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远
漫话龟兹
2016年9月1日,我和著名画家苏朗、文岩以及年轻的工艺美术师马正德去新疆库车采风,从兰州乘动车先至乌鲁木齐,然后再转火车直达库车。
苏朗老师和文岩老师都是年届八十的老艺术家,童心犹存。动车在飞驰,苏老口中精彩段子不断。如果二老是在说相声,那么文老就是一位捧哏高手,而且拿捏得很稳。这正应了苏老的口头禅:姜是老的辣!
我偶尔扒拉着手机,创建了一个微信群,为我们这个小小的团队起了一个不小的名头:“《丝绸之路》库车采风团”。微信群刚成立,库车县委宣传部办公室主任陈琳迅即发来信息,内容是2日凌晨库车接站的联系人以及考察行程的细密安排。
欢声笑语中,动车不觉穿越乌鞘岭隧道,已行至张掖山丹军马场一带,窗外美景扑面而来。从河西走廊起始,绿洲、戈壁交替变换。军马场草原满眼的绿和巍巍群山,以及远处祁连山顶的积雪,足以让大家心潮起伏。我又想起罗家伦的经典诗句:“不望祁连山顶雪,错将张掖认江南。”
山丹军马场由西汉骠骑将军霍去病始创,距今2130多年。这次,我没去多想霍去病,没去多想匈奴,也没去联想匈奴败退河西时如杜鹃啼血般的哀唱,但焉支山总是绕不过去的。1400多年前,隋炀帝在焉支山举行了“万国博览会”,高昌、龟兹、疏勒、于阗、契丹等西域二十七国的国王和使臣纷至沓来,武威、张掖十几万身着盛装的军士和百姓夹道欢迎,一睹隋炀帝接见西域王臣的盛大场面。
龟兹国即库车的前身。早在西汉王朝统一西域之前,龟兹就已经建立了城邦国家。龟兹国曾是古西域三十六国之大国,其国力强盛时,势力范围东到铁门关,西至巴楚,北依天山,南邻大漠。它在汉朝的辖地大致包括今库车、新和、沙雅、拜城等地,至魏晋时期,其所辖地扩展,东接焉耆,西连今喀什地区巴楚县,涵盖今阿克苏地区的八县一市。东汉时,征战西域的班超,在奏疏中就直言:“若得龟兹,则西域不服者,百分之一耳。”
我手头有一部田卫疆先生主编的《库车史》,本书对库车的历史作了极为详尽的记述。
公元前140年,经多年经营,汉武帝取得征讨匈奴的重大胜利后,设置了西域都护府,这是西域归入中国版图的标志,也包括龟兹。
唐朝平定西突厥,统一天山南北各地后,自贞观年间始,安西都护府治即由吐鲁番盆地迁至龟兹,并且升格为安西大都护府,库车遂成为安西都护府所在地,同时另设龟兹都督府具体管理当地各项事务。唐朝政府以龟兹为中心统辖着西域全境的军政事务。此时的龟兹绿洲,骑驿穿梭,商贾云集,正如唐朝诗人张籍所写:“无数铃声遥过碛,应驮白练到安西。”龟兹地区凸显出其在丝绸之路上的显要地位。著名学者季羡林先生指出:“作为古代丝绸之路重要门户的龟兹,是中西、中印文化学术交流最活跃的地区之一,四大发明交汇,各种宗教兼容,留下了极为丰富的历史古迹与文物遗存。”
龟兹是印度佛教东传的重要桥头堡,也是中国佛教的策源地之一,佛教的繁盛是龟兹历史上最突出的文化现象,龟兹佛教文化对中国大、小乘佛教的发展都有重要贡献,其佛教艺术形成了有影响力和辐射力的“模式”,龟兹地区石窟是敦煌莫高窟、龙门石窟、云冈石窟等早期石窟艺术的起源。此次采风,佛教文化遗址自然是重中之重,如苏巴什佛寺遗址、克孜尔石窟等都在考察之列。
9月2日清晨,库车县委宣传部安排我们入住库车丽都酒店,库车县委宣传部副部长胡秋香、宣传部办公室主任陈琳随即和我们考察团一行进行聚谈,她们还邀请已退休的裴孝曾先生参加,裴先生对龟兹文化研究颇深,用胡秋香的话来说,裴老是龟兹文化的活字典。裴先生告诉我们,龟兹地区在古代是西域文化中心之一,“龟兹”一词最早见于《前汉书》,五代至宋称“龟兹回鹘”,定名“库车”则是元代以后了。库车是维吾尔族和当地土著民族融合后才出现的,一般认为,“库车”系突厥语音译,也有说库车系古龟兹语,意为“龟兹人的城”。裴先生说,世界四大文明在此交融是龟兹文化最鲜明的印记,龟兹文化是我国古汉唐文化、西域文化、古印度文化、古罗马文化和波斯文化融会贯通并结合龟兹人文特点、有着鲜明地域特色的文化综合体。古龟兹虽说仅是大漠之中的一块绿洲,但在文化文明交融中植出的龟兹性格却是博大而豪放的。对龟兹文化的好奇促使我细细询问其特有的韵致,裴老用几句话概括:“吸纳融汇的魄力,付出奉献的胸怀,文化交流的活力,超越境界的辐射力。”
在我们聚谈交流过程中,胡秋香对光彩夺目的库车民俗文化作了补充介绍,如龟兹乐舞、戏剧、绘画和文学,库车民俗文化吸吮了四面八方的养分,无一不是我们特别渴望了解的金矿。胡秋香还侧重介绍了现代的库车以及好客的维吾尔族人民,其中特别提到了一位特殊的维吾尔族老人——买买提·卡斯木,尚健在。上世纪50年代,他曾给毛主席写过信,且收到过中央办公厅信访室的回信。我当即表示希望能适时安排拜访,胡秋香爽快答应。
简短交流后,我们的采风活动按计划拉开序幕。
库车王府 库车大寺 苏巴什佛寺遗址 克孜尔尕哈烽燧遗址
标题上罗列的一个个地名,是我们9月2日主要的考察对象。
库车王府和库车大寺位于库车老城。库车王府的全称是“库车世袭回部亲王府”,是在清封世袭12代亲王府的遗址上重建的,融维吾尔族建筑风格、中原建筑风格、俄罗斯建筑风格为一体,由东西相邻的王府和小王府两组建筑群组合而成。库车王共传袭了12代,最后一位库车王达吾提的王妃尚健在,现居住在库车王府中。
库车大寺则是新疆境内仅次于喀什艾提尕尔清真寺的第二大寺,相传公元16世纪,由新疆依禅派始祖依斯哈克·瓦里从喀什到库车居留传道期间建造,不幸的是,原库车大寺于1918年遭火灾被焚,1923年又由库车大阿訇艾力木哈吉主持募捐集资重建,1927年竣工。库车大寺建筑简朴无华,体现了伊斯兰建筑的精髓,我们还参观了庭院东南角保留的一处伊斯兰宗教法庭遗址。随着伊斯兰建筑艺术的发展,年代稍近的大寺建筑结构严整,雄伟壮丽,装饰丰富多彩。
匆匆参观过库车王府和库车大寺,我们即前往苏巴什佛寺遗址。
苏巴什佛寺遗址距离库车县城20多公里,为魏晋时期的佛寺遗址,历史上曾沿袭近千年,它在汉唐时期的丝绸之路上享有盛誉。该遗址是魏晋至唐时期龟兹乃至西域的佛教文化中心,鸠摩罗什曾在此开坛讲经。此寺至隋唐达到鼎盛,僧侣多达万人,唐玄奘西去天竺取经路经此地,曾逗留多日,讲经说法,并与苏巴什佛寺的高僧互证佛法,《大唐西域记》对此有明确记载。
苏巴什佛寺遗址残迹宏大,铜厂河从整个建筑群中间直穿而过,苏巴什佛寺因此被分为东寺区和西寺区。整个遗址以佛塔为中心,四周建有庙宇、洞窟、殿堂、僧房等。东寺依山而筑,整体呈不规则分布,其房舍、塔庙遗址均为土坯建筑,现存有高达10多米的土墙。经过千年的风雨侵蚀及挖掘破坏,寺垣早已坍圮至面目全非,但那高而厚实的土墙以及一座座佛塔,依然无言地向人们诉说着昔日的辉煌和壮观。
当文老、苏老还在车上饶有兴趣地谈论着玄奘、鸠摩罗什等高僧时,克孜尔尕哈烽燧已经出现在我们眼前。
克孜尔尕哈烽燧遗址早在2001年就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位于库车县城西北约12公里的却勒塔格山南部,紧邻库车盐水沟。
克孜尔尕哈烽燧始建于汉宣帝年间。烽燧下粗上细,由基底向上逐渐收缩呈梯形,其残高尚有10多米,烽燧北侧还能看到坍塌的废墟,明显是古建筑遗迹,据此分析,由北侧可登临烽燧之顶。克孜尔尕哈烽燧的存在,说明早在西汉时期,中原王朝已经派兵进驻龟兹,龟兹实际上已经处于中原王朝的行政管辖之中。随着西域都护府的建立,为了防止匈奴侵扰,特筑报警烽燧线,库车境内就有三条,始建于汉,唐朝时得以完善。克孜尔尕哈烽燧是目前古丝绸之路北道上历史最悠久、保存最完好的烽燧遗址,这座巍峨的军事建筑历经2000多年风雨,宛若汉唐将士不死的灵魂,傲然矗立。
讲解员告诉我们,考古学家曾在库车以西的沙碛中发现过一枚“常公之印”,常公就是西汉时期政绩卓著的西域都护常惠。《河西走廊》纪录片中亦多次提及常惠,汉宣帝时,常惠为右将军,是他促成了龟兹与汉政府的联系。这枚“常公之印”也是龟兹古国在汉朝时就被中原王朝实际管辖的最好佐证。
克孜尔尕哈烽燧东连孔雀河烽燧群和楼兰烽火台,远至敦煌玉门关、阳关,最终通达长安城。
龟兹故城遗址 大、小龙池 克孜尔石窟
9月3日,我们按计划前往克孜尔千佛洞。当日,偏偏天公不作美,一大早天空就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
临出库车县城,我们去龟兹故城遗址考察算是意外的惊喜,这要归功于带我们考察的驾驶员冯小龙。
龟兹故城遗址位于库车城区,昔日壮丽的都城,就像一颗失去光泽的珠宝,被湮没在现代建筑和村落之间。可不要小觑此处,这里残存着龟兹文明的缩影。
龟兹故城如今只有东、北、南三面断垣残壁及黄土夯筑的建筑遗址。几千年前的龟兹故城,是真正的丝路重镇、千古繁华地,这里曾经商贾云集,车如流水马如龙。
我们在故城遗址驻足流连,大家不停唏嘘感叹,拍照再拍照,直到冯小龙催促时方上车出发。出库车县城后,我们沿独库公路一路驰骋,按计划先去大、小龙池,然后再折返。
从库车至大、小龙池大约120公里,沿途,铜厂河的河水潺潺相伴,一路时而苍凉,时而壮美。变幻莫测的雅丹奇观,尤其是盐水关周围巍峨的雅丹奇貌让我们久久驻足,形似布达拉宫的石山以及美丽的红山石林让大家大饱眼福。
大、小龙池是两个景色秀丽的高山湖泊,镶嵌于群峰之中,有“天山明珠”之称,大龙池也有南天池之说。快至大、小龙池时,须沿天山道盘旋上行。此时,窗外下起清雨,时急时缓,绵延群山如同裹了一层绿衣,越发绿得醉人。从小龙池渗出的水汇集成瀑布,清澈透亮,直泻而下,汇入铜厂河。大、小龙池由天山雪水汇聚而成,水域宽阔,清澈见底,龙池周围绿草如茵,山脊上的云杉青翠挺拔。置身其间,如同在画中漫游。
去克孜尔石窟的途中,我忽然回想起在秋雨中游西子湖畔的情景,虽然去过西湖多次,唯那次是在细雨中游西湖,感受最美,仍记忆犹新。今天,若是少了这零星细雨,驴吃的杂草在同一块田里会长得一般高,小草可以放心地生长而不必担心被人铲除,耕者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库车的麦田里是没有麦草人的,鸟连真人都不怕,甚至敢落在干活的农人的帽檐上,它们也敢把鸟窝筑到一伸手就够得到的树枝上。即便这样,田里的麦穗依然籽粒饱满。麦子熟了的时候,村干部要逐家去催:“下地了,下地了!”村民们这才懒懒地下地收割。
现在条件变好了,村民们都是开着电动摩托车,载上货物,带着家人,然后风风光光地赶巴扎。临回家时,在巴扎中吃一顿风味小吃,方满意而归。
不要说亲自逛巴扎,单听一听,就足以使人陶醉。当日,我们赶往龟兹古渡老城巴扎,古渡上有座桥叫团结新桥,那条街叫热斯坦路。带我们逛巴扎的小伙名叫西热艾力,他说过去人多时,这儿的巴扎沿热斯坦路上摊位一溜儿铺开,甚至连桥下也挤满了赶巴扎的人。巴扎现已成为最大的工业品、手工艺品、农产品交易市场。老城巴扎亦保存了传统习惯,最具民族特色。在热斯坦路上,有库车传统铁匠铺,打铁和钉马掌的手艺在很多地方已失传,但在库车,还有相当数量靠此技艺生存的手艺人。
巴扎上的风味小吃、土特产品十分丰富,手工艺品、金银首饰琳琅满目,铁器、铜器、库车小刀、土陶、皮货、药材应有尽有。我们逛到一位维吾尔族大姐卖哈密瓜的摊位前,她热情地递给我们一人一块,要大家尝一尝。现在,逛巴扎已成为库车人一种闲适的生活方式,好多人就是不买不卖,也要到巴扎逛上一天,吃顿饭,喝碗茶,讨个悠闲。
这是库车巴扎吗?在我眼里,库车巴扎分明是库车绿洲文明的说明书,是库车露天民俗博物馆,是带有库车特色的生活版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