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万元
天色昏沉,秋风渐起,一排排大雁,人字形朝南飞去。远处苍山如海,落日满山。
刘老师斜倚江楼,凝眸静思,沅水无言,兀自东流。他突然有股痛饮三百杯的冲动。尽管岁月板荡,他有些干瘪瘦弱的胸膛里难有那份豪情。因为心里还有个结,不知何时能够纾解。
江风涌动,脑门几根银丝如飞,眉头紧缩,又渐渐地舒展开来。
他想起了王维的诗句,“荒城临古渡,落日满秋山”,此景正合。
“刘老师,这是我送你的新年礼物!”学生张浩然解开棉衣,从胸前变戏法般掏出一瓶酒。“哪来的?”刘老师不接。
“我,我,偷偷拿的,阿九正传酒。”刘老师知道,浩然的父亲是本市做酒批发生意的,平时忙于生意,家长会也从没参加,只打个几个电话。
“好酒是好酒,不过我想和你做个君子协定,你应了,我才收!”
“嗯,好啊,老师尽管说,我都会答应。”张浩然成绩一般,但脑瓜子聪明,为人坦诚爽朗。
“高考考上了大学,我们就用这瓶酒为你庆功,如何?就我俩!”
浩然晶亮的眼睛一下暗淡了许多。不到一秒钟的迟疑,他又连连点头,“老师,我答应你。”
浩然的成绩有了进步,一点点,如蜗行,却从没后退。
可是,高三第二学期开学,没有看到张浩然。
从此杳无音讯,自此一别,已过十年。那届毕业的学生,有的已经成家立业了。张浩然,如同蒸汽一般,无影无踪。班上同学也无人知情。
前几天看报纸,在副刊一栏,刘老师看到了有一篇文章的署名是张浩然。他不敢相信,擦了一下眼睛,没错,是那三个字。不过,从他的文字里却怎么也看不出此张浩然就是彼张浩然。
又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了几天,刘老师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我是张浩然,刘老师!”
张浩然约刘老师临江楼赴宴。刘老师满眼的惊喜,一时竟有些茫然无措。他看着那瓶阿九正传酒,十多年的时光,在它前面淌过,包装已经有些破烂。
刘老师拎着酒,自己打的士,到了临江楼。
推门而入,只有一老妪,满头银丝,看上去年纪比刘老师都大,不过神采奕奕,满面红光。她伸出手,紧紧地握了握。
她说,是张浩然的母亲。这么多年,孩子吃了很多苦,可是,他从来没有自暴自弃。他父亲当年贩卖假酒,被捕入狱,生意也日落西山。孩子没有读完高中,去了外面打工。妈妈一边示意刘老师喝茶,自己抿了一口。她眼角有泪光闪闪,却没有流下。她接着说,家里出了变故,孩子也无心读书了,他太懂事,不想我背负太多,主动辍学,任我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后来一直打工,在工地做过小工,搬过砖,又做过推销,几年的辛苦,有了点积蓄,我也给他筹了点。现在,他做了阿纠正传酒代理。
“哦,是吧,这孩子……”刘老师下意识地摸了摸那瓶酒。
正在此时,张浩然进来了。师生紧紧握手拥抱,浩然脸上有泪水,刘老师喉头也哽咽。
“刘老师,今天处理一起假酒事件,所以给您电话比较匆忙,千万别怪,时间紧,也没开车接您,学生这就给您赔不是了。”
他叫服务员开酒,倒进杯子,“刘老师,我没遵守诺言,弃学没告诉您,我是怕……今天,我没有上大学,但我没放弃过学习,这瓶酒激励我不能停留。我们可以践行这个约定了吗?”张浩然满脸歉疚。
“浩然,你在社会大学里没有沉沦,我读了你的文章,很不错,祝贺你!”刘老师一脸欣慰。
酒端上来了,酒香扑鼻。刘老师小抿一口,双目微闭,嘴巴砸吧有声:“好酒啊!”
刘老师又抿了一小口,不免有些陶陶然,随口轻声吟唱“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