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地
冒顿或许至死都不会明白,他盛怒之下的一个“歇斯底里”的决定,会促成一个“伟大”的地理发现——龟兹由此浮出水面。
西域,无论汉人还是匈奴人,都以为它不过是一片不毛之地,不会也不可能对自己产生什么影响,更不要说是什么威胁了。而冒顿大单于下达一个看似无足轻重的决定后,自己又搂着美妾喝酒去了。当他自己将这件事都忘了的时候,却不曾想到,汉朝皇帝们的目光被牵引到了这里。
事情是这样的:“红胡子”右贤王神不知鬼不觉地长途奔袭河南地(今河套以南地区),满以为会大获而归,却不曾想被灌婴逮了个正着。“红胡子”吃了大亏不说,汉朝还写来一封措辞严厉的书信,这足以让冒顿羞愧难当,便把火气发在了右贤王的头上:“你去攻打西域吧!”带有惩罚的味道。
西域的宁静被匈奴人的铁蹄声打破了……
右贤王窝了一肚子火,领着麾下数万骑如狼似虎的匈奴兵,席卷了西域。那些绿洲邦国哪里经得起匈奴人练手?纷纷来降。红胡子王爷乐了:西域也有丰美的绿洲,也有云朵般的羊群,更有貌如天仙的美人和数不尽的财宝。有了这些,这里就是匈奴男人们的天堂。右贤王连下26国,其中就有龟兹——匈奴人连听说都没听说过的地方。尽管龟兹立国多年,富甲一方。
冒顿向来刚愎自用,又喜卖弄,拿下西域后就迫不及待地向汉朝炫耀一番。他在信中大讲特讲了匈奴现在的实力,末了还没有忘记把汉朝临朝的皇后——那位美丽而有野心的吕雉羞辱一番。吕后被气得半死,朝臣们也愤愤然,可是又能如何?
匈奴何曾不想拥有中国的领导权?何曾不想进入美丽富饶的中原?可是打硬仗匈奴肯定不行,他们才有多少人马?不过他们自认为是狼的后裔,喜爱偷袭,逮住机会就咬一下,逮不住机会就拉倒,依然回去放羊喝酒,弄得中原王朝头痛不已。不过包括吕后在内的汉朝前几任当政者还算明智,知道反击匈奴的时机尚不成熟,所以忍了下来。之后的发展颇为有趣:匈奴要草场地盘,给;要东西,给;要女人,给。匈奴人如同一个爱在街头找茬儿的小痞子,若是遇到了一个坦荡荡的正人君子,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匈奴人的噩梦来自中国历史上的“千古一帝”——刘彻。元光二年(前133)六月,这位雄才大略的皇帝终于被匈奴激怒了。他的发怒,让一个民族振奋,让另一个民族颤栗、崩溃。怒发冲冠的将军卫青、霍去病及千千万万个怒发冲冠的将士,让匈奴人夜夜噩梦、日日胆寒,被赶往更为苦寒的沙漠地区。但是,杀人不过头点地,汉军的绞杀也超过了匈奴人的生存底线。他们没办法再后退了,汉匈百年战争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刘彻疲了,刘彻老了,但刘彻不会就此罢休。
匈奴败了,匈奴退了,可匈奴是一只不死鸟。
2000多年后的今天,每当读这段历史,我还是无比激动,对于刘彻更是心存感激。若刘彻不去抵抗,一味与匈奴人媾和,整个北方地区乃至整个中国,就有可能被匈奴人占领。那对于中华民族来说,无疑是一场噩梦。从汉朝到今天,全世界已有2000多个民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汉民族却在这一时期形成、壮大。
汉朝的确是一个可以圆梦的朝代,布衣之士也能做出一番大事业,张骞就是其中一位。张骞本来可以不去西域受那份苦、遭那份罪,那时他已经是朝中的郎官了,可他还是主动请缨。建元三年(前138),张骞出发了。历尽千难万险,最终到了西域,当然也到了龟兹。可是他没敢在龟兹久留,因为皇上让他找的是大月氏,况且龟兹一直是匈奴的属地,人家不可能会欢迎他。
张骞当然不会认为自己有什么失误,失误的当然是龟兹。他们错失了一个与汉朝交往的机遇,并且一错过就是近半个世纪。这次错失,也让龟兹失去了主导西域的机会,沦落为西域地区的二流国家。
张骞被誉为“中国最杰出的外交家”,在西域的几件事办得却并不那么顺畅。来的时候被匈奴扣了十几年,回去时又被扣了一年多。当他千辛万苦找到月氏人时,不想他们早已到了大夏。月氏女王是大夏国的公主,对与汉结盟没有兴趣,也根本没有与匈奴作对的胆魄。张骞只能无功而返。
回去的路上,张骞一直在琢磨交差的事。时人都知道刘彻除了爱打仗,还特别喜欢骏马。如果是在关内,哪个地方出了骏马还不快快上贡给皇上?可西域不同,盛产良马宝驹的是大宛,夜郎自大,自以为汉军打不过来,便干脆杀了汉使,还抢了天子买马的金子,这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吗?于是,祸来了!
武帝太初元年(前104),李广利率领骑兵6000人,步卒数万,开始远征大宛。不想几万条鲜活的生命,最后只换来几匹“宝马”贡给皇上了事。
和其他汉朝大员们一样,李广利也没有特别在意龟兹。或许他也认为龟兹无足轻重,不值得关注。但他在这里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扜弥国太子赖丹受质于此。这还了得!小小龟兹还敢与大汉比肩,居然“纳质受贡”!李大将军不高兴了,把那位不知姓名、一把年纪的龟兹王训斥一番,还把赖丹带到了京师,这使龟兹对汉王朝有了更深的隔阂。
匈奴虽然统治着龟兹,但给了其很大程度上的“自治权”,甚至还让其役使周围一些小邦国。从某种程度上讲,龟兹国一直是匈奴人的代言人。在这种情况下,龟兹与汉朝的关系只能维持在不冷不热的程度。如果一直维持着这种状况,汉朝也不会攻打龟兹,但遗憾的是,龟兹也曾挑战汉朝的忍耐性——居然杀了已被朝廷封为屯田校尉的赖丹。年纪不大就接班当皇帝的刘弗陵(汉昭帝)对龟兹这一骇人之举忍了,尽管朝中鹰派人物早已义愤填膺。
刘弗陵早早去世,膝下无子。无奈之下,只得让侄儿刘询正位做了皇上。常惠便把攻打龟兹的想法告诉了这位皇帝。可刘询畏惧霍光(太后之父)之势,于是淡淡地说,还是算了吧!凭常惠的个性岂能善罢甘休?他又向拥有实权的霍光作了请示,一场空前的危机悄悄向龟兹靠近了。
解决完乌孙事务之后,常惠挟连胜之威,统军数万来到龟兹。龟兹人哪里见过如此众多而强大的军队,老王在惊吓中死去。王子绛宾在国难当头之时接过权杖,王庭内部对此也是一筹莫展。怎么办?打又打不过,降又太丢面子,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与常惠和谈。其实常惠也不愿真打,刘询没说让打,若是真打便是“矫旨”,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常惠也来了个“顺坡下驴”,向龟兹开出了几个条件:严惩惨杀赖丹的祸首,之后撤军。
常惠撤军后,绛宾惊出了一身汗。事到如今,在匈奴与汉之间,他必须作出最后选择。龟兹国内亲匈势力虽然很大,但匈奴日薄西山,自身难保。如果想投汉却也有些困难,毕竟与汉积怨太多。然而龟兹要想维持“地区大国”的地位,就必须得到汉朝的支持。既然直接与汉交往有难度,那也只有曲线建交了。吉人自有天相,机会很快就有了。
在西域诸国中,与汉朝关系最密切的当属乌孙。在细君、解忧两代公主及冯嫽、常惠、郑吉等人的苦心经营下,乌孙与汉朝的关系一直很融洽。绛宾决定利用这一点,与朝廷建立起亲密无间的关系。乌孙弟史公主的到来使绛宾喜出望外,甚至可以说是绝处逢生。若能娶公主为妻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现在看来,绛宾肯定不完全是看上了她的美貌,龟兹美女如云,公主肯定不属闭月羞花、落雁沉鱼那类美人,也不单纯是看上了她的才学。
绛宾与乌孙公主成亲之后,解忧还是放心不下,她又上书刘询,希望女儿能到长安去拜见皇帝及宫中诸长辈,朝廷按宗室女的规格接待就十分感激了。刘询同意了。绛宾也不失时机地上书刘询,想跟着去看看。得到朝廷的答复后,绛宾便马上动身去了长安。
元康元年(前65),绛宾和弟史入朝朝见汉宣帝。刘询对绛宾夫妇来朝十分重视,封弟史公主为汉家公主,赏绛宾“金印紫绶”,跟关内诸侯王的待遇一样。绛宾是西域人士中第一个接受朝廷赏赐的人,从朝廷分封的规格来看,汉朝已将龟兹视为自己版图的一部分。绛宾夫妇在关内各地学习访问了一年多,这对绛宾影响很大,回到龟兹后,王城建设、衣饰等都完全照搬汉朝,举国上下,无不心醉于汉文化。
从这一时期起,龟兹在汉风汉雨的沐浴下,飞快地发展起来,并且迅速取代乌孙、楼兰、高昌、轮台等地,成为西域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将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宋代中期,直至回鹘人灭掉龟兹。在今天龟兹的大地上,至今还能感觉到从历史天空中落下的雪花,聆听到2000年前的歌谣……
龟兹,不仅是一段历史、一段记忆,还是一种文化烙印。龟兹位于古代丝绸之路的十字路口,是东西方文化孕育出的天之骄子,是人类文化的大观园。它有着狄俄尼索斯式的乐舞艺术,有着堪比敦煌莫高窟的石窟壁画,有着巧夺天工的纺织工艺,更有着海纳百川的民族文化心理。在罕见的历史文明大聚集,特别是与华夏文明融合的文化背景下,智慧的龟兹人民造就了绚丽璀璨的龟兹文化,这是龟兹人民的天才创造,是人类不朽的文化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