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035年,新任的“苏州市委书记”范仲淹上任半年后,政通人和,百废俱兴。范仲淹决定用自己的积蓄,为自己安一个家。他选了今天姑苏区离自己“办公室”不远的一块地。就要盖房子了,风水先生一看,大为惊讶,高呼不得了,说:这块地好得不得了,不仅范大人会当宰相,后代也会状元满门。正当乡亲们为范仲淹庆贺的时候,范仲淹做出了一个决定:将自己这座房子捐给苏州父老乡亲做学校。他的这一举动开创了府学的先声。范仲淹这样解释:如果这块地这么好,将来这么出人才,范家是无缘享受的,如果给苏州人使用,办个学校,岂不会人才辈出?
借风水先生吉言,范仲淹在庆历三年终于做了宰相。荣归故里,范仲淹先看了已经办得风风火火的苏州府学,又回到香山村。乡亲们告诉范仲淹,村里年轻人皆以范仲淹为榜样,不再有人种田。范仲淹将村民乡亲召集起来,为家乡人指出了一条道路:皇宫容易产生火灾,北宋经济发展,但山水园林业的工艺比较粗糙,如果将村里有特长的木工师傅组织起来,进行职业发展,岂不是更适合乡亲?
范仲淹所建的学校今天叫苏州中学,产生过46名院士;香山村后来成为延续千年至今不败的中国园林建筑之乡。天安门城楼和故宫就是香山村蒯翔的作品。没有将好房子遗留给后代子孙,范仲淹家族后人搬到了天平山居住,这里产生了手指头数不完的宰相,范家历经800年不衰。
范仲淹看房子,看的不是房子,而是房屋系统。范仲淹搞教育,搞的不是学校,而是教育系统。在范仲淹之后,中国状元的15%和院士的8%产自苏州。如果你去苏州一中,一直到苏州十中去看,就会明白:这些学校基本上都在范仲淹当初办学的地理范围内。
2009年,我到中山大学拜访中国行政管理创始人夏书章先生。我们是通过网络相约见面的,夏先生提前到来,正值寒假,学院里就他一个人。大树之下,老先生仙风鹤骨。我们在行政管理学院楼前的木椅上长坐交谈。由于办公室都没有开门,他向我介绍整个学院和墙上的教师照片。90岁高龄的夏先生能够清楚地说出百位教师的原籍和专业特长。来到一个雕像旁,夏先生问我,这是谁呀?我有点眼熟,一时回答不出来。夏先生狡黠地微笑说:“这就是我呀!”如今,将近百岁的夏书章还会出差作报告,过节的时候,还会发节日祝贺,碰到亲近的人,还会打电话交流。我邀请夏先生有机会给上海海事大学的学生作报告的时候,夏先生说:“你们学校有大树吗?没有大树的学校我不去。”
从范仲淹的苏州府学和“香山职业技术学校”,到夏书章的大树学校,教育系统到底是什么呢?是什么延续了一所学校的辉煌和人杰地灵呢?是环境?是文化?还是理念呢?
查尔斯河边伸手不见五指的雪天跑步者,可见体育在哈佛人心中的地位(2014,魏忠)
1954年,哈佛大学、耶鲁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四所具有长期体育赛事的学校成立四校联盟,后来又扩展到八所,学校定期聚会,校长们讨论规则和组织。由于这八所学校都得到联邦政府的巨额资助,因此在一起除了体育不免也讨论共同的规则与财务等事务,后来发展成不止一个体育联盟了。与范仲淹建学校一样,常春藤联盟的创始人也没有远见这会是一个影响深远的事件,只是他们顺应了某种规律:从学校到学校系统的规律。
范仲淹的府学顺应了苏州作为一个城市的重新崛起和运河漕运的汇集点的规律。从此,从杭州到京城开封50公里距离的学子考上进士和状元的比例达到中国的80%。范仲淹的“香山职业技术学校”,顺应了香山在太湖岸边的太湖石原材料优势以及交通优势,使得香山工匠延续千年;范仲淹后人所聚集的天平山庄,教育所延续的不仅仅是范仲淹的祖训,更重要的因素是漕运重要集散地木渎古镇。比起苏州市中心,这里更容易在农业、商业和读书之间找到平衡,经济使得家族的凝聚力更容易找到支点。常春藤起源于体育赛事,体育是所有合作中最容易爆发冲突,也是最需要合作与规则的。在体育赛事中,校长们赤膊上阵,其深远意义在于凝练的规则会更低成本地扩展到财务领域和学校管理领域。
过去常说,一个品牌的形成要经过至少25年的时间,互联网的今天,这个规律似乎不管用了。夏书章先生说,要到一个校园里有大树的学校去讲课,其潜在意思是,一所大学没有百年的历史,是不可能成为价值观稳定的名校的。但是,对于所有场景,这些规律都成立吗?
2016年8月,美国华盛顿大学校友会举行了一个活动:留住华盛顿大学计算机专业的学生。华盛顿大学每年毕业的计算机专业学生不到500名,其中还有近300名学生离开西雅图这个城市,这造成了星巴克、波音、微软等公司的人才荒。人才这么紧缺的华盛顿大学一直是一所名校吗?不是。华盛顿大学的崛起,伴随着几个巨型的世界公司的崛起。不知是巧合还是必然,今天的福特、波音、微软、苹果、星巴克等巨型公司的董事长都是华盛顿大学的校友。微软公司的两个创始人也是在华盛顿大学混机房长大的。华盛顿大学崛起的40年,是新经济发展的40年,更是波音飞机带来交通便利,使得全世界最优秀的科学家都希望在西雅图安个家,其核心是气候太好了、环境太美了。
一个学校系统的建立,往往不是我们表面所看到的那样,也不是学校声称所付出的努力,而往往是一些潜在的核心变量在起作用。教育家只有顺应这些核心变量的规律,才能成就一个学校系统。
2016年5月,我在中国民办高等教育杭州论坛中做了题为“从互联网+到物联网+,教育正悄悄发生一场怎样的革命”的讲座。就在我吃完晚饭准备离开时,有两所学校的董事长在门外等候我多时了。与他们深入交谈后,他们都掏出了底牌:请我当校长。
这件事情蛮好玩的,激动紧张之余,我在想背后的道理,后面也仔细考察了不少民办大学。考察完10所民办大学,与董事长深入交流后,我发现中国的高等教育正在悄悄发生一场革命。这场革命是从原来不起眼的,甚至没有上过大学的民办大学的创始人开始的。这些创始人平均每天在学校工作14个小时,认识每一位教师,其对学校的了解远远超出夏书章先生。更重要的是,目前,民办教育快到了接班的高峰期,这些民办学校的创业者突然发现,一个企业让儿子接班很容易,但一所大学却难上加难。
在此情况下,民办学校的董事长们开始转向,原来的校长人选是从退休的公办校长、副校长中选,现在在未来的教育学者中选。我不是什么教育家,也没有管理过一所学校,这些董事长为什么要找我呢?一所私立大学的理事长对我说:“魏教授呀,你的公司这些年做了几百个学校的信息化系统,这些系统要想上线,你不得不把十几个处长和校长都当一遍,不然不知道软件怎么编。而我们想培养胜任工作的人,怎么培养呢?”
是的,目前的中国民办高校不仅到了接班的时刻,更重要的历史关口在于集团化和联盟化发展。而这些发展,要么通过百年大树似的惨烈竞争和淘汰,要么找到扩展和标准化的关键要素。而信息化和智慧教育,表面在于使用技术,背后是使用技术的人对于管理和组织的高度理解。这种经验可以通过快速地迭代从而跨越时间完成百年的积累。除了华盛顿大学,美国的卡内基梅隆大学和芝加哥大学建校后都快速找到了核心的要素,并在20年内成为世界级名校。加州大学系统由前期的财政核心,逐渐转向信息化和数据为核心,成就了作为10所世界级名校之一的加州大学。
不经意间,中国民办学校中已经有了具有几十所大学的大学系统和中小学系统,各种紧密联系的盟校和集团学校如雨后春笋。翔宇学校是一个跨地域的集团学校,起步在江苏,目前已经在浙江、湖北、山东拥有多所从小学到高中甚至大学的学校。这些学校的投资者开始与教育家管理者相分离,投资者投资的是学校,而教育家要建的是学校系统。经过对翔宇学校的考察,我也发现,原先聚焦学校投资模式,远不如聚焦校长的教育系统模式重要。学校系统的进化,逐步变成与宾馆非常类似:酒店投资是房地产商的,酒店品牌是威斯汀的,酒店的核心是一套管理系统。
10年前的医院,靠的是所谓名医。名医写的药方是我们根本看不懂的草书。今天的三甲医院,没有所谓的名医,靠的是先进的检查手段、标准化的管理系统和医生专业的诊断。10年前的宾馆,靠的是五星、四星、三星评价体系,这些宾馆的质量靠的是大堂经理。而今天的宾馆业靠的是标准化的管理系统成就的连锁模式,店长虽然重要,但不再左右宾馆的品牌。
那么,中国的学校什么时候不再找校长?或者说,什么时候标准化的支撑能使得校长具有更个性的发展空间?智慧教育对于学校系统来讲,也许就在于具有标准化的管理和个性化的教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