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折叠北京还是折叠焦虑?

2017-01-21 07:13张婧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6年12期
关键词:焦虑隐喻

张婧

摘 要:《北京折叠》是郝景芳创作的一部具有科幻色彩的小说。作者以奇特的想象探索着人们对于阶层割裂趋势的深切焦虑。空间隐喻是这部小说的特别之处,将当代社会中阶级固化、教育乱收费、功利主义婚恋观、底层人民的命运被决策者操纵等社会问题展露无遗。细读小说中的“折叠”,发现“折叠”是作者对现代社会各种问题叠加所导致的人类精神焦虑的解读。

关键词:《北京折叠》 阶级固化 空间象征 隐喻 焦虑

一、空间隐喻作为一种方法

隐喻作为一种普遍的语言现象,是把属于另外一个事物的名称转移到某一个特定事物上去的过程。后经一代代西方学者的改进,逐渐形成一种文学批评传统。作家使用隐喻更多的是为了增加语言的生动性,它主要通过本体与喻体的相似性来实现。随着认知语言学的发展及隐喻学革命的到来,我们发现,隐喻不仅仅是一种修辞现象,还是一种认知方式,语言和思维过程充满了隐喻,人类思维本质上是隐喻性的。

空间隐喻也称为方位隐喻,是用空间、方位概念类比抽象概念。诗性隐喻是西方认知语言学家提出的重要概念。Lakeoff和Johnson提出:“隐喻在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不仅在语言里,也在思维和行为中。我们借以思想和行动的日常概念系统,基本上是隐喻性质的。”诗性隐喻不仅仅是一种新兴理论,更是一种传统手法。中国文学史上不乏运用空间隐喻的例子,唐代诗中不乏这样的例子,“近来人事半消磨”帮助读者由空间上的“近”理解时间上的“近”。马尔库塞也说过:“艺术遵从的法则,不是去听从现存现实原则的法则,而是否定现存的法则。”这也道出了隐喻作用的实质,绝非仅仅对现实原则的呈现或否定,倒是对它在超越中的保存。

从空间的角度对现代性进行思考,是在反思现代性的思考中被突显出来的维度。虽然现代性的时间维度时刻离不开对空间的整合,但可以使现代性作为空洞的时间秩序的普遍性被打破。引述大卫·哈维在空间、地理学的意义上对马克思的重新阐释,空间从来都是伴随着资本主义全球扩张而产生的,但又从来都要抹去这种地缘政治学的再现性。20世纪的中国文学也被不断地呈现为一种空间隐喻。这种空间隐喻也将时间的作用凸显和分离。从这种空间的角度看,比如五四时期有鲁迅关于“铁屋子”的寓言、三四十年代有丁玲所遭遇的乡村医院和张爱玲迷情的上海、六七十年代有对于资产阶级空间的批判的《决裂》和《春苗》、80年代有“黄土地”对古老中国的隐喻等。可以说,空间隐喻成为中国现代性叙述中不断被突显的表述。{1}在这个意义上,中国遭遇现代性的过程被呈现为一种空间叙述本身是具有症候性的。《北京折叠》使用分隔空间构成的空间隐喻展现社会现实,极大地提升了作品的艺术价值。

二、折叠的北京隐喻都市万象

开始小说将北京分成三个空间。第一空间有500万人口,生存时间是从清晨6点到第二天清晨6点;第二空间有2500万人口,生存时间是从次日清晨6点到夜晚12点;第三空间生活着5000万人口,从夜晚12点到清晨6点,然后回到第一空间。跨越空间要冒很大的危险。不空的阶层生活在不同的空间,隐喻着上流的顶层统治、中产精英和底层劳工三个阶层。空间隐喻、现实细节和人文关怀的结合构成了小说的艺术张力。故而,与其说它是一部科幻小说,不如说这是一个反乌托邦的现实主义寓言。

小说中不断出现空间暗示的语句,如“老刀艰难地穿过人群”“步行街通常只是步行街,但对清理队的车除外。若谁走得慢,就被强行收拢起来”。带有强大压迫感的空间。“如果不看这副模样,不知道他年轻时候的样子,会以为他是一个胸无大志只知道吃喝的怂货。”暗示老刀的属性原本不是第三空间。转换过程中“高楼收拢合并,折叠成立方体。霓虹灯、店铺招牌、阳台和附加结构都被吸入墙体,贴成楼的肌肤。结构见缝插针,每一寸空间都被占满”。将城市景观缩小、折叠,拥挤在胶囊里,老刀们的日子就是“从胶囊起,至胶囊终,在脏兮兮的餐桌和被争吵萦绕的货摊之间穿行”。这是老刀“第一次看见世界纯粹的模样”。老刀看见的不是别的,正是过度拥挤的现代社会带给人们的窒息感。老刀的父亲就是垃圾工,在这个城市打拼多年,“镇静下来,又意识到未来生活在这样的城市会是怎样一种殊荣,便继续摩擦手脚,低眉顺眼勤恳,寻找各种留存下来的机会。”毫无疑问,老刀是他父亲的延续,不仅延续了工作,也延续了看待世界的眼光,每天仰视这个冷漠的世界,为卑微的生活付出所有。这些空间全部隐喻着一座座不可逾越的阶层壁垒。

三、空间隐喻的文化意蕴

近些年越来越多的作家将眼光投向社会阶层分化,甚至固化的问题。每当文学的眼光投向“底层”,就越发地认识到,在精英阶层越发精英、中产阶级越发殷实的时代里,这群社会的边缘人物正在经历着痛苦与绝望。文学创作的意义正是在于对人的生存状况及其价值的关注与解读,自2004年以来,越来越多的作家将笔触伸向底层人物,探究他们的“苦”,我们将之称为残酷叙事或非人间叙事,更多地让读者进行审“苦”。近几年,随着作家们对笔下人物心灵的开掘不断加深,越来越多的作家将目光投向底层人物的心灵,不是单纯地呈现苦难,更呈现苦难背后的心灵图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民众始终处于饱受温饱、身份等问题的困扰境地,特殊的社会地位和随之而来的价值比较,使他们真实地感受到个体存在于世所要面对的各种艰辛。我们将之称为“生存焦虑”,它既来自内在主体性对自身的认识也来自外在客观世界的作用,不断证明个体的存在。《北京折叠》则是运用空间隐喻,加入科幻元素,在呈现人物生存困境和心灵焦虑的同时,立体式展现当下社会现状的优质作品。

首先,空间的折叠预示时间被分割。500万人享用24小时,7500万人享用另外24小时,空间如果可以折叠时间被分割也不怎么稀奇。对于现代人来说时间平等正在变成奢望。对于不同阶级的人来说,想要拥有相同的时间使用体验已经成为奢望,老刀的生活除了工作,还要穿梭于不同空间为人传递物品,而依言们则不愁吃穿,将工作当作消遣。小说处处呈现这种寓言化的生活细节,在真实与幻想中,削弱了人物间的互动关系,突出了空间对人类生存焦虑的隐喻作用。

其次,不同空间人的生存心态展示现代疾病。小说中没有着重介绍社会背景,也没有自然环境的描写,但作者安排的生活细节描写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整个小说,“身在折叠的北京,每个清晨,他会看见整个城市的伸展与折叠。”读者跟随老刀的眼睛观察三个空间的生存状况。第三空间中,生活着老刀这样的人,收入微薄,身负重担。家长为孩子上幼儿园的名额起早排队,但“前面的名额早就用钱给买断了,只有最后剩下的寥寥几个名额分给苦熬排队的爹妈”。真实地展现了优质教育资源的分配不合理,各阶层间争夺社会优质教育资源的场景。一个月不吃早饭的老刀们饿着肚子攒着“一个月三千块钱”的早饭钱,“攒上一年就够糖糖两个月的幼儿园开销了”。活在第二空间的秦天,无意间认识了生于第一空间的依言,心生爱慕。但依言故意隐瞒了自己嫁给与自己父亲年龄相当的人的事实,还与秦天关系暧昧。这是现代人注重实利又精神空虚的表现。值得一提的还有小说中频繁出现的机器人,不论是参观的服务员还是街上的巡逻员,都暗示我们这个社会中越来越多的岗位可能会被机器人所取代,机器化时代将彻底改变我们的生活,像老刀这种底层劳动者将渐渐成为社会的负担,面临失业的窘境。

第三,空间折叠的警醒:阶级固化带来的精神焦虑。《北京折叠》所触及的当代社会阶级固化给人类生活带来的精神焦虑和迷茫让人震撼。老刀偷听到,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北京完全可以使用全自动的垃圾处理系统,但为了让老刀们生存下来,还是保留了垃圾工的岗位,老刀在门外屏息静听,生怕没有了生存的饭碗,这个细节将社会的悲剧放大,未来的底层社会人员甚至连创造价值、被社会认可的机会都没有了,价值将消失殆尽。读来令人唏嘘不已。老刀想告诉阿贝:“女孩子应该安安静静坐着,让裙子遮住膝盖,微微一笑露出好看的牙齿,轻声说话,那样才有人爱。可是他知道她们需要的不是这些。”那是什么呢?她们需要的无疑是一种踏实无忧,自我实现的生活罢了。但是这成了现代温饱无忧的社会中最大的奢望。

当然,我们也要看到,作家也没有全盘呈现社会的丑恶,小说中出现的糖糖承载了作者深沉的人性关怀。老刀的苦闷、社会的黑暗和天真无邪的糖糖形成鲜明的对比,是作者给读者留下的希望所在。在《北京折叠》中,城市的折叠已经成为城市阶级固化问题的延伸。作者郝景芳叹息着社会变革对于城市文化的改写,作为作家,同时她也深知这种阵痛是社会进步的一部分。掩卷沉思,尽管她无法给出解决的方法,但深沉的人性关怀贯穿全文,让人在感叹社会现实的残酷之余,发现人性的美好,给人无限的沉思。

参考文献:

[1] YU Ning.The contemporary theory of met aphor:Aper-spective from Chinese[M].Amsterdam:John Benjamins Pu-

blishing Company,1998.

[2] [德]赫伯特·马尔库塞.审美之维[M].李小兵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

[3] [美]大卫·哈维.希望的空间[M].胡大平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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