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寻隐者不遇》与《晚登马鞍山》意境之差异

2017-01-03 07:39
黑龙江工业学院学报(综合版) 2016年12期
关键词:隐者马鞍山童子

王 涛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0)

论《寻隐者不遇》与《晚登马鞍山》意境之差异

王 涛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0)

意境是中国传统美学的核心范畴。诗歌语言和意象展现的力对意境的状态产生重要影响。唐诗《寻隐者不遇》和清诗《晚登马鞍山》两首诗歌是意境两种不同状态的典型。基于力学和文艺心理学分析两首诗歌,可以阐释两者意境的状态以及之间的差异。

意境;《寻隐者不遇》;《晚登马鞍山》

意境是中国传统美学的核心范畴,自古而今,鉴赏批评诗歌往往以意境的高下作为优劣的标准。唐代诗人崔颢的《黄鹤楼》被宋人严羽推崇为“唐人七律第一”,[1]148该诗的体裁并不是严格的律诗,却力压诗圣杜甫《登高》等诗篇,在于“词理意兴”之妙,换言之,《黄鹤楼》不合律诗体式和作法却仍然被评为第一唐诗的原因在于气象和意境之妙。何为意境?蒲震元在《中国艺术意境论》中这样说——“意境就是特定的艺术形象和它所表现的艺术情趣、艺术气氛以及他们可能触发的丰富的艺术联想和幻想的总和”。[2]21-100本文将基于此定义进行探讨。

一 两首诗的意境

依照蒲震元对意境的定义,意境是以意象为中心的一个多维度的立体结构,但是并不能确定立体结构是封闭的状态还有处于有限延伸性或者无限延伸性的状态。文学作品有高下之分实因意境有好坏之分,如何鉴赏意境便是如何看待意境形成的立体结构。“开”与“合”是相反的两种状态,就诗歌意境来说,“开”的状态是种流动的、灵活的、带有无数不确定性的状态,具有这种特性的意境立体结构具有无线延伸性,给读者带来无尽的审美体验。“合”的状态是种易凝固的、滞涩的,有边界的状态,具有这种特性的意境立体结构产生相对封闭效果。我们可以借用蒲震元在阐释意境时提出的实境和虚境的概念再进行阐释。[2]21-100如图1所示,“开”的意境可以延伸到深层虚境并且可能指向无限,而“合”的意境往往到浅层虚境为止,这是一种最终会穷尽的意境,它是有边界的。唐代诗人贾岛《寻隐者不遇》属于前者,而清代诗人江湜《晚登马鞍山》属于后者。

图1

《寻隐者不遇》是唐代著名诗人贾岛的作品。全诗为“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该诗历来为诗评家所称道,对该诗的文体、意象、色彩、思想等研究成果颇丰,我们几乎可以很透彻地解读诗歌的文本内容。王富仁在《古老的回声:阅读古代文学经典》以结构主义批评方法进行重新解读,他认为“该诗的精妙之处恰恰在于既是前者又是后者,因而也既非前者又非后者。他是什么呢?就是这首诗本身”。[3]296王富仁的解读突出了该诗的不确定性,因而其意境能够延伸至深层虚境,属于一种“开”的状态。

《晚登马鞍山》全诗为“塔玲不语风,林寂鸟声扬,覔径下山时,却见山僧上”。该诗出自晚清诗人江湜《伏敔堂诗录》,江湜是晚清诗坛较为重要的诗人,起初学诗于韩愈、孟郊,诗风有“兀寡戍削,以瘦成其坚”[4]10658的一面,然而江湜诗歌最明显的特征是“以曲达和白描二法最为擅长,易中求深,平中出奇,熟中见生”,[5]292与宋人杨诚斋诗风相类,《晚登马鞍山》体现的正是这种风格。道光二十一年,江湜游览马鞍山时写下这首小诗,体例和唐诗《访隐者不遇》十分相像。但意境却去之甚远。诗歌整体所呈现的状态是寂静和凝滞,“意象蒙茸,规格逼窄”,[6]162-208属于一种“合”的状态。

二 平衡与失衡

《中庸》作为儒家四书之一对中国文化产生深远的影响,成为中国传统的审美标准。何为中庸?朱熹解释道:“中庸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而平常之理,乃天命所当然,精微之极致也。”[7]18-19不偏不倚,无过不及即是种平衡的状态。若是一部作品或者一首诗词整体表现出不平衡、摇摆不定的状态,那么这些文学作品很可能不被赞赏。诗歌为何会出现失衡的状况?笔者认为,这与诗歌语言表现的力的方向和大小有关。物理学认为运动源于力的作用,静止和匀速运动两种平衡的状态正是由于不同方向受力的大小相互牵制因而达到平衡。在鉴赏一首诗歌之前可以将其将要呈现的意境看作一个受力体,那么结合意象和诗句便能拟照物理力学中受力分析法进行分析,从而判断诗歌表现是否平衡。

图2 图3

晚登马鞍山 寻隐者不遇

塔玲不语风 松下问童子①

林寂鸟声扬① 言师采药去②

覔径下山时② 只在此山中④

却见山僧上③ 云深不知处⑥

《晚登马鞍山》首句“塔玲不语风”是种静止的状态,铃铛作为该句的中心意象没有发出任何力。第二句“林寂鸟声扬”涉及“树林”和“鸟”两个意象。“林寂”和“塔玲”一样,是静止的,而鸟的鸣叫声则产生第一种向外的力,即图2①所指示的力。该诗的第三句表明诗人在寻找到一条下山的路,这时“下山”动作使这首诗再次产生一种向外的力,即图2②所指示的力。末句诗人看到了山僧上山,“上山”动作产生向内的力,即图2③指示。全诗受力情况如图2所指示。图2中②③是一对力度相当、方向相反的力,二者可以牵制从而不影响整首诗的平衡状态。因为图2力①的存在,整首诗歌处于倾斜的、失衡的状态,因而整首诗作并不符合中庸式的审美标准,亦不能成为佳作。

图3是《寻隐者不遇》的受力分析。在分析力之前,应注意“这首诗20字的绝句不只有问有答,一问一答,而是藏问于答,几问几答,层层曲折,无穷波澜”。[8]140-147换言之,全诗采用藏问于答的方式,将寻者与童子的问答概括于二十字中。因此,图3③和⑤两种力是隐藏于诗句中却实际存在的力。若将全诗完全展开,寻者与童子的对话可以这样表述:“寻者:请问你师傅在吗?童子:师傅去采药了。寻者:哦?那您师傅去哪里采药了?童子:就在这山里。寻者:在山里什么位置呢?我进山可以找到他么?童子:我也不知道,山里云烟弥漫,恐怕很难找到师傅”。显而易见,全诗应用三问三答的模式。全诗的核心即是三问三答。将寻者的“问”看作一种向外指示的力,童子的回答是对问的回应,即是一种向内指示的力,图3中 ①与②、③与④、⑤与⑥是相对应的三组力,一问一答相互牵制,整首诗歌没有剩余的力,因此处于平衡的状态,这是优秀诗歌应该具备的特征。

三 “开”与“合”

前文阐述了意境“开”与“合”两种状态。流动的、灵活的状态在平衡的诗歌意境中能够产生无数的不确定性,诚如朱光潜所言“大而文艺、宗教、哲学,都是由有限求无限,由可能、可知求不可能、不可知的冒险”。[9]132-275这种不确定性和无限性使意境得以延伸,带来无尽的审美体验。力的方向和大小主导诗歌意境的平衡状态,除此之外,还影响意境“开”“合”状态。《晚登马鞍山》整首诗歌表现出三种力的作用,①导致整首诗歌失衡。②③构成一组反方向的对抗性的力,然而诗的后两句仍处于“我们想看成有表现性而实无表现性”[9]132-275的状态。原因在于过于精确所带来逼窄的效果。诗人描写其“覔径下山”,此时读者的注意力集中在“径”,读者脑中想像出一条条狭长且崎岖的山路,向山下绵延数里。“却见山僧上”则表明诗人已经找到了一条通往山下的路径,这便打断了读者对于路径的想象,否定了无数的可能性。作者完全将所见精确地传达,却没有留给读者多余的空间去思考,因而不可能使读者探索到更深层的意境,最终导致诗歌状态趋于封闭,这与蒲震元提出的由定导向不定,循环往复地虚实相生的艺术法则相悖。[2]《寻隐者不遇》则不然,开放的意境具有流动和灵活的特征,虚实相生促进循环往复运动,实现这种运动的关键是不确定性。全诗采用问答的方式谋篇布局。问句的形式带有引起注意力,启发读者思考的作用,随着读者注意力的集中,审美期待产生,怎样回答产生极其重要的作用,它决定着整首诗歌的艺术水平。童子对寻者的三个问题都做出了回应。“言师采药去”看似一种精确的回答,然而并非如此。与《晚登马鞍山》中下山行为不同,隐者采药行为包含多种的内涵,能引发读者丰富联想。隐者采药是为了炼丹还是为治病?是童子生病还是山里其他人?炼丹是为长生不老还是为其他功效?隐者是炼丹求生的道观术士还是悬壶济世的医药圣手抑或其他,不同的联想形成不同的隐者形象。童子以“只在此山中”回答隐者在哪儿的问题,给出的答案是一座山,假设将《晚登马鞍山》中作者觅径下山与山僧上山看作“点”与“点”的对应,那么,此处,寻者的问与童子的答便是“点”与“面”的对应。当寻者满怀一丝能找到隐者的希望时,童子说:“云深不知处”,由于云雾的遮挡,山的面貌被遮蔽,寻找隐者的希望则更加渺茫,实质上,童子的回答已经由“在山中”变为“在云里”,因而“面”的范围被无限扩大了。诗歌给予读者无限的空间去揣测和想象,从隐者的身份到隐者的位置再到寻者最终是否遇到隐者皆是不确定的状态,诗歌的实境不会发生变化,但是虚境却有极强的灵活性,读者根据文本和自身体验能够获得多样的审美感受,这便是开放的意境所具有的特征。

流动性是构成《寻隐者不遇》诗歌意境“开”的状态的重要因素。流动性的产生与诗歌内在情感的曲线运动紧密相关。清代徐增在评论《寻隐者不遇》说:“夫寻隐者不遇,则不遇而已矣。却把一童子来作波折,妙极!有心寻隐者,何意遇童子。而此童子又恰是所寻隐者之弟子,则隐者可以遇矣。问之,‘言师采药去’,则不可以遇矣……曰‘只在此山中’,此山中‘见甚近’,‘只在’见不往别处,则又可以遇矣。岛方喜形于色,童子却又云:‘是便是。但此山中云深,卒不知其所在,却往何处去寻?’是隐者终不可遇矣。此诗一遇一不遇,可遇而终不遇,作多少层折”![8]140-147徐增分析寻者与隐者相遇的问题得出“一遇一不遇,可遇而终不遇”的结论,在此基础上推测寻者的情绪变化应是如图4,寻者刚到隐者的居处定然是欣喜万分,情绪呈上升状态,听到童子说师傅采药去了,寻者感到失落,热情消退,当童子说师傅就在这座山里时,寻者又重新点燃希望,情绪再次上升,喜形于色,然而童子又说山里云雾缭绕,无法确定师傅在哪儿时,寻者再次失望,情绪低落。《晚登马鞍山》则不然,诗人以擅长的白描手法写出周围所看到的景物、所听到的声音,与自然主义文学风格相似,诗人几乎没有掺杂任何情绪于其中,因而诗歌情感如图5,处于波澜不惊的状态。

图4 图5

关于直线和曲线的特点,朱光潜有这样的论述——“波纹似的曲线是一般人所公认为最美的线,依斯宾塞说,它所以最美者就由于曲线运动是最省力的运动。直线运动在将转弯时须抛弃原有的动力而另起一种新动力。转弯愈多,费力愈大。曲线运动则可以利用转弯以前的动力。所以用力较少。我们觉得曲线运动最秀美,因为它最省力;我们觉得一切曲线都美,因为由它联想到曲线运动”。[9]132-275依据朱光潜的论述,可以推测曲线运动不是失去推动力后瞬间停止的运动,而是像波纹一样,借助于转弯以前的力继续运动。至于何时停止,并不知晓。那么,依照前面推测,《寻隐者不遇》内在情绪的波动曲线并不会随着诗歌结束而停止运动,那种波澜起伏的情绪会一直延续,影响整首诗歌的意境状态,这便是开放的意境中流动性的来源之一。

结语

将《寻隐者不遇》和《晚登马鞍山》两首诗对比分析可以看出,《寻隐者不遇》表现的是开放的意境,平衡且具有艺术美,这种状态具有流动和灵活的特征,包含无数的不确定性,蒲震元认为东方意境的创造和鉴赏“以体认宇宙生命的生机活力为归宿”,[2]21-100若以此作为评判诗歌的标准,开放的诗歌意境应是构成“生机活力”的必要因素。《晚登马鞍山》表现的是封闭的意境,失衡且滞涩,究其原因,诗人犯了与自然主义文学相同的错误。朱光潜论自然主义和理想主义时提出“妙肖自然不是艺术的最高成就”“真正的艺术都极自然但都不是自然的拓本”,[9]132-275《晚登马鞍山》正是偏于客观描写,因此诗歌构造的意境美感较《寻隐者不遇》逊色许多。

[1]严羽.郭绍虞,校释.沧浪诗话校释[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

[2]蒲震元.中国艺术意境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

[3]王富仁.古老的回声:阅读中国古代文学经典[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296.

[4]钱仲联.清诗纪事[M] .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

[5]马亚中.中国近代诗歌史[M] .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92.

[6]屈光.中国古典诗歌意象论[J] .中国社会科学,2002(3).

[7]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

[8]陈文忠.唐人“寻隐”之冠走向现代之路——兼谈唐人“寻隐”诗[J] .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5,33(2).

[9]朱光潜.文艺心理学[M] .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7.

Class No.:I207.227 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宋瑞斌)

Difference of Artistic Conception Between Xunyinzhe Buyu and Wan deng Maanshan

Wang Tao

(School of Literature, Soochow University, Suzhou, Jiangsu 215000,China)

Artistic conception is the core of Chinese traditional aesthetics. The spirit created by poetic language and imagery has an great impact on the artistic conception of the literary works. This paper takes the poems " Xunyinzhe Buyu " and “Wan deng Maanshan "as the typical examples of artistic conception to explain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them cause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mechanics and literary psychology.

Artistic conception; Xunyinzhe Buyu; Wan deng Maanshan

王涛,硕士,苏州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明清近代文学。

1672-6758(2016)12-0142-3

I207.227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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