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莹
摘 要:小说中破色戒的僧尼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是暗中行事,完全沉溺其中,毫无悔意,不可自拔,以《三言二拍》中的僧尼形象为代表;二是追求佛性,却又无法摆脱人性,在二者之间苦苦挣扎,以《鸠摩罗什》中的高僧鸠摩罗什为代表;三是超越清规戒律,不受任何束缚,在佛门中最大限度地发挥着人性的作用,以《受戒》里的众僧形象为代表。
关键词:僧尼 破色戒
佛作为一种精神信仰存活于广大信徒的崇敬膜拜之中,他们参破生死空色,度苦救厄,佛门弟子也因此多了几分圣洁的意味。然而在小说当中,却时常出现那么一群僧尼,他们经受不住红尘情欲的诱惑,最终堕入其中,破了色戒,这些人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是暗中行事,完全沉溺其中,毫无悔意,不可自拔;二是追求佛性,却又无法摆脱人性,在二者之间苦苦挣扎;三是超越清规戒律,不受任何束缚,在佛门中最大限度地发挥着人性的作用。第一类以《三言二拍》中的僧尼形象为代表,在享受性欲。充分满足人性之后,往往会受到道德的谴责和法律的制裁,大多送了性命,但这些都仅仅是肉体上的痛苦;第二类以《鸠摩罗什》中的高僧鸠摩罗什为代表,心里急切盼望修成正果,拥有无量功德,却又难以摆脱人性的牵绊,纠缠于爱欲之间,以致痛苦不堪;第三类的僧尼形象以《受戒》里的众僧形象为代表,不用克制任何欲望,随性而为,他们是最幸福的佛门弟子,真正做到了“不负如来不负卿”。
一、暗中行事,完全沉溺其中,毫无悔意,不可自拔
北京出版社2006年7月出版的《三言二拍》收集了冯梦龙的《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和凌 初的《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当中的经典故事共七十一篇,其中直接描写僧尼犯色戒、纵情淫欲的就有十多处。“酒中酒赵尼媪迷花,机中机贾秀才抱怨”“闻人生野战翠浮庵,静观尼昼锦黄沙弄”这两回都写尼姑诱拐良家妇女并与人厮混的事;“夺风情村妇捐躯,假天语幕僚断狱”“程朝奉单遇无头妇,王通判双雪不明冤”都是关于和尚破戒与闹出人命的案例;“西山观设 度亡魂,开封府备棺追活命”则是写寡妇与和尚贪欢,因受阻而起杀心的事。除所列举的这几例之外,更为离奇的还有和尚在寺庙暗凿密室藏匿妇女,男子采用缩阳之术扮为女尼奸骗女香客……这是此书中所描绘的最为奸邪阴暗的佛家弟子形象,其实不止《三言二拍》,《水浒传》中也有相同的情节,如:第四十五回“杨雄醉骂潘巧云,石秀智杀裴如海”。再细推一下,《红楼梦》第十五回“王凤姐弄权铁槛寺,秦鲸卿得趣馒头庵”也反映了佛门中人并非清心寡欲、心如止水,他们不但有欲望,而且欲望的强度还高于常人。人有七情六欲,而佛家却讲求六根清净,他们宣扬“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空色观念,然而这深奥的佛理并没有禁锢僧尼们的情欲,其中一些僧尼最终走上了破戒这条路,而且这些原本为修性束生而设的佛教教义在长期的强制执行过程中,也扭曲了他们对情欲的看法。
《水浒传》第四十五回里解释了“但凡世上的人,唯有和尚色情最紧”的原因,这也是上述现象出现的一个重要原因:“唯有和尚第一家闲。一日三餐,吃了檀越施主的好斋好供,住了那高堂大殿僧房,有无俗事所烦,房里好床好铺睡着,没得寻思,只是想着此一件事。”这番话可谓一针见血,点出了僧尼破色戒的关键之所在——闲。佛门弟子是清闲的,每天只用念念经、敲敲木鱼而已,自然有信徒好吃好喝地供养着。在饥寒交迫时,人最大的动力和心愿是唯求一口之实、蔽体之衣,其他的“欲求”既没有追求的精力也没有实现的基础。待到温饱问题解决后,于安逸舒适的温床中每天面对那宝相庄严的佛祖菩萨,未免缺情少趣,就在青灯寂寥中萌发出对情爱的渴求。这只是僧尼破色戒的原因之一,此外,僧尼是最容易接触女眷的群体,这也为他们的破戒提供了很好的对象。中国对妇女的行动有着极为严苛的限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形容并不过分,更不用说单独接见异性了。但有一个地方,让她们的进出有了充分并且正当的理由,那就是寺庙庵堂。烧香礼佛、请愿还愿、办丧设 为这些闺中弱质和寂寞僧尼创造了绝佳的幽会时机。若从与和尚偷欢的女眷方面考虑,促成她们做这些事的原因也是多方面的。首先,她们的形貌应当还是不错的,不然也不会引人动邪念。其次,她们对生活有诸多不满之处,或是家贫、丈夫无能,或是丈夫不懂夫妻之乐,或是丈夫亡故,总之是当下的生活无法满足她们自身的需要,再加上一些外力的推波助澜,她们走上这条路也不足为奇。再者,有些女性本身便是爱好风流,自然经不得僧侣的有心挑逗。最后,还得归因古代的制度:一则,过分限制妇女的行动自由,她们一生中接触到的男性不外乎父、兄、夫、子、婿,若遇上自己中意的男性,哪怕对方是佛门子弟,也会以身犯险;二则,妇女婚配太早以至女性丧失了自由择偶与婚配的权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后果就经常会导致家庭悲剧,面对并不合心意的丈夫,有些女性会在一声悲叹之后,选择默默忍受,终其一生,而遇到那些大胆追求情欲的女子,那么红杏出墙在所难免。至于女尼与男性厮混,即使清闲所致,亦有花容月貌不甘寂寞的因素。
二、追求佛性,却又无法摆脱人性,在二者之间苦苦挣扎
在妻子去世之前,鸠摩罗什身上存在着双重人格:“一种是如从前剃度的时候一样严肃地想把自己修成正果,一种是想如凡人似的爱他的妻子。”当这两重人格的矛盾发展至顶端的时候,他就开始寻找理由为自己开脱:“他尝试自己相信这一定是一重孽缘。”妻子死后,他满心以为孽缘已经完尽,自己可勘破了一切的魔障,岂不料他的身上却衍生出三重人格:无法忘怀妻子;为成正果而执意要将妻子清除记忆,不近人情;留恋妻,却又频频与其他女性发生关系,用情不专。他放纵性欲的行为无疑是对佛门清规戒律的挑战,众人对他也逐渐由膜拜转为质疑了。为了重树威信,他编造了一套言词:“有功德的人是有戒行的,有戒行的僧人是得了解脱的,即便每夜宿妓,他还是五蕴皆空,一尘不染的。”只可惜,这种谎话唬住了众人却骗不过自己。总而言之,鸠摩罗什一直都在释欲与禁欲之间苦苦挣扎,造成这种痛苦的根源在于他只是一个人,即便参透了一切佛经的妙谛,也难以达到佛的境地。身为人,便注定不能逃脱人性的制约,所以他迷恋妻子,一切的色、香、声、味、触都不可能再坚守住。妻子去世后,他的性欲不能得到正常的满足,眼前便常常出现妻的幻影,这时的“妻”不再是那个死在黄河边上的龟兹国的王女了,而成为一种概念,凡是具有诱惑力的女人身上,都有妻的影子,例如妓女孟娇娘和那些宫女。最终,鸠摩罗什怀着对佛的虔诚彻底臣服于人性的脚下。佛是虚无、幻灭的,而人性才是最为真实的,故而,当他圆寂之后,“尸体是和凡人一样地枯烂了,只留着那个舌头没有焦朽”。那个被针刺伤的舌头,是人性的一个集合点,当一切都幻灭之后,只剩下人性的精华了,它将替代舍利子,成为大众信仰的神物,而这实际上,在众人顶礼膜拜的神坛之上供奉的还是人性。
三、超越清规戒律,不受任何束缚,在佛门中最大限度地发挥着人性的作用
相对于以上两种身心受尽摧残、苦苦禁欲的僧尼,庵赵庄荸荠庵及善因寺的僧众可谓彻底颠覆了佛教禁欲的教义,它的颠覆性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在这个奇异的庵赵庄,当和尚成为一种有利可图的职业,与信仰无关。当和尚有诸多好处:可以吃现成饭;可以攒钱;可以放债,收租。不仅衣食无忧,还有外快可以赚,这果然是好差事。其次,仅就“荸荠庵”这个名字来看,也与现实中的佛教存在巨大差异。认知当中,庙里住和尚,庵里容尼姑,可是“荸荠庵”里住的是和尚。再者,佛教的清规戒律在这里是从不被提起与在意的。僧人可以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打牌。唱情歌,娶老婆……总之,僧人与在家人无异,甚至还具有一定程度的优越感:每天只需烧烧香、拜拜佛、念念经、打打牌而已。当然,毕竟归属于佛门,还是难以抹去佛教的痕迹。例如,受戒这一事就被完整地传了下来,而且极其重要,它关乎和尚的合格文凭能否顺利到手。何为受戒?受戒就是烧戒痕,即在头顶上烧十二个疤,有了这十二个疤,就属于合格的和尚,就可以到处云游、逢寺挂褡。这是一例能体现佛的地方,此外还有一例,即是善因寺“膳堂”里的那把戒尺,它是用来惩戒吃粥吃出声音的和尚,不过也并不认真打人,只是做个样子。照以上论述来看,在庵赵庄出家确乎是一件幸福的、有前途的美事。其实不然,“当和尚也不容易,一要面如朗月,二要声如钟磬,三要聪明记性好”,这些选拔标准的设立,让出家这一严肃的事变成了一场“选秀”,只不过这里选和尚更为严格些,光有脸蛋是不够的,声音还得有穿透力,脑子也要灵光。《受戒》这一篇文章,以人性为背景,不再那么庄严肃穆,反倒有一种轻松活泼的感觉,这里以僧众为代表的人走上了神坛而佛却下了莲花台,所以一切才显现出梦幻般的和谐与美好。
人和佛不应以欲望的多少作为区分点,而应专注于爱的大小。爱众生,是大爱,故而成佛;爱自己,是小爱,只能是人。佛门清净地,沾染不得半点尘埃,故而为僧为尼者自当六根俱灭、五蕴皆空;可另一方面,僧尼皆是人,必然为人性所累无法超脱,而禁欲又是对人性的无情扼杀,这又未免太过残忍。可是也正是人性与佛性不可调和的冲突,才让文学中多了许多好故事。
参考文献:
[1] 冯梦龙,凌初.三言二拍[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2] 施蛰存.梅雨之夕[M].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1997.
[3] 汪曾祺.汪曾祺小说经典[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