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视野中的人力资本代际投资研究

2016-12-20 02:36沈丽杰
山东社会科学 2016年11期
关键词:代际子女家庭

刘 文 沈丽杰

(山东大学[威海]商学院,山东 威海 264209)



·经济发展与代际传递研究(学术主持人:陈志军)·

国际视野中的人力资本代际投资研究

刘 文 沈丽杰

(山东大学[威海]商学院,山东 威海 264209)

人力资本代际投资呈现明显的国别差异和地区特色。对北美、欧洲、东亚三个地区典型国家的研究表明,北美地区呈现核心家庭的特色,家庭人力资本投资对代际相关性有较强的解释力,其阶层固化正有意识的通过公共政策调整;北欧的高福利政策使其家庭重情感付出,投资形式以时间投入为主,公共政策对代际相关性的削弱作用很强,家庭人力资本投资对代际相关性解释力较弱,西欧家庭则与北美相似;东亚地区呈现阶层固化形态,私人教育投资较多,韩国家庭是血缘传承的代际交换,偏重教育投资;日本家庭则呈现利益至上的代际转移特点,有“养子”式的代际替代关系。日韩学生的阅读、数学、科学成绩名列前茅,但15岁以上人群的生活满意度远不如欧洲和北美国家。

人力资本代际投资;教育投资;代际流动

一、引言

经济学中以不受道德的约束,纯粹的、机械的、孜孜唯利的“经济人”的研究,从来就没有获得过成功,甚至也没有彻底实行过。正如马歇尔指出的:“因为,它们从没有把经济人真正当作是完全利己的:一个怀有利人的愿望、甘受劳苦和牺牲以赡养家庭的人,是最能信任的,他的正常的动机常被默认为包括家庭情感在内。” 并且,“家庭情感的作用是相当有规律性的,经济学家总是充分考虑这种作用,尤其是关于家庭收入在家人之间的分配、为孩子们准备将来事业的费用以及积累他所赚来的财富留作身后之用等问题。”*马歇尔:《经济学原理》(上),朱志泰译,商务印书馆1994年版,第12页、第44页。马歇尔所说的家庭情感,在现代人力资本代际投资方面表现得尤为明显。

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世代交叠模型在人力资本投资理论上的运用,人力资本代际投资理论的研究取得了较大进展,研究范围得以拓展,从主要对西方发达国家的研究扩展为世界性研究。由于经济发展水平、社会保障制度、文化、风俗和教育理念的不同,人力资本代际投资具有明显的国别差异和地区特色。本文选择北美、欧洲、东亚三个地区,从人力资本代际投资动机、投资形式、人力资本对代际相关性的解释力以及代际传递等方面对相关研究文献进行梳理,并以世界银行和OECD组织的调查数据佐证,试图呈现人力资本代际投资研究的国际图谱。

二、人力资本代际投资动机

在家庭人力资本代际投资的动机中,并不存在完全的自我利益动机和纯粹的利他主义,而是自我利益和利他主义的共同作用促进了家庭内部代际间的互惠互利。*Lucas, R.E.B., Stark, O. Motivations to Remit: Evidence from Botswana.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1985 (93):90-118.人力资本代际投资最早起源于“养儿防老”的传统观念。随着经济发展水平的提高和社会的进步,人力资本代际投资呈现出由利己动机为主向利己和利他动机结合的发展趋势,一国或地区养老保障制度在其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对OECD组织国家的家庭人力资本投资的代际再分配研究发现,传统的养老金制度对人力资本形成的补贴作用,对代际再分配的福利有所改变。*Kindermann, F. Earnings related pension schemes and human capital formation. Journal of Pension Economics and Finance, 2015,14(1),19-54.现代家庭对人力资本代际投资凸显家庭投资理念的理性选择,货币收益最大化成为家庭人力资本投资决策的重要因素。基于代际偏好理论模型的研究发现,先天的智力、教育和财富发挥了收入中约23%的代际相关性,利他主义与非利他主义父母对子女的投资存在差异,利己主义的父母倾向于为了自己的未来消费而减少对子女的投入。*Gouskova, E., Chiteji, N. and Stafford, F. Pension Participation: Do Parents Transmit Time Preference?. Springer Science Business Media, 2010 (31):138-150.

(一)北美地区

北美、西欧等西方社会代际间的亲子关系是“接力模式”,家庭中父代对子代有抚养的义务,子代对父代却没有赡养的义务,只是继承了抚养下一代的义务,是代际间的单向传递。也就是说,交换动机在人力资本代际投资动机中的地位被弱化了。*费孝通:《家庭结构变动中的老年赡养问题——再论中国家庭结构的变动》,《北京大学学报(哲社版)》1983年第3期。父母对子女人力资本投资存在机会成本,利他主义是影响家庭代际投资的重要因素。贝克尔(1981)遵循家庭效益最大化原则,建立了孩子数量和质量相互影响与家庭生育决策的理论模型。与贫穷家庭相比,富裕家庭的父母有能力也愿意为提高孩子质量付出更多成本,因其机会成本更高,从成本-收益视角考虑,富裕家庭倾向于减少子女的数量,提高子女的质量。*贝克尔:《家庭论》(王献生、王宇译), 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所以,社会保障制度的发展和完善,提高了父母对子女投资的可能,即利他主义动机主导的人力资本投资。随着北美国家家庭的赡养模式越来越发展为以社会为单元的“接力模式”,家庭模式呈现两代核心家庭的特色,即由父母和未婚子女组成的小规模家庭,社会普遍面临着“空巢”现象。OECD组织国家中,美国“夫妻”家庭比例最小(见表1)。

(二)欧洲地区

北欧高福利国家公民享有的养老金制度覆盖面较广,老年人即使没有子女的赡养依旧可以老有所依、老有所养,家庭中父母和子女代际交换的利益关系弱化,交换动机在家庭社会生活中所起的作用不大,维系家庭中父母对子女人力资本代际投资的决策主要依赖于两代间的伦理亲情,即利他主义。*高振立:《从瑞典福利制度看北欧福利国家模式》, 《中国人口科学》2002年第3期。

西欧国家的社会保障和公共政策也相对完善,无论是对老年人的社会保障,还是对孩子的教育投资都比较充足,因此家庭两代间的代际交换关系相对弱化。但是,交换动机对家庭人力资本代际投资的影响也不可忽视,而且英、德等国家的父母专注培养孩子的兴趣,发挥其所长,这必然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与孩子沟通,强化家庭关系与凝聚力,父母对子女的利他主义的情感占据重要地位。

优越的社会保障制度削弱了父母对子女养老的依赖,然而,在代际交换利益弱化的同时,对子女需求的下降也导致欧洲国家生育率的持续降低。2011年,芬兰、挪威有子女的夫妻家庭的比例仅为20.50%、25.35%,这使得欧洲老龄化现象日趋严重(见表1)。

表1 各国家庭类型 (‘Couple’ households,%)

说明:1.日本、韩国和美国的数据截至2010年,日本部分数据缺失;2.“‘Couple’households”是指两个成年人(包括已婚或同居)有或没有孩子的家庭。在大多数情况下,“孩子”是指25岁以下有依赖性的子女,包括亲生子女和继子女或领养子女。美国的“‘Couple’households”指的是已婚夫妇家庭,“孩子”仅指自己的18岁以下的儿童。“‘夫妻’家庭占比”指由“夫妻”构成的家庭占所有家庭的比重。资料来源:OECD Family Database, http://www.oecd.org/els/family/

(三)东亚地区

日本和韩国虽然都是东亚地区国家,但两国的人力资本代际投资却呈现出不同特色。

对中国大陆、韩国、日本和我国台湾地区等东亚国家(地区)家庭凝聚力的比较研究显示,日本家庭之间的亲子关系联系最弱,家庭凝聚力也最弱,虽然其子女对父母的货币和非货币赡养是四个国家中是最低的,但父母对子女的货币和非货币投资却高于中国大陆和台湾地区。这种父母与子女之间不对等的付出与回报不符合代际交换的互惠互利原则,反而类似于西方社会的“接力型”的赡养模式。因此,交换动机对家庭人力资本代际投资影响较小。*杨菊华、李路路:《代际互动与家庭凝聚力——东亚国家和地区比较研究》,《社会学研究》2009年第3期。

三、人力资本代际投资形式

基于家庭一生效用最大化目标,世代交叠模型应用于人力资本代际投资问题的研究,为分析家庭人力资本投资决策提供了重要理论和方法。虽然生命早期的人力资本代际投资主要由家庭完成,但公共教育财政支出在两代人力资本转移中也发挥着重要作用,*Viaene, J.M., Zilcha, I. Capital Markets Integration, Growth and Income Distribution. European Economic Review, 2002,46(2):301-327.尤其是在社会收入差距较大的状态下,家庭教育投资的代际链中,必要的义务教育和教育补贴能够导致进一步的帕累托改进。*Kirchsteiger, G., Sebald, A. Investments into education -Doing as the parents did. European Economic Review, 2010,54(4):501-516.在信贷市场不完善条件下的教育投资的叠代模型研究也发现,增加公共教育支出可以减缓穷人的代际流动性约束。*Mimoun, M.B., Raies, A. Public Education Expenditures. Human Capital Investment and Intergenerational Mobility: A Two-Stage Education Model. Bulletin of Economic Research, 2010, 62(1):31-57.

(一)北美地区

代际传递的主要机制是人力资本投资,而以教育为主要投资方式的人力资本投资是代际收入流动的重要传递路径。由于儿童早期健康状况对其发展具有关键作用,因此,除了教育,健康投资也是北美家庭关注的焦点。

以正规学校教育为主的人力资本生命周期投资模型研究显示,父母对孩子的时间投入和其他资源投入影响子女的人力资本存量。其中,时间上的人力资本投入有机会成本的性质,是家庭代际转移行为,有利于子女获得更多的人力资本积累。时间投资对子女的发展质量至关重要,时间投资越高,收益率越高。对美国、加拿大与其他发达国家的研究发现,父母的教育水平、收入、对子女的时间投入三者对子代人力资本发展有较强的正相关关系,其中高学历的父母更倾向于增加对子女的时间投资,大专学历以上的母亲比高中学历以下的母亲对子女的时间投入每周多4.5小时。*Guryan, J., Hurst, E., Kearney, M.S. Parental education and parental time with children. Journal of Economic Perspectives, American Economic Association,2008,22(3):23-46.

(二)欧洲地区

教育和健康投资成为家庭对子女人力资本投资关注的重点。欧洲的高收入、高税赋、高福利,使绝大多数人都能得到平等的教育机会,从初等教育到高等教育都是免费教育,保证了大多数人在社会竞争中都有同样的起点。家庭在生命早期教育投资中发挥的作用极小,父母对子女人力资本投资的作用主要体现在时间投入上,十分注重子女早期教育与健康的均衡发展。对德国父母和子女两代的健康关系研究发现,父母与子女的健康关系在儿童前三年中显著相关,而儿童时期的健康问题很可能延续到成年期。控制了父母的教育水平、收入和家庭组成结构后,证实健康人力资本也存在代际间的传递,但父母的健康状况一般是通过母亲传给子女。*Coneus, K., Spiess, C.K. The intergenerational transmission of health in early childhood—Evidence from the German Socio-Economic Panel Study. Economics and Human Biology, 2012,10(1):89-97.北欧国家和西欧国家对0-5岁、6-11岁、12-17岁孩子的社会公共支出分配都较为平均,且着重于0-5岁儿童的保育支出与6-11岁儿童的教育支出。

(三)东亚地区

韩国父母为子女的教育投资不遗余力,家庭在子女教育投资上不分性别,普遍存在于东亚社会的重男轻女思想在韩国已基本消失。*Ma L. Labor Force Participation, Family Policy Change, and Second Birth Rates in South Korea. Stockholm University Linnaeus Center,2014(5).Kang(2007) 利用学生的出生顺序作为识别来源,研究私人教育支出的内生性,发现教育投资的增加能够提高子女成绩。*Kang, C. Does Money Matter? The Effect of Private Educational Expenditures on Academic Performance. National University of Singapore, Department of Economics Working Paper,2007,704.韩国家庭对子女的人力资本代际投资着重于教育投资,尤其是高等教育,高等教育水平是衡量其社会经济地位的一个重要标志,2013年韩国高等院校的入学率高达97%,OECD组织国家中仅次于希腊(见表2)。其公共教育投入也更侧重于与高等教育接近的中学阶段,2011年对0-5岁、6-11岁、12-17岁孩子的社会公共支出分别为22.96%、38.35%和38.68%,相比较之下,对0-5岁的教育投入较低。

韩国父母对子女的健康投资有一定的认知,但健康投资侧重于医疗投资的增加,对时间投入不足。2016年韩国保健社会研究院发布的报告显示,韩国儿童青少年与父母每天相处的时间仅有48分钟,比南非还少12分钟,在20个受调查的OECD组织国家中最少。*与父母共处时间最多的是澳大利亚,每天平均为4个小时。相处时间超过2小时30分钟以上的国家包括奥地利、爱尔兰、美国、加拿大、西班牙、芬兰、英国、意大利等。参见:韩国保健社会研究院 https://www.kihasa.re.kr/

表2 2013年各国高等院校入学率(%)

说明:高等院校入学率(占总人数的百分比):大学总入学率(ISCED 5 和 6)入学百分比,是指不论年龄大小,大学(ISCED 5 和 6)在校生总数,占中学之后 5 年学龄人口总数的百分比。加拿大数据缺失;资料来源:世界银行http://data.worldbank.org.cn/

自明治维新以来,日本对国民教育高度重视,投入巨大。在1905-1960年的55年间,日本的国民收入增加了9倍,教育投资却增加了22倍之多,而物质资本投资只增加了6倍,劳动力也只增加了0.7倍;在1960-1975年的15年间,日本的GDP增加了3倍,同期的教育投入又增加了10倍,家庭对子女的教育投资一直高度重视。但是,与韩国相似,日本也存在着对孩子早期教育重视不足的问题。2011年,日本对0-5岁、6-11岁、12-17岁孩子的公共支出分别为21.74%、38.63%和39.63%,其中0-5岁孩子的教育公共投入为0。虽然健康投资、完善的健康管理计划和健康追踪是大部分日本家庭都具备的,但日本家庭对0-5岁、6-11岁孩子的保育公共投入偏低。2011年,日本的保育公共支出和学前教育公共支出占GDP的比重仅为0.3%、0.1%,远低于同期西方发达国家的水平。*数据来源:OECD Social Expenditure database 2014; OECD Education database.

四、人力资本投资对代际相关性的解释力

人力资本是代际间相对变动传递的中间变量之一,固定禀赋继承后,父代对子代的收入干预主要取决于父代对子代的人力资本投入。*Becker, G.S., Tomes, N. An Equilibrium Theory of the Distribution of Income and Intergenerational Mobility.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1979,87 (6):1153-1189.相较于社会资本和财富资本,人力资本投资对代际流动性解释力的强弱在不同国家地区存在显著差异。Hertz 等人(2008)对42个国家50年间受教育程度的代际相关性研究发现,教育相关性有较大的地区差异,拉美国家显示出较高的教育代际相关系数,约为0.46,西欧国家约为0.4,北欧国家最低,仅为0.2,而过去的50年间父代和子代教育相关性的全球平均水平保持在0.4左右。*Hertz, T., Jayasundera, T., Piraino, P. et al. The inheritance of educational inequality: International comparisons and fifty-year trends. The B. E. Journal of Economic Analysis and Policy, 2008,7(2):1635-1682.

(一)北美地区

教育水平的提高可以缩小个人收入的差距,使代际间的相对收入差距减小。Eide等人 (1999)采用分位数回归模型估计代际收入流动性,在模型中控制子代教育后,家庭代际收入相关性降低了50%,显示教育对家庭代际收入相关性有重要的解释作用,尤其是低收入家庭(低收入阶层的代际收入流动性大于高收入阶层)。*Eide, E.R., Showalter, M.H. Factors affecting the transmission of earnings across generations: A quintile regression approach. The Journal of Human Resources,1999,34(2):253-267.Restuccia等人(2004)构建了人力资本代际传递的三个来源(先天能力、早期教育、大学教育)的定量模型,发现家庭中父母的教育投资,特别是早期教育,对代际收入相关性的驱动作用占到几乎一半。*Restuccia, D., Urrutia, C. Intergenerational Persistence of Earning: The Role of Early and College Education. 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2004,94 (5):1354-1378.

美国、加拿大的公共教育机构支出占GDP的比例处于OECD国家的平均水平(4.7%),但私人教育机构支出的比例较高(见表3)。显然,北美发达国家人力资本代际投资对代际相关性较强的解释力主要是通过教育投资来传递的。

表3 2012年各国教育机构和教育支出占GDP的比重(小学到高等教育)

说明:公共教育支出=直接的公共教育机构支出+公共对家庭的补贴+私人实体。资料来源:OECD Education at a Glance 2015

(二)欧洲地区

由于公共教育支出水平高,北欧高福利国家的父母与子女的教育代际相关系数最低,父代的教育程度与子代的教育水平的相关性不大,家庭人力资本投资对代际相关性的解释力较弱,家庭两代间的代际相关性较小。*Huang, J. Intergenerational transmission of educational attainment: The role of household assets. Economics of Education Review, 2013,33(74):112-123.从表3可以看到,挪威、瑞典、芬兰等国家公共教育支出占GDP的比重分别为7.7%、5.9%、6.1%,高于其他发达国家。英国、法国、爱尔兰等西欧国家的公共教育机构支出的比例较高,私人教育机构支出占GDP的比重也明显高于北欧国家,但低于北美和日韩。

英国、美国、德国、加拿大的代际收入流动性一直在下降,相较于英美,德国和加拿大的代际收入流动性较高,教育对代际收入弹性的解释力为30%-50%。*Blanden, J. International Evidence on Intergenerational Mobility. Centre for Economic Performance, London School of Economics,2005.虽然西欧家庭人力资本代际投资对代际相关性的贡献率被肯定,但也有学者指出其家庭财富资本传递对代际相关性的解释力并不弱于人力资本。Clark 等人(2014)利用罕见姓氏追踪英格兰家庭五代的财富流动,发现家庭的财富代际相关性显著,估算1858-2012年间财富继承的代际弹性为0.70-0.75,表明财富在家庭多代中传递性较强。*Clark, G., Cummins, N. Intergenerational Wealth Mobility in England,1858-2012:Surnames And Social Mobility. The Economic Journal, 2012,125(582):61-85.

(三)东亚地区

韩国父母认为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能够提高整个家庭的社会地位,许多家庭不惜缩减其他消费,减少储蓄,甚至借债让孩子有更好的学习环境,一些家庭由此面临高额的债务收入比。由于学校的公共课程是由教育部门统一控制的,为应对这种模式的不足,家庭对私人教育广泛投资。表3显示,韩国的公共教育机构支出占GDP的比例比西方发达国家低,但私人教育机构支出的比例却比较高。

为应对市场竞争保持企业活力,日本家庭血缘关系相应弱化,一些家庭通过成人收养输入新鲜血液,利用高素质的成人取代没有天赋的血缘继承人来领导家族企业,努力的职业经理人就可以晋升为“养子”,但也面临着随时被更好的养子取代的威胁,这种独特方式实现了家族企业的相对成功。*Mehrotra, V., Morck, R.et al. Adoptive Expectations: Rising Sons in Japanese Family Firms. Journal of Financial Economics,2013,108(3):840-854.日本独特的养子制度可以更换家庭内有血缘、但人力资本代际投资效率低的子女,有选择性的实现代际间优秀的传承,保持代际间的高度相关性。与韩国相似,日本的公共教育支出占GDP的比例也比西方发达国家低,但私人教育支出比重较高。

勤奋的学习和教育的大力投入,使得日韩学生的阅读、数学、科学成绩突出。2012年,国际学生能力评估项目中,日本学生的阅读、科学成绩在OECD组织国家中位居第一,数学成绩第二;韩国学生的数学成绩则位列第一,日韩学生的学习成绩高于OECD组织国家平均成绩40多分。

五、人力资本代际投资与代际传递

进入21世纪以来,对人力资本代际投资对收入不平等的研究取得了长足进步,代际流动性、收入不平等的研究成为学术前沿热点。

人力资本是决定个体收入最重要的解释变量之一,人力资本投资是导致代际间收入流动的重要因素。代际收入流动是指子代收入对父代收入的依赖程度,而代际收入弹性是衡量代际收入流动性最有力的指标(代际收入弹性=1-代际收入流动性)。*Black, S.E., Devereux, P.J. Recent Developments in Intergenerational Mobility. National Bureau of Economic Research, 2010.代际收入弹性越大,说明子代收入受父代收入的影响越大,社会代际流动性越小。

(一)北美地区

北美发达国家的高收入家庭和低收入家庭两个阶层表现出一定的固化特征,代际差距呈扩大化的趋势,并且女性、农村、西部的扩大差距更明显。由于资本市场不完善、人力资本不可分的特点,家庭间收入水平的差距导致对子代人力资本投资能力的不同,因此不同收入家庭的长期收入水平最终收敛于不同的均衡点。*Calor, O., Zeira, J. Income distribution and macroeconomics. Review of Economics Studies, 1993,60(1), 35-52.尤其是,美国家庭具有高度的代际收入相关性。*Restuccia, D., Urrutia, C. Intergenerational Persistence of Earning: The Role of Early and College Education. 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2004,94 (5):1354-1378.

Becker和Tomes(1986)假设在教育市场和资本市场都是最优且有效的前提下,将借贷约束引入代际传递的模型中,在不存在借贷约束的情况下,所有家庭,不论贫穷和富裕,都能对其子女的人力资本进行最优化的投资,此时,家庭间的代际传递仅取决于禀赋继承的程度,代际流动性较强。而如果存在借贷约束,贫穷家庭无力进行最优的人力资本投资,其子女由于人力资本水平低于最优水平而继续忍受贫困,而富裕家庭则不受借贷约束的影响,总体结果是代际传递加强,社会流动性减弱。*Becker, G.S., Tomes, N. Human Capital and the Rise and Fall of Families.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4: 257-298.

Galor和Zeira(1993)对收入分配格局变化,以及富人与穷人间人力资本投资不平等的研究发现,长期的均衡决定于最初的收入分配,初始收入分配越平等,越有利于家庭的人力资本代际投资。由于人力资本投资市场的不完善,人力资本代际投资主要取决于家庭的资产和收入,低收入家庭有可能放弃需要长期才能显现的高回报率的人力资本投资。因此,由高收入者向低收入者的再分配有利于社会人力资本投资总量的增加。长期的财富相对平等分配有助于缩小收入差距,并促进经济增长。*Galor, O., Zeira, J. Income distribution and macroeconomics. Review of Economics Studies, 1993,60(1), 35-52.政府财政教育支出能缩小对不同收入水平家庭子女人力资本投资水平的差距,提高代际收入流动性,代际收入流动性随财政教育支出水平的变化而变化并显现出国别特点。*Solon, G. A Model of Intergenerational Mobility Variation over Time and Place in Miles Corak Generational Income Mobility in North America and Europe. Generational income mobility in North America and Europe,2004: 38-47.

具有较强的物质遗传、较高的人力资本回报以及对子代的人力资本较少的公共投资的国家,可能会造成更高的稳定代际弹性,决定着国家间代际流动性的差距,加拿大的代际流动性高于美国源于其更积极的公共政策。*Solon, G. Cross-Country Differences in Intergenerational Earnings Mobility. Journal of Economic Perspectives,2002,16(3):59- 66.Susan和Leonard认为,政府公共教育和医疗的支出在影响人力资本的形成基础上影响代际流动性。 根据他们对美国的研究,政府公共教育和医疗支出越高的地区代际流动性越大,目标在于帮助低收入阶层的政府支出,只会提高低收入家庭子女未来的收入水平,而不会增加高收入家庭子女未来的收入。*Susan E.,Leonard M. Government Spending and Intergenerational Mobility. Journal of Public Economics,2008,92(1) : 139-158.得益于加拿大政府的大量助学贷款项目,年轻一代较他们的上一代,其教育成就更少依赖于家庭背景,尤其对低收入家庭子女的教育成就具有显著的提升作用。*McIntosh, J. Educational mobility in Canada: results from the 2001 general social survey. Empirical Economics,2010,38(2):457-470.

(二)欧洲地区

北欧国家的收入差距较小,社会流动性较强。丹麦、芬兰、挪威等北欧国家父代与子代的收入是高度非线性的,而美国、英国与之相比则是鲜明的线性关系,原因在于北欧国家的教育政策关注贫困地区的教育水平,家庭对子女人力资本代际投资的负担较小,从而其低收入群体的代际收入流动性较高,与英美国家相比,不存在明显的代际传递,代际传递效应较强的中高收入群体代际流动性虽低,但也高于英美国家。*Bratsberg, B., Røed, K., Raaum, O. et al. Nonlinearities in intergenerational earnings mobility: consequences for cross-country comparisons. The Economic Journal, 2007,117(519):72 -92.

Björklund等人(2002)利用各发达国家相似的样本标准和定义,基于收入不平等、公共政策、劳动力市场的差异,以美国作为发达国家中最不平等的代表,测得其代际相关性超过0.4,而北欧则是最平等的,代际相关性为0.15-0.28,丹麦为0.23,芬兰为0.264,挪威0.138,瑞典0.250。相较于北欧,美国在初等教育上的政府投资较少,家庭背景和收入对子女教育投资更为显著,因此其教育的代际传递效应更强。

与20世纪50年代的瑞典、60年代的挪威类似,芬兰在1972-1977年期间实行综合学校改革,对中小学教育实行统一的学术课程,降低了家庭在早期教育阶段的影响力,降低了早期教育的异质性,而早期教育质量的异质性是代际收入持久性的重要机制之一,改革使代际收入相关性下降了20%,从而提升了代际间的机会平等。北欧各国的代际收入弹性普遍在0.2左右,社会流动性较高,这主要得益于北欧的公共福利政策对代际相关性的强削弱性,从早期教育就开始弱化家庭对子女生命早期的影响力,北欧国家不仅高等教育公共支出比其他发达国家高,而且早期教育支出比重更高,在重视早期教育的基础上持续增加公共教育投资,从而显著降低了代际间的相关性。正是公共政策保障了大多数人的起点相同,父母对子女的时间投入多,北欧国家人们生活满意度高。2015年,挪威、瑞典、芬兰等国15岁以上人群的生活满意度分别是7.6、7.3、7.4,高于OECD组织国家的平均水平和其他发达国家。

然而,西欧家庭的人力资本代际投资与北美家庭具有很大的相似性,其在家庭代际投资动机、投资形式上都具有一致性。英国与美国的代际流动性接近,都低于加拿大、德国和北欧国家。教育被认为是代际收入流动传递的主要路径 ,大学入学率的膨胀源于富裕家庭越来越多,富裕家庭和贫穷家庭教育程度的差距增强了代际固定性,加大了代际间的收入不平等。Pekkarinen等(2006)的研究也显示,美国和英国的代际收入相关性较高,约为0.4,而加拿大、芬兰、瑞典的代际收入相关性仅为0.2。*Pekkarinen, T., Uusitalo, R., Pekkala, S. Education Policy and Intergenerational Income Mobility: Evidence From the Finnish Comprehensive School Reform. IZA Discussion Paper No.2204, 2006.

(三)东亚地区

对日本家庭间的不平等研究显示,代际转移会增大代际间的不平等。具有较高收入水平的家庭一般收入更高,并且代际转移量与家庭的劳动收入及财务实力正相关,对子女的人力资本投资和代际转移共同延续着家庭间的不平等。高收入的家庭可以凭借大量的人力资本投资、代际转移和对优秀子女的选择来保持家庭的地位,实现阶层固化。*Hamaaki, J., Hori, M., Murata, K. Intergenerational Transfers and Asset Inequality in Japan: Empirical Evidence from New Survey Data. Asian Economic Journal, 2014, 28(1): 41-62.但是,由于阶层固化、教育投资压力较大、父母与子女的共处时间过少等诸多因素的影响,日本和韩国15岁以上人群的生活满意度远低于OECD组织国家的平均水平。

六、结论与启示

对相关研究文献的梳理显示,人力资本代际投资具有明显的国别差异和地区特色。北美地区呈现核心家庭的特色,全面关注人力资本的投资形式,家庭人力资本投资对代际相关性有较强的解释力,其阶层固化现象正有意识地通过公共政策调整。北欧地区的高福利政策使其家庭重情感付出,人力资本代际投资形式以时间投入为主,并且极为重视对儿童早期的教育,公共政策对代际相关性的削弱作用很强,家庭人力资本投资对代际相关性解释力较弱;西欧地区的人力资本代际投资模式与北美相似。东亚地区呈现阶层固化形态,私人教育投资较多,社会流动性较低,其中韩国家庭的特点是血缘传承的代际交换,偏重教育投资,日本家庭则呈现效率至上的代际转移特点,存在“养子”式的代际替代关系。日韩学生的阅读、数学、科学成绩在OECD组织国家中名列前茅,但15岁以上人群的生活满意度远不如欧洲和北美国家。

改革开放30多年来,随着经济发展和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中国人力资本代际投资水平逐步提高。中国家庭的“代际反馈”式的特色赡养文化,是父代和子代间的双向付出,植根于中国孝道伦理、“养儿防老”的思想传承中。随着生育政策的调整,以及社会保障制度的不断完善,中国家庭对子女的代际投资越来越凸显利他主义趋势。人力资本代际投资的内容越来越广泛,人力资本投资效果日益明显。*2009、2012年上海参与国际学生能力评估项目均排名第一,数学能力、科学能力以及阅读能力都远高于OECD组织国家平均水平。然而,中国家庭人力资本代际投资更偏重教育投资,对子女的早期健康投入不足,较少关注时间投入。

虽然人力资本对代际相关性的解释力逐渐增强,代际流动性也处在先下降后改善的过程中,*蔡伟贤、陈浩禹:《代际流动性对社会公平影响的实证研究》, 《统计研究》2015年第7期。但不可忽视的是,中国的阶层固化现象依然十分明显,学者们测算的我国代际收入弹性在0.4-0.8之间,城乡差距尤其显著。人力资本代际投资差异导致的阶层固化,“寒门再难出贵子”,收入差距扩大,社会流动性较低,正成为日趋严重的社会问题。提倡公平正义,使更多的人处在同一个起跑线上,促进社会稳定,我们应借鉴发达国家削弱家庭代际相关性、提高代际流动性、促进社会公平的公共政策。为此,应提高我国公共教育支出的比重,降低私人教育投资的比重;缓解贫穷阶层的借贷约束,阻止贫困的代际传递,削弱两代间的相关性。同时,重视对各阶段的教育和健康投资,尤其是儿童早期的教育和健康投资,提高在0-5岁儿童时期的保育支出、6-11岁儿童时期的公共教育支出。家庭不仅要注重对子女教育和健康的投资,更要重视对子女的时间投入。应从人力资本代际投资的动机及形式上来弱化代际间的相关性。当然,如果公共教育支出能够缓解贫困阶层的家庭教育支出负担,则父母的经济压力就会相应的减小,对子女的时间投入也会增多。

(责任编辑:栾晓平)

2016-06-16

刘 文,女,山东大学(威海)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沈丽杰,女,山东大学(威海)商学院硕士研究生。

F033

A

1003-4145[2016]11-01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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