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拊琴瑟以咏

王诺遥

黄明康（又名俞琰），供职于成都市文化馆，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蜀派古琴的代表性传承人，中国蜀派古琴演奏家、中国琴歌演唱家、琴歌词作家、琴歌作曲家，成都东坡诗琴社传习所、成都俞伯荪蜀派古琴研究所传习所所长，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会员，中国琴会理事、国际养生学会副会长，四川音协会员，蜀派古琴大师俞伯荪之妻。她的琴歌吟唱意境高远，令人回味。她能运用其独特的吟唱嗓音带动听众心灵深处的共鸣，打开观众无限的想象空间。其古典音乐艺术的感染力达到了境与身合，心与琴通，意与神会的境界。她的嗓音特质雅正清丽，婉娓绵长，清妙淡雅，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琴歌吟唱风格，真可谓别是一家，自成一派。

古籍记载伏羲作琴，又有神农作琴、黄帝造琴、唐尧造琴等传说；舜定琴为五弦，文王增一弦，武王伐纣又增一弦为七弦；属于“八音”中的“丝”，亦为礼器和乐律法器。

东汉应劭《风俗通》：“七弦者，法七星也，大弦为君，小弦为臣，文王、武王加二弦，以合君臣之恩。”三国时期，古琴七弦、十三徽的形制已基本稳定，一直流传沿续到现在。

古琴是汉文化中地位最崇高的乐器，自古“琴为其特指，古琴又称瑶琴，三千年以上历史，19世纪20年代起为了与钢琴区别而改称古琴。

世间所有乐器，唯“古琴”有完整的“琴学”，其弹奏法、记谱法、琴史、琴律、美学等方面早已形成独立完整的体系，内容精深博大，是中国传统音乐的代表，也是反映中国哲学、历史、文学的镜子。

淡淡思归操，悠悠太古心

希声在自得，不必为知音

《思归操》

诗·曲：黄明康

春山杜鹃，游子伤回。以处中野，饥寒何为。严冬霜冷，兔日临催。

悲忧故山，锦水粼翠。柳外月高，吾怀心慰。乡泥芳土，枝娇叶媚。

秋菊盈地，桂影摇醉。梅妻依依，鹤子相偎。乡清绿野，云瑶之追。

四无乡亲，谁人与惴。杜宇矍矍，焦心我惟。梦逐金鞍，誓与家归。

琴有“士无故不撤琴瑟”和“左琴右书”之说。古时，琴、棋、书、画并称，“琴”位列中国传统文化四艺“琴棋书画”之首，被文人视为高雅的代表，亦为文人吟唱时的伴奏乐器，自古以来一直是许多文人必备的知识和必修的科目。伯牙、钟子期以“高山流水”而成知音的故事流传至今；琴台被视为友谊的象征。

存见南北朝至清代的琴谱百余种，琴曲达三千首，有大量关于琴家、琴论、琴制、琴艺的文献，遗存之丰硕堪为中国乐器之最。琴曲中的历史可以概括汉民族的传统文化，无数的中国古代诗词文赋中有琴的身影。

薛易简在他著的《琴诀》中总结了古琴的音乐作用：“可以观风教、摄心魂、辨喜怒、悦情思、静神虑、壮胆勇、绝尘俗、格鬼神。”鼓琴者必须“定神绝虑，情意专注”，为后世琴家所重视，更引申出许多弹琴的规范。琴音之中所表现的雅正之德，称为“琴德”。三国·魏嵇康《琴赋》：“愔愔琴德，不可测也。”

古琴的演奏形式主要有琴歌、独奏两种。根据文献记载，先秦时期，古琴除用于郊庙祭祀、朝会、典礼等雅乐外，主要在士以上的阶层中流行，秦以后盛兴于民间。关于以琴为声乐伴奏的形式，早在《尚书》中，已有“搏拊琴瑟以咏”的记载。

周代，多用琴瑟伴奏歌唱，叫“弦歌”，即唐宋以来所谓的琴歌。从汉代蔡邕所著《琴操》中，有歌诗五曲，即周之弦歌，其中的“十二操”“九引”以及“河间杂歌”，都是援琴而歌的。

琴瑟相伴歌唱，现代称“琴歌”，古即有之，称为“弦歌”，即抚琴瑟而歌，是汉族古琴艺术的重要表现形式之一，是诗词与音乐相结合的艺术，能够较好地表现古琴富于歌唱性的特点。“弦歌”以歌唱为主，用琴来伴奏。

“弦歌”典故名。义项多，有：依琴瑟而咏歌；礼乐教化；出任邑令之典；礼乐教化、学习诵读。由此可见，自古“弦歌”，不仅为依琴瑟而咏歌，更有礼乐恭敬、调柔心绪，典礼之乐的意思。

《阳春白雪》就是春秋时期的一首著名琴歌。现存最早的琴歌曲谱是宋代文学家姜夔（号白石道人）创作的琴歌《古怨》。

“日暮四山兮，烟雾暗前浦，将维舟兮无所。追我前兮不逮，怀后来兮何处。屡回顾。

世事兮何据，手翻覆兮云雨。过金谷兮花谢，委尘土，悲佳人兮薄命，谁为主。岂不犹有春兮，妾自伤兮迟暮。发将素。

欢有穷兮恨无数，弦欲绝兮声苦。满目江山兮泪沾屦。君不见年年汾水上兮，惟秋雁飞去。”

近几年常听古琴曲，却少有相遇琴歌。或许因为琴歌演唱家少有。琴歌的演唱需要具备对中华传统文化中各年代历史人物、境遇及心境的了解，对中国古诗词歌赋通读，常年熏习于传统文化之下，使人品雅正，德行卓越，人见而心生恭敬。国学因为历史原因，晚清起西学盛行，现代人更少有深入学习中国古文的学子，自然琴歌于坊间流传的土壤远不似清以前的中国，故此琴歌难遇。

丙申年春节时，曾偶遇一对梅、鹤母子以琴歌相合，引起了笔者对琴歌这一特殊的古琴曲诗词演唱的兴趣。

中国古诗词中吸收了大量的民歌，如《诗经·国风》里就包括了十五个国家和地区的民歌。西汉司马迁曾说：“三百零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论语》中有言，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孔子是位通晓礼乐的音乐家、教育家，他跟随蓑子学过琴，懂得音乐，当听到齐国乐师给他演奏的《韶乐》时，完全被这美妙的音乐陶醉了，以至于三月不知肉味。他赞叹：想不到《韶乐》的完美达到了这样迷人的地步，并称赞韶乐：“尽美矣，又尽善也！”

《周礼·保氏》：“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孔子“六艺”者，礼、乐、射、御、书、数也，其中的“御”是指驾车，此六艺为孔子所极力推崇。“六艺”之中，“乐”排第二，与“礼”相伴。礼乐从祭祀天地而来。周文王通过制定“礼乐”制度，以求达到尊卑有序，远近和合的世界大同的人文相处的理想状态。

“琴”为礼器和乐律法器。“弦歌”于礼乐教化中，依琴瑟而咏歌。

俞伯荪作为一代琴学巨斧，古琴界的泰斗级人物，十二岁进“东方戏剧学校”学习戏曲，十四岁时始学古琴，师承川派琴家陈蕴儒、龙琴舫。中年时遍访海内琴家查阜西、吴景略、溥雪斋等，博采众长以丰富自己的艺术生命。

1942年至1945年，他与父亲俞梓丹（国画家、教育家）共同创办了“古风国乐社”，自编自演了三弦独奏曲《岳飞大战朱仙镇》，极大地激发了民众驱逐日寇的爱国主义激情。他不仅弹琴，还擅长扬琴、二胡、笛、箫等多种乐器。抗战胜利后，他在重庆参加“大同国乐社”活动，与彭修文、杨竟明等音乐家一起演出。

1948年在重庆与国画大师齐白石同台雅集。1983年他开始创作第一首琴歌《峨眉山月歌》，中唱成都公司特别制作了一盒磁带发行，名为《峨眉山月歌》。

1985年他创办了东坡诗琴社，致力于培养川派古琴继承人。2006年又成立了成都市俞伯荪蜀派古琴研究所，以便更好地研习古琴。

俞伯荪先生家学渊源深厚，为一代国学音乐大师，是蜀派古琴的代表性传承人。

汉唐之蜀的古琴文化影响广大。俞伯荪先生不仅善于鼓琴，琴风峻急奔放、跌宕铿锵、稳健朴实，更从事挖掘和打谱工作，为《蜀道难》等古诗词配曲数十首，是当代琴歌的重要奠基人之一。

俞老一生最爱的琴歌是《思归操》，妻子黄明康（又名俞琰，旧时岁月中，因夫深爱所赐之名），伉俪相伴的二十余年间时有咏唱。

在望江公园中喝茶，在阳光里舒展身心，夫妻常相伴随，总是与古诗词相伴，吟一首《离骚》，再诵一首《长歌》……，时光美得像诗，也正是如此的岁月之中，才雕刻出“俞琰”这样的弦歌者。

俞琰之中“琰”字为雕饰的美玉名，刘峻的《辨命论》中也有：“火炎昆岳，砾石与琬琰俱焚；严霜夜零，萧艾与芝兰共尽。”这样的话。可见俞伯荪先生为妻子起名时所蕴含的“凤凰浴火，美玉雕琢而重生”之意。

俞琰融琴之德艺歌，化琴学为生活之法，鼓琴、箫数十年，承夫之国学，历生死之洗礼，从心无惧，终成雅正如歌之人生。

歌者之雅，如书道之中的书写者，笔画之间难有掩藏，通神明者必然恭敬。而弦歌者的歌声是否润雅美好，必然与歌者一生修为相关。

春日初见俞琰，远远看去，长裙随风，有琴相伴。简单饭食中闲谈起几个相关音乐与琴歌的问题。俞琰老师都循循善诱给予启发，解决诸多音乐世界里的困扰。

慢问：琴歌有演唱法吗？

师答：既然是唱歌必然是要去学习科学的发声法和歌唱法。琴歌和戏曲中的昆曲都听着非常美，但是完全不一样的声乐品种。声乐属于歌唱，两者品种不同，共通的是词很雅，雅正之词。我不懂昆曲，但是我觉得唱琴歌，首先是要学声乐。琴歌作为歌曲，属于演唱，只不过是唱歌曲的词不同，所以有声乐的功底，在学习琴歌演唱上，更加有益。我们平常唱的流行歌曲也是歌曲，也属于声乐，也一样要专门学习歌唱法。

歌唱法就是科学的唱出来的方法，只要能唱出来就是科学的。很多人都会问“为什么我唱不好”那并非唱得不好听，主要是修养的问题。修养不到家，肯定唱不好。

科学的发声法其实是非常简单的，只要是能出声，唱得出来，就是对的，就是歌唱法。琴歌的歌唱主要和普通的歌曲演唱境界不同而已。

慢问：什么是歌唱？

师答：只要能开口唱，就叫歌唱。普通老百姓不需要去学，开口就能唱歌，很多小孩子天生就会唱歌，而且唱得很好。调和节奏都非常好，还有发挥和韵味，又有演唱的表达和感染力。小孩子没有跟任何人学过歌唱，唱得出，唱得好，就是天生的，从这一点上说，唱歌不一定非要去学。只要把歌唱出来了，唱好听了，就是歌唱法。

为什么说孩子就是天生的歌唱家？比如像2008年奥运会的时候，林妙可站在台前表演，我们听到的歌唱却是后台一个7岁的小女孩。她唱歌是天生的，因为还太小，根本不可能去专业学习声乐。这就是天生的歌唱者，不是谁来教的。

慢问：那为什么会有人五音不全？

师答：小孩子生下来，其实是没有五音不全的，都会叫妈妈，哭声也都特别美。为什么长大一点后，会出现五音不全的情况？这主要是因为父母没有这方面的基因，生活中没有深入钻研音乐，造成了自身的五音不全，自身对音乐不敏感，影响了孩子音律方面的成长。

慢问：唱歌和一个人的品行、德行有没有关系？

师答：唱歌和人的品行、德行太有关系了。人品的第一位排的是品行，别人要品论、评论、谈论行为正不正确。品就是可以让人慢慢回味的，叫品。行为是不是很端正，说话是不是很雅致、轻言细语，待人接物是不是周到，这都是人家看了就要说的，让人家品论的地方。

人的品行，指的就是人的品及行。说一个人的人品不好，说的是一个人综合性的精神面貌和气象不好，所以说他的人品不好，才有这样的评论。

人的品行端正了，品格就高了。格就是格调，格调高了，有选择了。有了品格，自然就有了品味。品味就是鉴赏能力，在艺术、音乐、阅读、历史上，几乎一切领域都可以品。

有了品味，鉴赏能力高了，格调就高了，格调高了，品性就好了，性格好了，说话轻言细语的，待人接物那么的优雅，人的气质就变了，品质就变了。气质变了，心灵就纯洁了，心灵纯洁就光明了，待人接物就是光明正大的，就不会有猥琐或者害怕、不敢想、不自信了。品质上，质量高了，整个人的质量高了，大家就都愿意和我们做朋友，所有的综合起来，就是德。

人品之中，人德最高，和古琴的琴德最高是画等号的。琴德是所有乐器中最高的德。人之德，德之最高是一个综合的体现。

歌者需要从品行、品格、品味、品性、品质，多个方面，涵养出杰出的品德。人的品德养成，需要将审美提高，审美提升了，才能涵养德行。审美高了，德行养成，歌者自然就可以唱更好听的音乐。

一个人的人品好坏，会影响到其所涉及的所有艺术品质。比如八七版《红楼梦》中插曲的作曲家王立平的作曲都做得很高明，唱起来都非常动人，谱子操作起来也一点不复杂，不论在流行音乐是什么状态，都觉得十分好听。这就是中国最优秀的作曲家，他可以从很浅的地方去表达，就算箫吹得不好，也能吹得了他做的曲，对吹奏者的要求也不高，更能表现作曲中的意境，他的作曲精妙把红楼梦中角色的心境都表现出来了，实在是太伟大了。这就是作曲家的品味高，德行高，所以才能做这么有品，好品质的作品。

现在的娱乐圈，有以歌为主的唱者，也有以表演为主的演唱者，后者有很强的表演性质，两者和真正的琴歌者，都不是一个领域。

琴歌者生活往往是非常简约的，在诗词歌赋中沉浸，不追求世俗中的商业社会价值排序，以俭养德，以勤勉养德，家里或许没有电视、微波炉、空调，生活过得简单，饮食起居有所取舍。简约对于琴歌者来说，或许是最好的生活，能隐于世间，唱咏琴歌。唱咏琴歌，养人德行。

慢问：常有人喜欢吹箫，但常常吹了十几年只能算是吹得响，却吹不好？

师答：我平时也教萧的。总结来说，就以平常心来吹，不着急，自然就吹得好。之所以会觉得自己吹得不好听，不是因为嫌弃自己，而是太看重自己的关系。太在意自己所做的事情，没有用平常心来做这件事情，要是只是为了吹个萧，陶情逸性，就算用三十年，也可以不紧不慢，生活的状态就是慢慢来的。

我教学生吹箫，常有学生问，怎么吹不响啊？我就说，不要担心，十二节课才把它吹叫唤。不要想着一夜就把它吹叫唤。叫唤就是一种互动，好像叫一个人一样。我叫它，它答应我，十二节课，才能和它同气相投，让我叫它，它就答应我。不要想第一天，就让它来答应我，和你配合得那么好，这个时候还生着呢，你俩都不熟，气味都不投，同气相投就是这个道理，相熟了才能吹响。

还有人问我，怎么解决吹箫时口水分泌特别多

的问题，我回答他们只有一句话，吹箫是个技术问题，技术不对、不过关，所以吹箫才会有大量的热气息集聚到洞箫管内形成水分顺着洞箫管壁流出。这是初学时必然会有的现象。

同时，我们要深刻明白艺术与技术之间的关系，艺术是来源于技术的，没有技术，就无法完成艺术的表现。同时，艺术源于技术，而成于品德。

技术是可以练的，人品是修炼出来的，都是一个字“练”。人品上不停地修正自己的缺点。日日见贤思齐，修为自身。人品达到德性，自然音乐就能更美。

音乐要美，首先，人的行为要端正，做一个正的人。这里我们不说做个正直的人，而是说做个正的人，然后做一个雅正的人。

慢问：培养孩子们良好的品性应该学什么样的乐器？

师答：世间学子皆宜琴。在乐器的喜好上，也是人与乐器之间的同气相投。喜好琵琶和喜欢古琴的不是一样的人。但是几乎所有的孩子都适合学古琴，通过学习古琴，人雅正了，修养高了，走到哪里都受人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