书,要考上大学给张家争气!”妈妈抱着我哭了,我也掉下了眼泪,说:“妈妈,我去上学,一定读完高中!”妈妈把我领到学校,跟老师道歉,我又复课了。
至此,我发奋学习,刻苦读书,1962年终于考上了辽宁大学。17年后又考上汉语硕士研究生,毕业后任职沈阳师范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