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哈顿的清洁工日记

2017-01-11 18:19LizzieFeidelson
南都周刊 2017年1期
关键词:客户

Lizzie+Feidelson

我从来没想窥探他们的秘密,只是有时他们太不懂得保护隐私,很多人就把自己最重要的一些文件放在那儿让我肆意阅读。堕胎的收据、学校发出的退学警告信这些并不怎么光彩的东西就贴在冰箱上。

我是从闺蜜的男朋友那儿听说有关清洁服务公司的事儿,他是一个音乐家,多年靠着做钟点工来维持生计以及自己的音乐梦想。我住在布鲁克林的一间公寓,和一个朋友合租一间没有窗户的卧室。她在第六大道上的一家健康食品商店打工,平时会将店里没卖掉的三明治带回家,我们就拿这个当晚饭对付了。我在一家舞蹈工作室实习,我喜欢这份工作因为可以上免费的舞蹈课。

这家清洁服务公司是一家小众的提供环保型“深层清洁”服务的公司,老板是位女士,喜欢用现金结算工资。这家公司提供的不是那种常规的打扫卫生服务,而是那种价格不菲的一次性大扫除服务。每一次,老板几乎都会把你派去不同的公寓。你永远不知道进门之后将会和什么样的人接触,会发现什么。大多数的客户都很有礼貌,也愿意给小费,他们把这项服务看成是一个特别的场合,就像去剪个漂亮的发型或去做做水疗按摩,偶尔奢侈一把。

第二天,在闺蜜男友的引荐下,我写信给清洁公司的老板。心想该怎样通过邮件来传达应聘者关于打扫卫生方面的资质呢?“我很注重细节、认真负责、时间观念强,也很能干。”我写道,“洗碗及各类擦洗活统统不在话下。”接着我写道自己曾常住在狭小的空间,所以“在想法子尽力让空间最大化方面很有经验”,我还写道因为在一个“拒绝浪费”的家里长大,所以培养出“敏锐的目光”,眼里常常有活。最后,我告诉她自己是一名舞蹈演员,因此“热衷于参加能够调动全身肌肉的活动。”

清洁公司的网站上的“服务定位”写得很特别,听上去却十分吸引人。公司的老板认为清洁与艺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她看待清洁业务如同一种有创造性的追求,将对待艺术的热忱和灵感倾注在工作之中是她字典中的高级境界。

“这和打扫自己的房子很不一样。”她在电梯里对第一天上班的我传授经验。因为是头一次,所以她全程监督我的工作。这间一尘不染的公寓坐落在曼哈顿下城区一桩高楼的顶层。我干着活,老板一直紧紧跟在我后面。“倒得不错,”当我将桶里灰色的水倒入马桶时她评论道。一天过去了,无论我是蹲伏在门架旁擦拭,试图将嵌在沙发中间的谷物麦片拾起来,还是在整理起居室茶几上的书报杂志,她总是形影不离,左右张望。

老板推崇的深层清洁法用到极少的肥皂:关键是在手上和膝盖上用力擦洗直到污垢通过大力分解。我们将超细纤维的抹布浸在热水里,加入一小盖批准使用的加强版清洁液。老板还提供各式各样的精油,装在小小的、漂亮的瓶子里,看起来就像香水。她教我如果客户就在旁边看着,要加入几滴精油到桶里,手持玻璃瓶高高举起,眯着眼睛仿佛要弄得很精准似的。

在广告上,她不走寻常路,把我们这些清洁工包装成“家居顾问”,承诺可以给出关于节能减排或风水的建议。我倒从来没被客户讨教过这方面的智慧,除了有一次一位女士问我薰衣草精油有何功用,我告诉她应该对木头保养有好处。

老板每次给我的工资根据客户的情况不同而变化。她会询问客户住所的面积大小、宠物数量、平时进行清洁打扫的频率等,然后把这些回答塞在一封电邮里面给我,随后我还会收到一个谷歌日历邀请,里面标记着地址和服务时间。

拿着吸尘器挤地铁显然不现实,所以我们一般会使用客户自己的吸尘器。对于那些年久失修的老房子,淋浴的地漏已经布满厚厚的灰色的污垢,如果不在他们的下水道中投下一些化学清除品是很难完成令人满意的清洁工作的。一般我在放入化学品后都会再撒一些茶树精油来掩盖刺鼻的气味。

我一般是早上8点开始工作。大多数客户不怎么跟我说话,这也没什么关系。有些客户会问我要不要喝点什么,基本上我都婉言谢绝,因为我知道哪怕是最小的善意之举最终也会变成挑剔和埋怨。

我的客户的生活中重要的细节常常会毫无征兆地出现,比如气味。或者,有一次,一段音频从客户的笔记本电脑中幽幽地飘出来。这位客户自称是我老板的朋友,然后把我领到一间长期空置的公寓。整个冬天窗户都开着,书桌上的书都被雨水淋湿,沙发下布满了落叶。我默默地扫着地,老板的朋友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摆弄着她的电脑。突然,听到从电脑的扬声器里传来一段她自己的音频:“这是我第一次向别人展示这改变我一生的胎记。”当时气氛简直尴尬到爆,我的客户迅速地静音了电脑,我俩谁都没有抬头,接下去的工作都在绝对肃静的环境中完成。

很多人就把自己最重要的一些文件放在那儿让我肆意阅读。堕胎的收据、学校发出的退学警告信这些并不怎么光彩的东西就贴在冰箱上。有个男人把一堆女人的胸罩就放在床边,我在擦拭他的笔记本电脑的时候,看到谷歌搜索上停留的搜索项目是:因纵欲过度而导致阴茎上起了皮疹。或者,有个女人把自己的客厅搞成冥想祷告的区域,但同时自己的书房里放满了各种关于离婚情节的言情小说。我想象着这可能是一个内心脆弱又矫情的女人,和她的狗一样有着深浅不一的褐黄色头发。

我从来没想窥探他们的秘密,只是有时他们太不懂得保护隐私,所以很难不看到这些东西。不过有一次,我翻了一个客户的日记,后来发现是一个准爸爸写给自己未出生孩子的话,“我们真是太期待见到你了!”旁边就贴着小婴儿的B超照片。那一刻,真的是被暖到了。

我最喜欢的客户住在纽约西村(West Village)。他办公室的墙上贴满了百老汇的各种海报。当我去擦拭书桌的时候,惊愕地发现他的那些书都不是真的:空有书的封皮和壳子,却没有内容。我知道他有一双大脚,因为他把那些小丑尺寸的鞋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门口。我能够想象一个块头很大、慢条斯理、有轻微洁癖的男人弯下腰把这些鞋子码放整齐的场景。他的卧室有一个很大的衣帽间,里面有XXL的运动裤、短裤、参加某会议或洗车店或酒店活动得来的免费T恤若干件,都像正装那样被整齐地挂在衣架上。他书桌的抽屉里只有一份手稿,是一个小说的开头,描述了一个临终时的场景:家庭成员都聚集在主人公的床边,抹着眼泪,轮流表达依依不舍之情。

我用吸尘器清理书架的角落,上面摆放着来自各地的雪景球小摆设,我还发现一张钱包大小的女人照片和一份死亡证明书别在一起。相片里的女人戴着珍珠耳环,有浅棕色的头发和漂亮的眼睛。上面写着她的死因是谋杀。楼上,在本该放结婚照之类的桌子上,我发现了一封来自纽约前市长朱利安尼写给9·11恐怖袭击遇难者家属的慰问信。

正当我轻轻地擦拭着死亡证明书旁摆放的瓷娃娃雕像,我的胳膊肘不小心撞到了一个玻璃烛台,只听到“砰”的一声,它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我一下子慌了神,赶紧拿扫帚和簸箕将现场处理干净。一般像这样的“事故”发生,我应该赶快给老板打电话汇报。“我打碎东西了。”当老板接听电话的时候我一下子脱口而出。还没等我说完,她就抢着发出指令:“站在那儿别动,我十分钟之内赶到。”她就像一个超人,很快就赶到了,进门的时候,一言不发地用眼睛在竭力地查看每一个角角落落,好像期待着搜出一具尸体似的。当她的目光聚焦到打碎的烛台的时候,松了一大口气。“别太担心,这可能是这家主人最不贵重的一样东西。”

不羡慕嫉妒恨我的客户是件挺难做到的事情,尤其是那些住在高档又舒适的曼哈顿公寓里的艺术家。我的一个客户是长笛演奏家,她把自己的琴谱都放在透明的收纳盒里面。当我第二次去她家清扫的时候,她请我品尝了煎薄饼,边吃边闲聊的时候,我告诉她自己想成为一个舞蹈家,她有涵养地点点头,好像对我说的话并不感到惊奇。

我并没有工作制服,但我们应该要穿象征环保的绿色,于是我就穿上男朋友的保龄球运动服。当我不工作的时候,我喜欢穿休闲的白T加牛仔裤,虽然我没什么钱,但也希望出街的时候给人感觉有活力有朝气。每次看到客户那塞满漂亮衣服、鞋子、包包的衣橱,尤其是看到很多昂贵的衣服就放在那儿被积灰,总会让我头脑膨胀, 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拥有一个完美的衣帽间。

隐约之间,我能想象如果我与比较富裕的客户交上朋友那么可能今后的路道会宽一些,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喜欢这么做,因为我很担心这种关系会很假。偶尔,我能察觉出客户好像伸出了橄榄枝,不是要和我做朋友的那种,而可能是一种仁慈或怜悯,或者只是单纯希望自己看起来人缘好一点。

打扫跟我年纪相仿的女孩的房子时,又是一种不同的嫉妒。她们似乎从未留意到我们是同龄人,或者就算有,她们也不会像我这样有很强烈的对比之心。在她们的家里,我有一种回到大学里的感觉,并且更加强烈:对比我富裕的朋友所拥有的东西深感好奇,表现出来的就是一种触摸的渴望。比如,我会把自己的鞋子脱掉去站在她们买的舒适柔软的地毯上;或者将自己的指甲深深地陷进昂贵靴子的真皮当中。

不可避免地,当我独自一人或知道没有人在看着我的时候,我就懈怠了。那些不在收费范围之内的活我一概不做;那些不愿意给小费的客户,我也不会为他们多做些什么。每当累了一天还遭遇挑剔的客户多次检查我的工作时,我便会对他们提出的一些意见或抱怨据理力争,并强调若不是我在冰箱里用小苏打除去恶臭,每次打开冰箱门后那股难闻的味道将挥之不去。

“这是你打扫之前就有的刮痕吗?”客户可能会指着炉灶这么问道。

“是的。”我会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直到她转移话题。

我学会了面对所有的肮脏时睁一只闭一只眼。不管是装有屎屎尿尿的便盆还是一个崭新的冰箱,在我眼里,并没有什么分别,该干嘛我还是干嘛。

有一天,一个客户在打电话会议的过程中要去开门,她挥了挥手示意我去卫生间,她想让我特别“关照”一下那里,打开卫生间的门我才意识她为什么叫我这么做,因为那里面所有的表面,不管是浴室、洗手台还是地砖上全都覆盖了好几英寸的脏猫砂,她肯定是把这些猫砂直接就放在地上结果洒了一地。我花了好几个小时把浴缸里的脏东西和乱蓬蓬的头发从水槽的排水管中清理出来。当我用吸尘器吸走了最后一点土之后,发现坐便器后面正静静躺着一枚优雅的、拥有迷人光彩的耳环。

在她的床底下,除了一堆绑带缠绕在一起的凉鞋外,还有堆成小山的猫粮,在我整理她的床褥时,又有一小块猫粮滚落在地,我把它拾起来,堆在公寓的一处角落,等我打扫完离开房间时把这堆发臭的东西狠狠扔进垃圾压缩机里。

我并没在最后一个派发的清洁任务中干活。客户住在允许养宠物的小区里的一间地下室中。当我快到她家门口的时候,那股狗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越发浓重—既甜腻又发臭,就像用微波炉加热过的豌豆。我敲了敲门,能听到几只狗焦急地撞着门,听上去让人不寒而栗,没有人开门;我又敲了一次,狗还是在撞门;最后,我听到了开门的声音,门开了。隔着安全防护栏,我看见一个女人的脸,她看起来睡眼惺忪,好像我刚把她吵醒似的。那些狗狗围着她不停地撞她的双腿,但她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她不让我进去,我就呆呆地站在外面,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对不起。”我给老板发了条信息,“那些狗吵得让我无法和客户交流。”

春天的时候,我上课的舞蹈工作室要举行为期一个星期的学习班,其中会学习到我梦寐以求想学习的编舞等课程,所以我十分想去参加,但是如果报名参加了,就意味着有一个星期不能去打工。

我亲自见了老板恳求她准我一个星期的假。“你想去参加那个舞蹈学习班?”她无精打采地说道。我点点头。她给了我一个冷冷的眼神。我突然意识到她也许没有什么其他的员工可以顶替我,也就是说,她大概要自己去客户那儿打扫卫生了。

“既然如此,我猜你最好去吧。”她说道。

后来,冰岛的艾雅法拉火山爆发,火山灰笼罩在整个大陆上空,导致舞蹈工作室聘请的老师的航班因此而被迫取消。舞蹈室发出邮件,老师在法国南部的沙滩上尽情享受着日光浴,还附上一张堆满笑容的照片,配以图说:“我们被困着呐!哈哈!”我赶紧给清洁公司的老板写了一封邮件,请她为我重新安排活,可是,她始终没有再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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