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 笃
世界六座学习型城市的规划与实施策略的比较探讨
——基于东京发展的视角
牧野 笃
经济的全球化浪潮使东西方国家的社会结构发生了深刻变化,各个国家都开始着力通过终身学习以帮助国民应对全球化所带来的生活挑战,这也是学习型城市建设的直接动因。笔者对上海市、北京市、台北市、斯旺西市、格拉斯哥市(英国苏格兰)、科克市(爱尔兰)等六座城市建设学习型城市的规划和策略的特点进行分析比较后,发现了其共性和不同。本文基于东京或日本的视角,描述了全球化的浪潮所带来的新的可能性,并尝试构建新型社会模式,即,将全民作为社会主角的社会模式。
学习型城市;少子高龄人口减少社会;全民成为社会主角;自下而上;草根居民;“学习”概念重新界定
全球化的浪潮开始袭击世界各国已长达四个半世纪,各国为谋生存被迫迎接全球化的挑战,被迫进行社会转型。以往的全球结构是由“南—北”依存关系和“东—西”抵抗关系所形成的,也可以说是由这种安定的二分法所构成的世界,而现在以工业化社会为基础的坚固“国界”逐渐模糊,安定的二分法结构开始崩溃。以往的“东侧”国家被全球化的市场冲洗,将国内市场开放给“北半球西侧”国家,导致发达国家国内经济空洞化,东侧国家通过依靠发达国家加快经济发展,正逐步迈向工业社会。同时,发达国家内部也发生了深刻的社会结构转型,即由工业社会向消费社会转型。在此社会转型过程中,各国均努力通过采取终身学习的办法,以开发各国成员的潜能并使其适应社会的转型,解决生活上的问题,促进社会的结构性转变,创造新的社会模式。
可以说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的国家,都在为了迎接全球化的冲击和挑战,谋求生存。各国一方面不得不开放其国门,另一方面又必须重视其成员的能力开发,促使个人勇于应对全球化的浪潮,于是开始将终身学习视为其关键事业。其主要一部分便是学习型城市的建设。
笔者有幸参加了2016年11月21日—22日在台北市召开的“2016台北市学习型城市愿景国际研讨会”,接触到了东方三座城市和西方三座城市建设学习型城市的规划和策略。通过比较研究得知其具有共同的特征,也存在较大的差异。且其差异中的要素和要素之间也有某种程度的相关性,这种相关性恰巧体现了学习型城市建设的特点。同时作为日本学者,又看到了这些东方和西方的学习型城市与东京(或日本)的终身学习在草根的实践中存在着大幅度的差异。这是本文的认识起点和意义所在。[1]
1.社会的转型要求学习型社会的建设
全球化浪潮所带来的社会结构的转变要求建设学习型城市以应对挑战。其背后有以下六个原因:[2]
(1)产业结构的转变:主要在发达国家中其产业结构的转变导致了其社会结构的转型。即以大量生产和大量消费为核心的工业化社会的社会结构转变为以金融业、信息化以及服务行业为核心的消费社会的社会结构。在这种社会结构的转型中出现的是以往工业化社会所拥有的雄厚的中产阶层的崩溃,社会结构开始两极分化为极少一部分的富裕阶层和其余庞大的贫困阶层。这种社会阶层的两极分化导致了具有强大购买力的中间阶层的消失,即国内市场的缩小,以及国内民众的价值观念的分散化,从而造成了以往所谓国民国家框架的动摇。[3-5]
(2)全球化的影响:以往的“南—北(第三世界或发展中国家—发达先进国家)”和“东—西(社会主义国家群—自由主义国家群)”的对立结构崩溃,“西北(自由主义国家中的先进国家群)”中的“南东(发展中国家中的旧社会主义国家群)”这种结构逐渐成为世界经济结构的主流。这种情况下,以往的国界开始模糊。
“西北中的南东”这种经济结构促进资本的自由移动,主要使生产基地离开“西北”国家并移动到“南东”国家,导致“西北”国家中出现了所谓的经济空洞化。例如,中国推进改革开放以后的市场化,尤其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以后,劳动力市场的急剧开放对包括日本在内的“西北”国家群的国内劳动力市场带来了极大冲击。当时劳动力价格至少有一比二十的差距,加上“西北”国家群之间展开的激烈贸易竞争,各个先进国家的企业将其生产基地不得不迁移到中国。这就导致先进国家内部的工业生产的空洞化以及购买市场和劳动力市场的缩小,也迫使人们的经济生活水准下降。这种先进国家资本的自由移动还导致了“经济国界”模糊化。[6]
(3)就业的不安定化:这种经济结构的转变影响了以往“西北”国家中雇用结构的稳定性。同时,产业结构的金融行业化和信息化以及服务行业化引发了就业模式的非正规化。这种就业的不安定导致了人们生活的不稳定。人们生活的不稳定继而又造成国民对自己国家的归属感越来越淡薄。[7]
(4)移民和民族对立成新问题:“经济国界”的模糊化促进了人口的国际性移动,从而出现了“西北”国家中的移民问题。流入移民的激增与以往雇用结构的转变相关,两者的变化构成“西北”国家中的“南东”问题,即移民问题。移民问题从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以单质性国民为主的国家,这样保护单质性和排斥异质性运动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动摇着国家的稳定性。且在有些国家,此前以国民的名义压制下的各个民族之间的对立和矛盾随着国家框架的动摇又重新浮出水面并逐渐白热化,国家内部的以单一性为基础的稳定结构渐行崩溃。[8-9]
(5)个人对国家的归属感的动摇和社会存在感的消失:上述社会的结构性转变动摇了个人对国家的归属感,人们开始失去“我们的国家”或“我是国民”这种意识,也开始面临他们个人在社会上的存在危机。这种个人存在感的动摇甚至导致了排外主义的思想。[10]
(6)人与人之间和阶层间的差距加大:在这种社会的变化特别是经济结构转型的过程中,以往的以国家财政为中心的分配结构被迫改变,国家福利政策也开始薄弱化,人与人之间或阶层间的经济差距被拉大。这就影响到人们对社会或国家的归属感,动摇了社会的稳定。[11]
2.社会的转型对个人和社会的要求
上述的社会结构性转变对其社会网络中的个体和由个体组成的社会提出了要求:
(1)社会价值观念的多样化:这种社会的结构性转变使人们生活方式从以往的划一性和单一性的生活模式转变为多样的无基准的生活方式。人们彼此之间开始失去对同样生活的追求,人们对社会尤其自己生活其中的社区或共同体的归属感愈来愈淡化,人们开始重视自我个性的发展。社会统一的基本价值观开始崩溃,社会基本价值观建设越发不被重视。
(2)对个人的要求:在这种社会转型的过程中,个人为了谋生存,不得不面对社会的转型和社会价值观念的多样化,促进自己适应社会的变化,同时个人的变化也促进着社会的进一步转型和社会价值观的多样化和分散化。
(3)对社会的要求:社会的转型是无法人为调控的,必然要求每一个人都要参与到社会转型的大潮中。为此,必定会引发社会成员自身的变化,社会成员个人的变化又会反过来促进社会的变化以及社会价值观的多样化发展。
(4)“学习”成为关键:为了保障个人适应社会的发展,其关键是“学习”。在以往的工业化社会里,为促进社会发展承担人才培育这一社会功能的是“教育”,承担教育的社会机构是学校。社会成员即个人在平等竞争的条件下,在学校里接受由国家指定的以单一价值观念为基础的知识,被培养成为国民。这些国民一边为了国家的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一边为了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努力工作,并不断提高自身的学历,致使社会逐渐演化为学历社会。但是,社会的转型破坏了以往这种以学校教育为基轴的社会功能的良性循环。目前,国家统一的教育机构即学校已经无力保障价值多样化和个性化的每一个人接受统一教育的机会。人们已经无法在学校里根据自己的需求和价值观选择适切的“学习”内容,所以,应该在社会多样化的学习机会中来选择自己的“学习”,并运用学习的成果,在不断转型的社会中谋求生存;同时也为了在社会价值观多样化的过程中发展自我,从而创造出新的社会价值,以建立自己新的社会存在感。[12]
因此,可以说在不断转型的社会中,“学习”是保障个人和社会生存的关键。[13]
1.基本的观点
如上所述,以发展同一模式的经济为基础的,拥有社会统一价值观的,以国家制度为基本框架的工业社会已经过去。目前,向高度消费社会的转型已经到来,我们无法回避这个全球性的浪潮。在这种社会里,在工业化社会中构建的学校教育已无法有效发挥其功能,“学习”将逐渐取代“教育”,会促进每一个人的个性发展和社会价值观的多样化。这种变化意味着在工业化社会中建立起来的拥有统一且划一的社会价值观的时代已经过去,我们至少应该根据国家下一层的行政机构(如城市)来探讨新的社会发展模式,即探索可持续发展的社会模式。[14-15]
2016在台北市学习型城市国际研讨会上报告的六座城市都是针对上述的社会转型所带来的问题,在谋求生存之路的过程中重视“学习”的功能,并努力使个体从国家这种工业化社会框架的束缚下解放出来,以建设新型的、不断转型的、可持续发展的社会。
2.六座学习型城市规划与策略的概要
(1)上海市[16]:上海的学习型城市建设是由市政府牵头,以社区为平台构建社区终身学习网络,打造一条龙式的市民终身学习体系,即以社区学院为龙头,街道乡镇的社区学校为骨干,村居民委员会的学习点或社区服务中心为基础的三级市民学习网络。这一网络已经覆盖全市16个区,212个街道,5 275个村居委,每年有370余万个市民参与终身学习活动,以改善日常生活,增加生活中的快乐。市政府重视公共文化设施建设及资源整合,重视新闻媒体等社会教育功能,努力给广大市民提供报刊书籍、授课讲座、计算机网络等公益性服务。通过这些措施,成功地孕育了社会学习的氛围,激发了市民的学习意识,提升了个人的素质和能力,提高了市民适应瞬息万变的社会的能力,确保了社会的稳定。
(2)北京市[17]:北京市的学习型城市建设是在市政府的领导下,为加强组织领导和分工合作,制定了学习型城市发展规划,完善了基本的学习型城市制度。例如,组织协调与市民学习相关的机构(如市教委、市科委、市民政局、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市文化局、市建设学习型城市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等),共同推进学习型城市建设工作。在其建设的过程中,着重推进学校教育和继续教育的结合,以不断完善终身学习制度。同时,建设数字学习平台,以及委托城市、乡镇及社区建立社会化学习服务网络。另外,借助社会力量,创设区域性学习型组织,例如学习型区县、学习型街道和乡镇等,也在各种单位创建学习型组织,如学习型企业、学习型机关、学习型学校等,来推动全体社会的学习化,以保障全民学习的机会,提高全体社会成员的素质。目前北京市正在朝着“互联网+社会教育+社会工作人才培育”的方向迈进。
(3)台北市[18]:台北市的学习型社会建设是以社区推动学习型城市为基础的。在市一级成立学习型城市推动体系,在区一级设置社区学习服务中心,耕耘社区学习网络。建构台北市学习型城市网络,统一管理全市终身学习资源,向市民提供终身学习的资源和信息服务。同时,通过市民网络大学,给市民提供网络学习的机会,培养各种类型的市民学习组织,孕育市民终身学习文化。社区大学是推动台北市学习型城市规划的主要力量,在区一级,以“学习”为中心协调与市民生活相关的各行政部门之间的关系,统筹管理并保障终身学习的学习内容和学习机会。各种市民组织普及学习活动,构建6D(dimension)城市,即人文品味、生态田园、水岸休闲、安全包容、福利友善、健康乐活六面统筹的城市,其关键是触及每一个市民的“学习”。
(4)斯旺西市[19]:英国斯旺西市之所以重视终身学习,其背景就是直面该市经济结构的巨大变化。该市本来是世界工业革命的发源地之一,也是中心地,但是20世纪中期该市的煤矿纷纷倒闭,出现了大批失业人群。为了解决这一严重的社会问题,需要建设新的产业,每一个市民都被要求参与“学习”,提高自己的技能,发掘自己的潜能,创造新的自己。同时,该市以往的产业也被迫改造为社会企业,企业被迫改造为学习企业,保障每个劳动者都有“学习”的机会和改变自己的机会,以建设可持续发展的斯旺西市。在这种形势下,当地政府和学习机构之间的关系愈来愈密切,在城市规划中政府与企业、学院、大学等共同为市民提供终身学习的机会,围绕学习建立区域性合作伙伴关系。结果,因为企业的社会责任感增强,创造出了新的经济价值,从而大幅度改善了该市的就业状况。该市为了加强社会凝聚力,提高市民的福利,将终身学习视为社会发展的核心。
(5)格拉斯哥市[20]:英国苏格兰的中心城市格拉斯哥,于2013年启动了未来愿景——“智能城市”的创建。该愿景主张在四个主要服务领域整合智能技术,分别是公共安全、交通、健康和永续能源。该策略产生的背景是贫困、平均寿命偏低以及社区安全问题(尤其暴力犯罪)。“智能城市”策略提出之后,该市区采取终身学习的方式,为市民提供学习机会,保障市民获得新的知识和技能以适应科技进步,激发每个市民的潜能,使其能通过创新改善生存之路,并将推进科技进步纳入社会创新的框架中。结果,格拉斯哥市在社区安全、社区环境、社区经济以及社区交通等方面都取得了明显的改善。
(6)科克市[21]:科克市是爱尔兰第二大城市。该市也毫无例外地受到全球化的影响,高失业率、移民劳动者激增、社会不公平、阶层差距拉大、学校辍学率激增等问题层出不穷。急速扩建的郊区成为年轻家庭的住宅区,城市老区成为老年家庭的住宅区,区域分隔越来越严重。为了解决这种新的社会课题,科克市采取了终身学习策略,主要根据弱势群体的学习需求为其提供更多的终身学习机会。该市市政府将终身学习纳入本市的发展规划,并带头进行推广工作。其口号是“学习是所有市民可享受的终身的活动,不仅是一部分年轻人所需求的”。市政府以其所主导的终身学习节为中心,与小型的市民学习活动相结合,普及终身学习活动。结果,在学习活动中市民逐渐感受到了“学习是快乐”的,开始积极参与各种学习活动。终身学习节和市民日常的学习活动相结合,营造出该市的学习文化,并极大地改善了市民之间的关系,缓解了市民之间的区域分隔状况。
3.六座学习型城市的规划与策略的特点
以上世界六座学习型城市的规划和策略,每一座城市推动终身学习的实际情况都不同,但是也可窥见其“不同”之中的“同”。
第一,无论是欧洲还是东亚,这六座城市都是在20世纪80年代以后才正式颁布建设学习型城市政策、制定规划和实施策略的。“全球化”给六座城市带来的问题大致相同,即产业结构和雇用结构的转变造成的社会的结构性变化,人们社会归属感的淡薄以及大量移民的流入等带来的社会人群纽带的切断,人们社会存在感的动摇等等。这意味着“学习型城市”是每一座城市面临全球化浪潮,为了迎接其挑战并改变该城市的面貌和状况,尤其是要解决该城市面临的问题状况而采取的政策。
第二,六座城市有意或无意地都指出了国家这种工业化社会的基本框架已经无法应对全球化所带来的问题,应该将政策的焦点放在以地方政府为基本区域的比国家更小的居民生活的地区。六座城市的学习型城市建设规划和策略都瞄准于居民生活的社区。
第三,这种对社区的重视与产业结构的变化密切相关,即与从工业化社会向以金融、信息以及服务业为主的高消费社会转变有关。这种社会结构的转变,切断了社会人群之间的纽带,激发了人存在的个别化和孤独化,同时带来了社会的分散化。
第四,这种社会的分散化、个别化与社会价值观的多样化有关,与产业结构的高度消费化有关。社会价值观的多样化不仅使社会进一步分散化,同时也降低了人的社会存在感,人们更多的感到孤独或被社会排斥。
第五,全球化和社会的转型在社会内部造成社会价值观的多样化和个体社会存在感的不稳定,使得社会趋向分散化。可以说,由此导致的社会问题动摇了个体的自我存在感。
以上各座学习型城市都尝试通过实施终身学习的规划和策略来解决个体社会存在感的动摇和由转型导致的社会不稳定性,从而将不利的环境变为有利的条件,谋求可持续性发展。这些便是六座城市在面临“全球化”和社会转型的挑战中呈现出来的共同特征。
1.全球化秩序中新的可能性
东京也已然是面临全球化挑战的城市,经过产业结构转型,走到了社会价值观多样化、人与人之间的联结纽带被切断、政府职能等陷入功能不全化等,并开始分散化了的社会,而且包括东京在内整个日本还面临着上述六座城市报告中未涉及的一些问题。
第一,东京乃至整个日本面临着少子高龄化和人口减少的问题。这是人类进入现代以后未曾遭遇过的状况。这一问题是无法回避的,因为除日本外,中国的台湾地区、韩国、中国沿海地区及东亚地区的国家都面临这一问题。这问题之所以很严重,是因为少子化和人口高龄化的同步进行共同导致人口的急剧减少,将影响以往社会的发展模式,加速工业化社会的崩溃。东亚地区在饱受全球化、产业结构转型、少子高龄化和人口减少等袭击后,人们以往的社会信赖感和社会价值观开始发生变化,其社会存在感趋于非稳定化、社会价值观趋于多样化以及社会整体趋于分散化。[22]据统计,东京虽然目前人口是增加的,但从2020年开始将陷入人口减少和高度高龄化的困境。
也就是说,东京除了面临上述六座城市所面临的问题以外,还要面临少子高龄化和人口减少的问题。但是,这种问题是全世界各个国家迟早要面临的问题,而东京则“先行一步”地面对少子高龄化所带来的严峻的挑战。
第二,日本的终身学习策略是自下而上的。为解决上述问题,东京或日本也采取了终身学习的策略。但在实施的过程中,东京因为遇到的社会问题有别于上述六座城市,所以应对方法和策略也有所不同。上述六座城市的报告中提出的解决社会问题的方法是自上而下的,由地方政府主导制定规划和策略。它们所提出的方法的基本框架是:由政府统筹和管理,在政府的领导下统一制定规划和策略,通过建设学习型城市和学习型社区来解决其所面临的问题。而东京,目前社会已经开始分散化,人们的价值观日益多样化,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由政府统筹规划推动终身学习,恐怕政府职能很难有效发挥,问题将无法解决。东京或日本必须将解决问题的方法从“自上而下”转为“自下而上”,从草根居民生活的角度,来研究解决问题的途径。[23]
第三,高度消费社会的成员拥有多层的生活空间。从自下而上的角度来看,可发现在草根居民所生活的地方,除了以往的居民小区和所谓的居民共同体以外,还有许多各种各样的居民组织和居民团体,且在这些居民团体和组织之间形成了极其复杂的网络,一种由多层空间重迭构成的生活共同体,居民可在其中自由来往,即意味着每一位居民同时拥有多层生活空间。[24]这种生活共同体也是上述六个城市的报告没有指出的,它是高度消费社会的产物。
第四,高度消费社会的形成创造了以往社会中非主流的边缘群体成为社会主角的必要条件。即草根生活共同体中主角不再是以往的社会主角——男性上班族,而是以往工业化社会里需要被保护和被培育的社会非主流的边缘群体,即高龄者、青少年、女性以及有障碍者。目前的高度消费社会和超高龄社会里成为社会主流的是这种以往社会里处于边缘的非主流群体[25],这也是上述六座城市的报告中未曾提及的。
第五,在高度消费社会里,扩大再生产的发展模式已经无法满足大量生产和大量消费,而逐渐被非物质价值的生产和流通所取代。非物质价值的生产不再需要大规模的生产设备和大规模的流通设施,只要有计算机网络,人们已然形成的多元价值观以及人与人之间弹性化且不断变化的关系就可以促进人们之间自由交流、自由结合,并促使人们自由地创造出非物质价值。生产和流通这种非物质价值的主角是以往社会中的边缘群体,即高龄者、青年、女性和有障碍者等。这一点也是六座城市的报告没有指出过的。
总之,从东京或日本的社会转型发展中可发现六座城市的报告中未曾指出的一些问题。如果沿用自上而下的方法来解决日本的问题,恐怕这些问题会无限蔓延,危及整个社会,甚至产生巨大的负面影响,阻碍社会的良性转型。但是,如若通过“自下而上”的方法来解决,那么这些问题也就不成问题,即通过将问题转变为创造新的社会模式,发掘社会优势所在,让草根居民成为社会主角,从而推动社会发展。[26]在这种社会里,每个人都可以组织各种各样的迷你型的生活共同体,也可以组织由多维生活空间重叠交错构成的日常生活共同体。在这种共同体里,人们可以自由创造以生产和流通非物质价值为基础的新经济形态。[27]
2.学校和社区联合将青少年培养成社会主角[28]
日本为了促进创造这种迷你型的、多样化的生活共同体,采取的策略是推广终身学习和建设学习型城市。实施的过程中,政府等机构退至背后,以往社会中的非主流群体走向“前台”,并积极主动发挥自身优势。人们在彼此多重的关系中,通过终身学习组织的各种学习活动,改善自身的价值观和行为,创造新的非物质价值,并使这些非物质价值在非物质网络中流通,从而组织多维的生活空间,构建多元的居民生活共同体。
在这种过程中起主要作用的是,社会里最完整的社会制度——学校,以及居民自治的场所——社区。学校和社区共同携手培养青少年成为社会的主角,在这一活动中起主要作用的是高龄者和当地的居民,包括女性和障碍者等群体。[29]
目前在日本,以高中生为主的青少年承担着社区建设和社区营造的重任,这一新的现象如雨后春笋频繁出现,已成为创建新型社会的一个主流。例如:青少年和高龄者尝试共同建设“多世代交流型社区”;①小学、初中和高中加在一起的十二年一贯的职涯教育和当地社区居民相结合,尝试组织以青少年为主的生活共同体;②为了解决生活上的问题,高中生与高龄者共同携手进行调查,根据居民的需求尝试创造、解决生活中的问题;高中生和居民共同开发、推销当地的土产品,尝试创造基于草根居民生活的经济模式;高中生通过弘扬以往社会里认为没有价值的、却有自身特色的乡村文化,创造新的生活方式,通过向大城市的年轻人宣传,促进城乡交流,尝试创造“人际交流型经济模式”等。③
3.“学习”概念的重新界定和政府职能的转变
实现这种新型社会,还需要新型专家。以往社会的专家是自上而下的,根据自己的专业知识指导居民,具有一定的权威性。但是,新的高度消费社会的专家并非如此,他们应该是与草根居民一起生活的人,与居民一体化。新型专家要有能力用心体会到居民的无声之音,并将其提出来与居民组织对话、一起讨论,从而提高居民的生活意识,帮助居民认识、发觉生活中的问题,提高居民自己或与别人一起解决问题的能力,甚至与当地居民共同去解决生活上的具体问题。这一系列活动连接在一起就是“学习”。在此,也要重新界定“学习”的概念,“学习”应该是一种循环的概念,是在对话关系的基础上,使每位居民都能认识到自己的生活状况,解决自己生活上的问题,并且不依赖政府机构和政府行为,也能自主管理草根社区的生活,减轻社会的负担,从而创造以全民为主角的新型社会和新式生活。[30]可以说,“学习”是一个不断变化的生活过程,当每一个居民都在这种“学习”中生活时,这种社会就是学习型社会。[31]
在这种社会里,政府的功能也要改变。以往,政府的功能是率领居民,为了居民生活的安定,根据税收提供行政服务。但是在新的学习型社会里,政府的功能要转变为——帮助居民学习,培育居民成为自己生活过程和自己生活空间的主角,保障居民自身能够治理和运营当地社区,实现以全民为主角的社会。即,政府的主要功能变为,通过促进居民“学习”,解决社会问题;通过建设瞬息万变的高度消费社会,形成以生产非物质价值为主的草根居民经济发展模式,保障居民建设自治型生活共同体。[32]
目前在东京乃至整个日本,市民正在探索这种政府“学习”化的途径。
注 释:
① 笔者所指导的日本千叶县柏市高柳地区的“多世代交流型社区”建设的尝试等。
② 笔者所指导的北海道富良野市的“中小学12年一贯职涯教育和社区建设相结合”的尝试等。
③ 长野县饭田市开展的“培育高中生成当地社区人”的尝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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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冯丽樱
Exploring Plans and Strategies of Six World's Learning Cities:Tokyo Perspective
MAKINO,Atsushi/
TheUniversityofTokyo,GraduateSchoolofEducation
The time of an industrialized society based on mass production and mass consumption has passed. At present, we cannot avoid the arrival of a constantly-changing hyper consumption society or this wave of globalization. In this society, "learning" has gradually replaced "education, promoting the growth of individuality in each person and diversification in societal values.
Many cities in the world are trying to adopt lifelong learning plans and strategies to address the unsettling of individual's sense of existence and the social instability that globalization caused, turning negative conditions into an advantage and seeking a survival that is sustainable. The approach that almost all of these cities have adopted is a top-down approach.
Tokyo is also one of the cities facing the challenge of globalization, and has its own problems that other globalizing cities have not had. Tokyo or Japan has already been the hyper aged and low birthrate society causing population reduction. From the usual top-down approach, this society seems to be filled with pessimism. But if we view these problems according to a bottom-up approach, we can turn them into an advantage by building a society full of possibilities by letting social transformations create new social models and grassroots residents become the main actors of society.
In this society, people can organize many kinds of small living communities, and organize a daily living community constituted from multi-layered living spaces. Moreover, in this community, people can create new economies based on the production and circulation of intangible values.
Each resident and other residents recognize their own living situation, solve their own problems in life, do not rely on government agencies and actions, autonomously self-govern their grassroots community, alleviate the burden on society, and create a society in which all the people become the full members of the society. This cycle is the new concept of "learning".
A society in which each resident lives this type of "learning" life process is a learning society.
learning city;hyper aged and low birthrate society causing population reduction;making all people full members of society;bottom-up approach;grass-roots residents;creating the new concept of "learning"
2017-04-05
10.13425/j.cnki.jjou.2017.04.002
牧野 笃(MAKINO,Atsushi)日本东京大学教育学院教授,教育学博士,主要从事终身学习、社会教育及社区营造研究(makino@p.u_tokyo.ac.j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