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娜·阿伦特的公民观探析

2017-01-25 08:45解红晖
中共宁波市委党校学报 2017年3期
关键词:阿伦特公民领域

解红晖,孙 雪

(1宁波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浙江 宁波 315211;2河海大学,江苏 南京 210098)

汉娜·阿伦特的公民观探析

解红晖1,,2孙 雪1

(1宁波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浙江 宁波 315211;2河海大学,江苏 南京 210098)

汉娜·阿伦特是当代最重要的政治哲学家之一。汉娜·阿伦特公民观的主要内容有:公民应具有行动的能力、公共领域是公民行动的场所、公民是政治生活的主体等。阿伦特理想政治愿景的立足点是积极参与的公民文化,阿伦特的公民观对于推进当代中国民主政治体制改革是非常宝贵的理论资源。

阿伦特;公民;行动;政治

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是当代最重要的政治哲学家之一。1951年《极权主义的起源》一书的出版奠定了阿伦特在西方学术界的地位。此后的十年间,阿伦特著述颇丰,《人的条件》《过去与未来之间》《论革命》等政治哲学著作的面世,使她跻身于二十世纪著名的政治思想家行列。从1951年第一部成名作《极权主义的起源》到最后未竟的著作《精神生活》,都是基于她对现代社会面临的困境所进行的独到而彻底的分析。阿伦特始终怀着对这个世界的爱意,憧憬人类未来生活的前途和希望。[1]阿伦特终其一生追求的是如何激励人类进行独立思考判断并积极行动,从而复兴和保护公民政治共同体。阿伦特没有系统地阐述公民观,但其公民观处处蕴含在人类的条件、公共领域等重要研究中。她理解和超越了古典共和精神,并将这种精神注入到对现代公民政治生活的反思与构建中。

一、公民应具有行动的能力

行动是公民存在的标志,是人的三种最基本活动之一。“vita activa”是极富传统性的称语,阿伦特在《人的条件》中给出自己的理解,建议把它解释为人的三种最基本的活动:劳动、工作和行动,因为这三种活动分别对应于拥有生命的世人的三个基本条件。“劳动”贯穿人的整个自然生命历程,提供人体需要的生活必需品。它受到必然性的支配,是具有奴役性的物化劳动。“工作”(或制作)具有现世性,它建造了一个与自然界截然不同的人工世界,实现了对个体生命的突破,但因其受到功利性的驱动而沦为生产特定东西的一种手段。“行动”极具创造性,优越于“劳动”和“制作”,是三种基本形式中最高级的人类活动,[2](PP1~2)行动与人类诞生有着最为密切的关系。它不需要借助任何中介且不受制于必然性和功利性所驱使的人的活动,是能够“将世界(人类事务领域)从其通常的、‘自然’的毁灭中拯救出来”的根源性力量。行动意味着“新人的出现和新事物的开始”,它不断“赋予人类事务以信心和希望”。[2](PP237~238)行动是人们(men)居世的群体性条件,而群体性是所有政治生活的充分且必要条件。行动奠定和维护着政治体,创造着历史,是具有政治性的活动,是人的自我展现,是极具主动性和创造性的群体性活动,且“仅为政治领域所独有,因之不能以功利、后果、道德标准来衡量,它或许具有一种符号的意义”。[3]阿伦特指出,行动具有很强的政治性,它是公民存在的标志。公民不仅是一种身份,更应是一种行动的能力。不关心民主、不参与政治活动、不具备行动的能力的个体,不能算真正拥有公民身份。在阿伦特式政治生活的理想蓝图中,公民应积极进入公共事务论坛畅谈己见展示自我。公民应具备行动的能力。

公民行动需要语言,即公民行动是以语言方式进行。阿伦特认为,没有其他哪一种人类活动像行动一样需要语言,因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没有语言的伴随,行动不仅会失去其展现的特征,而且也同样会失去其理由”,甚至成为不可理解的东西。没有言语的行动不是真正的行动。“行动者只有当他同时也是说话者,他才能成为真正的行动者。”[2](P181)行动与语言的关系密切,这种密切的关系有其历史根源。因为初始的人类行动必须同时回答“你是谁?”这一针对每个新来者的问题,回答“某人是谁”暗含于人的初始行动之中。行动总是伴随着说话,它是以交谈、沟通、辩论为媒介,通过言行的生动展现来完成。政治领域讲究正当言辞,政治的精髓是辩论,绝不应付诸武力和强制。(发号施令并要求俯首听命的)统治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政治,纯粹暴力是无声的,它们都属于“前政治”现象。概言之,公民行动需要语言,言说(尤其是恰当时机的恰当言辞)是一种重要的行动,它甚至直接影响着对政治的内涵和形式的理解和界定。

公民行动具有复多性(plurality),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指公民个性的特征,行动是公民展现自己独特性的过程,公民展现的个性具有多样性、丰富性和复杂性;二是指公民群体的特征,行动是公民展现自己的方式,它不可能在孤独状态下完成。行动的过程包含“向谁展现”“如何展现”“展现什么”等三个基本构成部分,其中“向谁展现”意指着行动存在于人们的相处中,通过行动者的群体性和多样性表现出来。行动不是孤立个体的行为,行动是集体的事业。行动者需要相互依赖、彼此尊重、主动沟通、增加信任,行动者是复多的存在。正如阿伦特在《人的条件》的开篇指明,是人们(men)而不是单数的人(man)生活在这个地球上并奇迹般地创造一个新世界,群体性是人类行动的条件。同样秉承共和主义传统,卢梭在其重要概念“契约”的表述中显然是回避或忽略了人类的复多性。“创建一种能以全部共同的力量来维护和保障每个结合者的人身和财产的结合形式,使每一个在这种结合形式下与全体相联合的人所服从的只不过是他本人,而且同以往一样的自由。”[4](PP18~19)可见,个体和他人关系是被简化为个体与自身或本人的关系。公民行动具有复多性,它是丰富多样的公共生活的表征,是人类生活充实和实现完美的根本,平等是相互理解和沟通的前提,公民行动内在要求和充分肯定了人与人在政治上的平等。

二、公共领域是公民行动的空间

人的存在感依赖于展现。公民通过言行来表达自己,实现自我彰显。彰显活动需要主体、对象和空间,即需要个人把自己开放或释放到有“他人在场”的活动领域。与私人领域的隐蔽性不同,公共领域强调表象,即在公共领域中展现的任何东西能为他人可闻、可见,处于可接近、可交流的敞开和去蔽的状态,它容纳的是值得看和值得听的并与众人有相关性的东西,具有着最广泛的公共性。[2](PP38~39)公共性意指着他人在场、他人关注、他人有关。公共领域中那些同见同闻的人的存在,不仅使我们确信世界以及自身的存在,还为公民政治参与行动提供舞台。公民行动依赖于他人的在场,依赖于公共领域的存在。公共领域是人的行动出现、彰显与表现的场域,它并不具有疆域或领土的意涵,而是从属于政治表象的现世空间,其本质是政治公共领域。阿伦特持“表现即实在”的存在论立场,公共领域是人的言行彰显与判断形成的场所,它是现象界,也是实在界。在公共领域中,公民彼此以自由平等的身份相互连接,共同关注并参与公共事务,通过言辩和沟通,一起厘清相关事务的议题,建立合作的关系,形成实践的权力,带给共同生活之世界一种新生的动力或开创生活之新局面。[5](PP242~243)公共领域保障公民政治参与的空间,是公民行动的场所。人们不是通过一个公共意愿而是经由一个公共世界、共享一套公共的规则团结在一起。较之卢梭的理想国家及其所引发的许多激进的乌托邦,这一观点具有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6](P231)它不仅为一代人的公民行动提供场所,还会在绵绵几百年中为多代人提供行动的场所,历经时代变迁,超越生理寿命拥有潜在的世俗永恒性。

公共领域是公民行动的空间,也是公民行动的结果。阿伦特强调公共领域的人为性。公共领域不等同于地球或自然,也非人类自然生活的延伸。“它更多地与人造物品以及人类双手的创造相连,与共同生活在这个人造世界的人类的事务相连。”[2](P40)这是她与各种自由主义及公民民族主义者之间的一个重要区别。公共领域中最重要的活动是行动,行动具有政治性。凸显公共领域的人为性,是要凸显政治的人为性,政治是人类文化的产物。[7]每个人都可在公共领域中体验到私人领域里不可能体验到的对象和感受。去私隐化和去个人化,使之具有适合公共表象的形态,[8](PP30~31)是对每一位进入公共领域的公民的要求。公共领域在公民相互的言语沟通、说服、协商中形成,它是包含多重认识观点的互动网络。形成公共领域的必要条件是公民的积极参与,公民的政治行动是政治公共性的本质,公民行动与公共领域具有内在的同一性。因此,公共领域的建构和运作依赖于公民的行动,它由公民共同维持并由公民共同拥有,具有鲜明的人为性。

公共领域是保留和彰显公民个性的场所。阿伦特是通过与私人领域的二元对立来界定公共领域的,公民从私人领域来到公共空间之时,他(她)没有也不需要抛下个性。相反,拥有公民身份的他(她)还获得了除了私人生活之外的更加多元和开放的第二种生活。公共领域不会消弭公民的个性,相反它是彰显个性特征、取得卓越成就的行为场所。因此,阿伦特坚定地认为,人们处在同一个公共空间,能够自由平等地交流和热烈地辩论,不是因为人们彼此相像或思维相像,而是因为他们能独立做出判断并展现差异,并就分歧达成有效妥协。“多数决定”不是压制或抹消不同声音的绝对理由,它只是解决不同意见的一种技术装置。公共性不等同于一致性,即公共领域承认、鼓励和包容差异,是孕育和张扬公民个性的重要载体和场所。强调公民的复多性和他们之间的空间,以及给个别性留下余地,这是阿伦特对公民身份的理解与共和主义传统的不同与超越之处。[9](P642)

三、公民是政治生活的主体

政治生活主体就是政治活动的从事者和政治关系的建构者。政治生活的主体是特定的集团和个人,广义政治生活的主体包括政治系统中的所有角色。阿伦特强调,公民应成为政治生活的有效主体。公民的性质不仅是一种静态的政治共同体成员的身份,而且是一种动态的作用和能力。公民应积极参与到政治生活中,在具体的政治实践环节中行使参与国家事务的权利并履行相应的义务,从而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公民。公民是政治生活的积极成员,政治参与是公民的内在规定,公民身份的自主性和完整性在政治生活的积极参与中得到体现,政治参与是公民最纯粹和最高级的生活形式。换言之,政治生活的主体,不应囿于精英与大众这些便于理解的抽象概念,而应还原为具体而真实的公民,还原为现实世界中彼此相异而地位平等的个人。当人们意识到自身的政治存在,愿意承担公共责任并敢于走向政治舞台(即公共领域)时,便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公民。[10](PP294~300)

阿伦特强调政治对公民的重要性,基于她对现代性的反思。公民与民主的脱离、公民与政治的疏远、现代政治生活的衰落是现代政治共同体运作的机制性弊端,因此,她主张不参与政治即无公民生活可言。在此基础上,阿伦特对政治的价值、政治的体现、政治见解的性质等问题提出一系列与自由主义不同的见解。政治不是权力、财富、声誉,政治的意义在于实现公民的自由。政治行为的价值不在于支配(他人或异族),不在于达成某个实用性的协定,而在于每个参与者主体性的彰显、辨识分析能力的提高,进而成为政治共同体的有效成员。公民们在公共领域内能够理性协商和积极处理公共事务,即是政治的真正的现实体现。[7]

事实上,“政治”一词在阿伦特的哲学中被赋予了更广的范围和更深的基础,她从生存论意义的高度来阐释政治的功能。正如vita activa传统称语的原意是“投身于公共政治事务的生命”,其历史和人类的政治思想历史同样久远。在古希腊,政治是城邦公民共享的一种生存方式,这是基于希腊人对城邦生活的理解和判断。城邦生活的指归不仅仅是为了维持某种有序范式,城邦是一个经自由选择的人的生存方式所必需的特定政治组织形式。随着古代城邦的终结,vita activa失去了其特定的政治内涵,而指向世上万物的各种活动。沉思因而成为了唯一真正自由存在的方式,它大大优越于各种活动(包括行动在内)。沉思优越性的提出可以溯源到柏拉图的政治哲学中对城邦生活的乌托邦式重构的阐述。乌托邦的构建完全取决于哲学家超前洞察力的引导,它唯一的目的是实现哲学家的存在方式,这渐而拉开了整个传统时代的形而上学政治思维的帷幕,并随着苏格拉底的审判及随后的哲学家与城市的冲突发展起来。哲学对政治的反对,行动与沉思之间传统等级序列倒转,政治领域本身的尊严遭遇挑战。vita activa称语在中世纪奥古斯丁的著作中表达了它最初的含义,阿伦特认为奥古斯丁是最后一个认识到市民曾经所具有的生活样式的人。[2](PP5~6)

始终关注现代人生存处境的阿伦特痛心地指出,二十世纪的极权主义是极端反政治的必然结果,是政治危机的典型表现,它折射出的是现代人的存在危机。因此,阿伦特认为,“人类的诞生(而非死亡)不是形而上学,而是政治思维的核心范畴”。[2(]P2)政治是人类的本质规定,政治是人之为人的存在方式。作为政治主体的公民不能因为族群、肤色、语言、地域、信仰等不同而被区别对待,他们拥有平等的政治地位和同等的政治权利,都在承担相应的义务,政治生活应对每个人开放。政治关系着一个民族的命运,譬如犹太人精于理财并掌握大量财富,但疏远政治,不关心公共事务。反犹主义顶峰正是发生在犹太人在公共事务中完全丧失了作用的时候。[11]

四、公民行动的纯粹性

阿伦特提倡纯粹的公民行动:展现自己个性、倾听他人声音、关注公共事务、承担公共责任、追求卓越非凡是公民行动的目的。公民以言行交往,形成平等合作的关系,政治旨在使这种关系得以确立,从而为公民搭建了一个展现自我的舞台。公民行动的纯粹性源于政治概念的纯粹性,阿伦特努力将政治从其他领域(社会领域、经济领域)中独立出来,试图将它与其他一切现象隔离开来。她主张政治的独立性,并对政治概念进行了纯粹化处理。她拒斥从工具性角度来理解政治,反对将政治视为实现社会效益最大化的手段,阿伦特尝试振兴政治的自主性,进而凸显政治的重要性。[12]

阿伦特积极提倡重建一个人人都包括在其中的普遍主义的公民联合体,这是纯粹公民行动在空间上的扩展,这使她的公民观具有较明显的普遍主义和世界主义的倾向。这首先体现在阿伦特关于犹太人与政治、犹太人复国等多个论述中。她主张犹太人应积极行动以争取同等的(地球)生存权,但不主张犹太人以狭隘的民族身份去要求和建构新的政治生活。其次,在著名的艾希曼审判报道中,阿伦特坚持认为,艾希曼所犯的不是“反犹太人罪”,而是“反人类罪”。仅着眼于犹太人所受的灾难会不自觉地将他们视为特殊群体而从人类社会中单独划出去,这不仅是反犹主义的重要思想土壤,而且破坏了包括犹太人在内的人类社会的整体性。最后,阿伦特在分析民族国家的兴衰时痛心地指出,民族国家结构的先天不足的问题在两次世界大战及期间充分地暴露出来。现实中有许多人(无国籍者和少数民族)被排除在了公民之外,没有任何政府来代表和保护他们。他们不得不生活在《少数民族公约》之下,自由公民沦落为无国籍的人。阿伦特认为世界应重建在人人都包括在其中的普遍主义公民联合体之上,而不是民族国家。[3]人类世界是一个整体,每个人都应是这个共同体的成员。关心并建设共同体是每个公民的基本职责。

普遍主义的公民观基于阿伦特对联邦主义政治哲学的独到理解以及她对当代公民权利实现的深切关怀。阿伦特溯及托马斯·杰斐逊的初级共和(elementary republics)的设想,借助其导师雅斯贝尔斯的“自由交往”理论,试图在世界范围内将她的参与性公民理论与乡镇共和联邦机制结合起来。[13]

五、结论

(一)阿伦特公民观最显著的特征是行动性。

阿伦特强调公民应具备行动的能力,公民是政治生活的主体,公民行动具有纯粹性等。“行动”是阿伦特政治思想的核心范畴,行动是建构新世界的根源性力量,也是阿伦特对这个世界始终抱有的信心和希望之所在。她坚信,这一由行动人在政治上构建和保卫的公共领域,还“为那些在本质上为着显现和为着美丽存在的事物——文化的标示——提供了展现空间”[14](P202)。阿伦特理想政治愿景的立足点是积极参与的公民文化,正如詹弗瑞·艾萨克所言,“阿伦特强调的是‘积极自由’,她最关注的核心问题是政治参与和公民共同体,而不是(个人)自由主义者所热衷的限制国家权力的司法策略”[15],她是一个特殊的自由主义者。

公民行动与公共领域具有内在的同一性,公共领域是公民行动的空间,也是公民行动的结果,阿伦特的公共领域观与她的行动观有着内在的紧密联系。公民在公共领域内围绕公共事务展开对话协商并对之积极处理,是公民行动能力的彰显,也是政治的真正体现。公共领域观的建立是以她对极权主义的历史现象的省思作为基础,恢复和保护日益消失的公共领域是阿伦特不懈努力的方向之一。纳粹势力的日益增长使得阿伦特曾流亡巴黎,最后定居美国,生活的颠沛引发了阿伦特对于自己犹太身份的深刻思考,极权主义的时代经验促使阿伦特深入研究了极权主义的起源,并得出人类的孤立和孤独是产生极权统治的先决条件。[11](P3)根除极权主义只能通过公共领域的复兴与重建来实现。极权主义是20世纪的空前灾难,21世纪仍未能在世界范围内消除极权主义。阿伦特的公共领域理论,是对极权主义这一现代性危机反思的重要成果,在当今仍然有其重要的现实意义。

(二)应在马克思主义的视域中审视和借鉴阿伦特的公民观。

阿伦特强调公民行动的纯粹性,展现自己、承担公共责任、追求卓越是公民行动的目的,公民行动的纯粹性源于阿伦特纯粹的政治概念。阿伦特是从生存论意义的高度来阐释政治的功能,公民政治实践是以自身为目的的自足性活动。在过去的50~60年里,没有哪一位政治思想家如此深入地研究这一极富有挑战性的问题:“政治是什么?”正是对于这一问题的追问和解答奠立了阿伦特在西方政治学界的地位,[16]也引来诸多争议。阿伦特的政治概念过于纯粹化,她对政治的本质的理解是建立在对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的二元划分之上,公共领域是公民参与政治的舞台,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不容混淆。但在实际的人类生活中,尤其是在当代的多元化背景之下,情形往往要复杂得多。哈贝马斯就指出,资产阶级公共领域是在国家与社会间的张力场中发展起来的,但它本身一直都是私人领域的一部分,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呈现融合趋势。[17](P170)阿伦特承袭了古希腊直接民主传统,把“现代政治生活看作高度神话化的伯利克里时代荣耀的陡然坠落的倾向”,[18](P69)却忽略或回避了政治生活的经济基础、公共领域在代议制民主制度内部如何建构等重要的现实问题。

基于对底层民众的深切同情,马克思关注社会不平等,触及现代性问题(人的异化)。他创造性地建立了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展开政治经济学批判,提出异化的根源是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并为政治哲学在当代发挥作用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维度。进而言之,马克思对资产阶级国家、政府、民主等政治内容的批判不是简单地从政治到政治,而是深入到政治的基础——物质生产过程来寻找现代性问题的症结,从而实现对现代国家的批判。哲学不能满足于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19](P502)必须以革命的方式改变现代社会的经济基础,才能实现真正的自由平等。马克思将政治概念延伸到经济关系中考察,拓展了政治阐释的空间,[20](P173)凸显了政治价值的现实性。因此,我们应基于马克思主义的视域来审视和借鉴阿伦特的公民观。

(三)阿伦特公民观对当代中国的现实启示。

首先,应积极培育理性参与的公民文化,完善公民有序政治参与的软环境。十八大报告中明确指出政治体制改革是我国全面改革的重要组成部分,并强调应进一步健全民主制度、丰富民主形式,从各层次各领域扩大公民有序政治参与,充分发挥我国社会主义政治制度优越性,并明确将“扩大社会主义民主,更好保障人民权益和社会公平正义,实现公民政治参与有序扩大”作为实现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奋斗目标的新要求之一。公民有序的政治参与是我国民主政治建设的基础,公民文化是政治现代化的内在支撑。因为任何民主政治制度的设计和运作还在于人,在于人对民主价值的认同和政治参与能力。阿伦特的政治作品始终散发着浓郁的公民文化气息,她时刻提醒人们作为一个民主社会的公民应该秉承公共精神,关心公共领域,积极参与社会政治生活,并在政治交往中坚持主体性原则、理性协商原则、话语交流原则、反对暴力和强制。[21]无疑,阿伦特的理性——积极参与的公民文化观,对于深化当代中国民主政治体制改革是非常宝贵的理论资源。

其次,注重公共领域的建设与完善。公共领域是公民行动的空间,它是由公民以言行相联结而建构的一种动态性的显现空间,是促进积极公民生活回归的现实场域。公共领域的建构有助于保障公民普遍政治参与,提高公民政治水平,实现公民自由。当代中国的公共领域建设还存在着许多问题,其中最突出的是公共领域的主要载体——公民社会组织的发展不够成熟,缺乏足够的独立性,组织内成员间沟通技能有待增强,公民社会组织与政府的良性互动还没有真正形成,不利于组织成员的利益诉求。今后应加快社会体制改革,大力培育公民社会组织的自治性,尤其注重公益性社会组织的培育。政府应为公民社会组织的健康发育和功能的发挥让渡必要的社会空间,进一步完善公民社会组织的管理体制,提高公民社会组织的参与能力。[22]可见,阿伦特对于公共领域的开拓性思考,扩展了当代政治思想的研究视域,为积极公民的实践回归提供了尝试性架构。

最后,阿伦特的理想政治愿景立足于积极参与的公民文化。她对公共领域的原创性研究、对公民政治本体论的深刻揭示、对公民责任的谆谆倡导对于当代中国民主政治体制改革来说意义明显。城市社区居委会直选,是我国城市基层民主建设和社区自治的重要标志。综观中国社区选举的发展情况,如何调动居民对社区公共事务的重视与参与是影响我国城市社区直选发展的主要因素。[23]无疑,阿伦特的积极参与公民观对我国城市基层民主建设中的社区直选发展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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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路 曼

B505

A

1008-4479(2017)03-0068-07

2017-03-08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我国城市社区直选模式比较分析研究”(13BZZ008),宁波大学学校科研基金(学科项目)(xkw1303)阶段性成果。

解红晖(1972-),河海大学博士研究生,宁波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政治学;

孙 雪(1992-),女,安徽阜阳人,宁波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生,主要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政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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