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西传与自然神论

2016-12-23 08:23李锡明
文化学刊 2016年10期
关键词:神学儒学上帝

李锡明

(福建省泉州市委党校,福建 泉州 362000)



【文化哲学】

中学西传与自然神论

李锡明

(福建省泉州市委党校,福建 泉州 362000)

16至18世纪中西文化交往的历程也是中学西传及西方认识中国的历程。自然神论是西方认识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中国儒学的切入点,是中国传统文化与欧洲思想运动的联结点。自然神论源自古希腊,特指欧洲17至18世纪的自然神论,尤其是法国启蒙时期的自然神论。欧洲的历史变革,把传教士传来的中国儒学思想推上欧洲的历史舞台,融入欧洲历史进程,对欧洲自然神论的发展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中学西传;儒学;自然神论

一、中学西传的联结点

16至18世纪的欧洲正在延续着一场重大变革,中国文化西传欧洲掀起了一阵中国热,造就了一个中国的神话。16至18世纪中西文化交往的历程也是中学西传及西方认识中国的历程,由于历史上种种原因呈现突出的“单向交流”[1]特征。这个单向性的交流过程同时也体现在西方对中国文化的认识和解读上,所谓中西文化“汇通”,在当时的历史进程中实际上是西方“单方”认识,基本上没有往来的融通。区别于器物物质文明的感知,西方关于中国文化的认知,最早始于传教士,再就是汉学家,有人更是把传教士,特别是入华耶稣会士,当作最早的汉学家。在艺术、文学和思想发展的特定历史时期,器物和文化是彼此分割独立的,形而上的思想认识往往游离于器物发展的先进程度,器物与思想文化各自保持了“固有的个性”[2]。文化交流表现为纯粹思想认识的解读。明清入华的西方传教士通过书信、报告和著作等载体向欧洲介绍了一个欧洲传教士理解、想象的历史和现实中国,构筑了16至18世纪西方认识中国的思想基础。在此思想基础之上,没有中国传统文化自身的解释与自我的传播,仅仅遵循西方文化的视角和维度,基于欧洲中心本位,寻找深藏在这些载体之中的中国思想文化,重新认识中国,甚至喊出发现了中国。中国悠久的历史文化被当作他域的另类,处于被解读、被建构的态势,从而形成了当时欧洲认识中国的“中国观”。

欧洲的中国观建构主要产生在以“中国礼仪之争”或称“中国问题”为中心的一段历史时期,即主要在欧洲16至18世纪的历史时期。安田朴指出:“中国礼仪之争还取得了另外一种成功,这就是迫使欧洲注意中国和孔夫子的思想。”[3]中学西传的历史脉络和过程基本清楚,不会产生较多的争议,但其背后缘由因果却众说纷纭,历史影响的评判更是莫衷一是。朱谦之先生在《中国哲学对于欧洲的影响》谈及,思想文化的接触,中学东渐则在通商以外主要基于传教和著述,把中国哲学之合理的部分传入西方,成为“革命的导火线”。然而,陈乐民先生的《非作调人,稍通骑驿》则质疑“西欧的启蒙运动竟是中国给‘启发’出来的”。安田朴先生指出,不应该认为中国对欧洲的影响是欧洲在历史发展中所受到的唯一影响,日本、朝鲜、印度,以及突厥人,也对欧洲思想的某些方面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

自文艺复兴、宗教改革以来,作为欧洲社会统治力量的基督教会势力逐渐弱化,整个社会被一股世俗化趋向的浪潮激荡冲击,社会各方达成妥协,教会和贵族几乎失去了至上的、绝对的统治力,但宗教依然是整个社会的核心议题,中学西传初期的欧洲仍是一个宗教占统治地位的时代。从文化发展历史规律的维度,异质文化之间的交流和融合,需要异质文化中有一个共同的联结点。“自然神论”成为中国儒学介入欧洲思想运动的联结点、切入点。“自然神论”以不承认人格神为基本宗旨,这与中国传统文化和思维就有了内在的相类似的关联性,也因此促使欧洲的自然神论注意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自然哲学思想。

二、自然神论提倡理性

在西方哲学史中,自然神论主要以自然神学的形式存在于经院哲学中。自然神学的哲学源自古希腊,古希腊哲学家寻求事物背后的永恒本质,从具体形态的现实物质如水、火等中探究宇宙的本原、本体,但古希腊哲学的思维方式超越了对具体质料的感性认知,思辨的哲学认识从智性的存有即理智、理性中去追寻,崇尚人的理性能力可以认知世界、把握本原,包括获得关于至上的神的认知。经历了希腊化古罗马之后,帕奈提乌斯首次提出自然神学的概念,并且提出三种形式的神学,即诗人神学、哲学家神学与政治家神学。西塞罗坚持以理性研究神学和宗教信仰,肯定理性在宗教信仰上重大的积极意义,从自然神学出发,批判政治家神学与诗人神学的神与人同形同性思想观点。奥古斯丁进一步在批判政治家神学和诗人神学的立场上肯定了“自然神学”在宗教信仰上的重要意义,指出理性是神的根本特性之一,运用自然神学思想理论充分展现了信仰宗教的无形体性。安瑟伦在1077年的《独语》中论证了上帝的存在是信仰存在的必要权威,并提出了思辨理性关于上帝的本体的论证理论,赋予上帝无法想象的、不可超越的伟大。托马斯·阿奎那进一步提出著名的有关上帝存在的“五路”证明*“五路”证明即“从事物的运动或变化方面论证”,“从动力因的性质来讨论上帝的存在”,“从可能和必然性来论证上帝的存在”,“从事物中发现的真实性的等级论证上帝的存在”和“从世界的秩序(或目的因)来论证上帝的存在”。。赫伯特在1624年出版的《论真理》阐述了自然神论的特性及自己的看法,倡导自然神论的信条和观念,为此被尊为“自然神论之父”。英国的自然神论在法国得到积极延续,法国神学家比埃尔·维雷在《基督教训言》里把自然神论当作不信仰基督教神的思想理论,随着基督教教义理性建构的不断逻辑化、理性化发展,“自然神论”逐渐被赋予了与最初相反的意义。法国启蒙思想家深受英国自然神论的直接影响,继续提倡理性精神,以理性为至高的真理、原则和方法审视当时欧洲的一切。不同的是,17世纪英国自然神论审慎的传统到了法国却演变成了激进的反基督教专制制度的启蒙思想运动。法国启蒙思想家的自然神论直接把理性作为宗教信仰的基础,认为基督教上帝是按照一种理性原则来创造世界的,创世之后,上帝就不再干预世俗事务,而让世俗事务按照理性的原则存在和发展。自然神论的显著特征是把上帝变成一个合乎理性的创世者,从而把基督教神学教义纳入理性范围来加以解释、建构,用理性冲击、突破和取代天启形式的宗教教义。[4]

学界所说的自然神论往往特指欧洲17至18世纪的自然神论,特别是法国启蒙时期的自然神论。广义上来说,是把理性看作上帝的本质,用理性来限制或反对启示和奇迹,主张基督教的要义就是那些科学家和哲学家们都可以纳入“自然神论”范围。自然神论者提倡理性,反对蒙昧主义,批判各种违反自然规律的所谓“奇迹”,这成为当时摆脱传统宗教的一种手段。说自然神论就是反对神学显得过于笼统,忽视了自然神论攻击神学的针对性、前提和底线。自然神论毕竟不是反基督教的,它把自然界的规律和秩序说成是按照超自然的神的意志巧意安排的结果,没有彻底超出宗教神学的范围,其本意是反对中世纪教会不合理的教权及其某些相关的制度和理论。

三、中学西传对自然神论的影响

毫无疑义,欧洲的自然神论在欧洲有其自身的起源和发展历程,但欧洲在寻找自然神论的例证的时候,传教士传来的中国儒学思想融入欧洲变革的历史进程,欧洲自然神论开始了与中国儒学的碰撞、交锋,这对欧洲自然神论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18世纪的启蒙思想家以自然神论作为对天主教甚至基督教进行攻击的学说、理论武器,同样也使用这个思想理论从他们的维度审视中国儒学的朴素唯物主义和无神论思想,异质文化的交织就发生于此联结点。到18世纪中叶,欧洲社会结构、哲学和科学等所有领域都发生了深刻变革,在思想领域表现为思想家们开始直面现实社会的弊端,并要求阐明和确立新的社会秩序,基督教意义上的合理性审视被政治、经济或道德上的合理性审视所取代。欧洲认识中国的重心随之也发生转移,人们更加关注与世俗王权相关的问题,许多启蒙思想家开始借用中国皇权制度,攻击欧洲不合理的社会政治制度。

伏尔泰是法国“启蒙运动”的精神领袖,与其他众多启蒙思想家相异,伏尔泰是中国和中国儒学最热情的颂扬者和辩护者,被称为“欧洲的孔夫子”。伏尔泰集中体现了启蒙学者“百科全书”式博学的特点,一生都在批判封建专制制度,揭露和嘲讽天主教教会。伏尔泰批判封建思想的哲学基础,就是他的自然神论。伏尔泰从小在耶稣会学院学习,受耶稣会宗教思想影响,与入华耶稣会士交往密切,十分了解他们关于中国的著述,以致伏尔泰的众多著名著作中都有专门论述中国的相关内容,并形成关于中国的较为系统性的直觉认识。在探讨世界起源和人类文明发展的研究过程中,伏尔泰认识到中国的古老历史源流已超越出《圣经》教义范畴。基于对当时欧洲暴政的强烈不满,反观中国历史上开明君主制度,伏尔泰转而研究中国儒教,尤其是“仁”的思想理念,寻找批判的武器。他的整套哲学理论都明显带有中国影响的烙印,从而极大地提高了其思想理论的启蒙意义。伏尔泰流亡英国三年后发表了《哲学通信》,首次向法国人介绍了英国的哲学、文学及政治理论,他的自然神论继承了英国自然神论提倡理性的思想传统,坚持理性精神和力量,反对怀疑论对人之外世界的认识的否定,具有根深蒂固的英国渊源。

莱布尼茨的自然神论无疑是中国儒学思想对欧洲自然神论的发展产生重大影响的集中体现。莱布尼茨首先是哲学家,属于自然神论者,他还是极富创造性的科学家,在数学、力学等方面都有造福后人的巨大成就。莱布尼茨将中国的儒家哲学称作“自然神学”,认为是“与基督媲美的唯灵论”。1697年,莱布尼茨根据耶稣会士提供的材料编辑出版了《中国近事》,出于其促进宗教大统一于基督的愿望,确信中西两大文明必然有沟通的桥梁。莱布尼茨认为中国的哲学比古希腊的哲学更接近基督教神学。莱布尼茨认真研究宋儒的“理”,认为相当于他的第一位的“简单实体”,从而成为中西哲学沟通的联结点,也是两种异质文明沟通的桥梁。莱布尼茨坚持运用理性原则论述中国人的自然神学,他是欧洲第一个以理性精神研究儒学的哲学家思想家,他根据入华耶稣会士关于中国的著述论证了中国儒学有与基督相似的思想观念,并进一步指出中古人通过“理”来认识上帝。尽管在中国文化中缺少天启的特征,但中国文化仍代表着对上帝的认识,仍是与基督教相融通的“自然神学”。莱布尼茨坚持中国文化,尤其是古代文化,存在着超越性的至高神,反对把中国的神灵系统视为一种泛神论的观点。中国儒学中那种既超越又内在的思想维度为欧洲理性主义哲学进入莱布尼茨-沃尔夫体系时代奠定了思想基础。

[1]张国刚.16至18世纪西方认识中国的历程[N].学习时报,2008-06-02(9).

[2][法]维吉尔·毕诺.中国对法国哲学思想形成的影响[M].耿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3.

[3][法]安田朴.中国文化西传欧洲史[M].耿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347.

[4][美]约翰·奥尔.英国自然神论:起源和结果[M].周玄毅,译.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8.59.

【责任编辑:王 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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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8-05

李锡明(1965-),男,福建惠安人,副教授,主要从事哲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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